第48章
那駐馬鎮的農夫的jiejie嫁去了宣德,他聽說宣德遭了難,帶上咸菜和饅頭,一路走去了宣德,到宣德后發現jiejie一家沒了,連房子也沒留下,塌在了大火中。宣德城內情況慘淡,官府招募男丁,他到官府報了名,領著酬勞修了半個月的房子,打聽出jiejie家的消息,去萬人難碑之前燒了紙,這才回了駐馬鎮。 他在官府干活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少年人,那少年人長得極其好看,只是總是冷冷的,讓人不敢看他。他和那少年人不熟悉,只知道他似乎名叫“揚焰”,干了活卻不要錢。 他要回駐馬鎮那天,和一起干活時認識的人說了自己要回家,他說他家就在堂庭山西面,那叫揚焰的少年忽然問他堂庭山是不是有一個叫奉玄的修士,他恰好知道奉玄,就說自己認識奉玄。他急著搭別人的驢車出城,那少年來不及找紙筆,就把智門寺那天的香火券給了他,請他為自己捎一句話:“吾友安心。贖罪之后,定當相見。” 佛子沒事。 佛子只說“安心”兩個字,奉玄就真正安下了心。 智門寺的香火券上印的是智門寺的琉璃塔,券上寫著“四月十三日”。二月十九,夜雪初停,奉玄辭別佛子,獨身去了盧州。自那天起,他已經有兩個月沒有聽過佛子的消息了。 在智門寺佛塔上,佛子說:“意氣少年時,相逢為君殺,提劍不懼死,歸來復彈鋏。”奉玄記得這詩的每一個字。在智門寺,奉玄手中拿著刻意劍,佛子說,他們應當比劍,不應當相殺。 不應當相殺。奉玄拿著劍,這次只等著和他的友人比劍——手中心中事,長短難相期,刻意二尺三,思君十萬里。他擔心他的友人,希望再見到他的友人,與他的友人以朋友的身份盡情比一場劍。 奉玄養了兩個月的傷,傷勢完全痊愈后重新掃起了地。每天掃完地,他都隨師父讀經練琴、喂鶴練劍。虛白散人不會劍術,師姐不在山上,奉玄已經很久沒能拿著劍與人盡情地比一場了。 六月多雷多雨,被道門稱為“雷齋月”,從六月開始,隱機觀就會閉觀,除藥師外,眾修士都要在觀中聽雷采氣、磨練心境。隱機觀的閉觀會持續到九月——九月已是初秋,暑云散去、涼風微起,正適合下山行走。隱機觀閉觀期間,除了藥師外,其他修士都不能出入道觀;除上山求藥之人外,觀中人不見外人。 佛子沒能在隱機觀閉觀之前來堂庭山。 一天早上,堂庭山下了大雨。雨停之后,天低云沉,山上起了云海,水霧隨風緩緩東行。雨水匯集,虛白散人聽著嘩嘩的流水聲,早早叫醒了奉玄,帶奉玄去煙云里彈琴采氣。 雨天不必掃地。奉玄背著古琴跟師兄去了后山,山中高樹遮天,草露沾衣,呼吸之間,肺腑皆凈。幾日不來,地下的舊石板上生了青苔,又落了核桃花穗,濕滑難行。奉玄和師兄走過流杯渠,進入綠樹無人之境,停在了鶴亭,在嘩嘩水聲之外,只聽見鳥鳴的聲音。鶴亭外的鶴不知去了哪里,忽然飛過來一只,身姿飄逸秀挺,有如仙人。 云煙自山岫中冒出,虛白散人和奉玄在亭中彈了《山木》《反迷》與《西極之南》。遠處山岫中的云煙散去后,兩個人收了琴,奉玄替虛白散人將他的古琴“陶然”帶回了他的房間,虛白散人自去洗手劈柴。 奉玄回松風臺放下自己的古琴,看見寶象琵琶,拿起琵琶,撥了撥弦。他想試著用琵琶彈出《反迷》的曲調,就帶著琵琶去到廊下,在廊下任微風吹著衣服,試著彈了一會兒《反迷》的調子。 道觀忽然外傳來了笛聲。 雪巖藥師和隱微藥師都會吹笛,隱微藥師經常在奉玄彈琵琶時吹笛和他共奏。那笛子吹得很好,笛聲清亮,令人聽了如有洗心之感。奉玄以為是師姐提前回來了,不再試著彈《反迷》,轉而彈了一首自己熟悉的《劍器渾脫》。 錚—— 錚—— 琵琶錚錚有聲,笛聲漸起,婉轉相和。 奉玄聽著笛聲,彈得暢快,一曲彈完,將起新曲的機會讓給了師姐。笛聲重新響起,奉玄聽了片刻,聽出是《四方安》,抱著琵琶跟著笛聲彈出了《四方安》的曲調。 在宣德城智門寺佛塔上,奉玄曾經用笛子吹出《四方安》向師姐報信,奉玄的笛子吹得很差,佛子特意為他彈鋏正音。 虛白散人劈完柴,也來了松風臺,坐在檐下,聽奉玄彈琵琶。 《四方安》彈完后,虛白散人聽得意猶未盡,對奉玄說:“你們再奏一曲?” 奉玄說:“讓師姐休息一下,先進道觀吧。” “師弟啊,你錯啦。吹笛子的不是隱微,”虛白散人笑了一笑,“做笛子的木頭不一樣,吹出的聲音也有細微的差異。那名吹笛的人,或許是佛門的人,他吹的笛子是一支名笛,名叫‘準提’,我曾經聽法相上師吹過。” 奉玄愣了片刻,佛門的人,難道是……佛子。佛子姓第五,第五一家是武家高門,武家高門有三雅:文雅詩、武雅射、樂雅笛。如果吹笛子的是佛子…… 或許佛子會吹笛子…… 奉玄想起來在宣德他吹笛子時佛子的神態,佛子絲毫沒有表示出他會吹笛子。 奉玄沒了動靜,虛白散人看向自己的師弟,奇道:“師弟,你的臉怎么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