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清涼山人扶起奉玄,“愛徒啊,要你懺罪,不是師父要罰你,你要做得心甘情愿。你要記得,武器在你的手中時,不是你的武器去殺人,而是你殺人。刀劍之道,就是心道,劍上沾血,就是心上沾血。無論如何,殺人都是一種罪過,懺罪是為了牢記尊生貴生之道。‘生’是天地的大德,當你的劍不得已而用于殺人時,縱使得勝也不應當滿意,若是滿意,就是樂于殺人。” “徒兒謹記師父的教誨。仙道貴生,無量度人,徒兒會認真懺罪抄經。” “大道寡言,為師不該說太多。你也累了。去吧。” 奉玄和師父告別,回了自己的住處。 堂庭山上有十二臺,清涼山人住在掃葉臺,奉玄在十五歲之前也住在掃葉臺,掃葉臺得名自臺上的一棵高大的梧桐樹,那大樹經常落葉,除了天氣惡劣的日子,奉玄每天都要清掃掃葉臺的地面;十五歲之后,奉玄搬到了掃葉臺左側的松風臺,于是要清掃掃葉臺和松風臺兩個地方的地面——奉玄要掃地,他的師兄虛白散人也不能閑著,虛白散人喜歡研究木頭,清涼山人就讓他每天都去劈柴,如果他在山上,那道觀里用的柴肯定都是他劈的。 風聲白日回幽夢,云氣長年到隱居1。松風臺上沒有種松樹,然而臺下有一片松林,臺上不見松樹,風起之時,卻能聽到松濤之聲,故名“松風”。松風臺屋中的家具很少,干凈得如雪洞一般,寢室之外,除了屏風,只有一榻一幾、兩個凳子、一張清供案和一張書案。 奉玄推門進屋,卷起竹簾,帶著松聲的山風吹進屋中。春日的山風不大,將垂下的薄帷吹得飄飄擺擺,漸漸吹散了香爐中余下的清隨香的香氣。他看見書案上放了一封信,信是師兄虛白散人留下的,虛白散人在信上說,奉玄的琵琶和古琴已經保養(yǎng)過,被子也已經曬過——被子是雪巖藥師讓虛白散人曬的。 他已經回了堂庭山,這是讓他安心的地方。 奉玄去沐浴后,換了衣服,回松風臺重新焚了香,他焚的是濯月香,這是長久離山后回山的修士用的香。洗風濯塵,清如月華,濯月香燃起,奉玄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心底唯一不能徹底放下之事,與他手中的佛珠的主人有關。 佛子將這枚佛珠給奉玄時曾說:“我會找你要回來。” 他說:“一定。” 奉玄希望將佛珠還給他的佛子友人。 韋衡說佛子殺了自己的父親,奉玄不信。 作者有話說: 1風聲白日回幽夢,云氣長年到隱居。——張昱《松隱軒》 第28章 隱機3 捧即是殺 四月,山中無事,山桃花將謝。 自回到堂庭山之后,奉玄每日清晨取指尖血三滴,和在墨中,抄寫《道懺》十遍及《血湖渡亡經》一遍,以血為自己的殺孽贖罪,以經文為死在自己手下的人祈福。《道懺》已經抄了三百六十五遍,《血湖經》抄了三十六遍,奉玄將攢起來的經紙全部燒了,消去了自己在山下犯下的罪業(yè)。 多伽羅木佛珠仍舊留在奉玄手中,佛子沒有來過堂庭山。 燒過懺罪經紙后,第二天,奉玄找出了自己的古琴和琵琶,親自為琵琶調弦正了音。奉玄的古琴是師父教的,琵琶是以前一位在堂庭山筑廬的老琵琶師教的。 教授奉玄琵琶的那名老琵琶師本名雷黑黑,是太宗時宮中的樂師,小時候父母皆亡,所以入宮當了閹人,入宮后被分到樂坊,學會了彈琵琶。太宗是知音之人,見他精于琵琶之道,說他“能執(zhí)一道得其精髓”,為他改名為“雷執(zhí)一”。 太宗去世后,高宗繼位。高宗體弱,聽不得激昂之樂,他說雷執(zhí)一的琵琶聲中有殺伐之氣,便做了一個人情,賜他重金放他出宮。雷執(zhí)一在出宮前自請去帝陵為太宗守靈三年,三年期滿,他無處可去,就在天下云游,在六十歲時停在了堂庭山。 除了奉玄之外,堂庭山沒有會彈琵琶的修士。那老琵琶師在堂庭山結廬后,有時會帶著琵琶來隱機觀中做客,和觀中的修士共奏古曲。奉玄聽見琵琶聲,思念故人,跟著師父學彈琴時,心緒不寧。清涼山人說堵不如疏,主動提出讓奉玄前去拜師,了卻心愿。 老琵琶師住在隱機觀北側的華胥峰上。那時,他看奉玄年紀小,怕他吃不得苦,于是說奉玄必須連續(xù)拜訪自己一百日,不可間斷,這樣才會考慮收徒之事。自他提出條件后,從冬至夏,不論天氣如何,奉玄都會去華胥峰找老琵琶師,聽他奏樂,一百日后,終于得到了重彈琵琶的機會。 老琵琶師在六十七歲時去世,去世前,將太宗賜給自己的曲項琵琶“寶象”留給了奉玄。“寶象”留給奉玄,他要太宗喜歡的樂音仍能留在人間。 自去年老琵琶師去世后,奉玄一直好好珍藏著“寶象”琵琶。抄經懺罪時不可調音弄樂,奉玄在懺罪之后調好琵琶,練習了兩天指法,挑了一個清早和師父說了一聲,背著寶象琵琶去了華胥峰,趕在老琵琶師的祭日之前,為曾經的老師彈了一段太宗朝的琵琶曲《流泉》。 華胥峰在堂庭山山北,峰上只有一株山桃花樹,那樹異常巨大,是堂庭山最晚開花的山桃花樹。山下的山桃花已經開盡,峰上的山桃花正開到極盛。奉玄彈完琵琶,收了撥子,打算背著琵琶再回觀里,不想正好遇到了一個來賞花的人——奉玄特意挑清早來華胥峰,就是為了避開游人,沒想到和一個游人碰了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