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佛子騎術不錯,他有時自稱“吾”,奉玄猜測他出身武家高門,或許是第五內相的甥侄——京洛之間,平民稱“我”,文家子弟稱“余”,唯有建朝時房、齊、第五三大武家公卿的子弟可以自稱“吾”。佛子的傲氣來自于他的超群劍術,也來自于他的不凡出身。 為了宣德十二萬百姓、三十二位義士,為了佛子友人,奉玄強撐著一口氣,不肯休息。熊毛馬已經狂奔了半夜,撒夠了野,奔跑漸漸慢了下來。出海云蓁藪,過長哀山,就可以到達盧州的博慶郡。 天色開始發亮,蓁藪中的葦草越來越高,有時幾乎與馬身齊平。馬蹄下的寒石漸漸增多,奉玄看不清馬蹄下的路,他下了馬,牽著馬走了一段路。 流水破冰而出,匯聚成一方水泊,水泊上生了一層寒霧,樹影和山影在前方若隱若現,如同一幅水墨巨畫。 奉玄聽著水聲辨認道路,身旁的熊毛馬自蘆葦間穿過,驚起一片蘆花,天地間仿佛又下起了雪,只剩下了黑白和枯黃三種顏色。不知走了多久,奉玄走到了葦叢的盡頭,長哀山就在前面。 熊毛馬打了一個響鼻,鼻中噴出熱氣。奉玄上了馬,拽著韁繩往長哀山奔去。雪霽之后,如果宣德的烽火沒有熄滅,在長哀山上向南回望,能看到一點黑煙。 長哀山中的老樹已經含苞,花苞因為回雪落下不少,熊毛馬吃了幾朵垂露花苞,奉玄知道它奔跑了半夜,已經十分疲憊,下馬之后靜靜等著它吃完。積雪已經開始融化,山中彌漫著濕潤寒冷的草木清氣,奉玄靠著樹,不自覺睡了片刻。 熊毛馬用鼻子拱了拱奉玄,奉玄頓時驚醒,牽馬向深林行去。只要繞過長哀山,就可以看到城鎮。 熊毛馬忽然豎起耳朵停了步子,不肯再往前走,它昂著脖子望向前方,正在奉玄猶豫時,馬兒不知為何像發瘋一般躥身回頭,朝著來的方向跑去。奉玄疲憊至極,一時疏忽沒能控制住受驚的馬匹,被馬的奔勢帶得摔倒在地。 熊毛馬受驚,奉玄緊緊抓著韁繩,被熊毛馬拖出一段距離,背上被地上突出的石塊磨出幾道血痕,心口泛疼,眼前金星亂冒。他咬住牙拼死翻身上馬,再次拽住了韁繩,熊毛馬在慌亂中上下跳躍,不斷發出嘶鳴,奉玄來不及拔劍,看到前面的草叢里動搖了幾下。 有動物潛伏著走了過來。不遠處傳來兩聲狗叫……是狗? 奉玄稍微松開束縛,不論是什么,先離開!熊毛馬感受到拘束稍松,立刻如離弦的箭一般向進山的路沖去,離開原地沒多遠,身后突然撲過一陣腥臭勁風,是一只猛虎! 熊毛馬載著奉玄向著海云蓁藪一路狂奔,猛虎在身后發出一聲怒吼,跟了上來。奉玄俯身抓著韁繩,耳邊只聽見呼呼風聲,熊毛馬為了逃命拼盡了力氣,在葦叢中筆直穿行,激起無數蘆花。 狗吠聲中,一支箭破空而來,蘆花染血,漂散在空中。 猛虎追逐獵物時忽然中箭,吃痛后狂性大發,向著熊毛馬猛地躥出,熊毛馬被虎爪拍中大半個馬臀,血rou橫飛,慘叫一聲雙蹄騰空立了起來,幾乎要將奉玄甩飛出去。尖利枯干的葦葉蹭過奉玄的臉,留下幾道極淺的血痕,奉玄的眼中帶上血意,松開韁繩滾落在地,半跪著穩住身子,立刻拔出了刻意劍。 劍光如水,映進金睛虎瞳。 有那么一個片刻,奉玄和猛虎隔著三丈互相看著對方,僵持在漫天蘆花中。 奉玄被猛虎盯得控制不住地發抖,渾身汗毛倒豎,他壓緊牙關不肯露怯。一旦露怯,老虎就會撲過來! 又有一支箭破空而來,再次射中虎身,其力道之大,直接射入了虎骨之中。奉玄看清了那支飛箭,那是一支鷹羽長箭——奉玄平時用十三束之箭,那箭比他平時用的箭至少長出一束,等閑之輩絕對難以駕馭。老虎在暴怒中猛地轉身看向射箭之人,狂吼一聲,迅猛而靈巧地向前騰身沖去,帶起一陣腥風。 一條白影從葦叢中躥出,徑直撲向老虎——原來是一條白色巨犬。虎犬爭斗時,一支黑翎箭射中了虎眼,老虎想要向射箭之人尋仇,卻被白犬纏住,糾纏之間,飛箭再至,老虎抬爪便拍,一爪就要拍碎白犬之頭,虎爪瞬間掉在了地上。 奉玄的刻意劍一劍削下了一只虎掌。一劍劈下,他被虎嘯吼得幾乎虛脫,出劍之時,他來不及考慮后果,他只知道如果白犬死了,下一個死的就是他。 猛虎再次中箭,又被奉玄斷去一爪,滾地發出嘯聲,聲音可怖如同雷動,讓人不敢接近。掙扎之時,它忽然如彈出一般,躍出一大截,徑直咬向奉玄。奉玄來不及后退,側身閃避,被虎爪的掌風撲倒在地,猛虎張開血盆大口再次撲來,白犬護住奉玄,被它一頭撞得飛了出去。 猛虎撞白犬時,先后追來了三支飛箭。三支利箭讓它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 霜雪的寒意透進肌膚,奉玄倒在地上,同樣難以再站起來。他的肋下不過是被虎爪蹭過,只這一蹭,就被抓出了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如果猛虎的一掌實實在在地拍下,人不死也會骨折重傷。 有幾個人踏著葦叢走了過來,其中一人吹了一聲口哨,受傷的白犬“汪嗚”叫了兩聲。晨風吹動沾血的葦叢,葦濤發出聲響,在模糊的血色中,有一個人獨自向著奉玄走了過來,奉玄看見了一雙靴子和銀色的軟甲下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