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既是方外之山,或許可以留住本不該出現在世上之人。 齊王曾在游歷陸海時救過一位掉下懸崖的堂庭山藥師,對方許他一命,不過齊王施恩向來不圖回報,那時只將藥師的話當作一句玩笑。如今,他顧不得這一諾的真假,便是假的,無論如何也要試一試。 其時正值初冬,堂庭山中初雪才降,冷霧彌天。齊王下了馬,迎著霧氣一步一步走上五千長階,挾著一命之恩在隱機觀前的雪地上長跪三日,為外甥荀靖之求到了一道斷世離俗的道緣。 隱機觀宗師清涼山人親自下山,為皇太女帶去一粒麟髓延壽丹。服下丹藥,小靖之的高燒退去后,皇太女與清涼山人約法三章,交出了自己最疼愛的兒子:一入玄門萬事空,如果荀靖之要舍身入道,則皇太女與他此后再不能以母子相稱,塵世中的清河郡王已死,皇太女要為之立下衣冠冢;入道之日,皇太女必須割斷荀靖之右手手脈,以證心意堅定、骨血兩清;造化難測,生死有命,荀靖之需要獨自走過堂庭山五千長階,如果死在路上,朝廷不得過問。 荀靖之入道之日,堂庭山正值枯寒冷冬,北風吹云,鵝毛翻飛,大雪晝夜未停。壽安皇太女遵守約定,將七歲的幼子送到山下,劃斷了他右手的手脈。血滴到了地上,荀靖之想握緊手中的白帕,可是劇痛中的手心根本使不上勁來。皇太女跪在地上,握住幼子的右手,重新為他包了一遍傷口。 齊王不忍心看向自己的jiejie和外甥,于是朝堂庭山望去。堂庭山的山影在流動的冷霧中時隱時現。 天家的親緣也是如此的模糊。從來就是如此模糊。 陛下是一代明主,可是踐祚之初逼死了自己的弟弟和母親。年老之后,陛下再也不愿意看見骨rou相殘的局面,格外在意親緣,令各位皇子常住京師,更親自教養孫輩的荀靖之,希望靖之能與兄長彰之成就一段兄弟情分,彌補自己當年的錯處。然而彰之靖之身負龍虎相爭之命,難以同時留住。 壽安皇太女天資非凡手段過人,以公主的身份登上皇太女之位,牢牢壓制著幾位無能卻傲慢的兄弟。她的兄弟們感念她的好,卻又恨她的強勢,時時想要她死。天家的人,都是自命不凡的人,只有她死,他們才能獲得真正不凡的權力。她的孩子,若是留在塵世,或許也難以避開天家相愛卻更相恨的命數。 入道或許不是壞事。 “阿姐。”齊王看著天色,喚了一聲。 皇太女緊緊抱著幼子,不忍心放開手。 “阿姐……” 皇太女微微松開了手,只覺得這一松手,有裂心之痛,這痛與自己生下靖之時的痛楚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苦得直讓她想要干嘔。她已監國多年,握有重權,卻握不住自己的小兒子的手。她要管住這天下,卻難以顧全自己的兒子。皇太女不敢再看懷中稚子的臉,讓荀靖之背對著自己,袖手之間,不著痕跡地擦去了臉上的淚痕,“八郎。你往前走,不要回頭。” 小靖之背對母親,強忍著眼淚點點頭。 “再……叫我一聲母親吧。”皇太女不肯露出軟弱之態,硬生生壓下喉中的哽咽,頓了片刻,“往后,往后……” 往后……往后如何,皇太女再也說不下去。 “母親、母親、母親。”荀靖之是個長于忍受的孩子,手心的疼能沒讓他哭出來,可是“母親”兩個字讓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大哭了起來,“母親母親母親。” 小靖之不敢回頭,怕一回頭,就再也沒有勇氣轉身上山。 “八郎,八郎……”皇太女一一應了荀靖之的呼喚,自荀靖之身后最后一次抱住了他。 熟悉的瑞龍腦香沾在荀靖之的衣服上,荀靖之聽見母親說:“八郎,忘了母親……忘了這些與你無關的人罷。天下不是你的責任,天家不是你的歸處。權力是血中的毒藥,不要沾染權力,也不要渴望它。” 不知是誰自身后推了他一把,“走吧。” 走吧。 山中雪厚風冷,東西難辨,南北茫茫。風吹起荀靖之的衣袍,他在昏昏沉沉中踏上了第一道石階,身后忽然傳來一聲笛聲。 “八郎,別回頭,往前走。再叫我一聲舅舅。” “舅、舅。” “最后一次,舅舅陪你。”齊王再次橫起了笛子。齊王儀范偉麗,尤知音律,送荀靖之入道那一日,在堂庭山下吹徹玉笛,以一曲《游云高馳》結束了自己與荀靖之的甥舅情分。 此后,世上沒了清河郡王荀靖之。 作者有話說: 莊宗和皇后有四個孩子: 1.皇太女崇劭(莊宗第1個孩子) 2.淮王/太子崇愷(莊宗第2個孩子) 3.齊王崇煦(莊宗第3個孩子) 4.公主崇幻(莊宗第5個孩子) ———— 現在記不清人物沒問題,前面記住主角就可以~ 一篇體量比較大的長篇小說,肯定會涉及不算太少的人物,隨著劇情展開,我會整理人物和年表,重要的人物也會反復出現, 讀者讀下去會眼熟很多人物的,不會有難讀的部分。 第3章 入道2 不是啞巴^^ 隆正十五年,清涼山人在隱機觀前撿回了一個徒弟,他為徒弟取了名字,叫奉玄。奉玄這個名字的含義很簡單:侍奉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