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一蹲一起間,膝蓋上昨天在機場撞到的淤青從及膝的家居裙下露出來些許,不怎么醒目,卻仍是忽略不掉。 何況是眼神一向敏銳的簡言左。 于是,某雙眼睛的眸光暗了又暗,聲音幾乎沉到極點,“怎么回事?” 池喬期只顧著想怎么才能把如此細碎的殘渣全收拾干凈,聽見簡言左問,莫名的抬頭看他,眼睛觸及他眼神所抵之地,呆愣了一下才知道他在問什么,語氣并不在意的解釋道,“昨天在機場磕了一下,過兩天就好了。” 邊說著,手里收拾的活兒卻沒停下。 徹頭徹尾的不重視徹底激怒了簡言左。 “起來。”簡言左直接拉著胳膊把池喬期從地上拽起,一臉薄冰,“我們談談。” 池喬期壓根就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惹怒這尊黑面佛,就仿佛是一瞬間,怒火就燎了原。他很少有情緒如此失控的時候,亦或者是有,但是至少她很少見到。 今天算是碰了個正正好好。 談話的情景,之前在池喬期跟簡言左相處中,出現的很是經常。 但沒有一次,像這次這樣劍拔弩張。 兩杯熱茶,已經差不多快要散盡熱氣。 簡言左也終于在沉寂良久之后,明顯克制情緒的開腔,“去醫院或者跟我解釋清楚,選一個。” “沒什么好解釋的。”池喬期淡淡的抬眼,“軟組織挫傷而已,沒有必要去醫院,更何況,我自己本身就是醫生。” 簡言左努力把情緒恢復到平和,“殼殼,你是醫生,那你更應該明白,你跟正常人不一樣……” 這句話,簡言左只說到一半,握掌成拳數次,下半句,卻怎么也不忍心說出口。 反倒是池喬期若無其事的接了下去,“簡哥哥,我希望你知道,我只是沒有痛感,不是沒有感覺,更不是生活不能自理。我應該以一種什么樣的狀態活下去,世界上沒人比我更清楚。所以,我請求你,在我已經明確表明態度之后,你稍微的尊重一點我的選擇,可以么?” 池喬期知道她的這句話可能會在一瞬間點燃簡言左的怒火,讓他原本就已經有些失控的情緒再次失控。 或者,他們會大吵一架。 甚至口不擇言。 她并不怕。 簡言左是個太理智的人,她亦不是一個沖動的人。 如果沒有失控,她可能永遠問不出她想問的那些話。 如果沒有失控,他大概也永遠不會把一切坦白開講。 即使沒有可選項,她也只有這樣一個念頭,至少不能讓一切,成為永遠塵封的秘密。 她想問問他,六年前,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為什么,他會棄她于不顧。 她更想問問他,既然六年前他已經遺棄了她,為什么,這次還要費盡心思的安排她回來。 在這六年里,她無時無刻不想知道,為什么,曾經許諾她說他會一直在,分秒不會離開的他,會在她萬念俱灰只剩他這么一絲希望的那一秒,一絲回音也無。 或許,對于他來說,那個電話只是稀疏平常間最普通的一個,卻不知,對于那一刻的她來說,那是把已經靠近地獄邊緣的她徹底推向萬劫深淵的,最終推手。 直至,萬劫不復。 ☆、7第六章·兜兜轉轉原點不再 或許,兩個人在一起相處,最讓人難過的,不是不了解。 而是洞悉彼此,然后傷害。 那樣,最疼。 深入骨髓,痛徹心扉的疼。 池喬期的話終于像一根針一樣,深入而尖銳的扎進了簡言左的身體。 在她回來的第二個夜晚,終于按捺不住,想要朝他要一個答案。 她以為他會發火,會失控,會指著她的鼻子告訴她,她想的一切都是錯的,他有他的理由,有他那天拋棄她的原因,而那個理由和原因,無論多么蒼白,仍是她可以去原諒的。 那樣子,無論這六年來,她有多么的怨恨,都可以,去消解。 至少她愿意去嘗試著忘記。 讓池喬期沒有想到的是,簡言左并沒有。 他只是在聽到她挑釁之意四起的話之后,緊緊的抿著嘴深深的喘息了幾下,然后,緩慢而失力背轉過身去。 勉強能看得見的側臉,在一度度的咬牙間,緊緊的繃成了一條剛硬的線。 伴隨著微微發抖的呼吸聲,整個后背,冷的像是要碎掉。 這樣的沉默持續了許久,簡言左不曾像她想象中那樣的向她解釋分毫,池喬期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如何開口去詢問。 四寂無聲。 直到池喬期以為他要以這樣的沉默終止這段對話,轉身關燈準備就這么進房間時,終于聽見簡言左充斥著寂寥和無力的聲音。 “對不起。” 這一刻,簡言左似乎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他知道她想要他回答什么,也知道她在等待什么。 可是他說不出。 他甚至,為自己找不出丁點兒的借口。 不是意外,也沒有誤會。 的的確確是他的失誤,完完全全,怪不得別人。 六年前,簡言左第一次上談判桌。 他記得,那天香港的氣溫很高,他穿了件藍白格子的襯衫,只因為前一天某個迷信的人千叮嚀萬囑咐說第二天他的幸運色是藍色,害得壓根沒帶藍色系衣服的他,還在連對方送來的意向書都沒看完的情況下,專程去買了一件。 他亦是清楚的記得,在步入會場前,她掛斷電話前,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 她說,“暖哥哥,我等你的好消息。” 那場談判,他跟他的隊友進退有度,步步為營,最終拿下了那份他們所有人都期盼已久的合約。 出來會議室,他的第一個電話就是打給了她,她雀躍了許久,情緒激動的無以復加。 兩相隔離,不是好的慶祝方法。 機票早已經訂好,凌晨的航班,不是他一貫的性格,卻再也等不及。 一切安排妥當,剩下的,只是等待相見。 所以,在電話的最后,他說,“殼殼,保持聯系,等我。” 說保持聯系的人,是他。 可是,在她需要聯系到他時,失去聯系的人,也是他。 只因為在下一秒。 他的手機進來一個電話。 屏幕上閃爍的名字,是簡亦為。 簡亦為,簡家不可撼動的權威。 那天,簡言左第一次直面有關于簡氏的所有。 金色的j型標志,寂靜而有序的大廳。 平穩的專屬電梯,尊重而畏敬的目光。 三十九樓的落地窗前,陽光明媚到炫目。 一眼望去,冰冷而剛毅的線條,層層疊疊。 簡亦為拍拍簡言左的肩膀,得意而張狂的聲音,“言左,看,我們的簡氏王國。” 簡氏一直是可可界不可撼動的神話。 擁有著全球最為黃金地帶的可可種植園。 是世界上最大的可可飲品加工商和巧克力原料供應商。 業內有句話這樣評價簡氏:在所有專業人士的櫥柜里,但凡有一條可可粉,上面的標簽,必定是簡氏。 不是可能,不是大概,是一定。 毫不夸張的說,簡氏的可可莊園,架支起了現實里,最甜美的夢。 而簡亦為,則是這一代的造夢人。 他剛接下簡氏的時候,簡氏只是一個擁有著幾十處可可莊園的中型原料供應商。 最廉價的勞動力,最初級的產品,最底層的供應商。 付出跟回報永遠不成正比的無奈跟艱辛。 是簡亦為改變了簡氏。 僅僅幾十年的工夫,簡氏從供應鏈的最底端,一步躍至最頂層。 從原來的無人知曉,變成了眾多專業人士口中的傳奇。 簡氏自此,改天換地。 三十九樓一如既往的寂靜無聲。 這份寂靜一直持續到簡亦為把那份五分鐘前還在簡言左筆落下的合同重新扔到簡言左面前。 白紙黑字,簡言左的名字清晰而富有張力,蘊含著年輕人努力許久后被肯定的驕傲和對青春外露的喧囂。 簡言左微瞇起眼,聲音中的控訴經過壓抑卻仍是明顯,“你設計我?” 簡亦為不理會簡言左言語中暗藏的不滿,語氣緩慢而富有震懾力,“言左,你以為你不回來,就徹底跟簡氏斷絕關系了?” 這就是簡言左自一出生便已經注定的命運。 縱然他再怎么掙脫,再怎么爭取,都逃脫不了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