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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渡亡經在線閱讀 - 第31節

第31節

    他上前兩步,小心而虔誠地伸手去觸,碰到了邊角,立刻被火燙了似的縮回來,滿臉錯愕。

    蓮燈歪著腦袋看他,“臨淵,你在干什么?”

    他轉過身來,把兩手放在她肩上,“蓮燈,我想要那個?!?/br>
    她點了點頭,“墓主早就死了幾百年了,你想要就拿啊。”

    可是她不懂,她沒有開天眼,見到的不過是一塊赤鐵。在他看來鐵劵卻燃著熊熊烈火,他的純陽血會助漲它的威勢,膽敢觸碰,會被燒成灰燼。

    所以現在到她回報的時候了,他拉過她的手,摩挲她腕上的皮膚,不知什么時候割出一道口子,血滔滔地流了出來。她惶駭但順從,他沒有看她,也不說話,只是用力把傷口按在鐵券的棱角上。她開始渾身打顫,他知道她痛,這方鐵劵會吸她的血,如果運氣不好,可能會把她吸干。他心里莫名難過,卻不能回頭?;诉@么大的力氣帶她來這里,現在他渴望的東西就在眼前,不能因為一時婦人之仁就放棄了。

    他師父曾經告訴他方法,“需要一個純陰血的人,心甘情愿地喂飽它。即使是臨死的前一刻,也不能夾帶任何怨恨。”

    他撫摸她的臉,低頭親她,“蓮燈,我愛你?!辈恢肋@話對她是不是安慰,如果她會死,希望她不會討厭他。

    蓮燈是個傻姑娘,隨時愿意為她的壓寨夫人犧牲。她渾渾噩噩地想,愛比喜歡又進了一層,他說愛她,真奇怪,原來國師也是可以愛人的。

    她忍痛笑了笑,冷汗順著鬢角流下來,她有點羞愧,現在一定很丑。

    頭暈得厲害,他的臉是重影的。她轉過頭看那面鐵券,像潮汐漸漲,她的血居然全部灌輸到里面去了。紅色的鐵慢慢變得暗沉,漫過一大片字跡,到達末端,快要覆蓋住邊角了……可是她掀不開眼皮,忽然迎頭一個巨浪拍來,落進了無邊的黑暗里。

    一切都結束了,他垂著兩袖站在那里。低頭看,她臉色蒼白。他抬起手指壓在她的脖頸上,動脈只有微微的一點跳動。他放下她,從匣子里取出丹書鐵劵,嘲弄地發笑。剛才火焰滔天,現在卻只是個鐵疙瘩。

    他跨過她往耳室門前去,吩咐秋官,“關墓室門的時候把曇奴推進去,讓她們有個伴?!?/br>
    秋官道是,為他引路退回前室。

    鞋底踩在無盡的銅錢上,咔咔輕響。他走得很慢,分明應該很滿足,卻又覺得好像丟了什么,心里七上八下。蓮燈留在這里,他朦朧的愛情也留在了這里,真的要這樣嗎?他一步一步,越走越沉重,忽然停下來,奪過一支火把便往回走。他以前不懂什么是恐懼,可是現在卻感到害怕。向耳室里奔跑,十來丈的距離那么遠,跑得心急如焚。還好她在那里,他把她抱起來,緊緊摟在懷里。不管能不能活,不該遺棄她。

    他帶她出了地宮,曇奴看見她的樣子很震驚,但沒有說一句話。她是聰明人,不管墓室里發生了什么事,她現在最該做的就是保持沉默。

    當然驛站是不能再回了,神宮的人早就滲透進碎葉城,在城中一隅安排了落腳的地方。也不必擔心粟特人走漏風聲,他們參與后得了好處,第二天天一亮就腳底抹油了。

    曇奴不知道應該責怪誰,蓮燈躺在那里奄奄一息,她除了哭沒有別的辦法。

    其實罪魁禍首還是她,要不是她中了押不蘆的毒,蓮燈不會進墓室,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她打探不到她受傷的原因,她的傷口被包扎起來了,但是她忘不了當時是怎樣的觸目驚心。

    國師什么都沒說,他應當也很著急,讓人熬補血的藥來親自喂她。走投無路時割破自己的手腕讓她喝血,可是她喝不進去,血流得到處都是,他暈血,搖搖晃晃就栽倒在了她榻前。

    可是他終究不能停留太久,他還有他要辦的事。蓮燈三天之后依舊沒有起色,他便率眾離開了。

    曇奴看著人事不知的蓮燈,眼淚都要流干了。她是失血過多,人就像個紙片,幾乎沒有份量。她看慣了她活蹦亂跳的樣子,一路上忙前忙后照顧他們,騎在馬上唱/紅狐貍是她最快樂的時候?,F在這樣了無生氣,她拿什么來救治她?

    有時候覺得人情薄如紙,國師和她這么好,最多也只守了她三天,果真男人是最靠不住的。所幸老天眷顧,蓮燈很爭氣,堅持了幾日,漸漸清醒過來了。

    她說:“禍害活千年,我一定是個妖孽?!?/br>
    曇奴卻笑不出來,更加兢兢業業地照顧她。她偎在她肩頭嘆息:“還好我有姐妹。”一面又擔心她身上的毒。曇奴說早就已經解了,她昏迷了七天。

    她身體好些后,就開始謀劃怎么進定王府。關于國師,她只是覺得悵惘,不是你的終究不是你的,他會飛得很高,她困不住他。

    曇奴對她受傷的經過耿耿于懷,“你腕上口子到底是怎么來的?只要再深一點兒,你的手就廢了。”

    她很傷心,但是沒打算把真相告訴曇奴,她還向著他,想要維護他。含含糊糊地掩蓋,說可能是採押不蘆的時候不小心刮到的。又問怎么離開地宮的,曇奴說是國師帶她出來的,她稍稍覺得安慰,至少他沒有扔下她,也算不錯。

    她轉頭看窗外風吹芭蕉樹,葉片拍打著,聲勢如浪。不知道他現在去了哪里,還在不在碎葉城。他要對付定王,可定王大權在握,除了暗殺,沒有別的辦法。她答應過要助他一臂之力的,答應的事不能反悔。況且他說愛她,她可能有點傻,已經信以為真了。

    ☆、第50章

    失去一些東西,人會變得更加大無畏。以前她還會考慮事后能不能脫身,因為牽掛國師,想和他一起隱居在洞窟,有個看上去很美好的未來,就務必要保重自己?,F在和他分開了,這樣也好,無牽無掛的,可以一門心思去完成她的目標。

    曇奴還是覺得遺憾,“如果他把解藥留下就好了,你忘了吞過他的毒,如果有負于他,會腸穿肚爛的。”

    蓮燈這才想起來,他們之間還有這層牽扯。其實真的很不公平,她不能負他,那么他若是傷害了她呢?上次他還說等時候到了,自己也會吞藥對她忠誠,可是一直沒有兌現,以后不知有沒有這個機會了。

    她垂下頭,很落寞,“沒關系,我不辜負他,這個藥就不會發作。”

    “可是這樣你怎么嫁人?”曇奴急道,“半路把你拋下,卻要你一輩子守著承諾么?”

    她聳了聳肩,怕曇奴難過,反過來開解她,“就算他沒有拋下我,我也不能嫁給他,所以他在不在都是一樣的?!?/br>
    曇奴被她弄得無話可說,氣惱之余越發心疼她。女人陷進愛情里和男人不一樣,男人隨時可以全身而退,女人一愛便是一生。

    好在蓮燈不是個心窄的人,她痛痛快快休息了幾天,等到頭不暈時下地來,換上了短襦長裙,說要往定王府去,去做灶下婢。

    曇奴心里沒底,“你現在的身體怎么進王府?進去了又能如何?”

    她忙著綰頭發,看看鏡子里的自己,很覺得滿意,“現在正合適,我身體虛弱,就算他們要試探,我的手腳跟不上腦子,他們看不出我練過武。軍營里想接近他,必須是他身邊的人才能辦到。后宅不一樣,他要吃要睡,機會就多多了?!?/br>
    曇奴聽了只得點頭,“既然你都想好了,那今日就去碰碰運氣。不過定王府不那么好進,還得我來替你引薦?!彼苏难鼛В灶D了下又道,“此去有風險,你要做好準備,萬一定王已經知道了底細,我們這回無異于自投羅網,沒有機會逃跑,唯有一死?!?/br>
    蓮燈心里當然有數,她自己是無所謂的,只是擔心連累了她。曇奴卻一笑,“我的命是你救回來的,我欠著你呢。別說讓我為你死,就是永世不得超生,我也沒有二話?!?/br>
    那口鈿裝橫刀在刀鞘里待了太久,該見見天日了。她把刀取出來掄上一圈,蓮燈掖袖看著,眼里有淡而哀傷的笑。

    簡單收拾了兩件衣裳,蓮燈隨她往定王府去,守門的都是定王帳下死士,乍一見曇奴,驚得目瞪口呆。曇奴向他們揖手,“請為我通傳主上,屬下活著回來,向主上請安?!?/br>
    校尉仔細辨認她,喃喃道:“果真是曇奴……”揚手命人入內通稟,復低聲道,“你怎么還活著?”

    以前也算是朝夕相處的同僚,問這話,倒像盼著她死似的。曇奴看到這座王府便忍不住想作嘔,但眼下既然選擇回來,就要配合蓮燈演好這出戲。她含笑道是,“我墜馬后被人救了,所幸命大,活到今天……龐校尉別來無恙?”

    大概沒有人能理解她為什么要回來,死士都是亡命之徒,一群活了今天沒有明天的人。只有苦于不能脫離這個組織,沒見過去而復返的。她當初被遺棄,也算經過九死一生,為什么不找個地方安安穩穩過下半輩子,還沒吃夠以前的苦嗎?

    龐校尉沒有說出口,眼神卻像看傻子一樣。別過臉嗯了聲,見里面通傳的人出來了,帶了定王的召令,便比了比手,請她進去。

    蓮燈跟在她身后,欲上臺階時被攔住了,曇奴忙道:“她是我的恩人,我特帶她來面見主上?!?/br>
    校尉疑惑地審視了蓮燈兩眼,一個十幾歲的,看上去有些羸弱的女孩,似乎不具備什么攻擊性。但必要的搜身還是需要的,確定她身上沒有利器,方放她們入內。

    曇奴對這里很相熟,領著蓮燈上了游廊。定王每常見底下人都在復來亭,這庭院的名字看似有情,實則冷血。她抬頭仰望檐下牌匾,略頓了下,舉步踏進了長亭。

    蓮燈挎著小小的包袱亦步亦趨跟著,不好四處張望,只拿余光脧視。定王府不是她想象中的漠上大家的布置,遙居關外,常懷思鄉之愁,所以這里是最正統的長安格局,有威武的門庭,也有精巧的蓮花瓦當。她去過李行簡府上,區區的御史中丞果然不能與親王相提并論,定王府的戍衛大約可以同龍首原一較高下,十步一名披甲的兵卒,太陽下曬得滿臉油汗,活像廟里的泥菩薩。

    府里很靜,只見仆婢來去,沒有任何聲響,廳內隱隱傳出說話聲,高談闊論著當下時局。蓮燈抬頭看,穿過直欞窗,見一個華服的男人面南端坐著,看樣子應當就是定王。

    先帝有十幾個兒子,今上行二,定王行十六。兄弟間年齡相差懸殊,今上垂垂老矣時,定王不過四十來歲,正值春秋鼎盛。

    一方梟雄,自有他不容小覷的威儀。不知是不是因為他的名號長期在她耳邊心里盤旋,真正見到人,恍惚有種恐懼感。奇怪以前她在長安面對那三個仇家,不管怎樣盤算都可以從容不迫,偏偏這定王能震懾人心。細細打量,也不是長得多兇悍,相反年輕時也許很俊朗,皇族出身,沒有莽撞的匪氣?;蛘咴绞枪び谛挠嫷娜嗽绞强膳掳?,他忽然投來一道目光,蓮燈立刻低下了頭。

    他召見曇奴,沒有許她入內。蓮燈便在廊下靜待著,聽他們里間交談。

    定王對曇奴的決定很不解,“你為本王出生入死,最后他們回程途中將你丟下,你不恨本王么?”

    曇奴的回答充分體現了作為死士的覺悟,“若不是主上當初伸援手,屬下早已經餓死在道旁了。屬下知道營中的規矩,當斷則斷,不因任何傷亡而擾亂計劃。屬下一時不察受人伏擊,是屬下無能,不敢怨恨主上。”

    定王還是信不過她,頓了頓方道:“既然如此,為什么時隔一年才回來?突厥人挑斷了你的腳筋不成?”

    蓮燈聽到曇奴以頭叩地的聲響,一字一句道:“屬下內力盡失,沒有臉面回來見主上。直到前兩日方有了好轉,屬下即便死,也是定王府的人,求主上念在屬下一片赤誠,再給屬下一次機會?!?/br>
    廳內有了饒室踱步的動靜,定王長嘆道:“沒想到營里居然還有這樣的忠勇之士,好得很。眼下正值用人之時,你能回來,孤心甚慰。本王問你,你的功力恢復了幾成?”

    曇奴道:“大約只得六七成?!?/br>
    定王道好,“營中不缺人手,倒是王妃左右需要人保護。以后便在府內供職吧,聽王妃差遣就是了?!?/br>
    蓮燈在外聽著,隱約覺得這個定王不簡單。他對曇奴的懷疑沒有因她的辯解減少,也許還會認為她受人指使,既要留下她靜觀其變,又不能讓她熟知軍內的動向。所以干脆安排她留在王府,王妃的生與死,對他來說遠沒有戰局重要。

    曇奴當然求之不得,她不想同蓮燈分開,也沒有想要顛覆定王大軍的宏偉理想。她只要和蓮燈一起,看準了時機幫她完成心愿,對她來說就足夠了。

    “屬下這次回來帶了個人,我的命是她救的,只因她父母雙亡沒有生計,屬下斗膽求主上收留,給她一口飯吃?!?/br>
    定王當然會見她,蓮燈靜待人來傳召,得了令仔細整理衣裳頭發,低著頭跟隨長史進了廳內。

    她故意愣愣站著,曇奴提醒她,她才跪下磕頭,趴著磚縫背書一樣說:“求殿下收留……小女三歲的時候阿娘過世,阿耶上年也死了,如今只有小女一個人。曇奴離開,小女以后就無依無靠了。村里有惡人,還有惡狗,小女沒有曇奴會被他們欺負。曇奴到哪里小女就到哪里,請殿下開恩,讓小女和她在一起?!彼念^不止,“小女會燒飯、會劈柴、會挑水,什么粗活都能干。只求溫飽,不要工錢,求殿下收留……求殿下收留……”

    定王命她起來,負手審視她,“抬頭讓本王瞧瞧?!?/br>
    蓮燈沒別的長處,裝天真最拿手。也未必要硬套上一個裝字,她的長相本就純良,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嫣然的一點紅唇,有些畏縮的樣子,世上會有殺手長成她這樣么?

    可是他明顯愣了一下,神情變得很怪異,緊緊盯著她看了半晌,“你是哪里人?”

    她說:“回殿下的話,小女祖籍在關中,據說是為躲避賦稅,后來才遷到敦煌落戶。我阿耶在漢長城邊上建了房舍,到如今有二十多年了?!?/br>
    定王緩緩吸了口氣,“今年多大?”

    蓮燈怕他起疑,有意少報了兩歲,只說十四。定王蹙起眉頭沉吟了很久,“十四……你叫什么名字?”

    她知道蓮燈是再不能用了,彌渡更是連提都不能提的。想起常做的那個夢,便脫口道:“我叫阿寧。”

    定王怔了怔,似乎很惆悵,但是這種表情轉眼就收斂了,頷首道:“既然無依無靠,那就留下吧!”轉頭吩咐長史帶她們下去,復又與軍師研討起了疆域圖。

    蓮燈斂裙跟著長史往后院,心頭暗暗高興,進來比她想象的要容易。待她在王府里扎下根,只要定王暫時不出征,能有一個月時間安排,就足夠她動手的了。

    曇奴回頭看她,抿著嘴微微笑了笑,同長史搭話,絮絮拜托他多照應。

    長史常陪定王出入軍營,死士營里女人很少,因此對她有印象,笑著應承道:“府里規矩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主人面前小心謹慎,不該說的話不說,不該做的事不做,平時手腳勤快就可以了。不過近來王妃脾氣不好,時常發火,曇奴小娘子在她身邊伺候,要分外留神?!闭f著引她們穿過一扇垂花門往后面大園里去,邊走邊道,“阿寧是不要緊的,新來的人大多指派到廚司或是花園,不會留在上房。多干活少說話,是明哲保身的良方?!?/br>
    蓮燈脆聲應了是,跟著長史在綠意蔥翠的園中穿行。過了一條筆直的甬道,前面就是王妃居住的涼風殿。

    她曾聽放舟說起過定王妃,據說是李行簡的姊妹,嚴格來說也算是她的仇人。她做好了準備受她刁難,可是迎頭一個下馬威,也實在讓她有點措手不及。

    長史領她們進門,腳抬了一半,不知哪里飛來的妝匣擲到她面前,匡地一聲,匣子里的珠翠和花鈿散落了滿地。然后聽見李妃削尖著嗓音罵那個為她梳妝的人,大抵是因為靈蛇髻盤了一個多時辰還沒有完成,王妃不高興了。

    兩個奴婢過來善后,在地上團團地爬行著。蓮燈暗叫不妙,腳底下有什么硌著了,大概就是剛才進門的一瞬間收勢不住踩上的。

    她偷偷移開腳,料想沒什么大不了,誰知李氏早就留了意,看見那片云母鑲珠花鈿在她腳下變形,便大聲地斥責她,舉著手里檜扇沒頭沒腦一頓亂揮。

    蓮燈莫名其妙挨了打,右邊臉頰和脖頸上辣辣生疼。心想這瘋婆子大概真的好不了了,不分良賤就打人嗎?大歷有法度,賤籍出身才能隨意打罵,她這種算不上自賣,頂多只是投靠,她有什么道理亂來一氣?不過這位貴婦眼里本就沒有良賤的區分吧,凡地位不如她的就是賤民,碎葉城是他們夫婦的天下,大歷的律法在她這里不管用。

    蓮燈很生氣,但是不能發作,換做平時只要伸手就能擰斷她的脖子,可是小不忍則亂大謀,挨了兩下只好當倒霉。

    她依舊垂著眼,李氏站在她面前,氣得身上發抖。編了一半的頭發垂落下來,姣好的面孔猙獰如夜叉。揚起扇子還想繼續,長史忙上前阻擋,好聲勸道:“殿下息怒,這位小娘子是今日才進王府的,不懂規矩。殿下要打她不難,只是別氣壞了自己的身體。殿下消消氣,奴婢馬上命人再去找上等的云母和米珠,保管做出比這個還要好的。”

    李氏順了半天的氣,慢慢平靜下來。轉身回妝臺前,剛才那個癲狂的樣子不見了,心平氣和地坐著,仿佛所有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曇奴咬牙切齒地握住拳,蓮燈離她很近,聽得到她憤恨的呼息。她垂手碰了她一下,要她放心。只是臉上痛過之后變得guntang,隱約看見頰上墳起一大塊。她抬起手背掖了下,料想是被打腫了。

    定王妃的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過了一盞茶煙消云散了,盤弄著腕上的條脫,倚著憑幾看她們。長史把她們的來歷說明,她起身換了一雙屐子,由奴婢攙扶著走到窗下的牡丹花欄前。

    “主上怎么說就怎么辦吧,不必來問我。”言罷又回過頭,仔仔細細看了那個挨打的丫頭兩眼,“這里恰好缺個花奴,留下照看牡丹花吧!”

    這算是對她剛才遭受橫禍的一種補償,但是長史知道,越是在她跟前,這個新來的就越慘,說不定會成為她專門發泄的對象。于是含笑替她推脫,“鄉間來的人,不懂牡丹的習性,萬一照料不好,白糟蹋了這么名貴的花。奴婢看園里缺個灑掃的人,就命她去哪里吧!等熟悉了王府的規矩,到時候殿下愿意抬舉她,再把她調到涼風殿來。”

    定王妃也不勉強,懶懶說了句好吧??墒锹灶D了一會兒又問長史,“你看她像不像一個人?”

    長史掖著袖子躬下腰,臉上帶著迷茫的笑:“奴婢看不出來。”

    王妃轉過頭哂笑一聲,“你看不出來,主上的眼睛可比你厲害多了?!币幻嬲f,一面伸出染了蔻丹的手,尖尖的指甲如同刀鋒,一掐,便將一朵盛放的飛來紅從枝頭掐了下來。然后扭身看魚缸,照著碧波里的倒影,把花簪在了巍巍聳立的發髻上。

    ☆、第5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