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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渡亡經(jīng)在線閱讀 - 第14節(jié)

第14節(jié)

    他折了一截枯草叼在嘴里,散漫地瞥了她一眼,“小孩子家,問大人的事做什么?”

    蓮燈忙道:“我早就不是孩子了,過年十六。”

    他咧嘴一笑,不懷好意地審視她,“說得也是,到了可以婚配的年紀(jì)了,不該拿你當(dāng)孩子。”一面說,一面伸手拉她。

    兩個人躬著腰下了土丘,翻身上馬,一路不緊不慢往城門上去。放舟和她說起王朗和翠微的事,說得沒什么激情,無非是他愛她,她不愛他。蓮燈覺得很奇怪,“王阿菩是好人,翠微夫人為什么不喜歡他?”

    放舟說:“有時候一個人很好,好得挑不出錯處來,但不愛就是不愛,沒有原因。”

    “那么翠微夫人愛誰?”她想了想,“她愛國師么?”

    放舟轉(zhuǎn)頭看她,干干咳嗽一聲道:“不可胡說,被她聽見可了不得。雖然所有人都看出來了,但她不承認(rèn),誰又能奈她何。”

    蓮燈倒覺得可以理解,國師這種人不好親近,翠微心里喜歡他,單方面的愛情得不到回應(yīng),難免自感尊嚴(yán)受損,久而久之便要極力否認(rèn)了。

    “翠微夫人那么美,如果國師主動些,也許他們會在一起。”蓮燈悵然道,“享受被愛的同時態(tài)度模糊,這種人很殘忍。”

    放舟笑起來,“翠微對王道士不也這樣嗎,所以不用可憐誰,說不定她一邊煎熬著,一邊很自足呢!不過你會有這樣的感悟,真叫人驚喜。無師自通,日后一定是個善解人意的娘子。其實愛與不愛沒有必然的關(guān)系,有的人喜歡你追我逐的游戲,有的人則盼望塵埃落定。就比如我,你我有婚約,我喜歡你,你是不是必須也喜歡我?”

    蓮燈聽了訕訕的,“對不起,我不喜歡你。”

    放舟愣了愣,沒想到她答得這么直接,他有些折面子,但一點也不生氣。嘴上說著多傷心,臉上全不是這么回事。馬蹄噠噠入了城門,看見家家戶戶忙著做膠牙餳、打屠蘇酒,才忽然驚覺明天就是元旦了。

    他興致高昂,問她打算怎么過年。蓮燈對這個沒什么概念,只說回去和曇奴轉(zhuǎn)轉(zhuǎn)一起過。放舟笑道:“今年圣上開恩,除夕夜里撤宵禁,允許百姓同樂。等天黑我來接你們,城里演儺戲、放焰火,熱鬧得厲害,比在云頭觀強些。”

    蓮燈畢竟孩子氣,聽了果然很向往。加上今天一樁心事已了,便滿口答應(yīng)了。

    ☆、第25章

    民間歡度佳節(jié),和太上神宮沒什么關(guān)系,這里不興舊俗,也沒有親人團聚之類的說法。國師在這幾天里特別寬容,允許人自行走動。有需要的可以出宮,沒有家業(yè)的還像平時一樣生活,長史給每個人發(fā)一吊錢,作為年終時候的利市。

    國師打了半天坐,臨近傍晚才從靜室里出來。盧慶先前在門上候著,閑得無聊時看幾個年幼的侲子玩笑打鬧,想起自己的孩童時光,幾十年只是一個轉(zhuǎn)身,如今已經(jīng)到了花甲之年了。正傷嗟得興起,見國師遠遠過來,忙壓聲把侲子趕走了,自己畢恭畢敬斂起神,在檻外垂手侍立。

    國師走得很慢,慢得真讓人以為他已經(jīng)到了腿腳不靈便的年紀(jì)。不過他身姿很優(yōu)雅,穿著紗羅里衣,淡紫色的縛褲。禪衣的面料輕而柔軟,因為后擺很長,寬舒地向后披著,拖曳在地板上。見了九色,伸手招了招,然后一人一鹿,緩緩朝正殿走過來。

    盧慶推開移門引他進閣內(nèi),他在臥欞欄桿前坐下來,欠著身看一只大耳瓶里插的梅花。花枝修剪得很長,在微風(fēng)里款擺著,幾乎掃到他的領(lǐng)褖上。他挪開一些,端起茶盞抿了一口,“今天可有什么消息?”

    盧慶說有,“城外楚王的跑馬場上出了意外,門下侍郎高筠墜馬身亡了。”

    杯盞在離唇一寸遠的地方頓住,他抬眼望他,“什么時候的事?”

    “估摸有三個時辰了,當(dāng)時春官親眼目睹的,座上要問,小的把春官傳來回話。”

    他沒有言聲,盧慶退到外間命人去找春官,不多時放舟來了,穿著棣棠色如意紋的襕袍,腰上束七寶腰帶,打扮得花枝招展。

    盧慶略怔了下,礙于國師在跟前未敢多言,把人引了進去。國師轉(zhuǎn)頭一瞥,看見他這樣妝點,果然眉頭皺了起來。

    “你這是要去跳胡騰?”

    國師對內(nèi)說話一向不太客氣,放舟早就習(xí)慣了,笑道:“今夜守歲,我和蓮燈一起。”

    明明是要帶上三個姑娘的,他卻有意只說蓮燈,有點自尋死路的意思。國師倒沒表示其他,不過厭惡地調(diào)開了視線,只問:“高筠死了,能夠證實么?”

    放舟應(yīng)了個是,“馬場上出事后,高筠很快被運送回崇仁坊。我進坊內(nèi)打探,見到了為他診治的太醫(yī)。據(jù)說高侍郎當(dāng)時摔斷了脖頸氣息奄奄,后來全力醫(yī)治也無效,到了申初就斷氣了。”

    國師聽后沒有說話,轉(zhuǎn)過來瞥了盧慶一眼。盧慶會意,闔上直欞門退了出去。

    他的手指篤篤叩擊桌面,速度不急不慢,一聲跟著一聲。半晌方道:“是誰做下的?蓮燈么?”

    放舟點了點頭,“可急攻,也可巧取,假以時日,前途不可限量矣。我去時見她進了馬廄,后來高筠馬失前蹄,我又返回城外打探,才知道她在馬掌上動了手腳,高筠墜馬不是意外,是她預(yù)先安排的。明面上三個,只剩最后一個李行簡了,照她辦事的速度,至多再花上兩個月就足夠了。”

    他沒有應(yīng)他,倚著憑幾慢慢撫摸九色的背脊,思維突然從這頭跳到了那頭似的,才想起來放舟說要和蓮燈守歲的事。

    “今夜要進城么?”

    放舟說是,“反正神宮里沒有旁的事,又恰逢過節(jié),聚在一起圖個熱鬧。”

    國師寒了臉,“誰說神宮里沒事?叫他們引渠進桃林,到現(xiàn)在都沒辦好。還有鹿柵東南一角的墻頭都垮塌了,究竟打算修到什么時候?你有那些閑情到處亂跑,不如將宮務(wù)照看妥當(dāng),否則留在神宮也無用,干脆派你常駐江南道算了。”

    他這通別扭鬧得毫無道理,引水、修墻頭,這些零碎事不是有長史嗎,什么時候輪到他去打點了?他看得出來,他是不滿他和蓮燈走得太近,繼九色之后他又找到個新玩物,占有欲強得不準(zhǔn)別人靠近。他笑了笑,“座上一個人在神宮也無聊得很,不如隨我進城吧。咱們?nèi)ピ祁^觀,帶三個小娘子逛夜市去。”

    國師設(shè)想了一下,他這樣的身份,帶著他們在擁擠的人群里穿梭么?那種畫面對他簡直就是種侮辱。他漠然別過臉,“本座和你們一起?你何嘗見過我干這種事了?你要去就去,只是我提醒你,拿捏好度,別忘了自己的本分。”

    他不輕不重的幾句話砸上來,放舟不敢再嬉笑了,肅容長揖一禮,卻行退出了內(nèi)閣。

    國師百無聊賴地撐著腦袋,垂眼看九色,有一下沒一下捋它短而薄的頂毛,“春日冗冗,長夜漫漫……今天是除夕啊,聽說外面很熱鬧。”

    九色抬起鹿蹄,大咧咧指向了屏風(fēng)前一人高的銅鏡。

    他懶懶轉(zhuǎn)身看,鏡子里的世界模糊扭曲,泛著暈黃的光。他嗯了聲,“你是說我穿得沒有春官好看?還是我易個容,其實也是可以去城里找他們的?”

    九色什么都沒表示,國師舉一反三,立刻覺得這個辦法可行。打定了主意一陣風(fēng)似的卷起來,從柜子里面翻出幾件衣裳,襕袍直身一件一件往身上比,讓九色挑選。九色是鹿,鹿對顏色不太敏感,但是它喜歡那件帶著竹葉紋樣的。國師輕輕笑起來,脫了身上禪衣,戴上發(fā)冠,束起了蹀躞帶。

    該挑張什么樣的臉呢……他開箱查驗,比選衣裳更用心。國師任何時候都很注重外表,左找右找,找到一張多年前用過的臉。仔細粘好了眼窩和唇角,鏡子里照出一個俊俏的年輕人。

    他摘下馬鞭作勢揚了揚,“金紫少年郎,繞街鞍馬光。刬戴揚州帽,重熏異國香。垂鞭踏青草,來去杏園芳……”

    九色喜歡吹捧他,他感覺良好的時候,它一直能夠很合拍地叩擊地板。國師在鏡前照了又照,確定無可挑剔了,踅身去關(guān)箱蓋。然后一個錯眼看到案頭擺放的紅木盒子,捏著云頭鎖扣揭開,里面是張姣好的臉。

    蓮燈上回畏罪潛逃,沒來得及拿面具,做成之后就一直收在他的內(nèi)閣里。這張臉是從她臉上拓下來的,輪廓依舊,不過五官有了改變。他曾經(jīng)逗她,說要把她做成老嫗,結(jié)果最后還是做了個美麗的女郎。他低頭俯看,大約這是他長久以來做得最成功的了,皮膚瑩潔,和真人無異。不過缺了對靈活的眼睛,乍一看詭異可怖。

    他把面具卷起來,揣進袖袋里。拉開直欞門走出去,盧慶正在臺階下指使侲子修剪草坪,看見他,沒有絲毫驚訝,轉(zhuǎn)身吩咐,讓宮門上即刻備車。

    國師擺了擺手,“把我的玉花驄牽來。”他已經(jīng)算不清自己多久沒有騎馬了,再說用車輦走起來慢,等進城,恐怕天都已經(jīng)黑透了。

    盧慶應(yīng)個是,忙傳馬童預(yù)備,自己侍候國師往宮門上去。可是看時辰不早了,也不知國師是什么打算,匆匆道:“座上要出神禾原,少待片刻,小的這就去傳令四官,命他們隨行護衛(wèi)座上。”

    他說不必,“本座一個人出去走走,你們聚在一起守歲吧,今天是除夕呢。”說著牽過韁繩翻身上馬,鞭子一抽,快意地縱出了幾丈遠。

    神禾原地勢高,可以清楚看到遠處的情景。國師的玉花驄是名駒,日行千里不在話下。眼看那矯健身姿越去越遠,宮門上幾位靈臺郎追出來,什么話都沒交代,揚鞭追了過去。

    太上神宮冷清,城里卻是另一番熱鬧景象。宵禁一除,人都活過來了,沒到擦黑,外面已經(jīng)置辦起了夜市。其實白天的集市沒什么意思,完全出于生活所需,到了夜里則不一樣。長長的街道燃起連天的燈籠,人在燭影里漫步,沐浴著那種柔軟的光,心情也會變得分外旖旎。

    夜市是個創(chuàng)造巧遇和愛情的地方,對于轉(zhuǎn)轉(zhuǎn)這種人來說,簡直沒有什么比這個更美妙的了。又聽說春官要同游,那種火辣辣的激動,一直持續(xù)了整整一個下午。

    曇奴和蓮燈并肩坐在榻沿上,含笑看她忙得團團轉(zhuǎn),挑裙子、挑首飾、在鏡前手忙腳亂地梳妝。她很重視這次機會,要把最美的一面展示給心儀的人,沒有什么不對。曇奴說:“今晚瞧準(zhǔn)時機我們借故走開,讓轉(zhuǎn)轉(zhuǎn)和春官單獨相處。”

    蓮燈正吃金乳酥,聽她這么說不解地轉(zhuǎn)過頭來,“你不是反對轉(zhuǎn)轉(zhuǎn)同春官在一起的嗎。”

    曇奴浮起一絲笑,“我也就是嘴上同她斗罷了,心里當(dāng)然希望她幸福。不管怎么樣,君子有成人之美,她想和春官在一起,這是她的心愿。”

    蓮燈點頭說好,掰下一塊酥餅,塞進了曇奴嘴里。

    轉(zhuǎn)轉(zhuǎn)是三人之中唯一懂得梳妝打扮的,收拾好了自己還要cao心她們。她們平時都穿胡服,英氣有余柔美不足,趁著過節(jié),不說盛裝,至少把自己弄得像個女郎吧!

    她給曇奴挑了一條月藍淡繡隱花裙,罩上楊妃色綾紗對襟半臂,衣短裙長,舞刀弄槍的曇奴一下子變了個人,竟像個小家碧玉一樣。

    蓮燈圍著她嘖嘖咂嘴,“啊喲這是誰家的小娘子,生得好標(biāo)致模樣!”

    曇奴有點不好意思,平時邁慣了大步,穿上裙子很覺得別扭。轉(zhuǎn)轉(zhuǎn)拉她到鏡前,給她綰好頭發(fā)貼上梅花鈿,鏡子里的人巧笑倩兮,因為在病重,別有一番羸弱的美。

    蓮燈看后躍躍欲試起來,牽著轉(zhuǎn)轉(zhuǎn)說:“輪到我了,我也要像曇奴這么好看。”

    轉(zhuǎn)轉(zhuǎn)撅著屁股在箱子里翻找,找出一件紅花黃梗半臂,一條石榴紅的長裙。鴛鴦繡帶束在胸上,直通通的長裙垂墜下來,把她稱得酥胸微隆,隱約有種青梅將熟的韻致。

    蓮燈啊了聲,傻傻讓她們看,“又長起來一點兒。”

    轉(zhuǎn)轉(zhuǎn)和曇奴笑不可遏,頷首說是,“你年紀(jì)還小,不著急,慢慢會越長越大的,就像謝三娘一樣。”

    蓮燈想起謝三娘那對雪白的胸脯,大而肥膩,并不覺得好看。倒是像巫女那樣不錯,大小適中,美也美得含蓄。

    她擠到鏡子前照照,前后不停打量,心滿意足。轉(zhuǎn)轉(zhuǎn)給她綰了個雙螺髻,倒插上銀簪。又取一對面靨來,不像坊間看到的那么扎眼,小小的,很精致,貼在笑窩上,十分俏皮可愛。

    有時她們也驚訝,誰能想到這樣一個姑娘,會是長安城里兩起官員命案的締造者呢!她在窗下站著,眼眸純凈,身姿婀娜,怎么看都像不諳世事的小女郎。所以白璧微瑕不是她的錯,是這世道不公。

    三個女孩打扮妥當(dāng),你看我我看你,很覺得歡喜。改頭換面之后人生仿佛都不一樣了,沒有悲傷的過去,她們只是尋常小戶人家的女兒,結(jié)伴夜游罷了。

    放舟來時看見她們的裝束,頓時覺得很訝異。幾次碰面都是有些粗豪的打扮,現(xiàn)在搖身一變都成了纖纖麗人,果然任誰都要靠衣裝的。

    “噯,真好,不認(rèn)得你們了。”他撫掌道,“三位女郎與我同游,真叫我臉上增光。”

    這時天已經(jīng)黑下來了,云頭觀里還算寂靜,墻外隱約傳來笙簫鼓樂,長安在夜色里煥發(fā)出了妖冶嶄新的生命力。

    她們要出門了,想同弗居說一聲,誰知小道說觀主早就出去了。她玩樂的地方和他們不一樣,專同文人墨客交往。弗居在長安算是個小有名氣的才女,和當(dāng)初的魚玄機一樣。原本她們打算盛情相邀的,既然不在就作罷了。于是關(guān)照小道姑留個門,便攜手往街市上去了。

    蓮燈因和曇奴商量好的,兩個人稍稍錯后一點,讓轉(zhuǎn)轉(zhuǎn)同放舟并肩而行。轉(zhuǎn)轉(zhuǎn)的青春繁盛熱烈,簡直能把人融化,放舟落到她手里,一時是出不來了。

    曇奴的身體恢復(fù)得不好,雖然不至于隨時隨地暈倒,但體力總差一截,再也掄不起那把橫刀了。蓮燈攙著她在一個首飾攤子前流連,看見一對絨花蝴蝶玲瓏有趣,取下來一人一支插在發(fā)上。小鋪子的東西價格很低廉,兩個只要十文。蓮燈解開荷包數(shù)錢,邊上一串開元通寶扔過來,被攤主接個正著。蓮燈回頭看,身后人卸下戎裝穿了件圓領(lǐng)袍,沒有鎧甲散發(fā)的戾氣,眉眼也變得安和了。想是第一次看見曇奴女裝打扮,眸中有含蓄但驚艷的光。

    曇奴同蓮燈面面相覷,只聽蕭朝都笑道:“這么巧,在這里遇上了。”

    曇奴有點尷尬,拱手道:“將軍不必替我們付錢,我們自己帶了錢袋的。”

    蕭朝都卻沒放在心上,“小玩意又不值錢,付了就付了。”說著仔細打量她的臉,“你氣色仍舊不好,看來之前的藥沒有作用。正好今晚都得閑,我領(lǐng)你去我世叔那里。他是尚藥局的奉御,以前專為圣上治病,后來年邁致仕了,仍舊住在長安城里。”

    蓮燈一直放心不下她的身體,現(xiàn)在只要有希望都不肯錯過,便先替曇奴應(yīng)了,“一百個好,多謝蕭將軍費心。”扶著曇奴的肩說,“將軍同我們打過好幾次交道,算是熟人了。況且又是一番好意,你跟他去吧!”

    其實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有意思,旁觀者是能夠看出來的。蕭朝都以前自稱“某”,如今你我相稱,大約也是有意拉近距離。蓮燈最知情識趣,轉(zhuǎn)轉(zhuǎn)跟放舟在一起,再促成曇奴和蕭朝都,她滿心都是保媒成功的喜悅感。讓他們?nèi)グ桑髯杂懈髯缘陌椋@樣很好。

    曇奴當(dāng)真隨蕭朝都尋醫(yī)去了,蓮燈站在人潮里向她揮了揮手,目送她走遠,才想起居然只剩自己一個人了。她拱著肩頭有點寂寞,放眼看周圍,每個人臉上裝滿了相同的快樂。她笑了笑,蕩著兩條手臂在人群里穿梭,看了一會兒花燈,又看一會兒踏歌,知道遇不上她們,只有回觀里碰頭了。

    她從人堆里退出來,打算找個酒肆喝兩杯,一轉(zhuǎn)身看見燈火輝煌里站了個年輕的小郎君,穿著竹葉青直身,頭戴紫金冠。

    她歪著脖子站住腳,同他對峙起來。別以為她不知道,跟了她好幾條街了,究竟是什么來歷?有什么企圖?

    ☆、第26章

    她喂了一聲,“少年郎,你有話同我說么?”

    那個人沒有回答,略帶鄙夷地轉(zhuǎn)過了臉,這種不可一世的勁頭讓她想起了九色。

    蓮燈疑惑地皺起眉,忽然警覺起來,難道之前干的那些事引起大理寺懷疑了?這個人的衣著打扮看上去和衙差沾不上邊,傲慢的眼神和動作也不像是個能夠屈居人下的,莫非真像轉(zhuǎn)轉(zhuǎn)說的那樣,夜市是培育艷遇的溫床?

    她有點哀傷,就算遇上了也沒有希望,她這輩子已經(jīng)給預(yù)定下了,國師不給她解藥,她不敢冒著腸穿肚爛的風(fēng)險和別的郎君玩什么情竇初開。

    她朝他晃了晃手,“別再跟著我了,看見我的拳頭了么?”壓低了嗓音警告,“硬得很呢!”

    她轉(zhuǎn)身朝一片開闊區(qū)走去,走得極為瀟灑。他抱胸觀望,這種不拐彎的性格有點意思,在他跟前謹(jǐn)小慎微,在外面卻這么囂張。

    不過也許是出于女孩的嬌羞吧,雖然她急于擺脫的方式有點粗暴,其實細想也是有情可原的。至少她沒有被好看的面孔迷昏頭,就這點來說,國師覺得她的表現(xiàn)已經(jīng)相當(dāng)不錯了。

    她說不許他跟著,他當(dāng)然不能聽她擺布。笑話,大路通天,各走一邊,她踩過的泥別人還不能沾了?

    國師負著兩手跟在她身后,看看天光,星輝黯淡,連月亮也不見了蹤影。不遠處有個小小的酒肆,搭出一間可以移動的窩棚,檐下吊著燈籠,照亮棚子里空落落的桌椅。看她的打算是要往那里去了,除夕夜里的游人一般都酒足飯飽了,只有她這樣沒有家宅的才會空著肚子。

    她果然走進去,揚聲喚酒博士,扔下幾個五銖錢,要了一把魚干,一角子酒。中原女子獨自光顧酒肆的不多,她和閨閣女子不同,西域長大的人性情豪爽,沒那么多講究。大馬金刀往條凳上一坐,即使酒寮空曠,也顯得格格不入。

    酒博士縮著脖子把她要的東西端上來,笑道:“娘子今日怎么一個人出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