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迎春瞬間明白,元春這是不愿意公開姐妹關系。 馮姑姑說過,低調是宮中生存法寶。 既然元春如此出場,自當有其理由,迎春決定靜觀其變。 迎春故意拉后幾步,隱身在秀女中間,后殿一群秀女到達前殿之時,已有不少秀女圍著元春這位皇后欽差說話。 石芙蓉傅瑾瑜這些眼高于頂豪門貴胄,對于皇后跟前當紅女史,也不敢傲視。反是圍著元春說得熱鬧。 迎春隨眾人肅身:“賈女史好。” 元春規矩肅身回禮:“各位小主安好!” 元春先說了些場面話,然后轉到了皇后之言,明日皇后娘娘請所有秀女去暢音閣聽戲,然后叮囑大家早些用餐,早些歇息,以便明日去各宮拜見。 迎春聽得滿頭黑線,這后宮折騰人招式竟然如此雷同,先是讓人暴曬,明兒再讓人烏鴉鴉集中聽戲,太后皇帝皇后則會高踞樓臺之上,將下面一種秀女一舉一動盡收眼底。 只是不知道,明兒這些貴人又要如何整蠱了。 元春告辭去了,并無一個眼神暗示,迎春思忖著估計眼下不是見面時機,正要返回后殿,杜若跟前小丫頭藍云沖著迎春一肅身:“迎春小主,請留步,小主家里寄來包裹,現在我姑姑處。” 宮中規矩迎春知道,憑你身份多么高,家里寄來包裹必須管事姑姑查驗之后方能發回主人,榮府當然不例外。迎春不疑有他,一笑:“麻煩藍云姑娘帶路。” 藍云一笑:“小主請。” 一時,迎春到了杜若居住的跨院后罩房,門開處,卻見一美人俏生生立著在桌邊,一雙美眸水潤潤的盯著自己。正是榮府大姑娘賈元春。 迎春又喜又驚:元春愿意來,自己便大有可為! 元春卻在下一刻沖著迎春伸出手,聲音顫栗:“二meimei,快過來,我是大jiejie啊,二meimei不記得了?” 元春聲音中激動喜悅,感染了迎春,迎春心中驀地一熱,眼圈瞬間酸澀得很,快步迎了上去:“大jiejie!老祖宗,寶兄弟與姐妹們,沒有一日不念叨大jiejie,擔憂大jiejie,怎么不認識呢!” 元春聞言眼淚潸然,把迎春手攥得死緊:“我也想念家里,想念姐妹們,當初入宮,幾乎夜夜做夢回家里,夢里總與姐妹一起,觀燈猜謎,讀書作詩,不知道多歡喜,醒來卻是一場空,后來便不再想了,徒增煩惱。” 這話說得迎春脖子直梗梗,迎春曾經無數次抱怨元春省親事宜,面對元春眼淚,迎春雖然阻止元春省親意圖不變,對元春怨恨卻消弭了許多。 或者,元春只是思親心切,對于一次省親所造成勞民傷財程度估計不足吧。 元春哭得淚眼婆娑,肩頭聳動,幾不自制,勾惹得迎春也淚流滿腮,最終,姐妹兩個都哭成了淚人兒。 杜若合著元春小丫頭一直候在門外,待她姐妹止住了哭泣,杜若親自捧了熱水進來,開了自己妝奩,伺候姐妹兩個洗漱。元春道聲謝謝,重新勻面,也替迎春抿了鬢角,擦了口脂,收拾停當,元春攢住迎春手,姐妹落座,挨著肩膀說細話。 這一次,元春說道皇宮生存之道,囑咐迎春明日去各宮拜見妃嬪隨大流,下午聽戲也要謹慎小心,萬事不要冒尖,寧愿受些氣,也不要跟人制氣。在這宮中,妃嬪沒有張揚資格,不需要太聰明,聰明人實在太多了。唯有中庸,才是生存之道。 迎春仔細觀察元春神色,卻見元春一臉真誠替自己謀劃,似乎并不排斥自己進宮,這讓迎春十分郁悶。 元春說著說著,卻發覺迎春愣神:“二meimei,想什么?” 迎春抿抿嘴角,元春這個態勢似乎要推自己一把,這可不成,不能叫她會錯意。得趕緊掐斷她的思路,因把臉一苦:“大jiejie,我選秀不過是不想讓祖母失望,我其實并不希望得到敕封!” 元春聞言愕然。她以為迎春過了初選,必定欣喜若狂,期望能夠雀屏中選,獲得敕封做貴人。不想迎春竟然如此做想,實在大出意外。即便元春自己以為宮中生活不自由,卻沒想過不戰而退,離開皇宮。 她享受了家族榮華富貴,如今為了家族興旺進宮搏擊理所應當。同理,迎春也是侯府千金,除了應該擔負起家族興旺之重擔,同時,成為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不應該是每個女子夢想么? 皇帝女人,即便不是皇后,那也是天下女子羨慕仰望之所在,迎春竟然如此不貪不求? 元春皺眉盯著迎春,似乎想要看明白這個二meimei話里真假。卻見迎春愁眉苦臉,一臉決絕,并無做戲之態。 元春咬咬唇瓣,捏捏迎春玉手:“meimei可是忌諱jiejie?” 迎春微微愕然,隨即心下一蕩,元春這是跟自己交底么?也是,二叔賈政六月生辰,元春六月封妃,時辰剛剛對的上。 或許,元春是怕今日隱瞞,到時候不好跟自己見面? 迎春眼眸瞇了瞇,壓低聲音:“大jiejie,這話?” 元春微微低頭,眼神避開迎春:“宮中女人,都屬于皇帝!” 這話已經赤裸裸了! 元春心里是難堪的吧! 迎春反手握住元春:“大jiejie自己高興就好,家里姐妹無不以jiejie為榮!” 迎春之言讓沒有名分已經不是女兒身元春稍稍寬慰。嘆口氣,元春問起伯父賈赦,父親賈政,以及寧府父子們。 迎春聞言眼皮子急促跳躍幾下,略微遲疑,兩府那些爛事要不要對元春說呢? 心念幾番糾結,最終,迎春決定給元春打上一劑預防針。 畢竟,元春封妃之后,圣上便拋出了省親誘餌,元春跟賈府同時中招,以為省親之事乃是家族無上榮寵。結果卻把兩府陷進坑里。 眼下已經五月,元春封妃在即,榮府命運已經到了最緊要關頭,可謂箭再弦上! 倘若元春知道這些年榮府已今非昔比,榮府最能干賈珠死了,已經后繼無人,子弟大多荒yin無道,驕奢yin逸,應該會做出不同選擇吧? 榮府上折子請旨省親,皇帝畢竟要征求元春之意,只要元春自己拒絕,皇帝必定不會強迫,榮府也就不用勞民傷財一場空了。 再者,元春得知了榮府后繼無力,必定更加謹慎小心,榮府一干人等今后行事也會有所收斂。或許,榮府就此絕地反彈,走出一條生路來。 可是,姐妹八年不見了,府里語王家傳遞消息必定是報喜不報憂,元春能夠相信自己不受寵姐妹直言么? 迎春遲疑了。 元春見迎春神情糾結遲疑,頓時緊張起來:“怎么?可是家里出了事情?” “大jiejie這些年可知道家里消息呢?” 元春越發緊張起來:“舅父之言都說一切都好,怎么了,不是這樣子?” 迎春額首又搖頭:“大jiejie知道的,我不甚聰明,只是這些年我聽到看到許多事情,我也不知道對與不對,也不敢去問別人,很怕他們嫌棄我不聰明,無事找事!” 元春聞言心中一陣亂跳,迎春進宮表現,并不是個愚昧的,這般憂心忡忡,只怕家里出了大事情了。 元春起身開了槅門,暗示自己手下宮女守住門戶,這才回身抓住迎春手,急切道:“好meimei。家里倒地出了何事,你細細說與我,我們都是出身榮府,怎么也不能任由家族出事,是不是?” 迎春忍了忍,盯著元春眼睛,眉峰不自主挑了挑:“大jiejie,對寧府侄兒媳婦可卿之死,知道多少?” 元春狐疑瞇瞇眼眸:“她?她不是得了急癥暴亡么?難道不是?” 迎春搖頭:“暴亡是真的,卻并非是急癥。” 秦可卿之死是榮寧二府之忌諱,迎春不敢宣之于口,只怕禍從口出,因把絲帕子擰成繩,雙手往脖下一比,狠狠心,閉上眼睛把舌頭一吐。 元春嚇得一個激靈,差點坐不住,慌得她一把奪了迎春手帕子丟在地上:“二meimei?”摟住迎春肩膀直顫栗:“為,為什么?” 迎春沒說緣故,卻又道:“可卿死了,珍大嫂子便病了,得了胃脹氣。蓉兒沒事人兒一般,事事不管,日日跟丫頭媳婦子廝混,賭博吃酒,日日吃的酩酊大醉。” 迎春暗暗在桌上寫了‘珍’字兒,狠狠戳了戳珍字兒,然后狠狠用帕子一抹:“他倒是悲痛欲絕,當著闔家老少爺們哭得慘淡失色,恨不能追隨而去。以至于悲哀過度,形容枯槁,竟是三五日水米咽不下,不拄個拐不能挪步。若非鳳jiejie極力殷勤,只怕就老去了。 迎春這話幾乎明示了,元春聰明之人豈能不明白? 室內一陣難堪沉寂。 許多,元春一聲嘆息:“后,后來呢?” 第19章 達成協議 迎春盯著元春反應,卻見元春對可卿之死因除了震驚,并無其他情緒。 迎春輕輕舒口氣,暗自慶幸元春并非出賣家族之敗類! 這般尚可為! 否則,自己所思所想,無異笑話了。 迎春心中認定了元春不會為了自己出賣家族,這才放心,坦言相告:“為了喪葬,那府可謂傾盡所有,不僅花費千金買了萬年不壞檣木棺木,眾人都道這棺木僭越了,他卻誰勸也不聽。 “為了喪葬儀式好看,又出了幾千銀子給蓉兒捐官,其余花費更是讓人咋舌,整個把庫房鑰匙丟給鳳jiejie。鳳jiejie問詢辦理章程,他就一句話:盡我所有,只要風光好看,余愿足矣!” 元春臉色難看之極,青白紅紫一陣交織,她又是震驚,又是氣惱,自己娘家竟然如此不堪么? 元春嘴唇哆嗦的不成樣子:“萬年不壞?除了圣上誰也不敢做想,她是什么人物,竟敢這般作興?是誰攛掇?是不是賴家?早該把這些子人一體打死才干凈!” 元春這話透著nongnong厭惡跟煞氣,迎春暗暗驚心,元春何故這般厭惡賴家,莫不是自己這位大jiejie在家之日,窺破了賴家什么惡劣行徑了? 思及此處,迎春心頭暗暗一跳,驀地想起薛家那筆爛賬來,元春可是極為看好薛家,要不要今日一并給他們上根緊箍咒。 復又一想,元春對王家親戚十分親近,自己跟元春才剛見面,就抹黑她心中念想,會不會激起她心頭反感? 心中一番掂量,迎春決定不再添枝加葉,一口氣吃不成胖子,只要自己引導元春把榮府自己事情肆掠清楚了,難道還怕沒時間收拾薛家子? 故而,隱下薛蟠殺人越貨勾當,淡淡一笑,直說他跟賈珍勾當:“賴家再是厲害也只是擺弄府里事情,檣木棺材是薛大爺家里存貨,說是昔年忠義千歲所訂購,后來用不上了,別家買不起,也不敢用,他便壓在手里,這一回珍大哥鉆天拱地尋摸好棺木,他跟珍大哥一貫吃喝不分家,一千兩銀子出手棺木還說是只收了手工費,權當是親戚間人情,珍大哥自此越性跟薛大爺成了骨rou兄弟了。” 果然,涉及薛家,元春罵不出口了,只是氣得銀牙緊咬:“老太太呢?難道就任由他們胡鬧?還有大伯,他是家主,又是朝廷命官,當知國發禮儀不能廢弛,竟也不管?” 迎春慘淡一笑:“當初迎娶可卿,是老太太主意,如今能說什么?且老太太也老了,如何跟一族之長叫板?家丑不能外揚,遮掩不及呢!” “大老爺就更別提了。珍大哥為了填補可卿喪葬花費,伙著大老爺包攬詞訟,收受賄賂,大老爺只要有錢吃酒買,” 買婊子這話迎春終究說不出口,斟酌成了:“買,買樂子,捧著他尚且不及,豈會得罪他?” 元春聞聽這話,越性胸口壓著石板一般劇烈起伏,瞬間淚盈于眶。 她舍棄了嫁給良人機會,進宮來替家族搏前程,如今自己身陷局里,熟料,心心念念維護家人竟然這樣糟蹋她的青春與心血? 元春怒氣怎么也抑制不了,一時渾身顫抖,上下貝齒捉對掐架,咯咯作響。 迎春沒想道家里事情竟然這般打擊元春,忙著伸手握住元春,一如方才元春安撫自己一般將元春擁入自己懷里替她拍打后背:“jiejie想哭就哭一哭吧,哭完了,咱們再仔細打算!” 元春在迎春安撫下稍稍緩解情緒,卻是甚不甘心:“父親?他做些什么?” 迎春見元春一張粉面此刻蒼白如雪,那話語兒含在舌尖,不知道該不該說。 元春見此,越發面如死灰:“莫不是父親也有不妥?” 迎春盯了元春一眼:“大jiejie可相信我對榮府一片至誠之心?” 這話便是自己父母也有不脫了。 怎會如此呢? 元春心里頓生一陣絕望,瞬間滿口鐵銹味兒,笑得無比凄涼:“好meimei,自家姐妹不信還能信誰?” 迎春喟嘆:“謝謝大jiejie。” 然后把賈政如何養了二三十位清客門人不說,自己一味尋章摘句,于公不好生去工部做官,于私既不張羅府務,也不教導幾位小兄弟,一心捧著小老婆過日子,對幾位兄弟動輒打罵。與大老爺兩個掐著尖兒漫撒銀錢。 家里太太奶奶也是有樣學樣,變著法子摟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