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順毅侯將姜婉的尸體扛起,鬼鬼祟祟地摸出門去,準備將她隨意地埋起來。 結果剛剛放下姜婉,他便聽得自己的身后響起了一聲嗤笑。 “父親行事當真是叫女兒摸不透?。√锰靡粋€侯爺,明明可以吩咐手下人去做的事兒,您卻偏要親力親為?!?/br> 順毅侯一個沒站穩栽倒在了姜婉怒目圓睜的尸體上,登時又把自己惡心得往后爬了幾步,才勉強定下神來望向梅亭嘉:“你,你沒走!” 梅亭嘉神色冷然:“想著父親還有好戲給女兒看,女兒怎么能早早地走了呢?” 她望向了地上的姜婉,此刻這個姑娘已然死得透透的,卻讓梅亭嘉想起初見她時的模樣。 俗話總說人死債了,當一個人生命已盡,原本那些恩怨似乎在一瞬間淡化許多。 梅亭嘉垂下眼眸來,倘若不是姜婉把主意打到她的父親身上,做出這等有違倫常之事,她本可以不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這時,順毅侯不知被這充滿窒息感的沉默逼迫著想了些什么東西,突然爆發道:“我是你的親生父親,你想對我做什么?” 梅亭嘉回過神來望向狼狽不已的生父,心中突然涌起一陣巨大的厭煩。 她向后退了一步道:“父親多心了,我又能對您做什么?眼下家中meimei尚且需要議親,父親您身為侯府主人,近日里便不要四下隨意走動了。” 順毅侯怔愣片刻,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女兒居然要將自己禁足,忍不住憤怒地向她沖了過去:“早知你是如此不孝女,當初我就該將你掐死在襁褓里?!?/br> 看似孤身一人的梅亭嘉身邊突然跳出二位身著黑衣的男子,不由分說地將順毅侯制服。 動彈不得的順毅侯看了看面無表情的女兒,突然冷笑了一聲道:“怪不得你這個逆女膽敢如此對待自己的娘家,合著是覺得自己在婆家有依靠了是么?” 他仗著梅亭嘉并不敢真正要自己的命,大聲道:“你以為自己憑什么可以長久地得到當朝王爺的喜愛?他遲早有一日厭棄了你,到時你既無寵愛也無倚仗,有的是凄慘的日子過!” 順毅侯毫無顧忌地滿口詛咒自己的女兒,引得壓制他的皇家暗衛都有點聽不下去,手上微微用了些力氣,便令順毅侯將口中的咒罵轉換成了慘叫。 梅亭嘉卻異常平靜:“將順毅侯送回侯爺,通知府上的人將三姑娘與四姑娘接來王府?!?/br> 她轉身慢慢地走出這座別院。 暗衛眼中的憐憫她并非是看不出來,可是梅亭嘉當真沒有半分波動——聽聽咒罵又有什么要緊?前世里她倒一直是被人交口稱贊的伯府大小姐,還不是照樣落得個凄慘的下場? 即便是今生失了荀臻寵愛困頓于王府后院又如何?還能慘得過前世曝尸街頭? * 回到王府的梅亭嘉疲憊地坐在書房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盡管已然想得清楚,但沒有誰愿意經歷這樣的對峙,與自己的生身父親。 這時,門外傳來小姑娘的呢喃細語,是三姑娘梅詩音與四姑娘梅如瑾。 “參見王妃?!?/br> 梅亭嘉走到門口,就瞧見兩個如花似玉的meimei朝著她盈盈下拜,原本不佳的心情登時好轉不少。 “都是自家姐妹不必多禮。”她笑著看向梅詩音與梅如瑾,拉著她們的手進了書房。 沒過多久便有消息傳了出來,說是慶王妃要舉辦宴會。 京城往年的宴會不少,不拘是什么季節,也不論是什么名頭,目的幾乎都只有一個,那便是為各家適齡兒郎姑娘說和親事。 只不過今年與南商關系緊張,看著像是隨時要起戰事的樣子,讓京中貴族們不敢置辦宴會,生怕惹了圣上的厭棄。 現如今慶王妃打了這個頭陣,京城夫人小姐們倒也沒什么顧忌,紛紛盛裝打扮出席宴會。 這種宴會慶王殿下不出席也是理所應當,梅亭嘉著重了解了有適齡兒郎的人家,將那幾位夫人作為主要的聊天對象。 眾人對于慶王妃有兩個待字閨中的meimei這一事都心知肚明,家中沒有兒郎的便自覺地當起陪襯。 而有意與慶王妃結親的夫人們也沒閑著,與王妃閑聊的同時,還不忘背后叮囑帶來的姑娘們多和梅家二位姑娘說說話,了解一下那兩位姑娘品性如何。 對于夫人們的小算盤,梅亭嘉心知肚明卻并不反對,畢竟這是人之常情,她也相信二位meimei的表現必不會讓人詬病。 只是這邊正相談甚歡的時候,秦嬤嬤臉色鐵青地走了過來,身后還跟著兩個狼狽不堪的小姑娘。 梅亭嘉隨意地掃了一眼,驚訝地發現性格最為膽怯的四妹梅如瑾居然也在其中,不由得蹙起眉呵斥了一句:“四妹,平日里你最是謹慎端莊的人,怎么今日這般糊涂,當著這么多夫人小姐的面便跟人打起架來?” 在場的夫人們交換了一個眼神。 別看慶王妃明面上訓斥自己的meimei,可是仔細一品正是將與之發生沖突的那位架在了火上——試問得是多么大的刺激才能讓一向謹慎的姑娘一反常態同人打架呢? 梅如瑾的臉上閃過一絲難堪,卻并沒有攀咬與之打架的姑娘,而是實實在在地跪在地上道:“小女言行無狀,請王妃責罰?!?/br> 見梅如瑾寧可受罰也不開口分辯一句,梅亭嘉心中一凜,明白怕是四妹碰見的事情難以宣之于口,便開口道:“既然如此,罰你禁足三月抄寫經書,靜靜你的心?!?/br> 這發展倒是看得夫人們都是一愣,如果她們沒記錯,今日要相看的姑娘里便有這位梅四姑娘,結果慶王妃明明上一句話都為其鋪墊好了,下一句話風向居然就變了? 梅如瑾恭恭敬敬地磕頭領罰,眉目之間不見一絲不服,雖然仍舊是狼狽模樣,但這份鎮定倒是讓不少夫人暗暗點了點頭。 豈料這時,坐在人群中的一位夫人突然開口道:“妾身知道在這會兒子糾結小姑娘們的糾紛實在是太過浪費時間,只是倘若不明白地給她們一個教訓,怕是難以起到警示的作用?!?/br> 梅亭嘉蹙眉望向說話的人,發覺自己似乎從未見過這一位,便笑著開口問道:“不知這位夫人是?” 即便是慶王妃態度再好,這個問題也足夠讓這位夫人難堪,她的臉色一陣青白,才不情愿地開口道:“妾身是,戶部侍郎夫人謝安氏。” 人群之中響起了一陣竊竊私語,卻并非是因為戶部侍郎這個官位,而是那個“謝”字。 眾所周知,慶王府與成國公府兩家關系尷尬,任是誰都不覺得謝家還有臉派人來參加慶王妃舉辦的宴會。 梅亭嘉了然地點點頭,她倒不覺得謝安氏前來是受了成國公府的授意,畢竟那戶部侍郎雖然姓謝,也不過是謝家的旁族庶子,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 怕是這謝安氏一家是為了巴結成國公府,才跑來她的宴會上鬧事。 想到這兒,梅亭嘉便拿定主意,笑著道:“原來是謝侍郎夫人,既然夫人這樣說,那么便由謝家姑娘來說一說,你與本王妃的meimei因何起了爭執?。俊?/br>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那年紀不算大的謝家姑娘身上,引得模樣還算嬌俏的姑娘登時白了一張臉,手也無措地揪起了手帕。 這樣的場景固然是有些可憐,但是這確實她的嫡母親手給她的困境,怨不得旁人。 這謝家姑娘緊張的時間越多,旁人的情緒便越覺得不耐煩。 謝安氏為了給這個庶女使眼色,幾乎快把眼珠子飛出來了,終于謝姑娘有些怯懦地開口道:“是,是因為,梅四姑娘她突然沖上來打小女……” 這樣沒頭沒尾的話聽得人忍不住發笑,謝姑娘自己也說不下去,很快又閉上了嘴。 梅亭嘉不緊不慢地道:“倘若謝姑娘覺得不知從何說起的話,那么便告訴本王妃,你當時在跟什么人一起做什么吧!” 眾人聽著品出一絲不對來,明明慶王妃也不知情形到底是如何,可這問話卻仿佛已然確認了就是自己的meimei先動的手。 即便是為了不失禮于人,可是現下畢竟還要為梅四姑娘相看婆家,慶王妃為了所謂的守禮將meimei的后半輩子都葬送,是不是有點太過了? 不過,她們很快發現,哪怕是在慶王妃有意多打自己meimei板子的情況下,那謝家姑娘還是一副有口難言的模樣。 梅亭嘉輕笑了一聲,對著謝安氏道:“這可就奇了,謝夫人,你家的姑娘本王妃許是問不出話來,還是你這個嫡母來吧!” 謝安氏面色鐵青,顧不得什么禮節,直接走到了謝家姑娘的面前狠狠地扭住了她的胳膊,將小姑娘掐得一聲慘叫。 眾夫人被這一出嫡母當場刻薄庶女的戲碼看得驚住了,在場的誰不要個體面?哪怕是看不上家中庶女也沒有當場動手的。 只是轉念想想這謝安氏做下的事兒,眾夫人又覺得有些理解,倘若她是個要臉面有腦子的,也不會出現在慶王妃的宴會之上了。 梅亭嘉再度蹙起眉,剛要出言阻止,便瞧得謝姑娘含淚跪在地上道:“啟稟王妃,小女不過是同自家姐妹說些閑話,梅四姑娘上來便抓住小女打罵,小女當真是冤枉?!?/br> 她這幅楚楚可憐的模樣,若是在場有那等沒腦子的男子許是會被她迷惑,不過眾夫人都是整治過不少家中這樣的小妾庶女,自然不會上她的當。 “好好的大姑娘怎么在別人家里說閑話的?” “可也不知道這謝家姑娘說了什么,惹得那文文靜靜的梅四姑娘動了怒。” 旁人的聲音不斷灌入謝姑娘的耳朵里,讓原本還有些心虛的她不忿起來。 這些人也太過勢利眼,不過是瞧著那梅四是王妃的meimei便刻意巴結,不說她動手打自己的事,只咬定自己說人閑話不對,這可太沒天理了! 想到這兒,她微微揚起下巴望向了上首的慶王妃,恰在此時梅亭嘉也開口問道:“你說了什么閑話呢?” “小女不過是,說了一樁當姨夫的同自己的外甥女不清不楚的事罷了?!?/br> 謝姑娘的聲音甚至有些許得意,似乎是覺得這句話拿住了慶王妃的死xue。 在場的夫人們乍一聽見這樣骯臟的事情,都用帕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將即將出口的驚呼聲掩蓋了回去。 雖說這謝姑娘不曾直言她說的到底是誰,但是聯想一下沒能按捺住自己先行動手的梅四姑娘,這答案呼之欲出。 那不檢點的姨夫怕是就是最近稱病的順毅侯——恰巧最近他府上的表姑娘姜婉還因病暴斃。 許多看似沒頭沒尾的事情其實只是差了那么一道關竅,現下謝姑娘的話便是將一切串起來的鑰匙,都不必太過費勁,許多夫人便能聯想出事情的真相。 有膽子大的夫人望向了上首的慶王妃,卻發覺她面不改色,不由得暗自佩服,大約這便是她能夠嫁進皇家還得皇家看重的緣故吧! 梅亭嘉彎了彎唇角,看向了謝姑娘與謝安氏道:“沒想到謝姑娘一介閨閣女子,平日里居然拿這等骯臟的事當閑話,謝夫人你還真是教女有方?!?/br> 謝安氏連忙準備出言反駁,但是梅亭嘉沒給她這個機會。 她從主位上站起來慢慢地走到了這對母女面前,雙目灼灼地望向謝姑娘與謝安氏道:“本王妃還從來沒聽說過這樣駭人聽聞的事情,既然今日謝姑娘含沙射影地在我慶王府提及了,那么不好好查清楚這來龍去脈,倒也說不過去!” 不止是謝安氏母女,在場的夫人們幾乎沒有誰能理解慶王妃的想法。 換作是她們,即便是捕風捉影的事情她們都得把這件事壓下去,以免影響家中聲譽,怎么慶王妃還是一副要徹查的模樣? 第62章 梅亭嘉端坐在主位之…… 梅亭嘉端坐在主位之上,在她的身邊是宮里來的秦嬤嬤以及原本王府的趙嬤嬤。 原本還竊竊私語的諸位夫人們見狀頓時都沉默下來。 謝姑娘被推到了正中間,謝安氏則被幾位嬤嬤抓住暫且押到了一旁。 這樣的陣仗,即便是掌管內宅許多的當家主母碰見,許是都要腿軟發虛一陣,何況謝姑娘這等年輕女孩子? 不消梅亭嘉盤問,她便身子發顫地癱在地上。 “說說吧!什么姨夫甥女的,把你方才的話再說一遍?!?/br> 梅亭嘉今日染了大紅色的蔻丹,纖纖玉手輕放在扶手之上顯得格外白皙——然而瞧在謝姑娘的眼里,便止不住聯想著,這是慶王妃染上她的血的模樣。 她方才可是對著那梅四指名道姓地罵她爹了,現下再重復一遍豈不是要死人? 躊躇再三,她打定主意不開口,畢竟說了便是板上釘釘,不說頂多便是態度不佳不一定沒命。 梅亭嘉一眼瞧出她的打算,輕笑一聲道:“既然謝姑娘不說,那便由園子里聽見的下人說說吧,倘若她們哪里說得不對,你再反駁便是。” 謝姑娘一驚,旁邊的下人已然開口說起來了。 這檔子事畢竟骯臟,下人便盡可能言簡意賅:“啟稟王妃,謝家姑娘的原話是‘你還真當自己是什么潔凈人?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老子與母家來的外甥女胡搞,你是他女兒,誰家敢娶你?’——謝姑娘當時就是對著梅四姑娘這樣說的。” 這下人當真算是人才,不僅一字不差地復述了謝姑娘的話,就連語氣也模仿得惟妙惟肖,偏生臉上表情還是十分恭敬謙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