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張琪還候在門外,見人出來忙拜了一拜,“都督去哪里,我等護送都督。” “不必。”明煜翻身上馬,方淡淡吩咐,“你們先回鎮撫司。這幾日我奉圣意休假。公務還得請張同知多多擔待,若有要事,來府上尋我也無妨。” 明煜留下話,方駕馬往西街上去。他特地選了一身淺色常服,該不會嚇到了丫頭。打算著去小店里吃頓飯菜,與她好好說說話… 馬蹄飛快,穿過城北官道,繞開幾道大路,方見得是西街了。他遠遠張望,果見得那熟悉的三個大字。 他翻身下馬,鄰里聲音幾分熟悉,若不是因得他曾雙目失明,眼下該還能遇到幾個熟人。只是唯獨那如蜜坊的門板子緊緊地合著。 他行去敲了敲門,無果。 迎著烈日等了少許時辰,無人。 卻見得一行工匠行來這門前,架著梯子上去,正要端下那如蜜坊的牌匾… 他更是心緊了幾分,忙過去問著,“為何要拆牌匾?這小店不是生意尚好?” 梯子上的工匠回頭下來,笑著道,“這小老板娘發達了,另謀高就。這小店轉手了!” “……” 他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他不過離開京城一月,便有了如此大的變故。可人又去了哪里? 他再開口問工匠。工匠不知。他又尋去旁側幾間鄰里小店,問起蜜兒,人人搖頭,只說,“沒了老板娘,生意都涼了。走的時候也沒說去哪兒,不過確是帶著她那兩個小奴走的。” 明煜等不及牛掌柜將話說完,便就翻身上了馬。 畢大海、許修然,總有一個該知道那丫頭的下落… 第46章 銀漢迢迢暗渡(2)-蟲 “為何不等我…… 慈音已經昏昏沉沉了整整三日。 暑熱還未褪去,下午的陽光幾分毒辣,掃入來屋子里的時候,便更是悶熱了些。 許修然將將請過了脈象,方與一旁周玄赫道,“本是心肝郁結,又遇上了暑熱。兩病相滯,便就更加情致不通,身重體乏。” 許修然說罷,起身去開了一道兒方子,又囑咐著,“務必請大娘子放寬心些,若能有個陰涼些的住處,便更好了。” “誒。”周玄赫答應下來,方忙送了許修然出去。持著那道兒方子,一路交代了管家,去藥房里撿藥來。 慈音躲著那陽光,微微往里側了側身,閉上眼來。眼前自又是一幕幕在簫音閣里曾與二爺一起的影子… 周玄赫回來,見得那微微聳起的肩頭,忙行回去床邊,碰了碰她的手臂。 “方許太醫的話,你該也聽見了,可得放寬了些心,病才能好。” 慈音半睡半醒,耳旁的人聲,如隔著一層小山,雖是懂得其中意思,她卻好似聽不太清… 只等得人起身出去了,她方覺著屋子里的陽光似是沒那么毒辣了,平躺了回來,繼續入了夢境。 也不知過了多久,卻聽得有婢子推門進來。這幾日來喝粥吃藥,她都依著周玄赫,不吵也不鬧。本想如往常一樣,吃完便繼續躺回去的。卻聽得門前又來了人,慈音只定睛看了一眼,是位老嬤嬤。 那老嬤嬤道:“公子爺叫奴婢來,想請大娘子挪個地方養病。” 慈音幾分懶散,只輕聲問著,“此處住著正好,要挪去哪里?” 嬤嬤道,“這屋子好是好,坐北朝南的,可日頭可足,夏日里卻不怎么涼快。公子爺請大娘子搬去他的書房。那兒有間屋子,四處僻靜清幽,從早到晚都能吹著山風,最是清涼了。” 慈音身覺乏累并不想動。可等得婢子喂了藥湯,嬤嬤便來床邊扶她了。 這屋子下午的陽光的確太盛,日日午后,她都被曬的手腳心里發燙。那嬤嬤口中的清幽之地,聽起來倒是讓能她舒心些的。 婢子與她送來薄斗篷披上,道是入了夜,頗有幾分涼意。 慈音卻不怕涼。擋開了婢子送來的披風,便扶著嬤嬤出去了。 這處二進的小院兒,名叫裊音閣,原是周府里設下與她和周玄赫的婚房。嬤嬤領著她從這里出來,方繞道兒去了后頭。周府依山而建,得上了一座小山坡,方見得嬤嬤抬手指了指,“大娘子,便就在那處。” 慈音無力答話,只由得嬤嬤扶著,走近了那大門,便見得門楣上“清涼臺”三個大字。嬤嬤笑道,“此處,原是老爺的書房。老爺去后,便是公子爺在用了。沒成親的時候,公子爺也不常在下面住,日日都是在這清涼臺里歇下的。” 入來這清涼臺,果有一陣山風灌入。山林涼意幾許,直叫人心口里都舒朗了幾分。慈音暗自在想,周閣老果是會選地兒的,如此清幽,確是養心養性。 院子不大,獨獨一進的小院兒,帶著一個靠山的后院兒。慈音卻見得靠著東面的山坡建的屋子里,還亮著燈火,許是有人在里頭的。嬤嬤卻沒將她往那處亮堂的屋子里引,而是將她引入了西面的屋子里。 推開門,便是一股墨香撲鼻,多有工匠制墨而用盡精血,此話不假。光是聞見這墨香,已然能見其中底蘊。嬤嬤挑著燈籠,轉入側屋,方點燃了屋里的燭火。 慈音只見這屋子小巧,卻頗為清涼。該是因得靠著西面的山坡,曬不見夕陽的緣故。嬤嬤推開山窗,還有小風灌入。 慈音被嬤嬤扶著,去了床榻上坐下。嬤嬤又去伺候著她取了鞋襪。她方半臥了下來。此下心境,倒是松散了許多,只再合上了眼,便又全是明府上的過往… 慈音有些昏昏沉沉,被嬤嬤扶著躺了下去。夢中迷迷茫茫,似在簫音閣,又似在清涼臺。她好似察覺著有人推門進來,靠在她床頭一直守著。她自開口念念,“二爺…” 夢中的人笑了笑,又抬手順了順她的長發,探了探她的額頭。卻問道,“還覺著心熱么?” 她微微搖了搖頭,又去拉起那人的手來,“二爺的手,好涼。” …… 幾束朝陽穿透窗棱紗羅,落來面上的時候,慈音方再緩緩睜了眼。這小屋子確好,早晨能見朝陽,下午便沒有西曬了。床褥上未撲涼席,卻有幾分山間的涼意。慈音不自覺攏了攏被褥,方發現被褥被什么東西壓著… 男人趴著被褥一角,正睡熟了。任由得慈音拉了那被褥半晌,方才緩緩撐起臉來,揉了揉眼睛。 “醒了啊?”周玄赫還有幾分睡眼惺忪,打了個哈欠直問著人。 “你在這兒做什么?” 見慈音撐著身子要起來,周玄赫方忙起了身,“看著你睡得不安,便就守著。”說罷了,又行去一旁圓桌上,端了杯冷茶水送來。 昨日夜里,慈音雖是故夢連連,可這山上涼快,身子到底清爽了幾分。 望著周玄赫手中送來的茶杯,慈音提醒了聲,“周大人,莫忘了我們有約法三章在先。” “嗐,記得記得。”周玄赫笑了笑,“與你共處一室,都是我的錯。今兒夜里我讓蘭兒陪你,我去東屋里睡。你別多想,好生養病。” 周玄赫話落,人已經退去了屋外,“我這便走了,你好生歇著。一會兒嬤嬤送早膳來啊。” 見得人走了,慈音自也不再與他計較。 沒多久,嬤嬤果送了早膳來。慈音胃口不好,吃下數口,便就作罷。可這間西屋倒是挑起了她幾分興趣。墻上掛著畫卷,收藏的都是前朝名家的山水之作。慈音住著的小屋子方只是一件小偏屋,往外頭去,還有正堂與暖閣。 見得慈音往外去,嬤嬤自來扶著,方又與她說道,“這處小山坳,冬暖夏涼。只是要換著來住。夏日里住著西邊兒,躲西曬乘涼風;冬日里住著東邊兒,曬暖陽擋西風。” “公子爺夏日里本都是用這間屋子里做書房的,昨兒下午讓我們清理了出來,與大娘子養病了。他自個兒不是搬去了東邊兒,挨西曬去了。” 慈音邊聽著,目光邊落在正墻的書法上。“至虛極,寧靜篤。”倒是有幾分道儒仙氣。再看了看那落款章印,方發覺是先周閣老的落款…再看另一側墻上裝裱著的八仙圖,上頭八位仙人神態各異,卻各有各的桀驁不羈,然每張面上,卻都是十足的和善謙卑。 慈音不覺想起周玄赫那副沒皮相的笑臉來,仔細再看了看落印,果是出自他的手筆。原他在外那般皮相,多有幾分從這書房里來… 慈音坐著這西屋里用了盞茶,吹了一會兒的山林小風。她自覺著身子更清爽了幾分,一絲新的生機緩緩在心中升起。只是飯后午睡,那些過往便又會回來夢境里尋她,二爺好似來陪著她去了山間,吹著細風,摘了鮮花,放入熱茶之中,與茶添香… ** 暮色來臨,東街上的熱浪還未褪去,成排成樓的燈籠便再揚起了另一番火辣。大小的鋪頭搶著抓住最后一絲商機。 忙碌了整日,將將才清閑下來的京城人,望著彩樓花檻,聽著吆喝唱曲兒,各自都能尋著讓自己歡喜的地兒。 張家秀才忙著讀書,不上街許久了,行來豐樂樓面前,便不自覺地停下來觀望觀望。指著豐樂樓對面的大鋪小樓,與旁邊的人仔細打聽: “誒,這原來不是翠玉軒的么?怎的也改成酒樓了?” “嗐,您可多久沒來東街了?” “那翠玉軒老板得罪了朝中權貴,離京好久了。這不,重新裝潢,便開了家如意樓。這可是擺明地和對面豐樂樓搶生意呢!” “原是這樣!”張家秀才正望著,rou香飄入鼻息,夾雜著濃厚的香料味道。可忍不了了,摸了摸口袋里的銀子,喊著旁人道,“走走走,今兒嘗鮮,請你吃rou。” 乍一眼看去,這如意坊里客多紅火,比起對面豐樂樓,可喜氣了不少。張家秀才便就放了心。人多的地方,定是不貴。貴的地方可沒這么多人花得起銀子。 方進了店面,便見個小娘子來接客。小娘子布衣笑面,一派和氣。 張家秀才更被收買了幾分人心,被那小娘子引著坐下,便就下了狠手,來十串兒乳豬rou,十串兒大蝦,十串兒牛舌,一壺好酒。 小娘子動作麻利,便朝著那側邊的燒烤廚房里報了過去。 張家秀才見得那邊的小屋,便才知道方才街上的香氣兒從哪兒來。別人家酒樓的廚房恨不得藏著掖著,偏生這如意樓的,將廚房臨街架著。這rou香,這蒜辣,一把大火一烘,焦黃rou色與火紅香料融為一體,脂香汁流… 要往雨水巷子里多行兩步,便可見得如意樓的偏門。臨街的大鋪面專做百姓平價的生意,從這偏門里進去,方能食得精挑細選的海味山珍。 大馬車將將在偏門前停下,便有小廝上來招呼。 小廝丁有能說會道,知書懂禮,讀書寫字不在話下。認得出來馬車上的“慎”字,見得是二位夫人從馬車上下來,丁有忙迎上去拜了一拜,“二位夫人,雅間兒正備著呢。您們里頭請吧。” 丁有引著兩位貴客入了院子,方又喊一旁候著的吳楠,“去告訴老板娘一聲,慎國公府兩位夫人來了。” 吳楠穿過山水庭院,繞開廚房,方尋去后頭的平層廂房,門前敲了三下。聽得里頭嬤嬤回問了聲,“什么事兒?” 吳楠方一五一十,將丁有方說過的話湊著門邊又說了一遍。 嬤嬤回到,“掌柜的知道了,你且先去伺候著吧。” 聽得吳楠退下了,楊嬤嬤方去一旁胭脂盒子里,挑了片唇脂來。“姑娘快用上這個吧,一會兒得要出去了。” 蜜兒從楊嬤嬤手中接過那唇脂,輕輕抿了一抿。楊嬤嬤方繞去了她身后,尋了一只珠釵插入了云鬢。 “好了,楊嬤嬤。我們出去吧。莫讓貴客等得久了…” 蜜兒拉開來房門,便自往前院兒的小樓上去。 楊嬤嬤身后隨著。只覺姑娘這一身桃紅的新裙,果真襯得那膚色更雪白了幾分。只是這云緞的料子本該是襯得人幾分柔弱斯文的,在姑娘身上,卻成了一股子練達輕巧。楊嬤嬤自笑了笑,那些閨中小女兒,又怎和姑娘作比。姑娘小小年紀,便是這如蜜坊的大掌柜了! 蜜兒行來廂房門前,方輕聲敲了一敲。是丁有來開的門。丁有忙悄聲,與蜜兒報上客人的身份:“老板娘,是慎國公府兩位夫人。” 蜜兒自笑面迎了進去,與二位婦人福了一福,“二位夫人吉祥。我們伺候得可還周到?”話說著,蜜兒自已將客人們打量了一遍。二人看著年歲相仿,看起來年歲雖都長些了,卻都保養得體面得很。 卻是深碧色衣裙的夫人回了話,“掌柜的客氣。” “聽聞這如意樓的風頭,都將對面豐樂樓壓了下去。家里便就坐不住了,得來嘗嘗鮮兒…” “夫人們賞面兒。豐樂樓到底是百年老店,我們不過新店開張,一時間搶了些許風頭。到時候還得要還回去的。” 蜜兒還未開□□代,丁有便遞上來菜譜了。蜜兒自將菜譜送過去夫人手中。那深碧色衣裙的夫人問起來幾道菜,蜜兒自一一將食材與做法都解答了。二人用不了太多,點了三樣兒主菜,兩樣素碟兒。蜜兒方留著丁有在房中繼續伺候,自己則下樓,轉去了廚房。 “一碟兒秘制燒鵝,一份升平炙,再有一爐冷蟾辣羹。”今兒后廚里無人當家,蜜兒新拜的三位老師,都去了城外有新活兒忙。這些個廚子,大半兒都是蜜兒新選來的學徒。選的時候,問題不多,自只讓人嘗幾樣鮮食材,當場能想出各色菜樣兒,能說服人者留下為學徒。 經過蜜兒和三位老師大半個月的□□,這些廚子們到底也才是剛剛上手,遇得貴客,蜜兒便少不了要來親自敦促。 雨水巷的側門前,正又有五位貴客騎馬而來。吳楠忙上前喊著馬奴來與客人們牽馬,卻只見為首一人身上蟒袍,腰后雙刀,不必多問,便也識得出來人是誰,吳楠忙是一拜,“明、明都督。” 明煜掃了一眼那小廝,只問:“可還有雅間兒?” “這…”吳楠幾分為難,“如意樓的雅間兒,都是要提前訂的。我等早幾日,好似并未聽得都督要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