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他就那么個寶貝meimei,你覺著,他真想將人嫁給你不成?現如今不過是緩兵之計。他可會真看著你了毀了自己親妹的名聲?朕聽聞你在府上為那姑娘作了不少事,既是看重,便是喜歡,你可得將人給朕看好了…不然,休想朕給你再指一次婚。” 周玄赫跪得五體投地,萬歲喊了好幾聲。方被皇帝喊了起來。 養心殿大門外,江弘送走了徐大人,方轉身回來,看了看跪在一旁的明遠。 “明都督,奴家勸您還是別跪了。” “您跪這兒若是有用,今兒徐大人也不會被陛下宣來這兒了。” 明遠面色枯黃,嘴唇幾分干裂,緩緩抬眸起來望著江弘,“江公公這話是什么意思?” “徐大人給周侍郎算了婚期了,就在七月初二。” “您啊,還是回府中歇著。這天涯何處無芳草,讓明夫人再與您相看幾個好姑娘便是了…” “七月初二…” 明遠幾分虛弱,顫顫巍巍站了起來。跪得太久的緣故,腿腳發麻,撲地一聲,整個人又摔去了地上。 江弘沒有要去扶人的意思,炎炎夏日,雙手攏袖,端著大總管的架勢。他依著皇命來給明遠傳話,讓他好知道周玄赫的婚期。 卻見得明遠冷冷笑著,又從地上摸爬了起來,方踉踉蹌蹌往宮外的方向去了。 江弘望著那背影,微微勾起嘴角,方轉身往養心殿中復命去了。 ** 婚期的消息傳來林內閣府上,林家上下便多添了幾分喜氣。雖不是親生的女兒出嫁,林夫人自也拿出了幾樣兒自己當年嫁妝,送給慈音做禮。 “你雖是寄住在這兒的,可也是奉過我茶水,喊過我一聲母親的。成京候還在世的時候,與我家老爺是故交。原本我就辦了一些與你做嫁禮的,算是我和內閣大人的一番心意了。” 慈音聽得林夫人這席話,自又覺著受之有愧。可老人家一番盛情,是看著已故父親的面兒上的,她也不好開口拒絕了。只跪下來接了嬤嬤送來的檀木匣子。 “慈音自幼便沒得母親。在明家府上,雖喊主母一聲母親。可其中情分,想必林夫人也該是知道的。” 林夫人聽得這話,亦有幾分動容。這姑娘過繼來了府上這么久,也從未見得明夫人來探過。不僅是明夫人,就連明府上下,也無人來走動。唯有那明都督常來,可他來便來,還帶著禁衛軍來。將人軟禁了這么久,讓這么好的姑娘吃苦頭…想必就算成京候在世的時候,這姑娘在明府上的日子也并不好過… 卻聽得慈音繼續道。 “若林夫人不嫌棄慈音,這一聲母親,慈音便就此叫下去了…即便日后出嫁從夫,也能回來林家與夫人和內閣大人盡一份孝心。” 林家子女眾多,貼心又懂事的,卻是難得。林夫人忙親自起了身,將慈音扶了起來。“傻姑娘,你說這么重的話做什么?” “這聲母親,你愛叫便接著叫。我還正發愁,少了個好閨女兒呢!” 慈音從未見過自己的母親。眼前的林夫人雖上了年歲,可眉目之間依舊炯炯有神,嘴角總是微微浮著,時時都掛著一抹笑意。那雙眉眼之中的慈愛落在她面上的時候,慈音有些沒忍住眼淚,直撲入了林夫人懷里,輕輕再喊了一聲,“阿娘…” ** 自打指婚以來,周玄赫格外地神清氣爽。如今定了婚期,更是生了幾分上進。日日早朝回來,不是閉門將自己關在書房之中,就是陪著老太太一起準備大婚的禮數用度。 畢竟是陛下親□□代的,讓他將人看緊了。自打他那閣老老子過了身,皇帝陛下對他處處敦促,除了君臣之儀,他也早在心中認了這個兄長,別人話都能不聽,兄長的話不能怠慢,他得把未來媳婦兒看好了,不然可得一輩子沒老婆… 府中伶人見得公子爺生了心性,到底幾分唏噓。養著她們的時候,還是一副頑劣皮相,果是真要討老婆了,便就將好性子都留給了將來那位… 可唏噓歸唏噓,包袱得照樣兒收拾。她們被好生好氣養著府上這么些日子,到底是受過別人恩惠的,如今拿了錢財,好聚好散。有的自尋得了下家,有的自打算回去煙柳地里,再撈幾年的銀錢。左右這一輩子的賤籍,真要嫁人,也只能與人為奴做妾。 眼看的伶人們散得七七八八,周玄赫方去了趟樞林軒,早前答應了昭兒的事兒,眼下還得有個交代。 明煜走后,昭兒自還留著樞林軒里打理。左右伶人散的散,走的走。公子爺也沒與她另外安排什么差事。 周玄赫尋來的時候,卻見得這樞林軒的小屋打理得很是整潔干凈,似是時時刻刻等著有人回來住下似的。周玄赫心中剛有些若有似無的猜測,卻見昭兒迎了過來。 “公子爺可肯來看我了。”昭兒將人扶著坐下,方尋去一旁添了熱茶來。“可是有什么好消息了?” 周玄赫自將人也拉著坐下。“你的事兒,我可是放在心上的。你jiejie也開了口,我怎么敢怠慢了。”說罷,他便將近日打聽得來,京中正在招納妾室的大戶人家,一一與昭兒說了遍。 周玄赫自問精挑細選,這些人家雖非大富大貴,可要么是循規蹈矩,且生意做的不錯的商戶;要么是書香門第,家中子弟品行尚端的文臣。 可卻不想,昭兒也是見過好些男人的,自也挑剔起來。嫌商賈之家,不受仕途官場里待見,在大周朝里總低人一等;又嫌起那些文人子弟,讀書將腦子都讀傻了,府中家教森嚴,像她這樣身家不清的,嫁過去定得要吃苦頭。 周玄赫聽她這么一說,皺了皺眉頭,便就問起:“所以,你該是自己心中有了人選了?” 昭兒被問得愣了一愣,慌忙開口否定。 周玄赫卻將屋子仔細再打量了一遍,只道,“明大都督出城辦事兒,日后就算回來了,也未必會繼續落腳在這樞林軒里。我勸你,還是將這門心思作罷了。” “倘若他日,他真是能得平反,他的婚事,自也是由皇帝陛下親自指定的,又怎會輪到你頭上。” “昭兒自知身份卑賤,不求什么明媒正娶,為奴為妾,只要能陪著大人身邊便好。” “……”周玄赫被噎了一噎,不想昭兒果是早有過打算了。 “那這段時日你照看著人家,人家待你如何,可真有心思納你為妾?” “昭兒不管。”昭兒望向周玄赫,“公子爺若愿意幫我說說情,昭兒便謝過公子爺了。若公子爺不愿意,昭兒便等大人平反,自己去明府上說。” “!”周玄赫沒了聲兒,半晌兒方起了身,“我是管不住你了。我周府上也不是不能容人的地方。左右你自己有了打算,這樞林軒便繼續由你打理著,也比放空著沾灰的好…” 見得人往外頭去,沒再與她爭拗,昭兒笑著與人福了一福,“公子爺慢走。公子爺的恩情,昭兒記住了。” ** 入了夜,火辣的六月方漸漸涼快了幾分。 如蜜坊門前起了小風兒,坐著街邊海串兒的食客們,也多了幾分爽快。 那小乳豬rou實在受歡迎,從第二日起,一晚上賣掉整整兩只,不在話下。蜜兒又趁著這道兒風兒,上了幾道牛食。 帶皮牛rou、牛蹄筋。下了鹵水入了味兒,再用大火將蒜香辣子烘烤。至于牛百葉、小串兒牛rou、牛舌,不必多大的火候,沾著鹵水直接上了炭爐子,大火一烘,鮮嫩爽口。 大周以食羊rou為尊,羊rou原本就貴。這些牛食便不一樣了,成本便宜,味道多變,再有得鹵水蒜辣調味兒,夏日里便更受得食客們青睞了些。 亥時過后,最后一桌食客酒足飯飽,付了銀錢走開了。 阿彩和蕭哥兒收拾起店面來,蜜兒自如以往一般,尋來昨日沒喝完的玉瓊釀,在小店里尋了張方桌坐了下來,方捏了幾顆花生米粒兒扔到嘴里,正要抿一口小酒。手中的酒壺卻忽的被人接了過去。 “小小年紀,學人家喝什么酒?” 蜜兒仔細看了看來人,方忙起了身,笑道,“然哥,你怎么這時候來了?” 卻見然哥擰著眉頭,將那壺玉瓊釀藏去了身后,“我不來看著你,你可是要將自己喝成個醉貓了?” “……我怎就成了醉貓了。” “每日收了檔兒,方用上兩三口,好爽快爽快。明兒還得早起做生意呢,我可不敢喝大了。” 聽得蜜兒如此說了,許修然方放了些心。“看來生意不錯?” “好著呢。”蜜兒說罷了,喊著蕭哥兒來,“去將炭爐子上最后幾塊乳豬rou裝了食盒子吧。與然哥帶回去嘗嘗。” 蜜兒笑著,“然哥嘗嘗這乳豬rou,便知道為何要喝酒了。” “好酒配好rou,少一樣兒都不痛快。” 許修然擰了擰眉,卻無奈笑了笑。姑娘一片熱心,他便就從蕭哥兒手里將食盒子接了過來。聞見那香味兒,沒忍住,先趁熱捏了一塊兒來放到嘴里。 豬rou味兒濃,rou質鮮嫩多汁,rou皮脆爽噴香…帶著淡淡的辣子味道,果叫人直想干一杯酒下肚子… 許修然忍了忍,方停了手。直將食盒子蓋好,“我帶回去,也與阿爹嘗嘗。” 提及許禎琪的名諱,蜜兒便就收了笑臉。“然哥莫想著與我牽線搭橋。我可受不得那些好事兒。” 許修然不過這么一試探,見她變了臉,方忙賠禮道,“罷了罷了,這么好的rou,我一個人還吃不夠。躲著房里,偷著吃。” 許修然說完起了身去,“明日還得早值,我便先走了。” 蜜兒自起身去送人,“然哥慢走。若還想這rou吃,便來店里尋我!” 許修然心里幾分甜美,答了聲,“行。”方尋著外頭許府的馬車上去了。 等人走了,蜜兒自又去了賬臺后頭,清算清算夜市的收成。算盤沒打幾下,卻忽的聽得店外響起熟悉的聲響來。 她慌忙停了手中的算盤,要再聽得清楚些。 那銅鈴聲叮叮當當,阿娘的銅鈴與別不同,清脆又不失溫厚… “這銅鈴我日后都帶著身上,二叔若不見了我,便依著這個聲音來尋我。” “二叔若走丟了,便搖一搖它,我便會尋聲來找你了。” 繡房暖榻上,她與人說過的話,仿佛聲聲還在耳邊。蜜兒慌忙抬眸去尋,卻只見得女子手中持著那個銅鈴,走進了店里來… 女子一身青衣,眉目之間有江南閨秀之氣,年歲看起來比自己要稍長一些。 蜜兒正有些奇怪,其他的東西,蜜兒或許還會認錯。可那銅鈴上頭刻著清晰的如意斑紋,的的確確是阿娘留在繡房中的… 卻聽得那女子道:“老板娘,果真是認得這個東西的…” 第44章 飛星傳恨(7) 蝦仁豬心 ** 六月的火熱還未褪去,剛入了七月,卻連著下了兩場小雨。 林閣老府上,張燈結彩,女兒雖不是親生的,一來,是故交遺孤;二來,是皇帝親旨托付;有得林閣老和林夫人親自敦囑,林家上上下下便絲毫不敢怠慢。 慈音四更天起了身,便由得兩位梳頭嬤嬤伺候打扮。嬤嬤手藝好,為她理順了長發,又上起了榆油。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嬤嬤是林夫人請來,都是林家族中多子多福的。慈音自覺著有些枉費了人家的心思,她這一出嫁,并非想要什么子孫滿堂,白頭偕老… 林嘉筠由得婢子扶著,正行進了進來:“讓我看看,新娘子今兒什么模樣?” 嬤嬤見得大小姐進來,停下了手中的活兒。慈音也微微側身了過來,“可還能見得人么?jiejie?” “你這是說的什么話?” 林嘉筠行近了,將人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了遍,“若這幅模樣都見不得人,京都城的貴小姐都得埋著臉面走路了…” “jiejie拿我打趣,可恨!”慈音垂眸轉身回來,嬤嬤方重新梳起來發髻。 一旁侍奉穿衣的嬤嬤笑道,“四姑娘平日里不愛打扮。今日稍稍裝點,便覺著與以往不同了。四姑爺可得有福。” 提及四姑爺三個字,慈音的嘴角沉了沉。 哥哥離京之前,曾趁著夜里,潛入來林府里看過她。本是交代著,與周玄赫的婚事,不過是推擋明遠之法,無需急著辦婚禮的。可不知是不是周玄赫在皇帝面前說過什么了,等哥哥一走,皇帝便讓人指了婚期下來。哥哥出行在外,還未回來,替不得她拿主意。 可畢竟約法三章還在,慈音自只能依著皇帝的旨意辦事兒。其余的事情,只能往后再說了。 卻聽得一旁林嘉筠道:“meimei住來府上短短的半年。我難得尋得個人好說話。這鐲子,是我及笄那年父親與我的。今兒,便與你作嫁禮,你可莫嫌棄。” 林嘉筠從手上取了個血色的玉鐲下來,又牽起慈音的手來,正要幫慈音帶上。慈音抿了抿唇,笑著受下了。方喊來了安慧嬤嬤,“嬤嬤替我將那小匣子拿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