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午后的布匹行里,小二正角落里歇著涼。一天之中這時候最熱,人都怕暑氣,不挑著現(xiàn)在來。掌柜的賬臺后打了個盹兒醒來,卻見今兒出了奇,有客人來,還幾分睡眼惺忪,便忙來招待了。 “小娘子是來尋什么布料兒的?” 布匹店里開得大,什么客人都接,上好的蜀錦有,下等的棉麻布料兒也不賴。 蜜兒指了指身后兩人,“與我家人制兩件夏日里能穿的衣物來。” 掌柜的倒也觀望得出來,這不是什么大富貴人家的,便尋著一旁便宜的衣料兒去。“這薄棉質地輕軟,最適合夏日里不過了。一旁還有些參了絲綢的,更是涼快些,只不過價錢就要貴點兒了,小娘子看看要哪種。” 蜜兒問了問價錢,自與阿彩和蕭哥兒挑了那參了些絲綢的。面料兒滑軟透氣,干起活兒來方才舒爽。阿彩自己去選了個好看的顏色,見得蕭哥兒笨笨的,便就幫人拿了主意。 “蕭哥兒便要一身麻白的,一身深藍的。清清爽爽,干起活兒來,也不嫌臟。” 掌柜的正喊了裁縫來與蕭哥兒量身。阿彩卻不見了jiejie的影子,四周尋了一會兒方見得jiejie不知什么時候站去了門外,正往對面張望。 阿彩行了過去,卻見jiejie目光所及,正是街對面的豐樂樓…阿彩忙拉了拉人,“jiejie,你也添一身新衣吧。你那衣柜里的都用舊了。” 蜜兒收回視線來,想起二叔囑咐過的話,讓她記得好生打扮。便也起來幾分興致,邀著阿彩一道兒進去選面料。 老板客客氣氣介紹了新進的云緞兒料子。“這料子輕薄,給姑娘們做衣裙,可最是柔美了。夏日里若有些風,裙子便隨風起舞。貴家的小姐也都喜歡,年年都要來選些新色的做新衣的。” 阿彩攛掇起來,“jiejie,就要這個粉色。jiejie膚色白,最襯粉色。” 如蜜坊里生意好,蜜兒使起銀錢來,也沒多少顧及。便就爽快與掌柜的下了定。店里的老裁縫被掌柜的請了出來,要與二位姑娘看看,做什么樣式的衣裙。 等阿彩被女仆拉入小間兒里量身去,蜜兒方又尋著空擋,往對面的豐樂樓望了望。豐樂樓從她這里學去的那些菜樣兒,怎么說,她也撈回來一筆才是。那陸老板都放了話,沒有放著便宜不占的道理… 如此想著,蜜兒自與一旁候著的蕭哥兒交代了聲,方尋著對面豐樂樓里去了。 午后寥寥的幾個客人。都是預備著來吃下午冰點的。 豐樂樓里有冰窖,每每入冬,都藏了好些山澗冰雪。夏日炎熱,食客們行過,聞得那冰雪涼氣,忍不住進來一探究竟。見得冰沙甘蔗水,冰鎮(zhèn)烏梅飲,冰鎮(zhèn)香薷飲…一人要來一杯下火去暑,再配上幾碟兒涼菜點心,整個下午便就閑散安樂了去… 蜜兒行來店里的時候,小二便來了招呼,問起,“小娘子來坐。想喝些什么,吃些什么?” 入來豐樂樓,蜜兒可沒打算花銀子。她上回在自家店里宰了人家一回,今日怕不是得要被人宰回來,便宜誰也不便宜了姓陸的… 可事實證明,這回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沒多久,周掌柜便親自來迎了她。 “老板娘,您可來了。今日來,可是專門來后廚看看的?” 蜜兒起身來與周掌柜道,“就是來看看,陸老板說過的話,還是記得的吧?” 周啟拜了一拜,笑道,“陸老板早就有過吩咐了。小老板娘且隨我來吧。” 蜜兒跟著周掌柜的后頭,方被他引著出來了大樓。越過后堂,方到了豐樂樓后院兒,后院兒里磨坊、酒窖、烤爐應有盡有。又見得一間平層大屋,里頭人影攢動,似正在忙碌。 周掌柜邊將人往里頭引,邊就介紹道,“老板娘,這就是我們豐樂樓的廚房。” 蜜兒原還覺著如蜜坊的廚房已經夠大了,足夠讓她燉湯、燒水、切菜、晾菜、儲物…進來得這里,方知道大酒樓的廚房是什么樣兒的。 這廚房的案臺依著菜品分。最靠著門邊兒的是涼菜拌菜臺,后頭是燉品與甜點臺,再往后,方見得幾個大廚正忙活,雕花兒的雕花兒,釀rou的釀rou… 蜜兒的目光剛落在一旁食材小庫里,便就開始發(fā)了直。墻上掛著熏rou雞鴨,上好的大火腿,曬干的菌菇菜百樣兒,腌菜壇子堆著滿滿一墻角… 蜜兒只尋了過去,卻見得那水族缸里,大蝦螃蟹,生蠔蟶子,鱸魚江豚…大寫的鮮字從眼前飄過… 卻見得三個大圓肚子湊了過來,從高到矮地排在了她面前。周掌柜忙著介紹,“這三位是何大廚、老蔣、黃十二,是店里最受歡迎的三位廚子。姑娘有什么話,問他們就是。” 何大廚自接了周掌柜的活兒,與蜜兒說道起來。一一巡過那些廚臺,不稍蜜兒問,何大廚自將那菜樣兒解說了個明白。 單籠金乳酥、羊皮花絲、雪嬰孩、仙人臠、天花饆饠、五生盤… 蜜兒正見一個小學徒,架著只小乳豬在炭火上烤著,豬rou酒紅,豬皮金黃,油水滴在炭火上,滋啦滋啦直響。小豬可憐,可實在是香啊…本還想開口問問何大廚該如何烤制,得烤多久,卻見得何大廚拎著一旁戒尺,去訓了話。 “皮油落火,該打。手伸出來。” “……”蜜兒不明,“這不是烤得好好的么?怎要罰人?” 何大廚忙轉了副笑臉,道,“老板娘有所不知,這乳豬開膛破肚,得要先烤rou再烤皮。讓皮中油脂被rou質吸收干凈,再將豬皮烤至焦脆,方能保證皮脆rou滑,不然上好的乳豬rou,得要發(fā)了柴。那不是暴殄天物么?” 蜜兒忙點點頭,將其中道理暗自記下。方尋去一旁正煮得濃香的湯汁兒旁。“這又是什么?” “這是好東西,金汁火腿。”何大廚說著,指了指一旁掛著切得剩下半邊的大火腿兒,“金華來的大火腿,隔墻聞香,蜜汁與陳酒釀一道兒熬制。rou質香軟,甘甜咸鮮,小老板娘可要嘗嘗?” “嘗嘗!”既然來了,可不能白來。能嘗則嘗,能學則學,日后不定能用上。 小學徒盛出小碗,送來蜜兒眼前。 只嘗得一口,便覺rou質與尋常腌rou不同。蜜汁將rou質甜味兒吊足,酒又將rou的鮮美全烘了出來…鮮甜咸香全在口中。 不過一兩口的功夫,蜜兒已經在腦子里想來好幾樣兒新菜。 火腿燉雞,火腿高湯煨芽菜,蜜汁鮮蕈火腿羹,火腿饆饠… 咽下第三口,一場味覺盛宴已在眼前登場… ** 阿彩早發(fā)覺不見了人,可無奈還得陪著蕭哥兒量身。給錢的人不來,二人也只好在店內等著。 jiejie雖未交待給阿彩聽,可方見得jiejie那癡癡傻傻望著豐樂樓的神態(tài),阿彩便猜著了大半:jiejie去豐樂樓里偷師了! 好在掌柜的并未為難,吩咐小二上了茶水與點心,讓二人在店內等著人回來。蕭哥兒沒被這么招待過,幾分不好意思,見得那茶碗精致,并不想抬手去碰。還是阿彩與他送了過來,“趁著jiejie還沒回來,吃著喝著吧。我們來這兒是客人,也是要花銀子的。” 蕭哥兒皺了皺眉,方端著茶碗一飲而下了… 一旁小二見得,總得冷言冷語幾句,“這雨前龍井,客官這么喝可不是浪費了?” 阿彩聽不得蕭哥兒被人笑話,這陣子以來又跟著蜜兒學了不少的東西。便就回小二道,“我家店里三兩銀子一錢的明前龍井,他也這么喝。小二哥,這有什么不對么?” “……”小二被堵得沒話說。 粗鄙的人他看不起,可粗鄙又有錢的人,他不敢看不起…忙就轉回一張笑臉起來,“沒、沒問題。這位大哥,小娘子,我再與你們添一盞來。” 如蜜坊里才沒有什么三兩銀子一錢的龍井,阿彩不過上回與蜜兒一同去茶店里采買茶葉的時候聽見過罷了。那時候她便想著,這茶貴得嚇人,也不知是什么味兒?該不會是金子味兒… 眼下拿出來唬人,剛好派上用場! 眼看太陽上了斜角兒,阿彩去了布匹店門前等,邊往豐樂樓里那邊張望著。方見得jiejie被那姓周的大掌柜送出來了豐樂樓。 蜜兒今日下午收獲不少,那姓陸的偷去的東西,今兒她也偷回來了些。見得眼前周掌柜一臉諂媚,蜜兒自也掛上三分笑容,“我便先走了,多謝了陸老板今日款待。” 周掌柜卻道,“對了,老板娘,陸老板讓我再問一問您,上回他說過的那門生意,您可有在考慮了。” 蜜兒打著馬虎眼兒,“天兒不早了周掌柜,如蜜坊還得開張做生意呢。我便先回了。” “行嘞,那我就不送出去了。您慢走。” 蜜兒與人告辭轉身,這才看到那布匹行前,阿彩正與她揮著手。 糟了,將阿彩和蕭哥兒扔著那布匹行里整整一下午了… 蜜兒這才忙尋了回去,與阿彩和蕭哥兒選好了款式,付了錢,三人方從布匹行里出來,尋去了回自家小店的路。 阿彩拉著蜜兒,問起來,“jiejie去那豐樂樓里,那姓陸的可真依著上回說的那般了?” “嗯。” “豐樂樓的后廚,好大。我還現(xiàn)學了三道兒菜樣兒。” 說起這個來,蜜兒還有幾分小興奮。方問起周掌柜,才知道那金華的火腿兒不好買,品質參差不齊,價錢水分深淺不一。可乳豬就不一樣了… 行回來如蜜坊,蜜兒自讓阿彩和蕭哥兒先進了店里,準備晚市。她自己則回去了一趟甜水巷,尋孫jiejie,找屠戶孫大哥去了。 ** 華燈初上,夜市登場。 自打烤串兒配上了辣碟兒,隔壁牛家鋪子里,一到了晚上,就成了西瓜鋪子。大半的店面,圍著冰塊兒,堆著一圈大西瓜。 食客們在如蜜坊里剛叫上烤串兒,便要去牛家要半個冰西瓜。一口rou爽快飽足,一口西瓜解辣解渴。烤大蝦晶瑩剔透,烤羊rou肥嫩流油。 蕭哥兒趁著人多,往店里端來一盤子新品。依著老板娘教的,吆喝起來,“炭炙乳豬rou,新鮮的辣子,新殺的豬。” “四個銅板兒一串rou。” 食客們瞟了一眼過來,蒜蓉紅油裹著連骨帶皮的大rou塊兒…這誰頂?shù)米。?/br> “這兒先來三串兒嘗嘗!” 食客們一口下去只覺香味兒四溢,辣子香料,絲毫沒有蓋住豬rou本身的鮮美。瘦rou吸收了濃厚的豬油,嫩滑爽口,豬皮烤得焦脆,在嘴里咯吱直響… 見得那一桌吃得香,這邊也不甘示弱。“上十串兒來,再添一壺好酒!” 眨眼功夫,一盤子烤乳豬串兒哄搶干凈。新入店的客人們頓足后悔,來晚了一步。 阿彩一旁招呼著,“老板娘還在后頭烤著呢。客官們先進來坐。” 眼看著亥時將至,食客們知道如蜜坊的規(guī)矩。早早地付了銀錢,微醺的相互攙扶,往外頭去…阿彩正忙著收拾,卻忽聽得外頭有人揚聲喊話。 “這是什么破店?一頓飯吃得我滿臉起了大瘡!” “我也是!口舌生瘡,吃不下東西。” 店里還有小半的客人在,聽得這話到底都多留意了幾句。 卻見得外頭兩人,過是一個滿面的爛瘡;一個嘴舌爛泡… 食客們卻也是長心眼兒的。這辣味兒放得不算多,不過是增香調味兒。口舌生瘡,滿面蒼夷,看起來不大可能。畢竟來的也都是常客,這些時日吃下來,也沒見身體出過什么大恙。 可多有幾個帶著老人小孩兒來的食客,便就真的信了。自己倒是不要緊,若是連累了家中老孺,到底是不好。真就起身給了銀兩,牽著小娃兒要走。 阿彩一聽,便覺著該是要鬧事兒,方忙進去,請jiejie出來。 蕭哥兒見那兩人要入店,直用一副身板子將人死死攔住,只簡單三個字:“不歡迎。” “……”二人身形都瘦,就這么被蕭哥兒擋著店門前,不好往前,也不好往后。便就直喊著,“叫你們老板娘出來,賠錢!” 蜜兒正撩開了小簾從后堂里出來,“是您二位啊?” 蜜兒邊說著,邊將二人仔細打量了遍。生得歪怪裂棗便就不說了,走近了,還能聞見二人身上臭烘烘的。還好蕭哥兒將人擋著沒讓進來,不然定得毀了客人們的食欲… 只兩人這一身上下的布衣,潔凈如新,似是剛換過不久。即便如此,也蓋不住那皮囊上的酸臭味兒。 不稍多想,蜜兒便問起,“二位平日里都是在哪兒開伙乞銀錢的?” 二人聽得這話,沒敢答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方由得爛嘴的喊道,“什么乞銀錢,爺爺我是在醉仙樓里打散工的!” “醉仙樓,那可是京城最貴的酒樓了。” 蜜兒被他倆給逗笑了:“您二位這一身的臭味兒,還敢去醉仙樓里招呼客人吶?” “……”方爛嘴的還有幾分氣焰兒,頓時被澆滅了去。忙抬手聞了聞自己。氣味兒這東西,自己習慣了,聞不出來,可別人就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