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許君宓桌下拉了拉蜜兒的衣袖,示意她服個軟來。 母親和大jiejie一唱一和,避重就輕的戲碼兒,許君宓不是頭回見了…她也吃過好些回這虧了。 王氏果真看了一旁候著的桂嬤嬤一眼。 桂嬤嬤自心領神會,正要去請主母的戒尺來。 “母親,今日午膳吃什么?”男子聲音沉著,又帶著幾分喜悅,正從抱廈里傳來。 王氏見得那風塵仆仆回來的人,方還幾分嚴肅的面上,慌忙掛上幾分笑容,起身去迎,“然哥兒,怎這時候回來了?” “父親昨日寫了道兒方子在書房里,讓我中午回來取一趟。” “我想著,都回來了,便來母親這里請個安。” 許修然一回府上,便聽得安管家說起大夫人請了三小姐去芍藥居里吃飯。他自覺著怕是不妥。母親記恨那李姨娘多年,當年的事情,他也全程都看過。便就擔憂著,蜜兒在這芍藥居里會受人為難,方借著請安的幌子尋了過來。 王氏聽得兒子孝順,自是幾分欣慰。方還不大好的心情,頓時緩了一緩。卻聽得許修然道。 “三meimei回來了,是好事兒!”許修然說罷看了看地上滾落的椅子,“桂嬤嬤在這兒伺候,怎就由得椅子倒地也不叫人來扶?” 桂嬤嬤方還尋著內堂去的,這下被許修然叫了回來,忙親手來蜜兒腳下扶椅子。 蜜兒見得那老奴才的狗樣兒,可恨! 她方與然哥福了福禮,“有然哥來陪著母親,我便先回去小店了。” 許修然自行來幾步,“我送你出去。” 王氏多有幾分讓著兒子,便也沒再與蜜兒計較什么。當著然哥兒的面兒,倒是囑咐了兩句,“平日里無事,便多走動走動,不必非得等著上私塾才回來。” 蜜兒笑盈盈應聲。“謝大夫人。蜜兒知道了。” 假的,她才不會來! 大夫人那話又有幾分是真的? 二人心照不宣,各說各的謊話罷了… 許修然已然往外頭將她引著出去,蜜兒自跟上了兄長的步子。行出來芍藥居,方聽許修然提起,“君雅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她那性子再不管教怕是早晚得出事。奈何母親總慣著…” “大jiejie說了什么了?已經不記得了…”她才沒閑工夫記許君雅那些廢話,多想想做什么好吃的,它不香嗎? 許修然勾了勾嘴角,這meimei心性兒最是干凈。 不知不覺,已經走來了許府大門口上。蜜兒忙與許修然道別,“那我先走了,然哥!” 聽得這聲然哥,許修然心里頭甜著。“你自己小心。”說罷了,見得蜜兒轉背跨出了門檻兒,他方也才轉身入去宅中。正打算去父親書房里幫他先尋了那方子來,忽才想起,蜜兒一個女兒家,他該讓安管家與她備著車馬的… 許修然喊來安管家,二人一道兒尋著出去追人。走來大門邊,卻見得不遠處蜜兒背影,正扶著個男子緩緩往小道兒上去… 安管家也見到了,只覺不大妥當,方問起,“然大爺,可還要去叫三小姐回來么?” 許修然緩緩擺了擺手,“暫且,不必。” 他遠遠望見,那男子帶著面具,動作幾分遲緩,似是眼睛不大方便。蜜兒扶著人,小心翼翼。他心里起了些疑,方想起早幾日金掌柜的讓人送來的那張藥方…虎尾草,入肝經,消腫化瘀,明目利水…是眼科外傷的重藥… 再上一回,蜜兒在許家藥鋪與他遇見的時候。他雖未曾詳細過問,一眼掃過那藥方,也大概知道,是治人內臟不調,吊氣理氣的方子… 望著meimei扶著那人走遠了,許修然眼前忽的閃過一個身影。他常在宮中當差,也跟著父親伺候過圣體… 可是,怎么可能… 明家先后兩任大都督,在去年除夕之夜都已過了身。 陛下還親自寫過了悼文… ** 阿彩走在前頭,與二人引著路。 明煜好不容易接到了人,方問起她來,“怎么今日這么久?” 蜜兒這才將方才被王氏拉去芍藥居中吃飯的事兒,與二叔說了一遍。這么些年過去,大夫人那性子一點兒沒變。拿著家中大權,口口聲聲借著管教人的幌子,成全她自己心中那點兒見不得人的小痛快。 她方還打算著,服軟是不可能服軟的,“大不了日后也不來這私塾了…” 明煜聽得那話,嘆了聲氣。“你只管上學,不必理會其他人。下回若她再尋你,便說店里有急事。”他忽有幾分慚愧,是自己張羅她來上課,卻不知她與家中主母的過節。他如今又不便出面,若換做以往,與皇帝那里尋些借口,入許府與她撐一把腰,不在話下。 蜜兒卻答應得爽快。她很清楚,來許府的目的只是讀書,其余的事兒都能靠邊放。等得學成了,于她自己有益。至于芍藥居那對母女,能躲則躲,能避則避! 雨后的小街巷里,欣欣然冒著泥土氣息。成對的小燕兒飛過,尋著歡去。柳絮被打落了一地,桂花兒飄著清香,濕潤的春風拂過,撩*sao著萬物。 好天氣不過一晃眼的功夫,天色便就沉了下來。細細雨絲飄了起來,小巷里起了些許雨霧,直叫人看不清… “jiejie、二叔,雨下大了!”阿彩在前頭回頭過來。 “二叔,那邊有個小棚…”蜜兒抬手指了指不遠處。 那丫頭說罷了,腳下有些急,便就順勢拉起他的手腕兒,往一旁小跑了過去。 他跟著她小跑了一陣兒,方行來一處暗棚里。 雨還在飄著,棚子四面敞開,依舊能聞見清新的水汽。水珠從屋檐腳上流下,叮咚如春泉。 不過躲了一會兒雨,便聽阿彩便耐不住性子了,“這般下去也不是辦法,jiejie與我些銅板兒,我去街頭買兩把傘來!” 明煜耳邊傳來銀錢響聲,又聽蜜兒叮囑著阿彩:“快去快回。沿著屋檐下走。” 阿彩的步子漸漸地遠了,他手臂方被丫頭碰了碰,“二叔,那邊有個木頭椅子,我們去坐。” “好。” 丫頭用帕子彎腰去擦了擦什么,方扶著他落座下來。是張長椅。她貼著他身邊坐下,衣袖摩擦,女娃兒氣息溫存,在他耳邊呼呼作響。 他方起了心思與她閑聊:“夫子今天又教什么了?” “嗯…”她聲音里若有所思,“其余都是那些大道理,沒意思。” “可夫子教我們抄了一首詩…” “哦?” 正等著她接著往下說,他的手被她拉了過去,指頭被她掰開,纖細的指尖在他掌心里輕掃,心口也如被人撩*sao一般。聽她念來,“言念君子,溫其如玉。我知道寫二叔的名字啦!” 明煜手心里正被她劃了個“玉”字,卻是幾分哭笑不得。只得反手將她的手掌拉了過來… 蜜兒掌心里幾下瘙癢,她目光卻怔怔落在二叔的手指上。 二叔的手指長,骨節分明,皮膚也白,可真好看呀。寥寥數筆,二叔便寫完了,“是這個煜。” “……”她一個筆畫也沒看見呢! “沒看清,二叔再寫一遍!寫慢點兒!” 她只是想學寫字,絕對不是想觀賞二叔的手指,絕對! 二叔耐著性子,再與她寫了一遍,還將字旁都與她拆解說了一遍。 “日以煜乎晝,月以煜乎夜。是光亮照耀的意思。” 二叔聲音低著,幾分沙啞,今日似是格外的溫柔。 如日月,似星辰,光亮耀眼… 她的二叔,就是這樣。 不過兩回,她便記住了那些偏旁,反手去他掌心里又寫了一遍,“是不是這樣?” 明煜淡淡浮起笑意:“學得很快。” 阿彩抱著雨傘回來的時候,雨下得更大了些。 明煜起了身,接來阿彩遞過來的油紙傘,與丫頭撐開,方被她引著繼續往如蜜坊去了。 ** 傍晚的時候,雨依舊戚戚瀝瀝下得沒停。 也因得下雨,外出的客人不多,小店生意便也冷清了幾分。 蜜兒見得這天氣濕邪重,與客人們上了橘姜茶驅寒。待招呼走了幾桌客人,卻因下雨不見再有人來,蜜兒方讓阿彩早早地收了門面。 蜜兒入來后院兒,卻見得二叔房里還未點燈。她方尋了過去,本想是給他添盞燭火的…行至門前,卻聽得屋子里咣當一聲。 二叔住著這屋子已經許久了,物件兒都是熟悉的,不會輕易撞到東西。蜜兒只覺不太對,推門進去,卻見得矮椅倒在一旁,二叔雙手撐著桌上,佝僂著脊背,臉面沉在一雙寬闊的肩膀里,看不清楚神色。 “怎么了?”蜜兒忙尋過去探著。卻見得二叔一雙眼睛緊緊閉著,眼角掛著兩行血淚… 明煜只覺整個頭顱都被痛楚包裹著,已然失了幾分神志。丫頭的聲響如同話外之音,他脾性起來,手不受控制地想將那聲音捏碎抹凈。 一聲“二叔”,讓他瞬間收了手。 “你可是眼睛疼?” 丫頭的氣息撲騰在他面前,他的手臂被她緊緊捉著,他方放松幾分下來。“今日大雨,濕寒入目…”古大夫來看過幾次,說的同是這個道理…他久病成醫,不必勞煩大夫,如今也知道緣由… 他面龐被一雙微燙的掌心捧了起來,“讓我看看…” 眼角血淚濕潤被那丫頭抬指抹了抹,“沒事沒事,我與去請大夫來。”她聲音溫暖鎮定著,可聲線卻顯然發著抖…那丫頭不過假做的鎮定… 蜜兒將人扶著躺回去床榻上,方慌慌忙忙往外頭去。 雨還在下,夜色深沉。蜜兒急匆匆穿過小院,尋得去店面里,問阿彩去拿把傘來,她好去請古大夫。 馬車緩緩停在店面前頭,小廝撐著油紙傘,引著車里的人下了車。 許修然一身絳色衣袍,手中提著個紅檀木的食盒子,從小廝手中接過傘來,行來了店里。 蜜兒被他攔了去路… “然、然哥…你怎么這時候來了?” 她面上還幾分驚慌,自己卻毫無察覺。 許修然將食盒子放落在賬臺上,“是來想問你要幾樣兒小菜的…” 許修然見得meimei面上神色,方問起:“可是出了什么事?” 一個危險的念頭在蜜兒心中一閃:許家世代行醫,許禎琪還是太醫院院首… 二叔眼下病得急,她如尋得救命的稻草:“然哥,你能不能,幫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