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租可不行。這東家眼界高,就想一口價兒賣了。小娘子若想租,對面倒是有一間鋪頭。我這便領你過去看看。” “那、那也行。”蜜兒應聲,心中還念念不忘,也只能隨著牙郎出來。 牙郎領著她去的鋪面,就在牛家飯館兒對面。沒有后院兒,上下兩層。上層能住人,下層自是廚房和店面。比起方才的小院兒,自然便局促了些。可人家小院兒不給租,蜜兒也沒辦法。只得問了問牙郎這兒的租金。 不多不少,三兩銀子一月,比二叔說的還便宜了些。 蜜兒從店鋪里出來,自打算著尋畢大叔商量一會兒。卻見得畢大叔拎著方才來的時候帶著的兩個布袋,被人從牛家飯館兒里轟了出來。 那牛家掌柜三十有幾,面上的褶子上全寫著嫌棄,“去去去,鬧什么鬧。那東西哪兒能吃的,我們這里不要。有多遠拿多遠去。” “不要就不要,你好好說話不行么?”蜜兒自跟去畢大叔身旁,幫著啐了一口,“好東西你不要,日后別后悔。” 畢大海沉了沉氣,“罷了。” “再看看別家兒。” 蜜兒瞄了一眼那袋子里頭的紅果兒,笑道,“畢大叔若想要賣了,明日朝早洗干凈了,我幫你在朝食攤兒上賣。” “這也是個法子。”畢大海卻道,“不過還是再看看,能找到了買家,便不叫你辛苦。” “也好。”蜜兒跟著他繼續在街上尋飯館子。 方那牙郎尋著了空檔,又插進來一腳,“小娘子,方才看的鋪頭,還要不要租。若要了我們便去一趟衙門,辦了手續,也好落定了這事兒。” 蜜兒看了看一旁畢大海,方與牙郎道,“這是我大叔,我們再一道兒看看可以么?” 畢大海聽得是蜜兒要尋鋪面兒的事兒,自也得幫著參謀。 牙郎領著二人又去了那上下兩層的鋪面兒,畢大海看了一遭,也說太小。牙郎又哄著二人,去逛了一趟對門的小院兒。一旁蜜兒雖不說話,畢大海卻也看得出來,這院子,丫頭喜歡。 蜜兒自與牙郎說,還得回去想想,改明兒在上街來尋牙郎。便就與牙郎說辭,繼續與畢大叔一道兒尋飯館兒賣那些紅果兒。 西街飯店逛便了,見得那些紅果兒,掌柜的不是說不認得,便是說不用… “到底是他們不識貨。”蜜兒捉起一個紅果兒咬了一口。 畢大海倒是看出來了些門路:“這些飯館子小買賣,都是祖傳下來一門手藝,才活到如今。讓他們嘗試些新的食材,也不知做什么的好,便就束手束腳,不敢拿主意了。” “我來做。”蜜兒笑道,“等我租了那門面下來,便做來給食客們吃。畢大叔便將這些都留給我吧。” 畢大海大笑了兩聲,“你口氣不小。你那鋪頭,可影子都還沒見著。” 蜜兒陪著笑,邊拉著他袖口子,邊往回走,“那畢大叔覺得,方才那些的鋪面兒,哪個合適些?”畢大海便邊與蜜兒說著自己的看法,邊與她一同往甜水巷子里去了。 ** 入了夜,東街上早早熱鬧了起來。一年一度上元燈節,人潮接踵,繁華熱鬧。 徐氏卻因得沒出月子不能出門,連著銀荷因早前與蘭哥兒鬧出來的笑話,在家中禁足。 東屋里一家子用過了晚膳,銀荷被支開出去洗碗。 畢大海方與徐氏商量起件事兒來。 “今兒與蜜兒去看了兩家鋪頭,都是好地段兒的。蜜兒的手藝在那兒,不說大富大貴,糊口飽飯定是行的。我自想著,她若要搬了出去,我們便將這院子買下來。去衙門里公證一番,地契拿著手上,你心里也穩當。” 畢大海那日回來,徐氏自哭著將這幾個月的事兒都與他交代清楚了,畢大海念著她一人懷孕生下孩子,其中苦難也是受了不少,便也與她說了和。 徐氏又有了依靠,方定心了幾日,卻又聽得畢大海突然說起這么大件事兒。 “你且是一心向著外人,也不必顧家里人了。你要買這院子,是拿錢去成全她的生意。那我們母子怎么辦?銀荷名聲如今也不好了,她要出嫁怎么辦?” “你出海帶回來這點兒錢,買了那院子,還能撐多久的時日。” “那丫頭自己本事兒,她自己能掙錢,不必你來cao心,你可多想著我娘三兒,日后該如何度日?” “不可同日而語!”畢大海這詞兒是從船上與官爺口中聽來的,便說給徐氏聽。 “你且看著這事兒也難,那事兒也難。便還有什么能辦成的?” “我買這院子下來,不也是置辦了家財?這也算我家的產業了,日后我若再賺了銀子,你莫非都拽在手里?銀錢拿在手中便就是幾個沉甸甸的石頭,用得出去的,那才叫銀錢。” 徐氏聽得一知半解,自又抱怨了畢大海兩句。她本就是沒得主意的人,畢大海如今出海歸來,見識了也長進了,她也只能順從著。只是一想到蜜兒要拿著那銀錢,去過好日子了。她心里便就幾分不暢快。 那丫頭與她吃的悶氣兒,怕是討不回了。想到此處,徐氏便將面掩去了被褥里,嚶嚶嗚嗚哭著起來。 畢大海聽得她如此,便越發不想在屋子里呆了,只拿了些銅板,去薛家酒鋪打酒回來。 ** 上元燈節,阿娘每年都會帶著蜜兒來逛逛。 如今阿娘不在,蜜兒便尋著二叔陪她來。 明煜被她扶著走來了甜水巷口上,面上是她不知從哪里尋來的半面面具。丫頭道是他身子好了,能走動了,帶著這面具,便沒人認得他了。 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答應她的,迷迷糊糊便上了當。 “二叔,你以前都是跟誰來上元節?” 他微微搖頭,“沒來過。” 他十歲被明炎帶回來京城,便入了皇家侍衛,恪盡職守在太子身邊,從未享過多余的天倫之樂。若要有,也該是和慈音一道兒。然自從慈音四歲上元節出世,明府里也無人再敢提帶著她出來上元節的事兒。 “不會吧!”那丫頭聲音雀躍著,“那與我是第一次來!” “嗯。”他輕輕答應。 人潮洶涌,撞得她往他側身一靠,他忙反手一把扶著她的肩頭。“小心。” 那丫頭嘿嘿笑了兩聲,沒當回事兒,又領著他去買糖人兒。 “給你一個!”剛捏好的糖人被送來他手上,他幾分不情愿地接了過去。叮咚銅錢聲一響,那丫頭緊了緊他的手臂,扶著他繼續走。 許是擔心他看不見,丫頭便與他念叨起來:“東街上可多花燈了,左右兩邊都掛著燈謎。若猜得出來便得花燈。大相國寺那邊還在放天佛燈呢,一盞盞地往天邊飄,阿娘嘗說,像天境也像鬼市。” 蜜兒慌忙一把捂了嘴,“呸呸呸,大過年天的,說什么鬼。”又見得一旁的大酒樓,指了指與二叔道,“日后你若好了,該去那大酒樓里頭看看,那些姑娘們一個個打扮得跟仙女兒似的…” “……”他一時不知該笑不該笑。卻聽她聲音忽的遠了些,“錢氏糯米鋪子在賣炸元宵!二叔我去與你買來!” 扶著他手臂的力道兒忽的一輕,那丫頭聲響不見了…他抬手去尋,觸到的卻是另一身錦衣棉袍,男人聲響啐了一聲,“鬧什么呢?”再接著尋,又是一身粗布襤褸,老嫗忿忿將他的手擋開了。 “蜜兒?”他試著喊了聲,無人答應… 腳下明明沉著,卻被幾人撞了撞。他原有些方位之感,在人聲鼎沸之中,完全不起作用,只能開口接著試探,“蜜兒?” 第26章 天_行健(6) 新店開張:明大都督給…… “阿爹我要吃糖葫蘆…” “姑娘拿好,慢走誒!” “糯米鋪子那兒有炸元宵,快去看看!” …… 耳邊都是人聲,卻沒有那丫頭的。他似被孤立在了一座無人的荒島上。這感覺遙遠又熟悉。父親戰敗,家國城池拱手讓人。他抱著慈音立在血泊之中,等著任人宰割… “二叔!” 他心中閃過一絲光亮,尋著那聲音摸索過去…手被她一把拉住,那丫頭笑著,“二叔,你可是害怕了?” “你放心,我不會弄丟你的。” “沒有…”他矢口否認,卻忙反手一把拉住那丫頭的手臂,“你別再亂走。” 蜜兒望著他模樣笑了笑。那么高的個頭,人群里都遮不住他,又帶著面具,走多遠都能瞧見。可想來他雙目看不見,她覺著輕而易舉的事兒,于他來說都是難題了。她便也跟著有些憂傷,便就由得他拉著自己,陪著他身邊慢慢走著。 她插起一個炸元宵,送去他嘴邊,“你嘗嘗。” “不必…”他了無胃口,心中還記恨著這炸元宵,勾走了那丫頭,害他險些走失。 蜜兒自覺無趣,插起一個送到自己嘴里,咯吱咯吱咬著,“又脆又香,中間兒紅糖沙流芯兒,甜的不要不要的。” “不愛吃甜。”他冷冷道。 蜜兒抬眸去望了望他的神色,面具下那雙眸色清清冷冷,松松散在眼前空白之處。只是嘴角沉得很,好像是生了她的氣… 她方排了好一會兒隊,才買來的炸元宵,他也不理。她才生氣。 想了想,得來個討巧的法兒,便與他道,“阿娘以前讓背《膳譜》,書上說吃啥補啥,米糧補天地之氣,草木補疏貫肝腸之功,rou食補血氣方剛,二叔可知道,甜食補什么?” “什么?” 蜜兒笑著,“甜食補心!二叔你得多補補。” 那丫頭話落,踮著腳尖兒將那炸元宵又送來他嘴邊。 哦,說他沒有心,得補… 不想承認,卻咬了一口炸元宵。果真外焦里嫩,流沙綿密,入人心脾… ** 蜜兒走得有些累了,方將人領回來甜水巷里。今兒夜里出來走動的街坊多,她自選了一條生僻的小道兒回去。 小道兒久無人走,冬日里枯草滿地,自是不大順當。 蜜兒還牽著個看不見的人,便就愈發小心了些。行回來自家小院兒的時候,已然入了亥時。蜜兒先將人藏在墻角,自己入了院子,查看了一番。 東屋里燈火弱,徐阿娘和銀荷都沒出來。 蜜兒這才從院里回來,將人從暗處巷子里牽了出來,正要入了小院兒門前,卻忽聽得畢大叔在身后喊她。 蜜兒有些驚慌,卻見二叔身影一閃,已然躲去了小院兒門板后頭。 蜜兒這才回頭過去,笑盈盈喊了聲,“畢大叔。” 借著門上的燈火,蜜兒卻見畢大叔黝黑的兩頰,透著些許紅暈,手中還提著一壺酒。蜜兒心中暗自慶幸,畢大叔定是喝醉了… “方怎好像還有個人?”畢大海笑著與蜜兒問起。 “就我一個。”蜜兒反應得及,二叔住著這院子里的事兒,自是越少人知道的越好。“畢大叔可是眼花了?” “誒?那是,該是我眼花了。”畢大海拍了拍蜜兒肩頭,“過了亥時,快回屋睡吧。”說罷,兀自先往院子里去。便繞開蜜兒回東屋了。 蜜兒這才松了口氣,等得東屋門合上,方去門板后頭將人牽出來,送回了繡房。 明煜坐回來暖榻上,方與她提起:“院子里人多了不方便。改日我還是另尋個去處。” “你說什么呢?”蜜兒自不答應,“你傷都還沒好全,眼睛又不好,尋個別的去處,誰來照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