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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蜜兒(美食)在線閱讀 - 第8節

第8節

    明煜緩步行去,見端坐著那人面上也帶著儺戲面具,竟與自己無二。方道,“影役受雇于人,要殺的是相國寺高僧,價錢自也不低。皇家若也出得起這個價錢,先生可否說出背后之人?”

    對面的人冷笑了聲,還未等得人開口,明煜肩頭卻被人拍了一拍。他回眸見是明遠,方覺有些不對,只問道:“你跟來,法師怎么辦?”

    卻見得明遠與他一拜,答話道,“兄長放心,法師已經由得我等同僚安全護送離開了…”明遠說罷緩緩抬頭起來,明煜這才看到他嘴角的那抹笑意,比起面具上的獠牙更加陰寒…

    他這才明白過來,方才覺得的不對是什么:影役收價不菲,若是沖著法師去的,怎么可能輕易放走?若不是沖著法師,那方才一番殺戮…

    便是沖著他來的!

    明遠手中忽地散出一抹白霧。他閃躲不及,藥粉落入眼睛,眼中頓時灼燒難耐,疼楚灌入腦中,眼眶之中如被刀剮,他恍惚能感覺到,有guntang的漿液從眼角流出…

    他腳下不穩,踉蹌幾步,喉嚨里方狠狠磨出幾個字,“阿遠…是你出的價?”明家斂財數年,區區影役的價錢不在話下。

    明遠聲音冷冷在他耳邊:“兄長,得罪了。”

    耳邊傳來影役們靠近的腳步聲,他雖看不見,手中雙刃依舊認得人血,廝打一番,他殺了幾人,身上卻也連中了數劍。座上那影役頭目終是動了手,揮劍朝他刺了過來…

    **

    已然近了亥時,梅竹小院里仍是燈火通明。小廚房的煙囪冒著白煙,蜜兒又燒好了一盆熱水,與徐阿娘端了過去。

    東屋里,炕火燒得正盛,一旁還添著兩盆子炭火。長桌鋪上了厚厚的被褥給徐氏靠著背,屋梁上懸下來被褥早被產婦擰得濕透了。

    銀荷在旁側擦汗,被徐氏的喊叫嚇白了臉。徐氏生了足足整日,大夫也來看過,順產藥也吃下了,可依舊大腹如鼓,胎兒遲遲不見下來。見得蜜兒端水從外頭進來,銀荷忙湊去拉著蜜兒衣袖,“可怎么辦,我看阿娘疼得太厲害了,不會是難產吧?”

    蜜兒沒功夫理會銀荷,與徐氏倒了一杯熱奶,送了過去,“徐阿娘你喝些奶,好有力氣。方我去尋接生婆子,說是不在家,我這下再去一趟。”

    夜里雪還下得大,蜜兒走得快,撐著傘挑著燈尋來張家,卻仍是只有張家男人在家中。甜水巷子里的奶娃娃們都是張家阿婆接生的,偏生今是除夕,張家阿婆帶著兒媳、孫兒,去街頭看那儺服的隊伍的熱鬧了。

    蜜兒只好張家男人留了話,“若阿婆回來了,請她定要來梅竹小院兒一趟。”蜜兒再留下二兩銀子,當是定金,方又急著從張家出來。

    正路過簡氏宗祠,蜜兒自在心中許愿,畢大叔不在,可莫讓的徐阿娘和娃兒出什么事…外姓女子不得入宗祠,蜜兒只在門前拜了一拜。卻忽聽得繞墻邊上,似有什么人在,那聲音悶著,似是有人挨了打…

    蜜兒提起油燈探了一探,便見是這巷子里那無賴和尚,正狠狠踢著墻角下什么人…

    墻角下的人,一身五彩錦衣被血染得不像樣子,嘴角殘留著血漬…這般大雪的天氣,發絲也早被雪纏得花白。

    蜜兒撞了撞膽兒,沖那和尚喊了聲,“你做什么打人,小心我去叫官爺來!”

    和尚見是個女娃兒,冷笑道,“你與他撐什么腰?那日我們三個被捉進鎮撫司,一人領了三十鞭子被放了回來,到現如今傷口還發癢呢!”

    和尚忿忿又多懟上一腳,“這是祖宗開眼了,他也有今天,還不得吃吃我的厲害!”

    第12章 拾瞽(2)   救人

    “那、那也好歹是一條人命!”蜜兒只覺那人傷勢看來不輕,若再由得和尚如此踢上幾腳,且怕是真要鬧出人命了。

    和尚冷笑道,“他自己做的孽,今兒定是仇家尋上門了,這般重的傷只怕是活不過今晚了,便就由得讓我出一口惡氣。等明兒有人尋見尸首了,自也冤有頭債有主,與我何干?你個毛丫頭管這些作甚,快走。”

    “你且還是個念經拜佛的,怎就一點兒慈悲心也不剩了?”

    和尚聽得蜜兒這話,正是躊躇了會兒,他雖是個無廟無宗的野和尚,卻仍是守齋念佛著的。和尚再看了眼腳下的人,“你且是好福氣,今兒有人替你求情,爺便不碰你了。”說罷想再踢一腳爽氣兒,腳下卻是一個踉蹌,反應不及,人已經整個被那人拖去了地上。

    蜜兒也被嚇得一驚,方才那人還倒在地上氣息都快沒了,不知哪里來的氣力猛地翻身起來,竟將和尚摔倒了。緊接著那人的手掌死死扣住了和尚的脖頸。

    和尚身量確與他無異,此下竟是死死被治服在地上,唉聲求饒,“明大都督,我知道錯了,您、您饒我一回吧!”

    蜜兒聽得和尚的話,這才想起來那人是誰…是那日來買酸壇子的錦衣大官爺。

    還未反應得及,耳旁卻只聽得“咯吱”地一聲,和尚求饒之聲戛然而止。那人松了手,和尚一雙眼睛便已空空洞洞朝著蜜兒看了過來…

    明煜方才經過一場惡戰,身上傷重,那影役頭目也好不到哪去。可此下他再經不起打斗,唯恐明遠的人再追來,便殺了那和尚滅口。眼前還有一人,自也不能放過。

    蜜兒雙腳發軟,腦子忽的里空白一片…

    對面那人起了身,扶著腰后的兩把短刃,大雪之中緩緩朝她走了過來。

    她手中油燈還在,照得他面龐半明半暗,原本就清冷的一張臉,掛了刀傷流著血,眼睛緊緊合著,分明已經看不見了,卻依舊尋著她的氣息而來…

    那身五彩錦衣上血色如泣,碎袍衣角染著飄蕩的雪花,陰森如地獄中爬出的鬼神…

    她想往后退,可腿上重得拔不起來。那人越走越近,反手拔出那把短刃,直逼上了她的脖頸…

    蜜兒死死閉上了雙眼,最后求生的話脫口而出:“我、我什么也沒看見,沒見過你,也沒見過和尚!”

    脖頸分明已經觸到那刀鋒上的涼意,卻生生頓在了半空…

    明煜聽得那把聲音,心中卻模模糊糊浮現出了一個小巧的身影,那日在甜水巷口,明遠尚想將這丫頭壓入鎮撫司。她不是明遠的人…

    他手上刀刃再次逼緊她的脖頸,沉聲問,“再說一遍,方才你見到了什么?”

    蜜兒睜開眼來,當下的恐懼讓她格外清醒:“我今日什么也沒看見,沒來過這祠堂,也不知道這兒出過什么事兒。”

    話落半晌,脖頸上的刀刃緩緩松了開來。

    那人冷冷開口,“滾。”

    “……”蜜兒撿回一條小命,手腳拾回幾分溫熱,抱著那盞油燈拔腿便往后跑。猛地逃命鉆入了巷子,腳下不敢停,僅剩下的神志尚且能認得回家的路。不知跑了多久,身后卻忽的揚起一把火光。

    火光直沖入天際,迎著鵝毛大雪,卻絲毫不覷。四周宅院頓時緊張響動起來。又有人隔著小巷墻壁大喊,“不好了,祠堂著火了!”

    她只覺作了一場大夢,她怎要去管那般閑事兒?原以為那是要死的人,誰知是地獄爬出來的鬼…

    蜜兒最后望著那把火光深吸了一口氣,趁著四下院子里的人還沒出來,忙轉身往自家院子去,卻聽得身后有人喊她。回身見是張家阿婆急匆匆地趕來,蜜兒又幾分喜出望外,忙迎過去幾步拉著張家阿婆的手,“您可回來了。”

    張家阿婆氣喘吁吁,“誒,耽擱了耽擱了。剛來的路上祠堂又起了火,可是亂著的。”

    蜜兒只道:“管不得這些了,快跟我回去吧。”

    院子徐阿娘還喊得厲害。蜜兒將張家阿婆送去了東屋里…

    徐氏疼得上氣不接下氣,見得蜜兒回來,面兒上露出幾分慶幸,“你…你可算回了,我…我快死了。”

    “莫說這些喪氣話兒。”張阿婆走去摩挲著徐氏圓滾滾的肚子半晌,方斥著,“你這可是在家里閑的?孩子養得這般大,如何好生?這下可不得吃些苦頭?”

    蜜兒忙囑托著:“張阿婆,我徐阿娘可得全靠您了。”

    接生的事兒上,張家阿婆穩得很,望向蜜兒笑著,“你去端些熱水來,這里便交給阿婆了。”

    “誒!”蜜兒放心了些,又趕著出去了廚房里。卻見得銀荷正蹲著灶臺旁,邊抹著眼淚邊燒水。

    蜜兒沒空理她正哭什么,直去看了看鍋里的水,早就已經滾了,“你還在這兒做什么,接生婆子來了,正問要熱水呢。”

    銀荷是嚇哭的,方才見阿娘疼得緊,她便以為阿娘和小弟都要沒命了,實在不忍看,便與阿娘聲稱著來燒水,躲著人命的事兒。聽得蜜兒這么說,銀荷方覺還有希望,直端來臉盆舀出熱水來,與那邊屋子里送了過去。

    蜜兒張羅了半晌,方發覺自己身上的小襖都已被雪水淋得濕透了,這才忙回了趟自己的屋子,換身干凈的。方才打點好自己,便聽得嬰孩兒一聲啼哭,響亮著從東屋傳來…

    蜜兒心頭喜著,該是徐阿娘和小娃兒平安了。

    東屋里血腥氣兒重,徐氏將將生產完,被扶著躺回了床上。張家阿婆還在幫著產婦打點污穗,銀荷正照看著小娃兒。

    蜜兒見得她們平安,自也安了心,坐來徐氏榻邊上輕聲道,“這便好了,改明兒畢大叔回來該得多開心呀!”

    提起畢大海,徐氏卻又生了幾分怨氣,“那天殺的,去了這么久信兒都沒有一封,怕是心里早沒了我們母子三人了,還提他做什么。”

    蜜兒知徐氏說的是氣話,再安慰了兩聲,方去看了看孩子。望著那小娃兒的模樣,笑與徐氏道,“這還是小鼻子小眼兒呢,便就能見得出來將來是個周周正正的!”

    她又伸手去碰了碰小人兒的臉蛋,那小眼睛線條狹長,眉發生得濃密,鼻梁也挺拔,若長大了該像極了畢大叔的模樣,也是條勇猛的漢子。

    張家阿婆收拾好了,徐氏方從枕頭旁邊的銀錢匣子里,又拿了三兩銀子出來,與張家阿婆作全了賞錢。蜜兒幫著徐阿娘謝過了張家阿婆,這才扶著阿婆起身送人走。

    雪還下得大,蜜兒去屋檐下取了把新傘,與阿婆撐起,又將人送出去了小巷。張家阿婆方將蜜兒支了回去,道是太冷了,不必再送了。

    蜜兒道了別。將將走到小院墻角下,側邊窄逼的小巷子里卻傳來“噗通”一聲。

    經得方才祠堂外那一遭,她今日本就比平日要警覺一些,頓足往那邊望了一望,借著隔壁家中暗火,只見得一道兒頎長的身影,撲倒在了巷子里。

    蜜兒認得那身上的衣物,是方才那和尚的…她幾分心虛,那和尚死得凄慘,該不會是來索命的。她忙裝作看不見,要回自家院子去。

    眼角里卻見得什么東西亮眼。再看,方見那和尚手中捏著一串兒佛珠,檀木的珠子中間獨獨的一顆琥珀,正反著隔壁小樓上的光。

    那佛珠眼熟極了,她走近幾步,見那佛珠果也是檀木制的,上頭絳色的絡子碎,像極了阿娘常戴著的那一副。

    地上那人卻忽的動了動,蜜兒猝不及防想往后退,卻依稀見得那人嘴角流出血來…借著小樓上微弱的光,蜜兒這才發覺,那人側臉精致瘦削,眉目之間全是清冷。這分明不是那和尚,而是那地獄里爬上來的活閻王!

    方才還被他用刀逼著喉嚨,她又覺后怕。方想著不再管閑事兒了,正要退出小巷,腳腕兒卻忽的被什么東西扣住。

    她忙一把捂住了嘴,方才沒尖叫出聲兒。

    腳腕上那只手,與地上的白雪差些融為了一色,只手背上兩條青筋脈絡隱隱浮現,指尖上染著些許詭異的血色…

    蜜兒不由得順著那只手臂看回去他面上,那側臉輪廓上掛著一行血淚,她有些記得起來那雙清冷的眸子,三日前東街一瞥,便讓人不忘。只是如今,也不知還能不能再看見。

    她腳踝的那只手又緊了緊,冰涼的沒有任何溫存,可她似是隱隱觸碰到了一抹求生的意志。她覺得自己是不是著了魔,大膽到想救一個剛剛想殺自己的人。可他畢竟沒有,本該是個殺伐果斷的人,卻將她放走了…

    她彎腰下去探了探他的氣息,該是傷得太重了,氣息已然時急時緩。他腰間雙刀已然不見了,危險在人命的權衡面前似是又退了一步。蜜兒輕輕推了推他,方見那人皺了皺眉,似是碰不得的疼…

    她終于下了決心要救人,拉著他的臂彎,將他的身子支撐起來。

    刺鼻的氣味兒直沖入鼻息,那和尚的衣服太臭了。他的身子又重又長,蜜兒不過到他胸前高度,卻撐著個比自己高大一半的人,站立起來已經用盡了氣力…

    好在,人雖是昏著的,腳下卻還能跟著走動。蜜兒也管不得他是醒了沒有,費了大勁兒方將人扶進了梅竹小院。

    東屋里燈火還亮堂著,銀荷該還在里頭照顧徐阿娘。蜜兒加緊了些步子,將人扶回去了阿娘的繡房。阿娘走后,這間屋子便閑置著了。靠著窗邊的位置擺放著張暖榻,以前阿娘繡活兒做累了,便會去那兒躺會兒。

    蜜兒將人安頓去那暖榻上躺了下來…

    她沒見過這般重的傷,可阿娘早前傷過一回腿,她便與古大夫學過些包扎換藥的方法。她去廚房端了盆熱水進來,方沾濕了塊帕子,去與他擦眼角的血痕…

    第13章 拾瞽(3)   美色

    屋里燭火昏暗。蜜兒又將燭臺挪來床頭,方看清那雙眼睛不止流著血水,且發紅又發紫,他眉間也總是皺著,定是很疼。蜜兒尋了塊干凈帕子,去沾了些外頭的雪水來,與他冰敷在了眼睛上。

    他眉間那抹川字漸漸散開了去…

    蜜兒竟不自覺的,也跟著長長舒了一口氣…

    除了眼睛上的傷,臉上還有兩處劍痕,嘴角面頰也都是血漬。蜜兒輕手輕腳與他擦干凈了,方才看得清楚他本來的模樣。

    原雖也見過他兩回,那些時候別人也多,看不清,遠遠看著只覺著氣度與別人不同,便就是周身的冷氣兒,能拒旁人于幾尺之外,不敢靠近的那般。

    眼下,燭火就在床頭,方將他的睫毛都照著根根分明的,那眉眼凌厲之余,卻又有幾分柔美。鼻梁挺拔,燭火下在面頰投下一道兒黯然的影子,山棱一般的。

    蜜兒不自覺抬手去碰了碰他鼻梁,到底是那些高門大院兒里出來的人,真是好看!

    臉盆里已經全是血污了,蜜兒起去換了一盆來。回來的時候,卻發覺他額上已經有些發熱了。想來他那臟袍子下的傷口,一直捂著那些污穢,定是生了毒邪。

    這屋子靠著正屋里的地龍,又朝南,倒是常年暖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