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第8章 貪魚(8) 像兄長那樣著蟒袍,戴高冠…… 臨近午時,方壑滿面春風,從靜松院里出來,由得府中小廝送去了府外。 病榻前,明炎明煜還在商議著方才與方壑之話。方家求取大小姐的消息,卻已經(jīng)在明府上下傳開了。 簫音閣里,慈音正與香琴琢磨新尋來的琴譜,便見嬤嬤慌慌張張從外進來,“小姐,可是天大的不好了?!?/br> 慈音見她慌張,訓斥道,“嬤嬤也是在母親身邊多年的人,什么事情如此亂了手腳?先去那邊喝口熱茶,再慢慢來說罷?!?/br> 嬤嬤卻顧不得這些,也顧不得二小姐在,直將方才方大人來,與老爺提親的消息原本道了出來。 慈音性子沉些,尚且覺得父兄該都不會輕易答應(yīng)方大人。她早已及笄,這些年上門提親的也并非無人,只是一一被兄長勸退了回去。不是嫌這家公子家中早有通房,就是嫌那家老爺官場上作為不清,嫁過去恐被牽連。 一旁香琴聽得嬤嬤的話,卻幽幽抹起眼淚來。 慈音自知曉她心許著表兄方原多年,此下方原求取的又是自己,著實太過無情。慈音忙拉起meimei的袖子開口勸著,“你且莫著急,方大人不過這么一提,父親和哥哥都不定答應(yīng)了?!?/br> 香琴卻是起了身,擦著眼角,便往要外頭去。 “昨日里阿娘與母親提過我那樁丑事兒,母親只說阿娘短淺?,F(xiàn)如今看來,原是方家人早有打算了。若早知道是這般的結(jié)果,他與我那些的翠珠金簪的做什么?徒留下個私相授受,不清不楚的名聲,如今還連累了jiejie…” 慈音勸說不及,香琴便恨恨地走了。她原心中還尚且有些著數(shù),卻因得meimei這一席話,鬧得有些焦心了。嬤嬤勸了好一會兒,也沒緩過來。這日的午膳、晚膳便都也用得不大暢快。 暮色落下,嬤嬤念著小姐今日進食太少,讓巧璧又去廚房里溫了碗雞湯。慈音窩在暖閣之中,捧著那些書本子,卻也看進去一句,看不進去一句。 等來快到亥時,方見明煜從外回來探她。慈音心中早憋悶了整日,過去迎了他進來,便也懶得再繞彎子,方問起他來,“今日晌午方大人來提的事情,父親和哥哥可都答應(yīng)了?” 明煜緩緩落座,見meimei神色不寧,只道,“方家人心急,先讓人在府中將消息都傳開了。你又何必與她們一般作想?” 慈音聽得這話,方覺得安心了些。這才想起要招呼兄長,便吩咐著巧璧上一盞新茶來,又隨他在桌旁落座。 哥哥年長她八歲的,自從被明炎收養(yǎng)帶回京城,便早早地入了宮中在儲君身邊當差,他心中打算、城府更是極少與她說起。慈音又記掛起昨夜里父親說過的話,今日方大人一來,不莫該被打亂了。她只好試探起來,“那今日父親是如何與方大人說的?” 巧璧送上來了茶水,明煜接來小飲一口,方輕掃了一眼meimei臉色?!案赣H說,你的婚嫁之事,不可草率,自需得對方門戶清白,且你自己喜歡。這一點,我與父親意見甚合?!?/br> 慈音聽得,心中大石終是落下,長長舒了一口氣。“還好父親心中清明…” 卻又聽得哥哥道,“不過阿遠除外。” 巧璧將將送上來慈音的舊白玉茶碗,慈音被這話一磕,生生沒能接住。那白玉茶碗怦呲一聲碎了一地。巧璧忙去拾掇起碎瓷片兒了。 慈音恍惚著片刻,半晌方才虛弱問著,“哥哥為何如此忌憚著二爺?” 卻見得哥哥一雙眸色清冷篤定,“有些事情,你怕是記不得了。可今日方家所為,你也都見了,怎還想與他們糾纏上不成?都是一般涼薄之人…” 慈音聽得,方?jīng)]了話。心中卻也幾分恍惚了,人心難測,方家人卻是枉顧了林姨娘和香琴的情分,可明遠與他們果真是一般之人么? ** 明遠游走東街酒肆之間,惶惶不可終日。 舅父素來待他和善,以母親和他為方家倚靠,此回卻趁著父親病重,急著要求取慈音,不莫為了方家后路巴結(jié)兄長。 他喝下一口烈酒,付了銀錢。踉蹌著從酒肆里出來。 心中恥笑著自己,他既是不作襲爵的打算,又怎能怪別人另攀高枝? 一路跌跌撞撞,提著酒壺回來簫音閣中。他想尋慈音說話,多日來的心事早已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來。 卻正巧在窗下見得兄長也在。聽得兄長與慈音說,她的婚事須得她自己喜歡,他心頭方重新燃起幾分希望,可緊接著那句“阿遠除外”,便直將他打入阿鼻地獄。 這些年,他甘愿為兄長提袍角,開前路,斷后憂,事事周到;卻總覺得兄長只是與他客氣,心中似有隔閡。他本以為只是自己多心,今日卻明明白白得了個答案。 他輕笑了聲,轉(zhuǎn)背出去了簫音閣,迎著冬夜里的烈風,將酒壺中烈酒一飲而盡。 ** 慈音送走哥哥之后,卻是一夜無眠。待到次日早起,方發(fā)覺面容都憔悴了幾分。 嬤嬤心疼小姐,勸著小姐先用過早膳,再躺下休息一回。慈音卻念著父親的身子,吩咐了嬤嬤,再去甜水巷口上,買碗酸湯粉兒來。 不過小半個時辰,嬤嬤從外頭拎著食盒子回來。慈音親自查看一番,方帶著嬤嬤,將食盒子送去靜松院里,侍奉父親用朝食。 行出來簫音閣,卻見得三五婢子嬤嬤從旁路過,與慈音作了禮。 等轉(zhuǎn)了彎兒不見了人,那些個嬤嬤婢子又小聲議論起來昨日方家提親之事。 誰知慈音并未走遠,聽到少許。嬤嬤望見小姐面色,只好勸道,“昨日都督都來說了,老爺和都督也并未答應(yīng)。小姐無需太過介懷這些閑話?!?/br> 慈音嘆了聲氣,扶著嬤嬤繼續(xù)往靜松院里去,“我介懷的倒不是這些…”她自幼便也懂得,自身修斂得體,便就無需計較他人閑言的道理。 只是比這些閑話更可怕的,卻是母親的用心。分明還未有定論的事情,不過半日在明府之中已經(jīng)傳得人盡皆知,若不是這當家主母暗自許意,怕也是極難的。 “小姐能看開便好?!眿邒咭慌詼芈暤?,“今兒一早,林姨娘院子里便稱了病,怕也是想避一避風頭…現(xiàn)如今這般情形,香琴小姐與方家那邊,便怕是得要鬧僵了?!?/br> 慈音冷冷笑道,“方大人該正要升遷了,想借著嫡子婚事,尋個好的靠山,便開始嫌棄庶出了。這一石二鳥之計,果是妙的。便就是家中各院的人心,都可以不顧了。” 這話慈音說得小聲些,方行來靜松院門前,又吩咐嬤嬤道,“一會兒侍奉了阿爹朝食,我們也告病吧,這惠慈軒里的早安,我是不該去了。便就與姨娘一道兒,能避則避吧?!?/br> 嬤嬤答應(yīng)了聲,正扶著小姐入院。卻見得二爺從院子里出來。嬤嬤作了禮,見得二爺?shù)难凵酵巳チ艘慌浴?/br> 慈音見得來人,也微微福禮?!岸斀袢赵撘敳?,怎還在家中呢?” 明遠聽出她話語里幾絲冷意,心知慈音與兄長最為親近,而他,似永遠只作第二位的擺放。昨日夜里兄長的話語仍如錐心,可今日一早,他卻不爭氣的來了這靜松院里給父親請安。 明遠與她道:“有些話與父親說,便就與兄長告了假。你可還好?我見比起早兩日憔悴了許多,可是因得昨日舅父來提親一說?” 慈音冷冷笑著,“父親臥榻,兒女婚事自由得母親做主。我又哪里敢有什么微詞呢?” “你定是生了母親的氣…”明遠聽得她話中意思,忙抬手去扶了扶她的衣袖?!胺讲盼遗c父親一說,方知道父兄并未答應(yīng),舅父不過這么一提,不定就過去了…” 慈音躲了躲他的動作,心中卻仍些怨氣,“父兄還未答應(yīng),可府里都已然傳開了。母親用心良苦,為我籌謀,該也是為二爺籌謀。” “這是什么話,與我什么干系?” 慈音側(cè)眸不再看他,目光挪去了冷冽的湖水冰面兒上,“今日,是為了方家的前程,便要將我許了過去。他日為了二爺您的前程,娶進門的不知是哪家貴女呢?” 明遠知她心中所想,卻也是母親作為,眼下無力反駁,只問:“這話可是兄長告訴你的?” “何必要勞煩了哥哥?人心如鏡,擦亮了些便看得清楚了?!?/br> 慈音說罷,行了別禮,“不與二爺嘮了,食盒子里的東西該涼了,我與父親送進去?!?/br> 嬤嬤見得小姐示意,忙從一旁跟了過來扶著小姐,又再往老爺房中去了。 明遠回身望著那抹身影,自從三歲那年將她弄丟了一回,他心中便生了愧疚,每日去她房中打鬧作陪,年少歲月,知己相伴。如今,卻落得一副冷情… 他心中憋著一股氣,卻不知是對誰,難以消磨,也難以發(fā)出。便就如此入宮當差,亦是沒了知覺般的,辦起事來,愈發(fā)地狠辣了些。 來日皇帝宣召兄長,他自也跟在身后。 兄長今日換了一身黛蘭的蟒袍,襯得他身姿頎長,抬手揮袖之間颯爽有余,溫禮有加。于龍顏之下應(yīng)接差事,談吐言辭溫雅利落。 明遠記得年幼的時候,他且將將學會走路,便常常跟著兄長身后追跑。七歲生日之時,父親贈了他一柄長劍為禮,他卻不想要,他要與兄長一樣,用短刀雙刃。 再記得起來這些,他才終是有些明白,不知從何時開始,他便想成為兄長的模樣。 像他那樣著蟒袍,戴高冠。 他這些年屈居人下,怎就沒想過,終有一日,自己該也能騎高馬,行于人前,一聲令下,皇城腳下的禁衛(wèi)軍便聽他號令。 若他要有個主子,那也該是皇家,而不是他明煜! 待得兄長與皇帝說完了話,從養(yǎng)心殿中下來,吩咐一行禁衛(wèi)軍應(yīng)皇命,去大相國寺中一趟,有請方丈桑哲法師入皇宮住持三日的法會法事,為皇家社稷祈福。 明遠又自如往日一般,鞍前馬后笑面盈盈,隨著兄長身后,一道兒往相國寺去了。 第9章 貪魚(9) 虎皮鳳爪 臨近除夕,街巷里各家各戶都備著年貨。甜水巷口也因得如此,比往日里熱鬧了不少。街頭生意火熱,賣的都是各家檔口里最拿手的:臘雞鴨、臘豬牛rou;炒瓜子兒、核桃、栗子、腰果…都是年味兒。 平日里都能湊合著過,可京都城的百姓之于新春佳節(jié),卻是舍得花銀兩的。 蜜兒賣過了朝食便回了趟院子,張羅起自家的鹵味兒,又回來了小巷口上。 陳釀的醬油,配著花椒、八角、丁香、草果、甘草、桂皮等等各味香料,煮成一鍋香味兒十足的鹵汁兒,常年都溫在爐灶上,經(jīng)過牛骨雞rou豬皮等等食材燉煮,日復一日地積攢下來,稍稍放涼便能見那湯汁兒凝如膏脂,別是一番鮮美。 鹵味兒門類廣闊,蜜兒為了今日買賣動了些小腦筋。最討巧便要數(shù)那虎皮鳳爪了。 文火將鳳爪油炸至皮rou起酥,再撈出瀝干油份兒,入鹵水燉煮,借著冬日里食材不容易壞,放涼了在鹵水中泡上整夜,次日微微溫熱了,取出來的鳳爪,一個個皮軟又勁道兒,入口毽筋兒都已經(jīng)熟爛了,嚼在嘴里,一個不夠,還得吃第二個。 路過的小娃兒見這虎皮鳳爪便走不動路,用力拽著老嫗的衣袖,“阿奶,我想吃那個?!?/br> 一個鳳爪只要一錢銀子,老嫗不必多想,便掏出銀錢哄孫兒開心。小孫兒徒手捉著雞爪兒啃了起來。老嫗卻被那些鹵雞鴨、鹵豬耳引住了目光,一一看了過去,最后目色落在了那鹵牛肚上。 蜜兒麻利招呼起來,“阿奶可要帶一個回去,這份兒牛肚足足一斤多,不過三十錢?!?/br> 老嫗嘖嘖感嘆似是嫌貴了,蜜兒又挑了兩塊兒鹵豆腐,“這豆腐也與您配著,回家與牛肚一道兒蒸熟了,我再與您配些鹵水和花椒面兒,好吃又補身?!?/br> 老嫗這才抬眸,卻見這女娃兒面盤子圓潤,眉眼精致,生得福相,笑起來更是可人。方才還嫌貴著,此下卻覺正好快過年,帶些福氣回去也罷了。便又生生從錢袋里掏出銅板來?!熬鸵∧镒臃讲耪f的。” “誒!”蜜兒笑著將幾樣東西包好,送去老嫗手上。方將祖孫二人送走遠了… 街頭,一行錦衣官兵正路過。 明煜騎馬在最前,見得甜水巷口嘈雜景象,卻是拉著韁繩叫馬停下。明遠自跟緊上來,笑問道,“兄長,不是還要往相國寺去?怎停下了?” “父親病中胃口不好,這幾日朝早都是慈音讓人去那兒,與父親買來的酸湯,方食之有味?!泵黛线呎f著,邊打量著馬下的小丫頭,卻想起上回在張岐山府中,他夫人也是帶病之身,該也是想著那家的酸湯吃。 今日那小丫頭換了身青色的小襖子,面兒上兩朵紅暈,與那日他所見的又別有不同,在這甜水巷口上支開小攤兒,又多了幾分活潑明媚。 明遠玲瓏之心,聽得兄長如此說,自笑回道,“那我去與父親看看,那酸湯兒料兒可有得賣,若是有,便買回去些,也省得慈音日日讓人出來跑一趟了。” 明煜淡淡看向明遠,“有勞阿遠了。” 蜜兒正送走了位客人,卻見得一身蟒袍翻身下馬行來甜水巷前,那一身威風赫赫,直將客人們都嚇退了些去。蜜兒自也收斂了幾分笑容。 她自覺沒犯過什么事兒,便也不必害怕,只輕輕福了禮,“官爺,可有什么事?” 銀荷正在一旁,忙拉了拉她袖口子,小聲提醒著,“誒,就是上回張府里的那位官爺?!?/br> 蜜兒這才想起,抬眸又望了一眼來人背后的那行官兵,只見為首一人騎于馬上,高冠錦衣,面色清冷,正也望著這邊來。 又聽眼前官爺問道,“你家那酸湯可有些來處,如何做的?家中老父臥病帳中,兄長孝順,讓我來買些酸湯料兒回去,好在自家廚房烹煮,與父親開胃?!?/br> 這故事聽來似是一片孝心,可蜜兒只覺這人無禮之極,哪兒有一上來,便要問人買配方的道理。那酸湯料兒的道理雖是淺顯,可貴在那些酸壇子,每每腌制,得選上好的白菜,每每不同的時節(jié),須得放置不同的月份,方才有得自然的酸味兒和鮮味兒。家中本就無所長,便是靠著這些糊口,哪兒能隨意便賣了? 蜜兒自與他道,“酸壇子自是不賣的。若官爺喜歡,便每日朝早來這里買粉條兒回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