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湯倪最先被男人身上的那件純白色t恤吸住了目光。 t恤極為干凈,在這般星疏朗朗的黑夜里,這份干凈是白到幾近扎眼的視覺效果。 男人身形修長,挺拔如霧凇,肩線緊實而寬,精健有力。 光線交織溢灑出霓色,纏絡在那件清爽的白色t恤上。 透過白t,甚至隱約可以辨出他暗涌起伏的肌理維度,頗有幾分隱晦的禁欲感。 這份隱晦與清爽的抗衡。 像極了雨后昏聵嶙峋的山海上,悄然滋長出的白色木棉,毫無違和。 湯倪一眼就認出了男人。 低頭笑了笑,她動作緩慢地收起手機,朝地上的人揚了揚下巴: “那就不知道,他能不能吃回兩萬塊牢飯的本了。” 話剛說完,沒給小年輕反應的機會,她饒有興致地蹲下身,指背拍了拍段伏城的長腿,示意他挪開腳。 段伏城半垂著眼,感覺到腿邊的動靜,沒說什么。只眉梢上挑了下,從小年輕的胸上慢條斯理地收回腳。 湯倪拎起他胸前的二維碼來回瞅了幾眼,扇了扇風,“你說你有手有腳的干碰瓷兒,一不小心多容易缺胳膊少腿呢?還是干點正經事吧,來我們酒店燒開水也行啊,有手有腳就能干。” 小年輕:“…………” “你也是做酒店的?” 他雙手插兜,目光低垂,將視線聚在她臉上,忽然開口問道。 “也?” 湯倪敏感地捕捉住關鍵字,探觸到對方話里的重點,將問題反拋了回去: “這么說,你也是‘酒店人’?” 男人不置可否,眉骨微動,算是默認。 “我們酒店啊,上流,有棋牌室!” 湯倪開始有點興奮,“你們呢?” 段伏城卻不知怎么回答,只好回頭看一眼,倏爾換了話茬: “他跑遠了嗎?” 湯倪:“???” 她若有所覺地低頭瞥了眼,空無一人。 “早沒影兒了。” 她往遠處瞄了眼,聳聳肩,滿不在乎地說道。 跑就跑吧,她還省錢了呢。 可是她話音將落,就發覺身旁的男人莫名從兜里掏出了手機。 眼梢略彎,唇角淡過一絲笑意,骨節有致的長指不緊不慢地按下三個數字鍵:110 湯倪:“……?” 男人往旁側稍走了幾步,懶散地斜倚著路燈,手持電話,低聲交談。 他修長身影浸在霧色里。 浮光柔韌,細細淺淺地勾勒在他脊背上,軟筆蘸墨般挑畫出伏線,虛實迷蒙,明滅斑駁,線條硬朗。 隱約中,湯倪可以從他低磁的聲線里,零星聽到“肇事潛逃”“敲詐勒索”幾個詞,這讓她想到第一天見他時的樣子。 萬事追求狠辣,也足夠狠辣。 “他不是頭一回了。”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中所想,段伏城掛斷電話,走回她身邊,淡聲解釋了句。 不是頭一回? 湯倪瞇了瞇眼,略微回憶了下,也就不難記起了上回大清早的那場鬧劇。 “所以,你是來報恩的?” 她尾音翹起,笑著調侃道。 薄唇微勾,“扯平了。” 他沒有否認。 湯倪挑眉點了點頭,隨后拉開車門,正欲上車的步伐卻頓了頓,扭頭看向他: “要不要捎你一程?” “不必。”男人拒絕道。 “也好,我也要去接牌友搓麻將了。” 說完,她徑直坐上車,經過段伏城身邊時搖下車窗,伸出手朝他擺了擺: “希望我們下次相遇,場面能正經點兒,拜拜。” * 插曲過后,段伏城慢悠悠地往回走。 泗涇廣場上,正到了人聲鼎沸的時候,角角落落里,無不昭示著佘城人民的晚年幸福指數。 《酒醉的蝴蝶》必然是今晚的幸福主題曲,這是在國外所見識不到的盛景。 段伏城眼皮輕抬,朝人群里掠了一眼。 廣場中央。 段母正穩穩地占據著c位,跳得眉飛色舞,笑得滿面春風。 段伏城:“……” 移開視線,他漫不經心地向別處隨意掃了眼。 驀然間,廣場東南角的一輛白色法拉利毫無預警地闖入他的視野范圍內。 實在是,不能再眼熟。 他微微瞇眼,視線聚焦在懶散倚靠著法拉利車旁的女人身上。 方才未曾注意,她今夜的穿著與那日上課是截然不同的風格。 上身豆綠色長袖薄紗衫,松散束進黑色高腰的包臀皮裙里,看起來分明是隨性不拘的裝扮,唯獨腳上的一雙平底鞋略顯違和。 她個頭高挑,身段單薄而瘦削,香肩骨感,細腰盈軟恍若無骨,鼻骨挺俏,唇線的弧度極為漂亮。 零落間有光影搖曳,暄映出女人冷白豐膩的膚色。 她雙手環胸,纖靚伶仃的長腿交疊而立。 一側的及肩黑發別在耳后,目光始終平視前方,應該是站在這里等了很久,卻沒有絲毫不耐煩的樣子。 段伏城是沒想過回頭還能在這兒碰見她。 真是迷幻。 這時,女人突然有了反應。 只見她站直身子向前張望著,舉起胳膊揮動了兩下,像是在招呼誰。 段伏城順著她揮手的方向側目,一眼過去,繼而不免有些驚異的愣在原地。 他發現,自己那位終于跳舞跳到盡興的母親,就那么直直地越過自己,旁若無人地朝不遠處的女人走過去。 然后十分習慣性地坐上了那輛白色的法拉利,兩人絕塵而去。 段伏城:“???” “我要去接我牌友搓麻將了。” 他這才想起分開前女人說的那句話。 緊接著,兜里的手機震動了兩下。 段伏城滑開手機,上面靜靜地躺著來自段母的一條微信: “我牌友來接我搓麻將了,你自己回去吧。” …… 這一接,就給接到了大半夜。 晚上十一點半,段家仍舊燈火通明。 段氏父子面對面坐在沙發上,一個喝茶看新聞,一個被迫喝茶看新聞。 段伏城終于忍不住: “……母親現在夜生活這么豐富嗎?” 段父不慌不忙地沖上第三泡茶,頭也不抬地說道:“你母親這兩年交了個好朋友。” 好朋友? 是好牌友吧…… “十一點半了。”段伏城側面提醒道。 段父抬頭瞥了眼掛鐘,依然絲毫不見著急,還淡定地喝了口茶,“快了,不超過十二點。” 倒是篤定。 果然,沒過半個小時,樓下大門口終于有了動靜。 沙發上的父子二人對視一眼,紛紛起身走去玄關處。然而還沒等見著段母的人影兒,樓下忽然傳來清越的喚聲: “dy。” “dy?” “俞惠芝你東西忘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