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只見那上面的少年,十五六歲的模樣,穿了一身大紅色的袍子,俊眼修眉,顧盼神飛。唇邊一顆朱砂痣,添了幾分風情,增了幾點嫵媚。 明明是一個風華正好的少年郎,卻顯得妖里妖氣。 比著聞人善那干干凈凈的眉眼,可是差多了。 嘴角勾起了一絲冷笑,楚泓問道:“不知愛卿,這是何意?” 王從杉弓著身子,一臉的諂媚像,“不瞞皇上,這畫像上的少年,乃是微臣的犬子墨陽,他十分的仰慕皇上,日盼夜盼的,就是能來宮里謀份差事,哪怕給皇上端個茶,遞個水也好。微臣知道這事不合規矩,還請皇上寬恕則個,也給犬子一個機會。” “端茶倒水?”楚泓挑了挑眉,“那可是內侍們該做的。王愛卿總不會舍得把兒子送進宮里做太監吧?” “這——”王從杉遲疑了一下,道:“犬子說了,若能侍奉在皇上身邊,要他做出什么犧牲都無所謂。” “王大人。”楚泓瞇起了眼睛,伸手捏住了王從杉的下巴,道:“你可是朝廷命臣,官拜從一品,把自家兒子送進宮里做太監,不好看吧?” 王從杉猶豫著,說道:“無妨,皇上若是瞧得起微臣這小兒子,便是讓他入宮為奴,也是他的福分。” “哼!”楚泓甩開了手,道:“我說王從杉,你是想做國丈爺想瘋了吧?賣兒求榮?呵,可以啊。” “不是,”王從杉一個哆嗦,急忙跪下了,“微臣絕無此意,真的只是犬子思慕皇上,想著進宮侍奉在您左右。皇上,微臣——” “閉嘴!”楚泓喝住了他,道:“從今往后,你也不用來上朝了,在家禁閉幾日,看看朕給你重新安排一份差事,貶你去井陽或奉州做個刺史吧。” 王從杉面色一變,“皇上——” “哼!”楚泓也看不看他,邁著闊步往鳳翎宮的方向去了。 在他身旁,內侍總管徐瑾一邊察言觀色,一邊說道:“這王大人也確實太過分了,自個兒身為朝廷命官,哪有讓兒子入宮為奴的,傳出去,就不怕諸位大人笑話。” 楚泓:“估計是他看著聞人鐸,從一個小小的侍郎,搖身一變位列三公,所以急眼了吧,也想著效仿了聞人鐸,把自家兒子送進宮里,爭寵奪權,幫他提升在朝中的地位。” 徐瑾:“哎呦,這可真是的,那王大人已經是從一品了,犯得什么邪啊。” 楚泓笑笑,“這事也怪朕,大肆削減他的權限,讓他這少師之位變成了虛名。眼瞅著聞人鐸的風頭蓋過了他,他便想著冒險一試,看看能不能拿兒子換取官位吧。呵,估計日后這種事不會少了。徐瑾,在皇后那里,記得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把嘴巴縫嚴實了,別把這等瑣事透露給他。” 徐瑾急忙弓下身子,“奴才省得。” 一路去到了鳳翎宮,只見那小東西已經醒了,正在幫著奴才們擺放早點,一雙瀲滟的美目,一瞬不瞬地盯著桌子上的一盒酥餅,問道:“這是什么,看著黃燦燦的,像是很好吃。” “這是鳳梨酥。”楚泓說著,走上前來,捏了一塊放進嘴里,道:“邊陲小國上供的蔬果,朕命廚子們剁成蓉,混著蛋黃和冬瓜做成的,來,嘗嘗看。”說著,捏了一塊放進聞人善的嘴里。 聞人善嚼了嚼,滿足的瞇起了眼睛,說道:“好吃。” 楚泓笑了笑,拉著他的手坐下了,道:“以后餓了,不必等朕散朝,你只管先吃飯就好了。” “這不好。”聞人善又抓了一塊鳳梨酥,道:“皇上日理萬機,那么辛苦,我怎么可以自個兒躲起來,偷閑享福呢。” “小東西。”楚泓捏了捏他的鼻子,道:“若真是顧念朕辛勞,那以后上了床,你就少掙扎一些,別讓朕每回光是降住你,就得費不少力氣。” 聞人善臉上一紅,“流氓!” 楚泓親親他的臉,“流氓你還不是照樣喜歡。” 一旁,幾個侍奉的宮女一起咂舌,晚上還不夠,早上繼續調情,這可真是—— 太棒了! 有這等福利,真是不看白不看。 吃過了東西,楚泓換了一套便裝,正準備去御書房,轉而想到了什么,回身跟聞人善說道:“對了,下午會起風,可能要變天了,盡量少出門。” “嗯?”聞人善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的?” “感覺。”楚泓笑笑,踏出了殿門。 下午的時候,外頭果然起了風,天色也跟著有些陰暗。 窗子外,風吹樹葉“沙沙”的,在書房里投下了一片斑駁。 楚泓正低頭批閱奏折,忽瞧著地面上多了幾道黑影,籠在樹影下雖不明顯,但是因為他感覺上超乎尋常,所以有危險逼近,立馬就察覺到了,握著筆桿的手掌微微收緊,臉上也凝重了幾分。 只瞧著那幾道黑影輕輕動作了幾下,悄悄翻進了窗子。楚泓擱下了御筆,偷偷從案幾下抽出了寶劍,在身后凌厲的劍氣逼近之前,率先揮劍劈了過去,一招即殺。 其余幾個人沒料到楚泓反應如此迅速,只一頓,趕緊沖了上來。 這些人,有的做護衛打扮,有的做太監打扮,有的做宮女打扮,卻不知道是剛混進來的,還是在宮里潛伏已久。 猛虎難架群狼,楚泓本事雖好,卻也有些應付不來,隨侍一旁的徐瑾剛準備出去喊救兵,卻被人一劍放倒了,連掙扎都沒來得及。 至于外頭,也不知出了什么事,里頭乒乒乓乓鬧出了這么大的動靜,竟遲遲沒有看到護衛前來救駕。 莫不是被人借口引開了? 帶著幾道傷,楚泓一路殺向了門口,正要沖出去,卻遠遠聽到了聞人善的一聲驚呼“小心”,楚泓一側身,避過了身后的刀鋒,然后沖著聞人善氣急敗壞的喊了一聲:“不是跟你說了不要出門了嗎,趕緊回去!” 聞人善看著楚泓身邊幾個窮追不舍的刺客,哪里放心得下,扯著嗓子喊了一聲“護駕”,便要沖上來。 “給朕回去!”楚泓紅著眼呵斥了他一聲,一個不設防,背上挨了一刀,一個趔趄,猛地跪在了地上。 “狗皇帝,你昏庸無道,殘害忠良,我們此舉,不過是替天行道。”身后的男人說著,舉起了長刀。 “不要——”聞人善尖叫了一聲,猛地撲了過來,推開楚泓之后,那刀刃剛好就沒入了他的后背。 楚泓面色一慌,趕緊一個魚躍,跳起來殺了那刺客,伸手去抓聞人善的時候,手臂又挨了一下,來不及做出反應,腿上又挨了一刀。 只見他“撲騰”一聲,再一次跪在了地上。 “善兒!”楚泓持劍拄在地上,焦急了喊了一聲。 聞人善抖動了一下,抬臉看向他,說:“疼。” “乖,趴在那別動,朕放倒了這幾個人,立馬喊太醫給你診治。”楚泓說著,撐著身子站起來,剛要再拼死掙扎一下,另一條腿上卻又挨了一刀,整個人摔了下去,然后被人一劍刺穿了后背,再也沒能站起來。 此時此刻,他就像上了砧板的魚rou一樣,任人宰割。 而那刀劍落下之時,聞人善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撲過來,再一次為他擋下了長刀。 “善兒——”楚泓喊了一聲,剛準備翻身將他壓在下面,卻瞧著聞人善死死地抱著他不撒手,原本瘦小的身體,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指甲摳進了地毯里,死死地壓在他的身上,一動也不肯動。 “善兒。”楚泓全身是傷,想著推開他卻使不上力氣,眼睜睜看著身后的刺客又補了一刀,整個人都瘋了,紅著眼睛道:“狗東西,你敢傷他,朕要將你碎尸萬段,朕要誅你九族,朕要——”話未說完,只瞧著又一刀劈了下來。 聞人善抽搐了一下,雙手死死地摳著地毯,不肯松懈下來,任憑身后的刺客,在他背上補了一刀又一刀。 “善兒!”楚泓啞著嗓子喊了一聲,幾乎是在求他,“你走啊,快走,走啊……” 聞人善呲著一口染血的牙齒,努力地笑出了一點傾城的顏色,用最后的力氣,說了句:“圣主恩深何力報……” 便成永訣。 ☆、第47章 宮里的人都還記得,那一天,楚泓渾身是血,抱著他死去的皇后,癡癡傻傻的坐在那里三天三夜。 行刺的人被趕來的護衛拿下了,背后指使的人也被下了大獄,擇日便會問斬。 殺一個人而已,對楚泓來說那么簡單,可是想著挽回一個人,卻是那么難。 他的小呆瓜不在了,是真的不在了。 這宮里的膳食變著花樣的推新,可是再也不有一個小傻瓜,一邊往嘴里塞食物,一邊笑瞇瞇的說:“好吃。” 那乖巧而滿足的模樣,這輩子都看不到了。 楚泓孤零零的坐在鳳翎宮里,往嘴里塞了一把核桃,一把rou松,又吃了兩塊酥餅,嗆得直咳嗽,旁邊的宮女遞來了茶水,被他一手打翻了,冷聲道:“走開,別管朕。” “皇上——”那宮女看他這副模樣,心下有些不忍,“您就別折磨自己了,娘娘要是活著,也不會愿意看到您這個樣子的。” “你閉嘴!”楚泓瞪了她一眼,然后喃喃道:“你們皇后娘娘他從小就聽話,比一般的孩子都乖。可只有那一次,他就是不肯聽朕的,朕明明說過,不讓他出門的……” 這樣渾渾噩噩的日子過了很久,楚泓一直無心朝政,多半時間都坐在鳳翎宮里,雕刻一點小玩意,或者嘗試做一張人皮面具。 他把面具貼在了許多人的臉上,看著他們的模樣變得和聞人善一模一樣,卻總是少了聞人善的那股子靈氣,有些頹然的說:“不像他,你們都不像他……” 直到有一天,他放棄了做面具,改為制作傀儡。 前面使用的木材總不盡人意,直到有一天,胡崢從邊陲地區,伐了一棵千年的黃花梨樹,命人運進了宮里。 楚泓耗盡了心血,一點一點的雕琢打磨,直到那具傀儡,有了和聞人善一樣的眉眼,和一般無二的身材。 只是,它終究是死的,既不會說笑,也不會走動。 后來,楚泓聽從了一位道人的建議,派人去到千云山上,布下了術陣,設了陷阱,逮獲了一只修行千年的狐貍,然后剖其腹,取其妖丹,嵌入了那傀儡的體內。 只見那傀儡表面,立馬生肌化骨,有了柔軟的皮膚。在他拿那雙空洞的眼睛,傻傻的看向楚泓時,楚泓甚至有一種錯覺,他的善兒回來了。 只是這種錯覺立馬就被現實打敗了。只見那傀儡面色僵硬,既不會笑,也不會哭,整天板著一張死人臉,仿佛這世上誰都欠他的。 可是,楚泓明知道這人只是個妖孽,并不是他的善兒,卻還是一聲一聲的喚他“皇后”,那時的他,放又放不下,只能選擇欺騙自己。 宮里的人都道是皇上魔障了,但誰也不敢觸皇上的霉頭,在見了那“聞人善”時,會跟著喊一聲“皇后娘娘”。 初時,那傀儡看著呆呆的,并未做出任何回應,直到半年之后,他淡淡地回了一句:“平身吧。” 從此之后,宮里籠上了一層陰云。 奴才們個個自危,生怕被這妖后抓去吃了,只有楚泓,非但沒有害怕,反倒是晝夜守著“皇后”,一點一點的教他說話,教他識字,教他考慮問題。 可只有一點,他教不會他笑。 那張木頭刻成的臉,實在是太生硬,楚泓與他相處了近兩年,也沒從他的臉上,看到過一絲的表情。 即使被當眾吻了,他也不會臉紅。 楚泓倒也沒指望這傀儡真能代替了聞人善,可是留他在身邊,能有個人陪自己說說話也好。 在他喝醉的時候,在他碎碎念的時候,在他發瘋的思念著某個人的時候,那傀儡起碼不會表現出任何嫌棄或者同情,這就夠了。 他要的就是這樣一個人,能夠安安靜靜的陪著他。 然后,又一年過去了,那傀儡似乎學會了體貼,在楚泓熬夜批閱奏折時,會為他端來一壺菊花茶,里面放了冰糖和薄荷,一如當初的聞人善。 偶爾看楚泓睡著了,傀儡會輕輕為他披上一件外衣。 比著活潑好動的聞人善,傀儡看起來十分的安靜。 做好一切之后,傀儡悄悄地退出御書房,腳步輕盈而小心,生怕驚擾了睡夢里的人。 而楚泓,觸覺異于常人,在傀儡為他披衣裳的時候,早就驚醒過來。可他不想睜開眼,不想看到他,不想在面對那雙空洞的眸子時,一次又一次的提醒自己,他不是聞人善,善兒早就不再了。 有時候,楚泓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著活在現實里,還是活在夢里。 他一邊麻痹著自己,又一邊提醒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