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猶豫了一下,風慕言問道:“不知那蘇棋宣,哪里得罪了義父?” 風無涯道:“我最近想著犯一批私鹽,可那蘇棋宣派人嚴加盤查,想著進出城門實在困難。為父原本想著遞個紅包,通融通融,可誰料他竟是油鹽不進,為官清廉的很。只要有他在,我這買賣就永遠做不成,倒不如索性殺了,趁機鉆個空子。” 風慕言一驚。這販賣私鹽可是重罪,刺殺朝廷命官更是罪無可恕。 他這義父當真是利欲熏心,不要命了。 不過,這既是他提出的最后的條件,答應下來倒也無妨。 反正此事終了,這一切也就結束了。 未來會發生什么,都與他無關。 看著風慕言領命離開了,一旁的次子和三子站了出來,問道:“義父,您明知那蘇青墨是蘇棋宣的兒子,您命大哥殺了蘇青墨全家,不等于是把大哥推到了您的對立面上了嗎?” “那又怎樣?”風無涯冷笑了一聲,“這被情愛絆住的人,就如同磨損的刀具,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可我這十年才磨得一劍,扔了可惜,留又留不下,不如就廢了吧。你們兩個,喊上小四小五,在風慕言屠完蘇府之后,就將他殺了吧。” “這——” “還不快去!” “是……” 那一日,原本晴空萬里,忽的陰云密布,雷聲滾滾。 明明是晌午,天色卻昏暗的厲害。 風慕言趕著去見蘇青墨,干脆也不等晚上了,換了一身輕便的勁裝,然后扯來黑布蒙住了下半邊臉,悄無聲息的潛進了蘇府。 畢竟是官邸,護衛不在少數。風慕言身手雖好,卻也不敢同人硬拼,于是選擇了小心謹慎,逐個擊破。 原本一切進展順利,直到蘇棋宣出門送客,發現了風慕言,這才喊了一聲“刺客”,打破了原有的平靜。 風慕言并不認識蘇棋宣,只是看他一身錦服,以一家之主自居的模樣,便猜到他的身份,當即飛身上前,一劍刺穿了他的胸膛。 緊接著,是蘇府的女眷,家丁,丫鬟…… 哭聲哀切,地上血流成河,濕漉漉的水汽里彌漫著一股子血腥。 彼時電閃雷鳴,風雨凄凄。 殺完最后一個人,風慕言甩了一下濕漉漉的長發,干脆漂亮的收劍回鞘,正準備離開,卻發現門口站了個人。 他一身白衣,頭上撐了把青傘,在一片氤氳的水氣里,一動不動。 仿佛是開在俗世里的一朵梵花,清雅,出塵,卻遙不可攀。 他和他之間,恍若隔開了一道天闕。 ☆、第14章 血水漫上了腳背,整個世界都是刺目的紅色。 風慕言踉蹌著后退了一步,低頭看向了死去的蘇棋宣。 他原本還想著,過幾日就親自上門,向未來的岳父磕頭認錯,把蘇青墨討了來。 作為書香世家,老爺子一定墨守成規,為人刻板。說不定還會打他一頓,罵他一頓,然后將他轟出去。 可不管怎樣,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蘇棋宣人還在,就總有被說服的一天。 今日不成就明天,明天不成就后天。 可風慕言怎么也沒想到,這還沒來得及磕頭行禮,竟把岳父給殺了。 蘇棋宣,蘇青墨。 他怎么就沒想到,他們會是一對父子呢。明明眉眼有幾分相似,氣質也如出一轍。 磕磕絆絆地退后了兩步,風慕言摸了摸臉上的黑布。 對,他是蒙著面來的,只要他不出聲,蘇青墨就不會認出他來。 他絕不能讓幸福化作泡影,讓此情成為舊夢。 他愛他,絕不能失去他。 深吸一口氣,風慕言穩住了身形,正欲縱身離去,卻聽蘇青墨凄厲的喊了一聲:“站住——” 風慕言停住了步子,卻遲遲不敢回頭。 他怕這一回頭,什么都完了。 可身后的蘇青墨顯然沒有放過他的意思,踩著一地的血水,“啪嗒啪嗒”走了過來,一字一頓的喊他:“風、慕、言。” 風慕言的身子一顫,放低了聲音說:“你,認錯了人。” “認錯了人?”蘇青墨低低的笑了起來,笑聲里透著徹骨的寒意,“我想你,念你,找了你整整十四年,別說你臉上只是蒙了塊步,你就是割鼻挖眼,斷了四肢,我也能一眼認出你來。可我掏心掏肺,傾盡一切的對你好,你為什么要——”他說著,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跪在了死去的娘親面前,道:“殺了我的家人呢。” 是啊。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風慕言扯掉了遮在臉上的黑布,失魂落魄地走向了蘇青墨,“不是我,你聽我說——”話未說完,一只長劍刺進了他的肩膀。 蘇青墨一手攬著他的娘親,一手握劍,眼里閃動著仇恨的火苗,“是我引狼入室,是我瞎了眼。” 風慕言往前傾了傾身子,任由那利劍穿過他的肩膀,發出了“嗤”的一聲響。他伸出沾滿血污的雙手,攥過了蘇青墨的肩膀,說:“青墨,我不知道——” 蘇青墨恍若未聞,將長劍從風慕言的身體里抽離,然后一鼓作氣,又刺入了他的腹腔。 一股子腥甜只逼嗓門。風慕言悲痛欲絕的看著他。過去的濃情蜜意,繾綣不離,終于是不存在了嗎。 今后再也不會有人,站在石橋上,半是認真半是輕佻的喊著:“媳婦——” 也不會再有人,不厭其煩的說著:“我要娶你。” 風慕言低低的笑了笑,攥過蘇青墨的手,將利劍再一次抽離身體,抵在了心臟上的位置上,說:“來,刺這里。” 蘇青墨紅著眼看向他,“你以為我不敢?” “不,你敢。”風慕言顫抖著雙手,撫上他的臉頰,說:“正因為你敢愛敢恨,敢作敢當,所以我才愛你啊。” 言畢,那利劍刺穿了他的胸膛。 一口熱血噴在了蘇青墨的臉上,風慕言呲出沾滿血水的牙齒,笑的傾城而魅惑,“你看……我就是喜歡你這一點……或者毫無保留的……愛……或者……不遺余力的……恨……” 說完,倒地不起。 蘇青墨抽回了劍,在越下越大的雨里放聲笑了起來。 “酒醒熏破春醉,夢斷不成歸……”1 他喃喃著,將劍橫在脖子上,抹了下去。 那些許諾的未來,終究是辜負了…… 墻外,先后跳進來幾個男人,依次查看了一下地上的的尸體,然后搖搖頭,又躍出了高墻。 這一場滅門慘案發生的悄無聲息,等到被人發現,已是第二天晌午。 恰好先皇剛剛駕崩,舉國服喪,沒人把精力放在這蘇棋宣一家上。新皇將案子交給了刑部,然后派了幾個人,將那一家三十多口人,草草的葬了。 只是據回報的人說,蘇家上下,六十七口人中,少了蘇青墨。 此后,也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風無涯少了蘇棋宣的刁難,販賣私鹽順利多了。幾筆貨款依次到賬,他這腰包也就越來越鼓,連續投辦了幾家商號,銀子越賺越多。 正在他沾沾自喜,大晚上躺錢堆里做夢的時候,只聽著屋外傳來一陣打斗聲,伴隨著一聲慵懶而蠱惑的長笑,“就憑你們幾個,也想攔住我?風無涯也太大意了,把身手最好的小二小三派出去收賬,卻把你們幾個不中用的留在身邊。” 風無涯一個激靈坐了起來,皺眉看向了窗外。 在那里,只見風慕言一身緋色的衣衫,滿頭青絲流瀉,輕輕舔去了手上的鮮血,微笑如同修羅,“讓風無涯出來,我是來找他索命的。” 風無涯心下一驚,這風慕言不是死了么,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看他出手陰戾,招招致命,一群人都沒攔住他,竟是讓他占了上風。 心臟突突直跳,風無涯急忙收拾了一摞銀票,然后跳窗跑了。 這沿路有幾家商鋪,實在不行,先找處地方躲一躲,鋪子里的伙計也是練過的,個個虎背熊腰,孔武有力,能讓他們拖一時是一時。 他這算盤打的好,卻不料天不遂人意。 風慕言將滿院子的人全部放倒之后,立馬加緊步伐,追了上來。 夜色凄迷,陰風陣陣,路上亮著幾點燈火,空中飄著幾張黃紙,正是厲鬼勾魂,無常索命的好時候。 風無涯一路絆絆磕磕,穿過了石橋,鉆進了一處幽暗的巷子里。 身后,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帶著貓戲老鼠的愜意,不緊不慢的追趕著。 風慕言披著一身皎潔的月色,滿頭長發在晚風里飛舞著,臉上笑意猶在,陰測測說著:“義父,你跑什么?” “慕言。”風無涯終于跑不動了,氣喘吁吁的回過身來,結結巴巴道:“義父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我收養了你,又不遺余力的栽培你,你不能殺我。” “是嗎?”風慕言提刀逼近了他幾步,看著他一個趔趄跌坐在地上,滿臉愉悅的說:“你養我的銀子,滿打滿算也就幾十兩,可我給你賺的銀子卻足足有幾千兩。你救我一次沒錯,可我為你挨刀擋槍,與人拼命,也不下十幾回了。我風慕言不與你計較,這些算是扯平了,可你害死了我夫君一家,這筆賬要怎么算呢?” “不,不是。”風無涯拼命地往后挪了挪,一臉的狼狽,那里還有平日的鎮定自若。 風慕言皺了皺眉。這人曾經也算是個鐵骨錚錚的漢子,幾時這么怯弱過。這些年,他當真是被金錢熏壞了腦子,被欲望磨掉了銳氣嗎。 風無涯在地上連滾帶爬,拼命討饒,“慕言,我不知道他就是你的心上人,我不是存心的。你要是喜歡漂亮的小生,改日義父幫你找幾個好不好,保證個個比他媚,比他浪,身子也比他軟。” “你閉嘴!”風慕言眼神一凜,揮劍割斷了他的舌頭,帶出了一溜血絲,猙獰道:“我本來還想給你個痛快,你怎么偏就不識好歹呢。” “嗚嗚。”風無涯捂著血流不止的嘴巴,在地上拼命搖頭,“不……” “嗤——”一劍刺進了他的大腿里。風慕言陰著臉說:“這一劍,是為了你剛才的出言不遜。” “嗤——”接著是第二劍。“這一劍,是為了蘇府死去的仆從。” 第三劍。風慕言道:“這是為了我的岳父岳母。” 第四劍。“為了那些同樣被你收養了,卻當成狗一樣使喚的兄弟們。” 第五劍。 第六劍…… 陰暗的巷子里,回蕩著一陣陣的慘叫,和盲目而不仁的殺戮,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子nongnong的血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