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皇上!”有人領頭了,戶部尚書也站了出來,“臣也以為,襄王殿下身有不適,不便繼續留守朝政,不如讓他回到府上,好生將養著吧。” “皇上——”下一刻,眾大臣嘩啦跪倒一片,齊聲說道:“臣等懇請皇上,準許襄王解印致仕。” 本王忍不住熱淚盈眶,這是巴不得攆我走啊。 想本王一向與人為善,謙虛恭謹,沒想到人緣這么差啊! 如此便算了,那群大臣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更是添油加醋,紛紛檢舉本王—— “皇上,且不說襄王天生殘疾,不適朝政,單是他幾次三番藐視皇權,便不能繼續留用。” “往近了說,前幾日太后壽誕,襄王喝醉了,一時貪圖便利,竟在御花園里解手,分明沒把皇家重地放在眼里!” “襄王還經常對宮女出言調戲,舉止輕浮。一言一行,全然沒有為臣者,該有的低調謹慎!” “昨日里,御廚們還說起來,襄王溜進了御膳房,偷吃了皇上兩根雞腿,和一碟子桂花糕,實在放肆!” “單說此刻,他襄王哪里有面圣時該有的自律,天子當前,他居然在摳鼻屎!” 本王:…… 這事根本不能細想,否則毛骨悚然。 你想想,你解手的時候有人在一邊偷看,說情話的時候有人在一邊偷聽,走到哪都有人跟著,連摳個鼻屎,都有人奏與皇上。 這是多么的愛之深,恨之切啊。 可這事最終也沒能遂他們的愿。 燕玖以一句“國不可一日無君,而朕,不可一日沒有皇叔”,將本王的奏請,給駁回了。 眾大臣頓時捶胸頓足,哭天喊地,比死了先皇還要難過。 散朝后,燕玖見我遲遲不肯走,便退了一步,道:“近來朝中沒什么事,皇叔若是累了,便修養一陣子吧。只是——”他不動聲色的握起了拳頭,道:“別離開朕太久。” 我頓了頓,只得點頭,“好。” 離開時,本王回頭看了燕玖一眼。 只見外頭陽光明媚,卻照不亮他那一方小小的角落。這孩子,孤身坐在陰影里,目送著本王出了殿門,顯得悵然而寂寥。 明明不想我走,卻又礙于身份,不能出言挽留。 誰叫我倆,一個為君,一個為臣呢。 其實,那幫大臣說的也對,我的確是目無尊卑,沒將皇上放在眼里。 這熊孩子是我一點一點看著長大的,小時候在我懷里撒過尿,后來騎我脖子上掏過鳥蛋,心情不郁了,賴在我府上混吃混喝,沒錢花了,就舔著臉跟我要錢…… 那時候,怎么就沒人跟我說尊卑有別呢。 只是,那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經過了那場奪嫡之爭,這孩子坐在血淋淋的皇位上,性格變得成熟而內斂了許多,終不再像從前那么喜形于色了。 總歸是,不如從前可愛了。 ☆、第2章 冬意來的有些急。 離我辭官不成,已經過了兩個月。 連日來,滿院的落葉無人打掃,一層覆蓋一層,倒是自成一方美景。 本王端坐在院子里,看著滿目的落葉,也有那么一丁點悲春傷秋之感。 眼瞅著府上的下人們都添了棉衣,我一沒觸覺的人,也不覺得冷,照舊一身單衣,幕天席地,大咧咧的坐在北風里。 下人們上了茶,本王失手打翻了,手背燙紅了一片,也沒覺得疼。 要說,這沒觸感,也是有好處的。 至于壞處—— 便是我體會不到男女之間的樂趣。 本王也曾跟隨姚書云去過幾次秦樓楚館,滿想著即使沒有觸覺,但美色當前,禁不住撩撥,也能提起幾分興致來。 可本王明顯想錯了。既然感覺不到暖香在懷,那么交歡之欲,自然也不會有。 更何況,那些女人涂著濃厚的胭脂和水粉,以及猩紅的大嘴唇,整張臉就看不出一點人色來,本王別說是舉了,不萎都難。 而她們面色饑渴,上下其手地挑逗本王,更是給本王一種錯覺,我不是來嫖的,是被嫖的。 可她們嫖我不成,看我的眼神里就多了一絲質疑,慢慢地,變成了鄙夷。 那神色再淺,本王也還是捕捉到了,誰叫我一聾子,不能聽,卻很會察言觀色呢。 如此幾回,本王是再也不敢踏足那種地方了。 可今日,他姚書云吃飽了撐的,突然闖入府中,強拖硬拽,非要拉我去月華樓坐坐,說來新來了一名女子,貌美無雙,艷冠天下,是整個京城當之無愧的花魁。 這次,我一定能提起興致來。 若是看上了,他便替我一擲千金,把她初夜買下來。 奈何不得,我便披了件大氅,跟著去了。 要說這月華樓,是京城里最熱鬧繁華的青樓。里面的女子,比著別處,確實要貌美一些。而老板百里塵,雖說是個男人,卻也是京城里數一數二的風流人物,絕色無雙。 只是這般風度,卻淪落到風月場所,專做皮rou生意,難叫讓人可惜。 至于姚書云,這人看著沒個正經,卻是大燕國第一琴師。聽人說,他彈奏的曲調,恍若仙樂,有破竹之凜,又有流水之柔。 能聽他彈奏一曲,這機會可遇而不可求。 而他一向與百里塵交好,偶爾會來月華樓幫人調個琴,彈個曲,順便,買個醉。 這廂,來到了月華樓,難得百里塵也在。 他人雖是身在泥沼,卻一身白衣,諸塵不染,猶如一朵傲骨的寒梅。 往那里一站,如何看著也不像是個逼良為娼的黑心老板,倒像是墮入凡塵,普渡眾生的天神。 不過,他只渡男人,有錢買姑娘的男人。 此刻,他見了我二人,就是伸手要錢也是舉止優雅,姿態從容,淡淡道:“進門先給錢,本店概不賒賬。” 姚書云財大氣粗,甩給了他一摞銀票,道:“把你們花魁喊來,好生伺候著王爺。” 本王揮了揮手,“不必,一處雅間,一壺茶即可。” “來我這里只為喝茶?”百里塵輕笑一聲,往對門一指,“瞧見了吧,對面就有一家茶樓,寧靜清幽,兩位想著附庸風雅,去那里再合適不過。” 姚書云又往他手里砸了幾張銀票,“能堵住你的嘴了嗎?” “呵。”百里塵笑笑,將銀票收好,命人將我倆引到二樓,挑了處雅間,然后奉了茶。 落座之后,姚書云拿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本王,終是沒有忍住,問了句:“王爺,請恕下官無禮,一直想著問你一句——” “本王并無隱疾。”我果斷回答。事關尊嚴,我必須說明白了,“本王那里,清早,也是斗志昂揚。” “那——”姚書云搓了搓手,又露出了下流的表情,“王爺既然對女人提不起興致,可試過男人?” 本王:…… 見我默不作聲,姚書云繼續慫恿,“這男人,也不盡是些膀大腰圓,須發濃密的,既然是出來做皮rou生意的,自然是身量苗條,膚如凝脂,王爺何不試試?” 本王看著他,“怎么,看你這般殷勤,莫不是想著獻身?” “王爺若是需要,下官自當配合。”姚書云說著,擼起袖子,露出了光滑的小臂,“如何,下官這皮囊,可還入得了王爺的眼?” 本王搖落一身雞皮,道:“皮糙了點。” 他放下衣袖,搖搖頭,“連我這般天人之姿都看不上,王爺怕是要孤老一生了。” “廢話少說。”本王打斷了他繼續發浪,問道:“最近朝中,沒有大事發生吧?” “沒。”他喝了口茶,說:“既然還惦記著,早些回去就是了。要我說,皇上還是太年輕了,你這一走,他就跟失了主心骨似的,整日魂不守舍的,看著都糟心。” “回去不急。”我嘆口氣,“總該讓他歷練一下,不能一輩子都依賴我。” “是嗎?”姚書云瞇起了眼睛,“王爺可知,外頭如今瘋言瘋語的,都在傳些什么?” “哦,什么?” “百姓們都在說,你襄王統領兵權,擁兵十余萬,如今人馬已然到位,隨時準備辭官離京,起兵造反。” “話說八道!”本王拍了一下桌子,“你身為刑部侍郎,有人如此造謠生事,你也不抓起來拷問一下?” “抓?”姚書云有些好笑,“如今帝都所有的百姓都在說這事,我難不成還要全部抓起來,嚴刑拷打嗎?縱有那心,我也沒那地兒啊。” 本王默了一下,問道:“書云,坦白講,你也覺得我如今功高蓋主,擁兵自重,對皇上存有異心嗎?” 姚書云笑意不明,“那我反問一句,王爺如今大權在握,想著造反,不過是喘口氣的事,如此機會,就當真就沒想過要登基稱帝?” “若本王說從來沒有想過,你可信?” “我信。”他笑瞇瞇地,“你說沒有,那就一定沒有。不過可惜,我還想著你要當了皇帝,怎么也得封我個丞相做做吧?不像我現在,懷才不遇,才是個區區從二品。” “言多有失,小心閃了你的舌頭。”本王說著,重又嘆了口氣。 要說我沒有野心,朝臣也好,百姓也好,皇宮內外,但凡是個能喘氣的,估計都不會相信。 就連戲班子,也借用前朝舊事,指桑罵槐,變著法的罵我。 這事真要怪,還得怪我姓岳,不姓燕。 我叫岳初,是大燕國,唯一一位異性王。 這王位,是我祖上隨太祖皇帝征戰四方,拼死沙場,拿命為他后人換來的,世代傳承,和皇家子嗣享有同等待遇。 可我畢竟是外姓,面上和那些皇親國戚再怎么交好,背地里,他們也還是將我視作一手遮天,意圖謀反的亂臣賊子。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嘛。 他們這么想,也對。 眼下,燕玖還小,處處還依賴我,可等著再過兩年,他回過味來了,一定也會想著將我處之而后快吧。 生在皇家,信任這種東西本來就太過奢侈,身為帝王,就更是生性多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