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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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辭想,老夫人或是想問,這雪中送炭值不值當,劃不劃得來。 “審那宮女時我病得起不來床,并不在場。只聽丫鬟們說了個大概,仿佛是年后就要下旨,責令齊王殿下西行就藩。不過喻貴妃素有圣寵,除夕宴上說不定還能見上一面,若鬧得僵了,三jiejie怕是也不好做。”無須錦上添花也少去雪中送炭,喻貴妃的事情不沾為妙,省得得罪了皇后,得不償失。 “齊王…………該就藩的就藩,該侍奉的侍奉。”人人都以為皇上會將齊王留在京里,同太子爭上一爭,誰知道就這么件事,就讓皇上下了決定。 大夫人道一句“皇上圣明”,心里頭恨著,喻貴妃囂張跋扈,明里暗里沒少欺負景馨,如今不論她還有無再起之日,少了個養在宮里的皇子,看她還如何斗下去。 點到即止,老夫人轉了話題又問:“接近年關,各府都往宮里送禮,我這里也擬了一份,你瞧瞧可有不妥當的地方。” 竹仙捧上來個灑金的冊子,景辭翻開來,頭一頁就是給東廠提督曹純讓,自然還有給陸焉的,她略掃一眼,笑著說:“曹公公諸事煩多,如今不常在宮里待著,倒是陸大人,這半個月去慈寧宮請安,倒有五六回遇上他。” 大夫人存疑,“那陸廠公不是…………”春和宮的人么。 景辭道:“大伯母說的不錯,陸廠公是天子近臣,比之曹純讓,資歷雖淺,但去也勝在年輕。” 老夫人想知道的都有了答案,適才點頭,吩咐道:“老大媳婦兒把禮單再改改,后日再拿來與我瞧瞧。”再看景辭,“原想留你在頤壽堂吃飯,不過趁著時候尚早,你還是去瞧瞧青巖吧,這孩子前幾日挨了打,難得待在家里養傷。”拍拍她的手,笑道,“你們姐弟感情好,你且去勸勸他,萬不可在如此魯莽。你祖父不在府里,你記著先去清風居見過你父親。” 景辭便辭過長輩,入得清風居,父親的性子半點沒改,鎮日里不是作畫習字便是彈琴下棋,一派風流文士的做派。見了女兒,也依然是三句話,身子可好?讀書可用功?可曾犯錯?今日多一件,臨走囑咐她,“去瞧瞧你弟弟,叫他好自為之,如有再犯,必定打斷他的腿,看他還能如何闖禍!” 她見父親一向溫和的父親如此疾言厲色,琢磨著景彥定是在湯泉山跟著太子闖了大禍,恐怕父親下手不輕,那終日上躥下跳的潑皮猴大約吃了不少苦。 果不其然,才一只腳跨進他守拙居的門,便聽見里頭大喊大叫,“小滿——小滿——爺可把你盼回來了,你再不來,爺就要叫二老爺活活打死!小滿,哎喲…………你可千萬得救我!” 景辭原生著氣,踏進門來,瞧見他可憐巴巴趴在床上,又覺得好笑,“什么二老爺,那可是你親爹,哪有你這樣沒大沒小的人,當心父親聽見了,再打你二十大板。” “讓他打死我得啦!祖父心狠,親爹更狠!小滿,唉——你是沒瞧見,祖父說打二十板子,長輩們都沒話說,偏他,我親爹!讓打四十板子,說是給我長長教訓!四十板子呀!你想想,四十板子下去,我不死也得殘廢,要不是祖母攔著,今兒你可就見不著我了。”說到傷心處,扯了景辭的帕子便抽抽噎噎哭起來,仿佛有天大的委屈要訴,能哭得六月天理下霜雪,“爺如今…………爺如今這屁股也爛了,趴久了還長瘡,門出不得,連出恭都得三個人架起來…………你笑什么?我說你笑什么?還笑!這親爹恨不得打死了我,親jiejie還樂得看好戲,我的命怎么這么苦…………” 景辭著實憋不住,眼瞧著他那狼狽模樣,笑得雙肩發抖,聲音打顫,好半天緩下來,從大丫鬟元宵手上接過茶盞來,送到他跟前,“三少爺消消氣,先喝口茶再接著哭。元宵,給你們爺拿快巾子來,我這帕子小,可不夠他哭的。” 景彥賭氣,不喝茶,帕子也扔到地上,“爺不稀罕!” ☆、第10章 妙宜 第十章妙宜 景辭笑呵呵將茶杯送到他嘴邊,討饒說:“三少爺大人有大量,且原諒則個。再不喝水,一會眼淚都要哭干了。不就是打二十板子么,男子漢大丈夫,打了便打了,在家養上三個月,又是一條好漢。” “什么叫才二十大板——哎喲……爺的屁股喲…………”景彥聽她這話,一激動扯著傷口,又是一陣哭。“有膽子你試試,站著說話不腰疼。” 景辭笑道:“我可沒有三少爺那樣大的本事,惹得祖父同父親開堂會審。說吧,你這又是干了什么趕雞攆狗的大事了,氣得父親要這樣教訓你。” 景彥支支吾吾看腳下,“沒……沒得什么大不了,就是在湯泉山的時候,跟著太子溜溜馬、出了趟門。” “就這些?”景辭斜她一眼,顯然不信,“就為這個,父親便打得你十天半個月下不來床?那我可不依,我這就去問父親,怎就如此狠心,一點小事,何至于此?”作勢起身要走,景彥忙不迭拉住她,又扯上屁股rou,疼得齜牙咧嘴,“別別別…………別去…………小滿,這天下無不是之父母,父親打我也是為著小懲大誡,小懲大誡…………” “噢?究竟是怎么個小又是怎么個大?你不給我說明白了,我還去找父親問去。” “就是…………就是陪太子在山下遛彎兒呢,突然遇上一隊商販,說北邊有幾個蒙古人細作,殺了人搶了東西就跑…………”他看她一眼,迅速低下頭,看著床邊紅漆小圓凳,悶頭悶鬧地說,“我和殿下便領著隨行禁衛,去……去追……誰知道這一追就追出了函谷關,倒真遇上了一隊不會說漢話的,殿下說斷定必然是蒙古人派來的細作,便…………我便跟著殺了上去,那蒙古人哪有北邊兒人說的厲害,一隊十三人全叫我們殺光了,割了頭顱掛在馬脖子上帶回來領賞——”他越說越興奮,誰知一抬頭,景辭已全然變了臉色。 氣焰又落下來,“我本想著函谷關內屯軍十萬,這小小出了一回關,也不打緊,蒙古人不敢來。” 景辭氣得擰他耳朵,“關內屯軍十萬,那是一字排開都守著城門看著你們跑馬追賊嗎?西平駐軍三萬,光離湯泉山就五十幾里,更不要說函谷關。我瞧你就是個豬腦子!也不想想,殿下上趕著出去殺蒙人,你不攔著也便罷了,還攛掇著去,我看沖在最前頭的就是你——” “哎?你怎么知道,我跟你說,我可厲害了,那一刀下去…………哎哎哎輕點兒輕點兒,耳朵斷啦!” 景辭真叫他氣得頭疼,“就知道逞英雄!你這腦子里究竟裝的是什么,幾時肯舍得拿出來用一用?若有個萬一,你死了不打緊,連帶整個國公府都要遭殃。再往大了說,這就是動搖國本,誅九族都不為過。看來父親那二十大板還沒打醒你,明早我就同父親說,青巖嫌板子打得不痛快,還要討二十板,就在院子里打,叫下人們都來瞧,看你以后還有沒有臉面出門。” “可千萬別,好jiejie,我知道錯了,我這不是嘴硬么。你要不解氣,再扇我兩巴掌,消消氣嘛。”這是個沒臉沒皮的人,眼淚還沒干呢,就咧著嘴抓著她的手抽自己耳刮子,“后來回程就遇上錦衣衛僉事徐金元徐大人,徐大人抱著太子的腿哭得可嚇人,說這事要是傳出去,隨行的人都得掉腦袋。我當時就后悔了,可是徐大人說只要殿下應允,這事就當沒發生過,太子未出城,只是在山腳下遛馬,忘了時辰。” 景辭道:“一個從三品的僉事能有這么大能耐,把這事捂得嚴嚴實實?” 景彥道:“我當即也是不信,但殿下說死馬當活馬醫,徐金元要敢食言,先活剝了他。結果真是一絲風沒透出去。不過我傻嘛,爹是慣會套話的,三句話就露了馬腳,讓打成這副模樣。” 景辭伸出手來,纖細的指頭點一點他眉心,“你呀,就是活該。” 景彥不服,“小爺這也是有貴人相助,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景辭笑,“貴人是誰我不知道,眼前倒是有個傻人。” 而景彥命中的貴人乘一頂小轎入了勾欄胡同,西院琵琶樓紅燈高照,燈下一位溫潤如玉的秀才公子,頭戴四方平定巾,身穿五蝠捧壽紋大襟袍,大廳里三教九流滿座,悉悉索索便猜是哪一家養尊處優的公侯王子,也不知是誰道破天機,他緩步上樓,聽聞身后一聲嘲諷,“真不知如今是什么世道,太監也來逛妓院睡婊子。”他卻恍若未聞,朝迎上來的待客老鴇微微頷首。 那老鴇滿臉堆笑,身上的香粉熏人,春山跨一步橫在中間,擋她的路。“叫你們趙妙宜姑娘出來見客。” 老鴇子掩著嘴笑,一臉諂媚,“早知道陸大人要來,我們妙宜姑娘早早候著了,大人這邊請。陸大人是稀客,我們妙宜為侍奉大人,今兒一整天可都沒接過客。” 春山早不耐煩,“得了得了,誰大白天來嫖妓。銀子收著,且閉嘴吧你,甭吵著我義父。” 一路上那yin詞艷語聽得耳朵起繭,西側間最靜,有美人焚香煮酒相待,老鴇子推開門,一股幽幽冷香迎面撲來,與琵琶樓里姑娘們慣用的香大相近庭。世上總有這么一些子人,無論何時何地何種身份,總能做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高貴人。 春山在門口遠遠瞧上一眼,嘀咕道:“難怪趙姑娘生意好。” 老鴇子得意道:“那是自然,我們妙宜姑娘可是冰清玉潔知書達理萬里挑一的美人兒。” 春山卻不買賬,“得了吧你,若教坊司的女人冰清玉潔,那全京城的姑娘們都是九天玄女了。” 陸焉一路沉默,未見鄙夷也未見興趣,吩咐春山,“在門外候著。”便抬腳跨過門檻,停在腳下暗紅色牡丹花地毯上。 春山關上門,又同老鴇子刺上幾句,外頭便靜了。 趙妙宜雪白衣裳,烏黑長發綰成銀絲鬏髻,只一根白玉簪子斜插在發間,素凈無塵。 陸焉望著她,她卻望著身前一只斫桐木七弦琴,問:“大人想聽什么曲子?” 陸焉抬眼瞧了瞧這四方四正的小屋子,前頭待客,吟風弄月,右手邊一扇小門掛著綠底紅邊的緞面簾子,里頭只一張小床,不知睡過多少客。 “琵琶會不會,隔壁唱的什么?你也唱一曲來聽。” 趙妙宜垂目低語道:“奴不會彈琵琶。” 陸焉嗤笑道:“琵琶樓里不會談琵琶,想來是給你找錯了地方。” 她眸中汲水,又咬著唇生生忍下,怯怯弱弱,好個可憐模樣。 他卻不理,轉過身在春榻落定,小桌上溫著一壺梨花白,清香馥郁。 她小心翼翼偷望他一眼,發覺他曲著手指有節奏地敲擊桌面,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顯眼,叫人恁地惋惜,前朝古物如今卻到了個閹人手里。她原是知道他的,西廠提督陸焉,司禮監張印太監,自乾元二年扶搖直上,二十四五便是皇上身邊第一等的紅人,人說他擅權專權,自他領了西廠的職,東廠同錦衣衛都成了擺設,要么似錦衣衛,惟他馬首是瞻,要么似東廠,形如虛設。父親的案子,說到底,也與他脫不了干系。可如今殺父仇人就在眼前,卻不似下人口中,是個陰不陰陽不陽的老怪物。他面如白玉,眼似寒星,一言一語如山澗冷濱,一舉手一抬足似翩翩才子,勾一勾唇角,一抹笑,這俗不可耐的琵琶樓也要晃一晃,抖掉一身紅塵的灰。 她惶惶然不知身在何處,或許是太宰府上牡丹詩會,或是燕息山下曲水流觴。 一個燭花,光滅了又明。 她癡癡想回府中暖香齋,還在為一個音調不準而苦惱。乞巧節姊姊meimei熱熱鬧鬧湊在一處,她的琴談的最好,三姐的女紅第一,大姐出嫁許多日子未見過面………… “靴子脫了。” 夢破了,他的話冷得刺骨。 她半跪在他腳下,咬著唇,緩緩抬起他一只腳,鞋底沾著泥,蹭在她原本白璧無瑕的襦裙上,污漬刺目,毀了這一身錦緞。 她瞧見的是自己,明珠蒙塵,任人踐踏。 終是忍不住,淚就落在他鞋尖上,一顆顆仿佛串珠斷弦。 然而陸焉捏著她下頜,抬起她的臉,狹長的鳳眼里沒有半點憐惜,他的目光是冷的,心也是冷的,冰錐子一樣尖利刺人。他笑,唇角譏誚,輕蔑到了極點,“看來趙四小姐還是沒學會如何伺候男人。”一抬腳朝著心窩子踹過去,嬌滴滴美人后仰,帶倒了琴架與她唯一的寄托。 琴弦斷了,發髻也散了,她疼得蜷在地上動彈不得。他自蹬進脫了一半的靴子里,喚春山來,“人呢?帶上來!” 春山就守在門口,“人在樓下院子里候著呢,小的這就去。” 他站起身,將落在胸前的巾帶甩到身后,負手瞧她扭曲痛苦的臉,鞋底就踩在她臉上,欺近了說:“且教你多活了些年歲,原是我的錯處。”厚底皂靴向下,慢慢碾著她柔軟的rufang。“堪堪一個yin賤材兒,合該成全了你。” ☆、第11章 馬夫 第十一章馬夫 第四條門外來人身高不過五尺,一身破破舊舊的葛布衫子短打,扁平臉,下巴上一顆大痦子嚇人。弓腰駝背,一咧嘴五官都擠在一處,分不出哪里是眉哪里是眼。春山領人時還捏著鼻子罵過幾句,“走遠點兒走遠點兒,一股子馬糞味,也不知道洗洗。” 陸焉略看過一眼,便坐回春榻,低頭理一理寬大的衣袖,笑道:“來,拜見你舊主兒。” 那人滿臉堆笑,走近幾步對著仍癱在地上的趙妙宜行一個不倫不類的禮,“小人三福,見過四姑娘。” 她停了停,撐起上半身來,驚懼道:“你又是何人?來這里做什么?” 陸焉在榻上輕哼,白瓷杯子捏在手里,酒也不喝,嫌臟。 “趙家小姐不認得你了。” 三福嘿嘿地笑,露出一口黃牙來,“四姑娘,小人原在馬房里做事,是個管馬的下人。小人的婆娘青枝常在姑娘屋子里服侍。”趙家散了,小姐夫人都進了窯子,更何況丫鬟們,更沒個出路。 “青枝………”她下意識地后退,眼淚又涌出來,哭花了妝。“你走開!你這敗了良心的東西,別過來!” 三福不以為意,伸出臟污且短粗的手來抓她,糾纏間一把撕掉了對襟短襖,露出她胸前一團白花花的rou,也只是rou罷了,白得晃眼,叫他哈喇子都流出來,當即便撲上去又啃又咬。 門敞開,趙妙宜哭得聲嘶力竭,外頭許多人都湊過來看熱鬧。陸焉敲一敲桌子,斜眼掃過去,人便跑了個精光。“要弄去里頭弄,別在我跟前。” “哎,是是是,小人這就進去。”他原想著太監逛窯子,自己是個沒根的東西,才喜歡看人干婊子,沒想到這位陸公公是個稀罕人,光就愛聽個響兒,不愛看人赤身聳來聳去。剛扯了腰帶想在堂上就干了這個嬌滴滴水嫩嫩的小姐,偏被人一句話拉了回去,臟的看不出顏色來的腰帶又打個繩結掛住褲子,下頭還杵著,耀武揚威。 而趙妙宜胸口上已叫他啃了好幾個透著血的牙印,頭發也全散了,赤條條的上半身慘不忍睹。三福擦一把口水說:“四姑娘,咱們聽大人的話,進去弄。爺爺今兒定把你弄得兩眼翻白,爽得一日也離不開男人。”語畢,伸手抓住她的發便往后頭拖,他干慣粗活,力道大得要將她頭皮都扒下來。 她被扯著倒退,眼睛卻一瞬不瞬地盯著座上悠悠然傾杯倒酒的陸焉。他垂著眼瞼,在看她,或者又不盡然。她不知他在想什么,更不知他何來如此滔天的恨、決絕的狠。又或許世間千萬人在這雙冰冷蒼涼的眼睛里都不過螻蟻賤命,一根手指就能碾碎了成了齏粉灰飛煙滅,輕而易舉。 但她不能,她不愿,她寧可死了,也不要教一個渾身腥臭的馬夫踐踏。她似突然間醒悟,頭皮上的疼也顧不得,竟全心全意往春榻上爬,將他當做睥睨的神,怒目的金剛。摳著地板的指甲蓋都讓掀開來,血rou模糊,“讓我死——求求你——讓我死!”匕首一樣尖利的音,如臨死前最后一聲叫喊,生生撕開這歌舞升平的夜。隔壁的琵琶聲停了,yin艷的小曲兒也停了,富家公子貼著墻皮聽—— 他輕哼,唇角譏誚,迎上她的絕望,“想死?也只能死在你接客的床上。”瞟一眼三福,“愣著干什么,還用給你找幫手?” 三福一連點頭,“不用不用,不敢勞煩大人,小人立時就干死這個小賤人。” 三千青絲落了一地,她眼瞳晦暗,成了砧板上的魚,被眼前五尺來高的男人剝了個精光扔到床上。又聽見她一聲苦痛的叫嚷,內間便乒乒乓乓開始響,是什么撞了床架,或是什么扇了皮rou,晃晃悠悠地搖著,她哭,他也叫,噼里啪啦放爆竹似的熱鬧。 隔壁彈琵琶的窯姐兒嚇出一身雞皮,壓低了聲音說:“哪有這樣弄人的,可別弄出人命來。” 那公子哥從墻皮上挪開,抖開了扇子耍風流,“弄死了又如何?連她親爹都讓斬了,何況是她。早死早超生!” 然而陸焉仍靜靜坐在原處,腳下是滿屋狼藉尖聲哭鬧,但這一切從來與他無關,他與這些苦痛掙扎隔了千里萬里。 他俯下身,拾起了斷了弦的琴,焦黑的琴身放在膝頭,修長十指撥一撥殘音,彈一曲不成調不成音的《關山月》,錚錚的琴,和著低啞的音,他輕吟長歌,“和戎詔下十五年,將軍不戰空臨邊。朱門沉沉按歌舞,廄馬肥死弓斷弦。”緩慢而悠長,如一曲悲歌,涼透乾元九年這個糜爛的冬天,摻雜著女人的哭聲,叫嚷聲,喘息聲,還有廳堂吵吵嚷嚷調笑,木樓梯咚咚咚匆匆亂響,沒來由地悲從中來,疼得骨頭打顫,他的孤獨就是他身后的影,時時刻刻,無處可逃。 榮靖來了,要演一出英雄救美。 可他撇開西廠番役,一路猛沖上來時,撞見的卻是這樣一場風雅。 他心急如焚,她生不如死,而陸焉撥著琴弦念著詩,一個閹人,該是不男不女不陰不陽的嗓,誰想到是悠遠而低沉的胡琴,沉郁而婉轉的羌笛,一字字道出關山月大漠煙的蒼涼。 他對門外的嘈雜、打斗視若無睹,他只顧他的七弦琴與陸游的關山月,“戍樓刁斗催落月,三十從軍今白發。笛里誰知壯士心,沙頭空照征人骨。” 榮靖聽見里頭一聲呼叫,“不要——饒了我,饒了我…………”那么痛,聲音進了耳朵里,連帶著心也扭成一團。 他憤憤然,扒住門框要闖進來,兩個番役,一個抱住腰一個反折手,沒得命令也不敢貿然拿他。西廠的人把住樓梯,沒人有膽子敢沖上來來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