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潯哪兒有那么好的眼力，“去找我外祖父看不就行了？”

    孟宗揚搖頭，“要是真的我就送給他了，怎么能讓他辨認真假呢？你對京城比我熟悉，知不知道眼力很毒的人？”

    “去璞玉齋找馬老板。”葉潯笑道，“聽外祖父說過，皇上以前常光顧那兒呢。”

    孟宗揚立時眉飛色舞起來，“行，回頭我拿到那兒去。”又道，“找你來這是其次，主要是跟你說說徐曼安和楊文慧這些日子的動靜。”

    “你盯著她們呢？”

    “我起先是盯著楊文慧，沒想到徐曼安也跟著摻和。盯著楊文慧就不用我說了吧？想看看她有沒有可能透露點兒什么。”孟宗揚喝了一口茶，嫌燙，用力搖了折扇幾下，“不能給點兒消暑的？”

    葉潯忍不住笑起來，讓半夏給他取來浸在井水里的瓜果，再端一碗冰鎮(zhèn)綠豆湯，又問：“要不要加冰糖？”

    “要。”孟宗揚是不會跟她客套的，“多放點兒。”

    半夏笑著出門，旋踵回來，奉上果饌。

    孟宗揚喝了小半碗綠豆湯，這才繼續(xù)道：“楊文慧這些日子都在忙著變賣家當(dāng)，似是有意離開京城。楊閣老知道她的行徑，沒親自出面，讓楊夫人去找過她兩次，她像是有所動搖，要出手的一間鋪子又留了下來。”

    楊文慧放不下的是母親和弟弟meimei，這是情理之中的事。

    “按理說，現(xiàn)在楊文慧婆家已經(jīng)沒落，又沒回娘家的意思，處境不是比徐曼安更慘么？”孟宗揚神色透著困惑，“而且以前兩個人好像還算走得比較近，我以為徐曼安怎么樣也會幫楊文慧一把，結(jié)果卻是大相徑庭——徐曼安卯足了勁兒刁難楊文慧，榮國公府不再限制她出入府中，她就忙著踩踏楊文慧。”

    葉潯倒是不意外。徐曼安現(xiàn)在興許已到了仇視一切人的狀態(tài)，她所認識的人，都會被她懷疑甚至認定是害得徐家沒落的兇手——她不需要理由，她只要宣泄心里的憤怒、落差。

    只是，楊文慧可不是任人踩踏的性情。最危急的情況下，關(guān)乎朝廷格局的事，的確是和她一樣判斷有誤，但其實也算不得錯——楊文慧自救成功了，沒被宋家殃及到，給楊閣老帶來的是隱患而非災(zāi)難。雖說處境一落千丈，可楊文慧要對付徐曼安，還不算難事。

    這些念頭閃過，葉潯問道：“楊文慧沒吃虧吧？”

    “除了鋪子被砸過一次，沒吃過別的虧。”孟宗揚頓了頓，問她的打算，“你好像幫過楊文慧一點兒小忙？現(xiàn)在用不用我替你再幫她一把？”

    “她吃不了虧。”葉潯笑道，“這樣的小事，她甚至不會愿意讓我知道。但是你讓手下多留點兒神吧，萬一出了大錯就不好了。”

    “你們這些人，尤其你和楊文慧……”孟宗揚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有點兒微妙。”

    “微妙什么啊。”葉潯睨了他一眼，“她和楊閣老是兩碼事，也有不易之處。”

    偶爾她甚至?xí)X得，楊文慧比前世的自己運氣更差。葉鵬程是比楊閣老更惡劣的一個人，但是城府有限，手段卑鄙，殺了他都不會有半分憐惜。而楊閣老對于楊文慧而言，不同于她的情況，父女情肯定是一度很深厚的——她如今的心機，應(yīng)該就是楊閣老一手點撥出來的。最怕的不就是對親人又愛又恨么？

    孟宗揚想到了她也有個人渣父親，便理解了她對楊文慧的那點兒寬和從何而來。要說的都說完了，他起身道辭：“我今日是請假離宮，傍晚就得回去，不跟你多說了。”

    葉潯起身笑道：“以后有事找侯爺說一聲就行。”

    “他也這么說，我就不聽。”孟宗揚笑道，“你對之南更好。”

    “……”葉潯沒轍地瞪他一眼，“我聽侯爺?shù)摹！?/br>
    孟宗揚忍俊不禁，“成，那我就聽你的，沒大事不來麻煩你。”

    這還差不多。

    晚間，裴奕回來第一句就問她：“孟宗揚那廝又來見你了？”

    “是啊，跟我說了說楊文慧和徐曼安的事兒。”葉潯跟他細說一番。

    裴奕挑了挑眉，“徐曼安找楊文慧的麻煩，那不是自尋死路么？”

    “我也這么想。”

    隨即，他就用命令的語氣道：“日后別再見孟宗揚了。”

    “怎么說？”葉潯一面幫他換衣服一面問道。

    “不想你見別人。”

    葉潯忍著笑，故意逗他，“以前你也沒這毛病啊。”

    “早就添這毛病了，沒跟你說而已。不是特別了解的人，我都不想讓你見。”裴奕老老實實地說完，把她摟到懷里，“這事兒你得依我。”

    ☆、第92章

    自然是要依他的。說白了他這態(tài)度就算不錯了，直接發(fā)話讓外院的人把孟宗揚攔在門外，誰也不能說他個不是。葉潯笑著點了點頭，“我已跟淮安侯說了，他日后有事會直接找你，除了關(guān)乎之南的大事，他不會來見我的。”又委婉地給孟宗揚解釋，“今日他來說的是楊、徐兩個人的事，是不好意思跟你說吧？”

    什么不好意思？孟宗揚是把她當(dāng)成同僚、好友一樣的人了，什么事都愛找她念叨幾句，聽聽她的看法、意見。其實也是無可厚非，可他不想讓她cao心門外的是非，這才出言阻止孟宗揚前來。

    更衣后，兩人一同去了太夫人房里。裴奕陪著太夫人說話，葉潯去了廚房。

    兩只貓從到了她身邊之后，頓頓吃魚、泥鰍、大蝦這類東西，越來越肥了，毛也隨之變得光滑油亮。偶爾大貓?zhí)剿龖牙铮甲屗X得沉甸甸的，想著該調(diào)整一下它們的飲食了——照這樣下去，遲早會肥的沒個貓樣兒，得葷素搭配著來。

    先做的是專門給貓準備的鮮蝦豆腐，顧名思義，將蝦米搗碎放入豆腐中，燒上油鍋加佐料炒。倒不必太計較味道，兩只貓只在意有沒有魚腥味兒，才不會計較廚藝。

    第二道則是一道八寶豆腐，將嫩豆腐切碎，與蘑菇屑、松子仁屑、火腿屑等七種材料一同放入濃雞湯里炒熟——這一道自然是要放到餐桌上去的，不過她想，多加一樣蝦米的話，也能給貓吃。

    葉潯親自下廚的時候，總是要半夏在一旁打下手留心看著，次數(shù)多了，半夏也就學(xué)會了。

    葉潯做打鹵面的時候，讓半夏花園里的小菜園子摘青菜，“等會兒用芥末、醋涼拌，開胃。”

    半夏用心記下，喜滋滋去摘回一把嫩青菜。她跟在夫人身邊學(xué)到的做菜和藥膳方面上的經(jīng)驗，都能夠終生受益。

    丫鬟婆子們將飯菜送往太夫人房里的時候，兩只貓也現(xiàn)身了。下人們一直覺得它們這一點挺神的——早一點兒晚一點兒都看不到它們，飯菜上桌之前，肯定就會喵喵喵的跑過來。

    葉潯瞧著它們吃已經(jīng)晾涼的鮮蝦豆腐吃得津津有味，這才踏踏實實地用飯去。

    裴奕笑著看了她一眼，心說做她養(yǎng)在身邊的貓，可比一般人都要享福。用飯回房后，這想法進一步得到了證實：

    兩個人相對坐在炕幾兩側(cè)，他看兵書，她伏案寫幾道藥膳的做法——這是用來幫江宜室調(diào)理身體的。

    江宜室身體一直在調(diào)理著，為的是快些懷胎。葉潯出嫁前，姑嫂兩個不可能說這種事，江宜室都是請?zhí)t(yī)開一些補藥。

    現(xiàn)在就不同了，江宜室每次把脈之后，都會讓葉潯看看太醫(yī)開的方子。葉潯呢，就通過方子讓江宜室用效用相同的藥膳調(diào)理。

    這晚，她一面寫，一面吃零嘴兒。

    盤子里放著的是薄薄一摞蝦餅。蝦rou、蔥鹽和入面中，做成一張張又薄又脆的餅，入口咀嚼時，發(fā)出一聲聲脆響。

    兩只貓圍著她要，她很大方地和它們分享。

    裴奕沒法兒再看書了——三個小東西此起彼伏的吃餅的聲響，就像是三只明目張膽偷糧食吃的小耗子。

    他放下了書，舍不得說她，沒好氣地瞪了兩只貓一眼。

    兩只貓才不會理他，大貓要不是忙著吃，早就跑到葉潯懷里起膩了。

    葉潯見他不看書了，將蝦餅送到他嘴里，“小廚房做的，很好吃，你說要是加點兒辣椒末兒的話怎么樣？那就是香辣蝦餅了。”

    “……”裴奕先吃了一口蝦餅，別說，味道還真不錯，之后才打趣道，“有喜之后也這么愛吃辣就好了。”酸兒辣女嘛。

    葉潯笑道：“這說法也做不得準，有的人也不害口。”隨后想著，到了秋日，燕王妃有喜的消息就傳出來了，如今夏日渴睡，應(yīng)該就是有喜的緣故，月份小，還不想告訴親友而已。別人不知道，她是記得的。

    別人都是照著她的記憶懷胎有喜，江宜室就免了吧？早一點兒懷上才好，也省得總是為這事犯愁。

    記掛著這件事，她寫藥膳做法時就認真起來，把兩只貓丟給裴奕去喂。

    第二日一早，葉潯讓半夏拿著藥膳方子去了江宜室那兒。半夏給江宜室家里的藥膳師傅示范了每道藥膳的做法，這才回府復(fù)命。

    葉潯在按照計劃準備宴請之前，去街上轉(zhuǎn)了幾次，看看自己的兩間鋪子，還有柳之南的香露鋪子，順道去多寶閣、銀樓、筆墨鋪子添置了一些東西。

    是故意為之，不想讓人覺得她因為外祖父的事嚇得不敢出門了。不管是秦許這些人，還是裴府原有的護衛(wèi)，都足以保她安然無恙。當(dāng)然了，他們要是沒這么厲害，她還真不敢出門晃悠。真沒拿性命安危開玩笑的嗜好。

    不知是真的冤家路窄，還是徐曼安盯著她，第二次出門的時候，兩個人就在街頭碰面了。

    裴府的人當(dāng)做沒看到徐曼安的馬車，按照夫人吩咐，去了香露鋪子。

    徐曼安就命馬車一路跟到鋪子門外。

    葉潯進門后，徐曼安換乘輪椅，由丫鬟推著跟了進去。葉潯回身打量兩眼，見徐曼安瘦了幾分，面色不大好。

    徐曼安開門見山道：“我有些私密話要與你和楊文慧說說，明日午間在仙客居設(shè)宴，你敢不敢應(yīng)邀前往？”

    葉潯險些就笑了。

    徐曼安道：“楊文慧肯定會答應(yīng)，你呢？”

    “我不去，你的心意我領(lǐng)了。”

    “徐家已經(jīng)不在了，我已落魄至此，你還有什么好怕的？”

    葉潯笑道：“我怕忍不住對你落井下石，壞了自己的名聲。”

    這樣的態(tài)度，徐曼安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低聲道：“毒婦，你遲早會遭報應(yīng)的！”

    “我這間鋪子的安危就托付給你了，哪天被人砸了，我可要找你外祖母討個說法。”葉潯用下巴點了點門口，“出去。”

    徐曼安很聽話地出去了。

    楊文慧正在和母親說話，滿臉無奈。

    在她打定主意離開宋家之前，就開始盤點手里的家當(dāng)，分別讓母親、管事想法子轉(zhuǎn)出手去。鋪面、田產(chǎn)都能長期租出去，這容易，宅子要賣出去就難了一些，買家和賣家要到官府去立文書的，所以她才請葉潯幫忙變賣了一處宅院。

    現(xiàn)在，母親撂挑子不干了，不但不幫她把鋪面租出去，還追問她到底在打算什么。

    楊文慧只得如實道：“我想去滄州，去您的老家過幾天清靜日子。萬一您日后也要回去，我也算是提前幫您打底了。”

    楊夫人一度怪女兒不爭氣壞了名聲，現(xiàn)在則是心疼女兒竟似萬念俱灰般的消沉，可不論心里怎么想，都要壓下去，只說最要緊的事：“你就別忙著打算那些了，你爹爹說了，他不準。他說這些日子也想通了，養(yǎng)育了你這么多年，不能允許你離開娘家。你想離開京城的話，他會命人阻攔，你要繼續(xù)住在這宅子里，他就冷眼瞧著你被人踐踏——好孩子，你還是回家去吧？看你們父女兩個鬧成這樣，我這心里難受啊……”

    “我就在這兒住著，被人踐踏至死太容易了——不用他冷眼瞧著，有那功夫，提前給我備下棺材就行了。”楊文慧冷冷笑道，“他就是想讓我回家去再嫁，我不可能讓他如愿。”

    楊夫人除了哭，別無他法。兩頭都變成了一根筋，兩頭她都勸不動。回到府中，晚間楊閣老回來之后，她把女兒的話都告訴了他，“這孩子是擰上了，你也是……這叫人怎么活？”

    楊閣老溫和笑道：“放心，過段日子她就回來了。”一個不聽話的孩子，他怎么會沒辦法讓她回家？

    這晚，葉潯也記掛著徐曼安和楊文慧的事，跟裴奕商量道：“她們兩個不會鬧出大事來吧？”現(xiàn)在情緒都是要多糟有多糟，肯定是特別偏激，“把對方往死里整可怎么辦？我要不要讓秦許去盯著點兒？”怕徐曼安被整到絕境時管不住那張嘴，把裴奕和徐家的淵源抖落出來。

    “就算鬧出人命來，徐閣老也不能從天牢出來，楊閣老也不會受影響，不過是給人茶余飯后多個議論的話題。”裴奕其實挺不理解那兩個人的，也知道她擔(dān)心的是什么，“徐曼安如果想亂說話，早就說了。”

    她自己不能確定的事，只要從他口中得了準話，就不會再瞻前顧后了。挺沒道理的一件事，好處就是省心。

    轉(zhuǎn)過天來，葉潯沒聽說與徐曼安、楊文慧有關(guān)的消息，過了兩天，消息傳來：徐曼安出事了。

    是江宜室過來串門時提起的，葉潯第一句就問：“跟楊文慧有關(guān)么？”

    江宜室想了想，“有關(guān)么？算是吧。徐曼安出事的時候，楊文慧也在場。”

    葉潯吁出一口氣，不需聽也知道，徐曼安死定了。

    ☆、第9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