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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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姑媽又問唐睿道:“近來我瞧你總跟那個綠柳打熱,她到底是服侍過傅月明的人,你還是離她遠些的好。你弄在鄉下的那個,已是個麻煩了,如今再弄出一個來。待明兒傅薇仙過門來,一進門就一群孩子跟她喊娘,她能不惱?我瞧你要怎樣!” 唐睿笑道:“這個母親不必擔心,那綠柳并不敢玩什么花樣。至于那傅薇仙,到了那個時候,她還能惱什么?一個庶女罷了,舅舅又不看重。我肯娶她為妻,已是給了她天大的顏面,她也該知道些好歹才是。”說著,又嘆道:“可惜這親事定了,我非娶她不可。不然,待這家財到手,我定要求娶一大戶人家的小姐,這些商戶女子,其實無用。” 唐姑媽聽了這話,不覺有些惱了,沖口便道:“商戶女子又如何?你母親我就是商戶人家出來的,你是我肚子里爬出去,如今倒看不起商戶了!忘了根兒的東西!”唐睿心里不耐煩,只為著這幾日要她過去周旋,便陪笑諂媚道:“母親聽差了,我若能娶大戶人家的小姐,便能加倍的孝敬母親了,這豈不甚好?”唐姑媽這才哼了一聲,不言語了。 再說傅家,自打發了唐家一干人等離去,傅沐槐重回書房,叫了管家來升帶了一眾家人,晚上在各處值夜。傅月明也歸入上房,一日無事。 到了夜間,二更天時分,上房門上守夜的家人熬不住瞌困,打了個盹兒,就在迷迷糊糊間,忽聽得院內傳來一聲凄厲貓叫。這家人猛地一驚,登時醒來,撞著膽子,往院里看去。卻見一道白影掠過地面,轉瞬便不見了。 這人平素膽子便小,近來又聽多了貓妖的事兒,頓時嚇得跌在地上,尿了一褲子,半日也爬不起來。 就在此時,那上房之內,傳出了傅月明的哭喊之聲。 ☆、第一百二十四章 布局(四) 卻說那人半睡半醒之間聽得一聲貓叫,嚇得跌翻在地。正在魂不附體之時,就聽屋里傳來大小姐傅月明的哭喊之聲。 此人心頭一驚,暗道:莫非太太的病又重了?方才那一聲貓叫,竟是那貓妖又來為惡么?難道連那道婆的符也壓不住它么?那等它害死了太太,會不會又遷怒旁人?想至此處,她身上不禁打了個寒戰,連念了幾聲佛號,方才快步往院里去。 才走至階下,上房里的丫頭寶珠走了出來,一臉焦急之色,說道:“嫂子快去尋老爺,太太的病又發起來了,怕是有些不好了!”那人暗道了一聲果然,慌忙轉身去了,一路跌跌撞撞,險不把鞋子也磕掉了。 寶珠傳了消息,又走回屋內。冬梅才起身,披著衣裳自炕上下來,揉著眼睛問道:“這一大早的,姑娘倒哭什么?”寶珠望著她,說道:“jiejie這一夜倒是好睡!太太夜里又發起病來了!姑娘連著叫了jiejie好幾聲,jiejie就是醒不過來。沒奈何,都是我起來燒的水。” 冬梅聽了這話,臉上不覺紅了一片,又惱又羞,張口斥道:“小蹄子,買你進來就是為了伺候,主子多使喚兩下又怎樣,就有這許多說的?!”寶珠將嘴一撇,說道:“jiejie這話該和姑娘說去,姑娘昨晚上口口聲聲只要你哩。” 冬梅心里不禁一陣得意,只道這屋中如今亂了章法,夏荷跟了姑太太出去,傅月明身邊并沒個臂膀,桃紅年齡雖大,卻是個老實不堪用的,寶珠和小玉年紀又甚小,只是混充數不濟事罷了,萬事還得倚仗自己,便說道:“你知道這些道理就好,不要怨我平日里說你,也該學學怎么服侍人。”嘴里說著,便邁步進屋。 走進上房,卻見床上紗帳半垂,傅月明正趴在床邊,哀哭連連,不住的輕聲喚著太太。 冬梅輕步上前,先換了一聲:“姑娘。”又朝床上望去,只見陳杏娘僵臥被內,唇焦面白,雙目緊閉,半點氣息也無。不覺又道:“這才一夜的功夫,太太怎么又病的如此沉重?”說著,便扶著傅月明的肩膀起來,連連勸道:“姑娘還是仔細身子,哭壞了自己身子,既于事無補,也叫老爺心焦。”傅月明倚著她站起身,拿著帕子不住的抹淚,一聲兒也不言語。 冬梅想及昨夜自己睡的沉熟,不由面上有些過意不去,遂拿言語遮掩道:“姑娘昨兒夜里那般忙碌,怎么也不叫我一聲。寶珠年紀終是太小,頂不得事。”傅月明這才說道:“昨夜里,我原是要叫你起來的。但瞧你睡的那樣熟,白日里又是辛苦了一日,委實不忍心,就罷了。橫豎只是燒湯燒水的差事,寶珠一個也盡夠了,便沒喊你。”說著,略停了停,又問道:“寶珠那蹄子呢?我叫她去傳信兒,她可去了?”冬梅連忙說道:“姑娘才吩咐下,她就去傳話了。門口守夜的來昌媳婦子,已經去后頭尋老爺去了。” 傅月明微微頷首,又抽泣了兩聲,向她說道:“這些日子倒也難為你,既要看顧二meimei,又要來服侍太太,委實辛苦了。只是家里如今正逢多事時節,這些房里的丫頭,略大些的如綠柳、夏荷,都出去了,桃紅又是個老實的,剩下這些小的,又不頂事,說不得,只好委屈你罷了。待熬過這幾日,我必定好生謝你,就是老爺太太,自也將你這段好處看在眼里。” 那冬梅受寵若驚,連忙說道:“姑娘說哪里話,這些都是做丫頭的分內之事。姑娘這般言重,倒是折煞我了。”傅月明又說道:“我才想起來,這邊亂成這樣,二meimei那邊想必也無人照看。她身子近來一直不好,屋里又只蘭芝一個小丫頭,你去瞧瞧罷。若得她無事,就再回來。若是她也有什么不好,你就看顧著她些。” 冬梅聞說,心里欲待要去,面上挪不開,又不好開頭,只是低頭立著。 傅月明又說道:“這邊已是這樣了,若無個施救之法,人便是再多也無用,你先去罷。老爺來時,我替你說一聲便了。”冬梅這才應了一聲,福了福身子,快步去了。 待她走后,寶珠進來,說道:“老爺到門口了,不肯進來,只請姑娘出去說話。”傅月明嘆了口氣,只得說道:“你且在這里看著太太。”便邁步出門。 行至大門前,果然見傅沐槐在院內立著。她上前道了個萬福,與父親見禮過。 傅沐槐雖知此是傅月明鋪排的計謀,心里卻仍是顧忌那趙道婆前番的話語,并不肯進來。生恐一時破了禁忌,于自家娘子不利。 一見女兒兩眼紅腫,頰上猶帶淚痕,傅沐槐不由將心提了起來,忙低聲問道:“怎么,莫非你母親當真有些不好?”傅月明搖頭道:“并沒有,只是做戲給人瞧的。話雖如此,父親還是先去請個大夫來家罷。咱們既說母親病重,卻不請大夫來看診,不免惹人生疑。” 傅沐槐卻頗為躊躇,半晌沉吟道:“雖是如此說,但前頭那趙婆婆說起,這四十九天之內,你母親上房里不得有男子入內。這事兒雖虛無縹緲,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還是忌諱著些好。”傅月明見他執意如此,心里思忖了一陣,便說道:“這般也罷了,父親這兩日多留神家里的動靜。”說著,又低聲道:“今兒一早上,院里果然又聽見了貓叫。此事,必是人蓄意為之。”傅沐槐聽了這話,臉上便又陰沉了幾分。 父女兩個說了一回話,傅月明便抹著眼睛回屋而去,傅沐槐則頓足嘆息不已,隔了好一陣,方往外堂上去了。 傅薇仙隔著窗子,將院內景象盡數收入眼底,不覺嘴角輕勾,向冬梅說道:“瞧這情形,太太果然是病的沉重了。”冬梅微笑道:“可不是,今兒一早,我進里屋一瞧,那大姑娘趴在太太床上哭得死去活來。我湊上前看了看,見太太出的氣兒多,進的氣兒少,只和死人沒甚兩樣了。姑娘倒還等些什么?趁著如今亂著,就叫姑太太來把事兒提了也好。” 傅薇仙想了一回,搖了搖頭,說道:“不急,還是瞧瞧再說。就是太太一時暴斃,這白事也要辦上幾日,倒不怕別人來截胡。”說著,又斜眼望著她問道:“你說你昨日睡去了?”冬梅點頭道:“是,說來也奇,平日里我睡得都淺,太太一叫我就醒的,昨兒也不知怎的了,睡得跟死了一般。還是今兒一早,寶珠叫醒我的。那小蹄子,昨兒服侍了一晚上,心里好不平呢,嘴里嗶嗶啵啵個沒完,叫我數落了一通才罷了。” 傅薇仙將柳眉一皺,忖度了幾刻功夫,便說道:“你出去,想法子捎個信兒去后街上,告訴姑太太家里如今的情形。姑媽自然知道如何行事。”冬梅答應下來,見她再沒別的吩咐,便就去了。 走出門來,卻見院內空無一人,知道因那道婆的話語,傅沐槐放了話,一應不相干的人不得進這院子。如今這院里,只有太太、兩個姑娘并幾個丫頭,倒是少了許多眼目。她想了一回,快步走到二門上,喊住了一個平日里時常差遣的小廝,叫他往后街上送信。 那小廝名叫天喜,人乖嘴甜,時常奉承唐姑媽并傅薇仙,兩頭跑著送花送信討幾個賞錢使用。因他為人伶俐,傅薇仙也很用著他。今冬梅要傳話,自也來尋他了。 冬梅來至二門上,這小廝正在同天福抓子兒耍子,一見她,忙丟下石子兒,跑來笑道:“冬梅jiejie,可是有事兒吩咐?”冬梅笑道:“你就是個屬猴子的,賊乖慣了。”嘴里說著,就望著天福。卻見天福正蹲在地上數石子兒,一眼兒也不朝這邊望,便低聲向那小廝如此這般吩咐了一番,又說道:“去時躲著些人,別叫人瞧見了。” 天喜笑道:“jiejie也忒小心了,太太病重,鄰里街坊都傳遍了,誰還不知道怎的。jiejie只管放心,這事兒便在我身上了,只是jiejie也出來也不帶個點心果子與我,真是好不疼人。”冬梅笑罵道:“你這小猴子,別在這里說嘴。事兒若辦壞了,仔細二姑娘告訴老爺,打折你的腿!”說著,因恐人瞧見,便急急忙忙去了。 那天喜又回去尋天福,也不提此事,只說道:“我忽然想起一樁事,晨間老爺吩咐我出去到木材鋪子里跟掌柜說句話,我險不給忘了。你且在這兒,略等我一等,待我去去就來。”天福說道:“你敢是吃昏了,老爺吩咐的差事,你也敢忘!你去罷,誰有那個功夫等你,我也有事情去哩。”說畢,這兩只小猴子便一哄而散了。天喜便從后門上出去,逕往后街去了。 那天福卻是個機靈的,先往別處繞了繞,便又折回來,也順著出了后門,遠遠的跟著,見他進了唐家的屋子,方才回去。見了老爺傅沐槐,言說此事。 傅沐槐聽了消息,心中倒還存個僥幸:再怎么樣,也是親戚。便是二丫頭要往她姑媽家里送信兒,也沒什么不能說的。未必就如月兒說的那般不堪,且瞧瞧再說。 這般過了一時三刻,門上便報,稱姑太太帶了兩個姑娘來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布局(五) 傅沐槐心里微微一震,暗道:聽聞嫂子病重,她來瞧瞧,也是人之常情。這般想著,便吩咐小廝到后頭去要茶點果子。 少頃,唐姑媽便帶了唐愛玉、唐春嬌兩個姑娘進來。這兄妹二人見過,便在堂上坐了。 唐姑媽開口便問道:“聽聞嫂子病又重了?”傅沐槐將頭一點,嘆了口氣,說道:“前兒還好了些,昨夜里又發起病來,大小女服侍了一夜不曾睡。今兒一早更是越發昏沉起來,我心里煩悶,更不知要怎樣才好。”他這番言語,皆是傅月明教的。他本是個實心的人,行這等欺詐之事,又是蒙騙自家人,不免有些心虛氣短。一時又想不通為何這一家子人會弄到如今這般相互出揣度猜疑的地步,他本非善于遮掩之人,這神態便流于面上,不禁長吁短嘆起來。 然而看在唐姑媽眼里,便只當是陳杏娘果然病的極重,心頭一陣竊喜,面上還是一副關切之情,問道:“既如此,哥哥沒請大夫來家瞧瞧?”傅沐槐又嘆了口氣,說道:“自打你嫂子病了,藥便不曾離口。這大夫請了許多,藥也吃了十幾副,總不見個效驗。落后請到那顧太醫來看,吃著他給的藥,倒有些用處。誰知這近來又出了貓妖作祟一事,你嫂子病的只是越發的昏沉了。還是前幾日來的那個婆子,倒是有幾分手段,貼了符,給了些丸藥,吃下去倒好了許多。如今又鬧起來,我只是沒個主張,不知要怎么樣才好!” 唐姑媽聽這話對景兒,便趁勢說道:“既是這樣,哥哥如何不再把那婆婆請到家里來看看?”傅沐槐說道:“我原也是這樣想,然而人家高人來去無蹤的,如今也不知上哪兒去尋。” 唐姑媽見這話是個鉤子,耐不住滿心瘙癢,便想毛遂自薦,奈何臨來之際,唐睿千叮嚀萬囑咐,只是叫她穩著性子。當下,便將到喉嚨口邊的話硬吞了下去,說道:“哥哥也少要煩惱,想嫂子一世不曾有什么過犯,不該遭此劫難。哥哥只消打發人尋著,那婆婆既然救了嫂子一遭,必然還有第二遭。有緣自然得見,哥哥不要太過焦急。仔細焦壞了身子,這家可要塌天了。” 傅沐槐點了點頭,又長嘆了一聲,便不做聲響了。 唐姑媽見狀,問道:“怎么不見月兒?近來連薇仙也少見了。”傅沐槐答道:“月兒忙著侍候你嫂子,薇仙身子也有些小病痛,故此不曾出來。”唐姑媽點了點頭,說道:“倒是難為這孩子了,才這么一丁點大,就這般忙碌。昨兒見她時,就看她小臉又瘦了幾圈。她雖不在我跟前長大,也是咱們傅家的骨血,我瞧在眼里只是心疼的緊。” 這話戳了傅沐槐的心腸,想及這妹子遠嫁多年,如今好容易回來,卻又生出這樣的事來,氣惱交加又暗暗希冀此事是女兒多心之故,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嘆息不已。 正在此時,天福小廝自后頭端了茶食果點出來。 唐姑媽來的早,還不及吃早飯,腹內饑火甚旺,又不好意思開口相告,便急急取了些點心食用。唐愛玉與唐春嬌也吃了些茶。 待她將兩盤糕餅吃完,那手帕子抹了點心渣滓,方才開口道:“我進去瞧瞧嫂子?若是哥哥不嫌棄,我在這里服侍嫂子也罷。月兒年紀太小,熬壞了身子骨,不是鬧著玩的。” 傅沐槐沉吟片時,方才說道:“那就多多勞煩meimei了,家里如今七病八痛的,我又不好近前照看。外頭又有鋪子生意要忙著,不好丟下的。” 唐姑媽笑道:“哥哥說這是什么話,一家子人,倒客氣起來了!”說著,便起身,帶了兩個丫頭往里頭去了。 走到上房院內,正逢上寶珠出來倒水。寶珠一見幾人到來,便即迎上前來,問了好。唐姑媽一面走,一面就問陳杏娘病情等語。寶珠便照著先前傅月明示意的言語,將陳杏娘的病狀說了一番,又道:“姑娘焦急的了不得,只是束手無措了呢。” 唐姑媽心中竊喜,面上卻是不動聲色,說話間眾人已進了上房。 踏入上房門內,果然見傅月明在床畔坐著,呆呆怔怔,兩眼無神。一見眾人進來,她慢慢起身,上來與唐姑媽見過。唐姑媽見她花容慘淡,衣裝不整,一副六神無主、失魂落魄之態,大不如先前訓斥頂嘴時的意氣風發,心中十分得意,嘴里便虛情假意的問起話來。 傅月明聽她問及母親,話未出口,雙眼卻先自一紅,又滾下淚來,抽抽噎噎道:“我也不知是怎么了,本已是好了許多了。昨夜里又發起熱來,到了今天早上,母親更是昏沉不醒,方才我喂粥時,她醒來瞧了瞧我,竟全不認得了,還問我的名兒呢!姑媽,要是母親這有個好歹,我可要怎么是好呢?”說畢,更失聲痛苦起來。 唐姑媽連忙拿了帕子與她抹淚,便勸解道:“你也想開些,事情還不到那般田地哩!哥哥不已是打發人去請那道婆了么?得她來時,嫂子必能消災解厄的。你可不要哭壞了自己,反倒令他老人家焦心。”傅月明泣道:“話雖如此,但那婆婆是個世外高人,一時走不見了,這人海茫茫,卻到哪里尋去呢?” 唐姑媽一心要瞧陳杏娘病得如何,隨意拿些言語敷衍了她一番,便叫唐春嬌扶了她到外間屋子去坐,嘴里就說道:“扶大姑娘到外頭歇歇,叫丫頭燉口熱茶與她吃,定定心也好。”唐春嬌依言走來,扶了她出去。傅月明并不執拗,跟著她去了。 唐姑媽走到床畔,伸頭一望,見陳杏娘果如冬梅傳來的話一般——僵臥于床,滿臉死灰,大有入土之態。心中甚是歡喜,就盤算道:就嫂子如今這模樣,那丫頭并哥哥也早丟了魂兒了,不如趁勢就把事兒提了,料來此時他們必會答應。省的夜長夢多,拖久了反倒生出變故。想至此處,又轉念道:依著睿兒的言語,還要再等個三五日。定要熬到他們沒了法子,任憑我們搓弄才好。這會子就火急火燎的把人尋與他們,保不齊便叫人看喬了。那丫頭是個伶俐的,心眼子又多,只怕靜下來就要生疑了。好在此事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哥哥又準我進來照看,再等等也罷了。 這般拿定了主意,她擠出幾滴淚來,就走到外間。 其時,傅月明正由唐春嬌伴著,在炕上坐著,兩眼腫如爛桃,一聲兒也不言語。唐姑媽走了過來,也在炕上挨著她坐了,一面抹著眼睛,一面拉著她的手就說道:“我原只道嫂子只是一時為時氣所感,染了些小病。誰知,她竟病的這般厲害。可憐自我這嫂子嫁進傅家,我們姑嫂兩個也沒一處待上幾日,我便遠嫁揚州。我這嫂子,端的是好仁義的性子,我在揚州沒一日不念著她。好容易我回來了,只說總算在一處了,偏又出了這等事!真是天不遂人愿,我心里也疼的很。都說這長嫂如母,我一日也不曾在嫂子跟前過。趁著今兒,我便好生照看服侍一回,也算了了這些年的愿心。”她言至此處,生恐傅月明不答應,又忙添了一句道:“我已同哥哥說過了,他也答應了的。” 傅月明將她這惺惺之態看在眼中,肚內只是冷笑不止,面上卻一副不勝感激之情,嘴里說道:“那可要多謝姑媽了。我一個小孩子家,守著母親,只是力不從心。身邊又只冬梅一個大丫頭,都是沒腳的蟹,夜里又怕得很,委實不知如何是好。得姑媽肯來料理照看,那便再好不過的。”說著,略停了停,又說道:“我前番言語屋里,沖撞冒犯長輩,姑媽卻不計前嫌,以德報怨,實叫我慚愧的緊。姑媽且受我一拜!”言罷,便即起身,望著唐姑媽拜了下去。 唐姑媽連忙雙手扶住,連說不必,又叫丫頭上來攙她重新坐下,這才說道:“你這丫頭,便是心實。你一個小輩,說些淘氣的言語,我卻怎會與你計較?如今嫂子病重,家事要緊,我哪里會分不出輕重來!”傅月明腹內誹道:你自然分的出來,故而來得這般殷勤! 當下,唐姑媽便留在傅家上房之內,守著陳杏娘的床畔,端湯遞藥,喂飯喂水,倒是一副小心服侍的樣子。傅月明在她跟前,將前番那伶牙俐齒盡數收了起來,只做出一副溫婉柔順的模樣。唐姑媽叫她怎樣便怎樣,一個不字也沒有。唐姑媽白日里守了一日,到了夜間,眼見天色將晚,便說要家去。傅沐槐父女二人苦苦挽留,她卻拿腔作勢,裝模作樣,說道:“家中只得幾個丫頭并睿兒,睿兒又小,不能沒人,我還是去罷。明日一早,我再來就是。”傅沐槐無法,只得說道:“既是這等,meimei也辛苦了一日,那便家去罷,今兒晚上也好生歇歇。” 唐姑媽便做辭離去,傅家父女一直送出大門,方才折了回來。 一路走回大堂,傅沐槐便說道:“我瞧這一日,你姑媽也沒什么不對景兒的地方。莫非竟是你疑錯了?”傅月明笑道:“今兒才第一日,狐貍尾巴自然不好這么快就露出來的。父親再等上兩日罷。” 傅沐槐皺了皺眉頭,心里雖極不愿疑心這個親meimei,卻也不肯拿著妻女犯險,思來想去一番,終是沒再言語。這父女二人一路穿過天井,回至大堂。傅月明又說道:“這幾日,還是請父親請個大夫來家瞧瞧母親的好。”傅沐槐心頭一驚,連忙問道:“怎么,莫非你母親當真有些不好?”傅月明蹙眉道:“那倒不曾,只是母親打從前回病下,總是精神不濟。昨兒夜里發病雖是我造出來的言語,但母親的肝氣病卻又有發作的跡象。好在拿了熱湯來救,不曾發作。論理說,母親那病也不是什么大病,卻為何總是久拖不愈,我心里疑惑的緊。還是請大夫來瞧瞧的好。” 傅沐槐嘆氣道:“我何嘗不是這樣說,只是一則礙著那道婆的言語,外男不得入內,怕沖撞了你娘;二來那顧大夫又被接到了下頭縣里,一時半刻回不來,也是無法可施。”傅月明聽聞,便說道:“昨日無事,我心里算了一回。打從吃了那顧大夫的藥,母親的病是好好壞壞。好不了幾日,便又要發作。我細問過寶珠,母親吃那顧大夫的開的湯藥,并不見多大效驗。倒是他給的丸藥,恰似立竿見影。然而也是吃下見效,幾日不吃就要發病。且每每發作起來,都是一個癥狀,并無絲毫好轉跡象。這卻哪里是病好的樣子?我心里奇怪,這顧大夫的藥,不知有些什么古怪,還是另請大夫來看看罷。” 傅沐槐聽出她話中所指,連忙問道:“你的意思那顧大夫蓄意拿藥吊著你母親的病?這只怕不能夠,他本是朝里退下來的太醫,手里頗有一份錢財,該當不稀罕這幾個診金藥費。這徽州城請他醫治的又不只咱們一戶人家,并不曾聽說別家也出了這樣的事。”傅月明嘴角一彎,冷笑道:“話雖如此,但扯上咱家近來的事兒,那可就難說的緊了。或許診金藥費算不得什么,但旁人若許了些什么,他稀罕不稀罕,那就不得而知了。” 傅沐槐沉吟不語,半日才道:“他們竟有這般下作么?”傅月明笑道:“父親且想,他們要施這計策,便先要母親得病。且不僅母親要病,還需得病重。若是那不疼不癢的,轉眼便治好了,哪還有他們施展的余地?故此,這里頭必得有人動些手腳,叫母親的病越發的沉重才好。但是倘或母親本是好端端的,突然便暴病在床,豈不惹咱們疑心?一時換了大夫來瞧,登時就露出馬腳來了。此事必得徐徐圖之,若是女兒不曾猜錯,這顧大夫怕是早就下手了。算起來,母親這回的怪病,也是吃了他的藥后才發起來的。”說畢,又淺笑道:“若父親不信,明日請大夫來一瞧便知。且若女兒前番說的不錯,明兒父親大可跟姑媽商議請大夫的事兒,瞧姑媽怎么說。” 傅沐槐聽到此處,額上冷汗涔涔,當即說道:“既這般,現下我就打發小廝請大夫去!你母親的病,可拖不得!”傅月明連忙攔著,又笑道:“父親倒也不必心急,近日不吃那顧大夫的丸藥,母親倒是好了許多,只是市場乏力。然而父親若現下請了大夫過來,怕是要打草驚蛇。讓唐家的人疑心起來,下頭的事兒就不好辦了。” 傅沐槐心里猶豫的緊,一面他自是不肯輕信視如骨rou的同胞meimei與外甥竟會串通外人來謀害自家;另一面,他又深恐女兒所說不假,反倒害了自家娘子的性命。且近來家中發生的事,委實蹊蹺古怪,又巧的離奇,便是要報官,也得拿著實在的證據方可,這才聽憑傅月明調兵遣將,鋪計定謀。 當下,他便說道:“既是你說這般好,那便依著你。然而我卻有一句話要問,你母親當真不打緊么?”傅月明笑道:“父親若是不放心,自家進去瞧瞧如何?我是娘的親生女兒,還會害了娘不成?”傅沐槐遲疑了一陣,才說道:“罷了,免得叫人看見,反惹疑惑。” 傅月明想了一回,也覺有理,便說道:“既這樣,我便先回房去了。父親也早些安歇,明兒還要打迭精神,應付那邊來人呢。”傅沐槐點頭答應,忽又奇道:“這幾日也不見林家來說那鋪子的事兒了,倒是奇了。”傅月明心里知曉緣故,當面也不向父親提起,便做辭去了。 回至上房,踏進院內便見寶珠在廊下坐著,守著茶爐子。便上前問道:“冬梅呢?在里頭?”寶珠起身,搖了搖頭,說道:“冬梅jiejie到二姑娘房里去了,叫我在這兒守著。”傅月明微微一笑,并不多話,徑自踏進房門。 進得屋內,就見陳杏娘撩起帳子,正要下地,連忙上前攔著道:“母親仔細叫人瞧見!”陳杏娘嗔道:“在床上干躺了一日,身子骨都要折斷了!都是你這死丫頭出的好主意!不然我也不干這事了。”傅月明嘻嘻一笑,說道:“是女兒不好,待此事過了,女兒再請母親責罰。如今,還請母親委屈些。” 陳杏娘聽她先前的言語在理,又深恨唐姑媽所為,便覺受些委屈也不打緊,重回床上坐下,望著傅月明說道:“我不出去也罷,你叫寶珠打些水來與我洗臉。你這丫頭,也不知自哪里弄來些勞什子,涂在我臉上,如糊了泥漿一般,好不難過!” 傅月明一笑,起身出去吩咐寶珠取了水來,親自擰了手巾與陳杏娘擦臉,又說道:“還多虧了這盒子藥粉,不然如何能瞞天過海?說母親病體沉重,面色卻與常人無異,叫姑媽瞧見,如何肯信呢?母親就寧耐上兩日罷,我今兒在一邊瞧著,姑媽已有些按捺不住了。”說著,又笑問道:“今兒白日里母親睡著,聽見姑媽那些言語,心里可覺得怎么樣?”陳杏娘鼻子里哼了一聲,說道:“聽她妖言惑眾!那時節我才嫁進來,這小姑子對著我便橫眉豎眼的,一個好臉色也不曾給瞧過。我是個新媳婦,家里說不上話,又為著個賢惠名聲,只好忍氣吞聲。好容易熬到她嫁出去,總以為這輩子也見不著了。誰知她死了男人,又投奔回來了!這可真叫不是冤孽不聚頭的!”說著,因見屋里只寶珠一個服侍,便問道:“冬梅那蹄子呢?” 傅月明說道:“去傅薇仙屋里了,想必又傳話商量去了。她們如今行起事來,是越發沒顧忌了,只把咱們當死了一般。如此也好,她們越是猖狂,便越沒防備。” 陳杏娘罵了幾聲吃里扒外的東西,便住了口。她白日間只吃了些稀粥,此時腹內饑餓,傅月明早有預備,將白日里存下的一碟椒鹽金餅、一碟果餡兒蒸酥端了出來,又盛了一碗白果粥來,伴著陳杏娘吃飯。 因恐冬梅一時回來撞見,陳杏娘將粥飯點心三口兩口吃完,重新躺下,心里想到自己這個主母竟為一個丫頭掣肘,不禁憤憤不平。 傅月明叫寶珠收拾了碗盤,自己就在床下鋪上盤膝而坐,靜靜琢磨心事:上一世,父母身子歷來康健,卻在唐睿進門之后忽然先后暴病辭世。此事雖到她死也沒查出個影兒來,但看現下的情形,上一世想必也是這起人動了手腳。如此算來,她與唐家,竟還有殺父弒母之仇!這一世,無論怎樣,她也要護著父母周全,再同唐家清算了這筆賬。 這般枯坐了片時,外頭已是銀月當空,只聽外間門吱呀一聲,一陣裙子拖地聲響,料知是冬梅回來了。她也不再去尋她,只和衣在鋪上躺了,閉目睡去。 這夜到子時,院里又傳來貓叫聲響。到翌日天亮,上房自不免又鬧一場。 唐姑媽照舊帶了兩個姑娘過來服侍,卻也不見有何起色。傅沐槐撒了許多人手出去尋那婆子的蹤影,亦是海里撈針,毫無消息。那起夜間上夜值宿的,卻是被嚇的魂飛魄散,鞭抽杖打也不肯來,傅沐槐也是無法。傅家卻又漸漸傳起鬧鬼的謠言來,一時里更是人人自危。 這日午時,唐姑媽在上房里照料了一回,就走到堂上同傅沐槐吃午飯。 席間,傅沐槐便問道:“你瞧著你嫂子這病,究竟如何了?”唐姑媽連著幾日見傅家家反宅亂,傅沐槐父女二人又如失了主心骨一般,只叫人提著走,心里自謂時機成熟,便愁眉道:“怕是有些不大好了。如今這天氣還算清和,待入了冬,冷起來,怕更不好。”傅沐槐嘆了口氣,說道:“我也是這般想,只是那道婆一直沒個音訊。若是這般拖下去,怕是要拖出個好歹來。我想著,不如就另請大夫來瞧罷。”唐姑媽聞說,連忙勸道:“哥哥快不要病急亂投醫,既是那婆婆說了上房男子不得入,倘或請了大夫進去,壞了忌諱,豈不壞事?我知哥哥心里焦急,卻也不好如此亂來。” 傅沐槐見她果如傅月明所說,攔阻不讓延請大夫,心里猜疑便重了幾分,便說道:“可如此,我也不知怎樣是好了。你嫂子病總不見個好轉,家事無人主理,兩個丫頭又沒人照看,這般下去總不是個事。” 唐姑媽聽了這話,心中動了一動,只覺有門,想提那事兒,偏又記起唐睿的交代,唯恐壞事,并不多言。吃了午飯,她又進去照看。 挨到下午,她嫌房中氣悶,便說要出去走走。傅月明也不阻攔,只叫冬梅跟著伺候。 唐姑媽帶著冬梅,一徑走到宅子東邊的僻靜處,方才問道:“你這幾日瞧著,大姑娘可有異常的地方?我那兩個丫頭,只是不中用。一個嘴跟膠粘了似的,一個如同睜眼瞎一般,問什么都不知道的。”冬梅想了一回,搖頭道:“倒沒什么不對的地兒,只是太太病的沉重,她便焦躁了些。”唐姑媽疑道:“先前我見她是個頂有主意的人,怎么近來忽然如丟了魂一樣,唯唯諾諾起來,在我跟前又做小伏低,大不如以往那般張牙舞爪,伶牙俐齒了?莫非這其中竟然有詐?” 冬梅笑道:“這個姑太太就有所不知了,大姑娘打小就是那個脾氣。只是今年年初,大姑娘大病一場,連著昏睡了好幾日。待醒來時,便跟變了個人兒似的。家里的下人們私下說起,都猜大姑娘是叫人換了魂兒了。如今這個樣子,才有些以前她的影兒呢。想必是太太病體沉重,她根上是個沒主見的,碰上大事又沒法子了罷。” 唐姑媽聽了這話,方才解了心中疑惑,同她一道慢慢朝前走,又問道:“你覺著,現下這時機可到了么?”冬梅低頭細思了一陣,低聲道:“我也說不好,家里也再不曾這樣亂過。我倒是有句話告與姑太太,姑太太要下手便得趁早。老爺同太太情分雖好,但眼瞅著太太不成了,難保不動了續弦的心思。傅家在徽州城里也算個富戶,那起媒人可各個盯著呢。昨兒我到街上去,后街的劉婆子便打聽家里的情形呢。我心里想著,不如趁著如今這情形,先叫春嬌姑娘近來與老爺做房侍妾,只說是為太太沖喜,來伺候的。先把坑占了,橫豎太太也活不久了。待太太一命歸西,下頭的事兒自然就好說了。” 唐姑媽聽得滿心歡喜,說道:“你說的不錯,我今兒回去就同睿哥兒商議商議,明兒就同哥哥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