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過得兩日，陳杏娘精神漸復(fù)，那瘋癲自是再不見發(fā)，便是連往日時(shí)常發(fā)作的肝氣病并頭疼也不犯了。傅月明冷眼瞧著，心內(nèi)更添了幾層疑惑。

    這日清晨，傅月明一覺起來，便張羅著服侍母親洗漱。陳杏娘在床畔上坐著，見她忙碌，便說道：“你丟下這些，叫丫頭們來伺候罷。我已好了許多，你也不必再在這屋里睡了，今兒就回你那樓子去罷。雖是鋪了厚氈，地下終究是涼，你一個(gè)姑娘家，受不得寒氣，別弄出病來。”

    傅月明擰了手巾，捧來與母親擦面，便笑道：“若母親大好了，我自然回去。現(xiàn)下母親身子還不很好，我便再待幾日罷。二十四孝里，王祥能臥冰，我才在這地下睡了幾夜，能到哪里呢？”陳杏娘笑了笑，低頭不語。傅月明替她梳了頭，抬眼望見床頭上貼的符紙，只覺扎眼的很，便說道：“這也過去幾天了，夜里也再?zèng)]什么動(dòng)靜，就把這黃紙揭了去罷。貼在這兒，只是礙眼的很。”說畢，抬手就要去揭。陳杏娘唬得面無血色，立時(shí)便拉著她的手，說道：“撕不得！這幾日安寧，說不準(zhǔn)便是這幾張符貼在這里的緣故。你白日里將它撕了，那孽畜晚上再來尋仇可怎么好？不如就依著那道婆的言語，過了十天再說罷。”

    傅月明心中不快，卻因顧及母親身子，不肯違逆她言語，只得罷了。待吃過了早飯，傅沐槐打發(fā)人來尋她到書房說話，她便去了。

    出得門來，行經(jīng)傅薇仙屋子門前，只見蘭芝在階下坐著描花樣子，便走過去笑道：“這一大早，你就干上這個(gè)了？近來太太病著，我也沒得空過來看，二姑娘如何了？肚疼的毛病，可好些了？”蘭芝見大小姐來問，連忙起身，笑回道：“二姑娘吃了顧大夫的藥，已好多了，只是夜間睡不大好，身子倦的厲害，故而白日里也不曾出門，也沒去與太太請安侍疾。又因我年小，頂不得事，里頭的事大多是冬梅jiejie照看。今兒天好，冬梅jiejie叫我出來幫她把個(gè)鞋樣子描了，她近來忙碌，顧不得。”

    傅月明微笑道：“二姑娘倒是很疼你，舍不得用你呢。”這話音兒才落，卻聽那屋里若有若無的傳來一聲貓叫。傅月明心中起疑，便問道：“你可聽見什么動(dòng)靜？”蘭芝登時(shí)面色如土，慌不迭的搖頭說道：“我什么也沒聽見，姑娘許是聽錯(cuò)了。”傅月明盯著她，說道：“我還沒說什么，你怎知我聽錯(cuò)了？”蘭芝一時(shí)語塞，答不上話來，恰逢屋里喊了一聲，她便扭身往屋里跑了。

    傅月明立在那兒看了一陣子，方才又往后頭去。

    ☆、第一百二十章 謀劃

    卻說傅月明聽得這一生貓叫，心生疑竇，待要進(jìn)去查看，卻又暗里思忖道：就這般進(jìn)去，怕是要打草驚蛇，我又不好直去搜她的。還是待布置妥當(dāng)了，再行動(dòng)手妥當(dāng)。這般想著，她方才移步往后頭去。

    行徑后院角門，走到書房，進(jìn)得屋內(nèi)便見傅沐槐正仰在躺椅上，閉目小憩，小廝天安在一邊侍立。見她進(jìn)來，天安才要張口，傅月明便擺了擺手。天安會(huì)意，便不言語了。傅月明輕步上前，細(xì)細(xì)打量了一番，卻見傅沐槐眼窩深陷，目下青黑一片，兩頰也微有瘦損，想來這幾日為母親病重一事，也是焦心，乃至憔悴如斯。她心中一痛，暗罵自己無用，本說重活過來，必要保全一家安泰，豈料到了如今，還是被jian人算計(jì)。想至此處，她鼻子一酸，險(xiǎn)不曾落下淚來，忙拿手帕擦了眼角，便低聲輕呼道：“父親。”

    傅沐槐夢里聽見，登時(shí)驚醒過來，見女兒立在跟前，當(dāng)即一笑，說道：“才林家來人商議鋪?zhàn)娱_張的事兒。打發(fā)了人去，我身上倦的厲害，只說略躺躺。誰知竟睡過去了！”因又問道：“你來幾時(shí)了？”傅月明答道：“不過才到。父親昨兒夜里又不曾好睡么？”傅沐槐說道：“南邊寄來的賬，略有些不平之處，我看了看。又惦記著新鋪?zhàn)拥氖聝海阕吡死В轿甯焐喜藕狭讼卵邸！备翟旅鲉柕溃骸澳皇橇旨襾砣舜弑屏耍咳羰羌保兴麄冏约洪_去便了！”

    傅沐槐連忙說道：“這倒不曾，林家知咱們家里現(xiàn)今的難處，倒是好言勸慰了不少，又說寧可略等等，待咱們家的家事都清凈了，再行開張不遲。”傅月明聽了這話，心里便即了悟，這是林小月又或林常安捎話與自己，叫盡快了畢家中的內(nèi)務(wù)。不然有那幾人掣肘，這鋪?zhàn)蛹幢汩_起來，林家也未必放心。

    傅月明猜透此節(jié)，當(dāng)著父親的面也不說破，只是說道：“雖是母親病著，父親也還要保重身子。我沒個(gè)兄長，這外頭的事兒可都指望著父親呢。”傅沐槐點(diǎn)頭嘆道：“可不如此？你雖聰慧能干，究竟是女兒家，外頭多有去不到的地方，見不了的人。便是這般，家中有你撐著，也替我們兩口子省了不少的心。這林家也是你搭上的線，雖是那鋪?zhàn)由形撮_起來，這徽州城里的人現(xiàn)下見了我也都多了幾分客氣。揚(yáng)州鹽運(yùn)司上也來了幾封信，稱前回多有得罪，下次咱們這里再去人領(lǐng)鹽引，他們必要比旁人早放幾日。”

    他說及此處，不覺面上神色松緩。這鹽與別樣貨物不同，朝廷的規(guī)矩，每人能支領(lǐng)的鹽引是有數(shù)的。發(fā)放亦是有日期限制，一城里食鹽必有用盡短缺的時(shí)日。來的越早，越能叫上價(jià)錢，這利自也更豐厚些。傅家如今別的生意都清淡，唯獨(dú)這鹽上的所得頗多。故而傅沐槐得了這消息，自然開懷的緊。

    傅月明笑道：“這般，倒是好事一件。”停了停，又說道：“他們不過是畏懼林家的勢力，前頭得罪了咱們，唯恐咱們在林知府跟前說些什么，與他們?yōu)殡y。他們官場上，得罪了人，往后可就難走了。然而這卻也不好說，咱們現(xiàn)下只是仰賴著林家的蔭庇，靠在人家樹上乘涼罷了。若是哪一天，這棵樹倒了，又或者林家覺得咱們不中用，竟將咱們踢開了，倒要怎么好？還是咱們自己立得起來，更好些。”

    傅沐槐聽了這番議論，不禁嘖嘖稱奇，將女兒從頭到腳的打量了一番，說道：“這情勢，你倒是比我看得更分明些了。我卻不曾想那么許多，只是想著一家安泰便是好了。如你這般說來，你卻有什么籌謀么？”

    傅月明便笑道：“今番熠暉進(jìn)京赴考，雖不知結(jié)果如何，但熠暉的才學(xué)，我卻是有幾分把握的。父親，便等著好消息罷！”

    傅沐槐莞爾一笑，嘆道：“若是熠暉此刻在這兒，我就省心多了。”

    傅月明見父親已絕口不提唐睿一字，心頭一喜，試探道：“父親若覺力不從心，何不再叫表哥來，幫襯一二？”

    傅沐槐“咳”了一聲，說道：“你那表哥，就是個(gè)不成器的東西。前頭弄出那樣的事來，哪里還有臉再出來見人？我連鋪?zhàn)永锒疾唤兴チ耍豢帜切┱乒窕镉?jì)們看了笑話。”

    傅月明假意問道：“那父親不怕姑姑來抱怨？他們一家子也只靠著表哥一個(gè)呢。”

    傅沐槐搖頭道：“她前回也有來說，我沒理她。雖是親戚，有些事究竟也是難容的。”

    傅月明心里暗暗計(jì)較，嘴里又問道：“父親今兒叫我來，倒為些什么事？”

    傅沐槐說道：“倒沒旁的，因先前有那趙婆婆的話在，我也不能進(jìn)屋去，就問問你母親今兒如何了？

    傅月明答了幾句，傅沐槐聽聞陳杏娘身子已大有好轉(zhuǎn)，心里一塊石頭才落地，偏又憶起前頭那道婆的話，便向她疑慮道：“那趙婆婆言說你母親今年有災(zāi)，怕?lián)尾贿^去。我心里想著，不如找個(gè)日子，到白云庵里去打個(gè)平安醮，與你母親祈祈福，驅(qū)驅(qū)邪祟也好。”

    傅月明聽了這話，禁不住便說道：“父親若是要為母親祈福呢，那也沒什么不可。只是依我說，這些三姑六婆，不知來路底細(xì)，就在家里指手畫腳弄出這樣的事來。那不知來歷的藥，父親也敢讓母親吃。倘或出了什么意外，父親豈不悔恨？”

    這傅沐槐至此時(shí)方才有些后怕，沉吟一番，方才說道：“那時(shí)候，我也是急糊涂了，你母親病的那般沉重，一應(yīng)藥石皆不見個(gè)效驗(yàn)。顧大夫偏又被人接了去，我是病急亂投醫(yī)，這才試她一試。況且，那婆婆是外鄉(xiāng)人，卻能把咱家?guī)啄昵暗氖抡f的那般真切。她掛的符，給的藥又很有效驗(yàn)，我故此信她幾分罷了。”

    傅月明見話說至此處，便將前頭想好的話講了出來道：“父親莫不是當(dāng)真相信這些牛鬼蛇神不成？村夫愚婦也就罷了，父親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之人，該當(dāng)不會(huì)上了這江湖騙子的當(dāng)才對。”

    傅沐槐原本并非那等冥頑糊涂之人，先時(shí)不過一時(shí)情急不曾細(xì)想，如今靜下心來細(xì)細(xì)推敲一番，倒也覺此事頗多疑竇。想了一會(huì)兒，又不得個(gè)章法，便問道：“即便那婆子是個(gè)騙子，卻如何得知咱們家里那些事的？便是從旁人那兒聽來咱們家曾養(yǎng)過貓，那她的藥卻也是有效驗(yàn)的。若說是為錢財(cái)，她臨去也不曾要錢。如此大費(fèi)周折，卻不知圖些什么。”

    傅月明見父親心中起疑，便趁勢說道：“這自然有她的道理，這世風(fēng)日下的，哪里會(huì)有這等慈悲的活神仙？女兒倒以為，這似是一個(gè)偌大的圈套，等著咱們一家子往里跳呢。”說畢，便向傅沐槐耳語了幾句。因那小廝天安，素來就是傅沐槐的心腹，又是傅月明手里使出來的人，也并不瞞他。

    傅沐槐聽了這話，先自吃了一驚，連忙說道：“你說的這些，可有個(gè)真憑實(shí)據(jù)，還是你自個(gè)兒的推測？你姑媽雖是有些不成話，到底也是打不斷的親戚，怎至于此？她便是謀害了太太，又能得些什么好處？”傅月明便說道：“若是母親當(dāng)真有個(gè)不測，父親正值壯年，家里不能沒人主事，父親房里如今又沒人了，膝下又無子，斷無不續(xù)弦的道理。這個(gè)上頭，便大有文章可做了。弄進(jìn)來個(gè)什么人，可都說不準(zhǔn)的。”

    傅沐槐聽出她話中所指，心中兀自游移不定，只是皺眉不語。

    傅月明見父親心思活動(dòng)，又勸說道：“父親若是放心，便叫女兒查查試試？左右沒什么妨害。”說畢，便將自己心內(nèi)的法子，說了一遍。

    傅沐槐聽了這主意，心里暗自忖道：這法子縱然使出來，倒也沒什么害處。成了，自然叫他們原形畢露。不成，也并沒什么。除除疑倒也好，省的整日里疑神疑鬼，當(dāng)面又不好講的。想至此處，他便說道：“你要做什么，自管去做罷。只是一點(diǎn)，別叫人瞧出來破綻來。若是他們并沒這個(gè)意思，叫人家看出來，反倒傷了和氣。”

    傅月明心里道：便是沒這事，同他們家也沒什么和氣好講了。嘴里還是應(yīng)道：“父親自管放心，女兒心里都明白。”傅沐槐點(diǎn)了點(diǎn)頭，傅月明見他并無別事，便要出去。還未及出門，天安又將她叫了回來。

    傅沐槐向她說道：“林家來人說，林公子明兒就要啟程上京了，叫我告與你一聲。”傅月明心中會(huì)意，當(dāng)即點(diǎn)頭去了。

    才出了書房門，上房里寶珠便來尋，一見著她，便說道：“太太正四處找姑娘呢。”傅月明聽了，一面快步往那邊去，一面問道：“你過來了，屋里誰看著呢？”寶珠答道：“小玉jiejie守著呢。”

    傅月明素知小玉機(jī)智沉穩(wěn)，倒也放心。

    當(dāng)下，二人便向著上房去了，一路無話。

    ☆、第一百二十一章 布局（一）

    回至上房，見陳杏娘并無異樣，只是見她久去不歸，又病中沉悶，這才打發(fā)丫頭去尋她。

    見她回來，陳杏娘便笑道：“去同你爹說什么了？這么久才回來！”傅月明一笑，說道：“只是父親問母親的病好的如何了，他礙著那婆子的言語，不敢進(jìn)來。”陳杏娘思及前番的噩夢，心中后怕不已，連聲問道：“你爹照著那婆婆的話做了么？那孽畜的尸骨可掘出來燒了？”傅月明素知母親膽小，先自寬慰道：“母親放心，那婆子一走，隔日午時(shí)父親就帶人把那雪獅子的骨頭給掘了出來，燒的灰也叫人拿到驢馬市上去灑了。”

    陳杏娘一顆心落地，吁了口氣，說道：“這便是好了，我這幾日想起這事來，心就跳的厲害。夜里也不敢熟睡，一閉上眼就覺得有什么在枕頭邊趴著。偏生你父親又不能進(jìn)來，雖有你在，到底也只是個(gè)丫頭，壓不住的。”

    傅月明聽著話，就在床邊放著的方凳上坐了。小玉將才熬下的銀耳羹端了上來，她接了過去，親自服侍母親用了，方才慢慢說道：“那婆子我瞧著不像好人，這事兒也來得古怪蹊蹺，未免過巧了些。那日，那婆子前腳才走，來升家的便走來找我，將那婆子的話一字兒不差的講與我聽了。母親聽聽看，那可是安了好心的？”說畢，便將婆子的言語一五一十的告與了陳杏娘。

    陳杏娘聽了這話，只是皺眉不語，半日才說道：“我雖與你姑母有些不合，也都是些姑嫂間雞毛蒜皮的小事罷了。雖說她有些利欲熏心，倒沒這個(gè)膽子行出這樣的事來。何況，這事兒也只是咱們疑心，論起來什么證據(jù)也沒有，就是講給你爹聽，他也不肯信的。只是白白叫他作難罷了。”傅月明微微一笑，說道：“我知道母親同父親情誼深厚，凡事都盡為著父親著想，便是自己吃些虧，也不肯要父親為難的。想起來那時(shí)候，姑母一家子說要投奔過來，母親那般不愿，到底也不曾多說一字，還把房里的丫頭送了過去，還不是看在父親的面上？然而現(xiàn)下人家已經(jīng)算計(jì)到了咱們頭上來了，母親莫不是還要忍讓么？母親以為，母親吃了這么多苦，父親心里就好受么？”

    陳杏娘垂首默然，隔了半晌，開口道：“你既如此說，可是心里有主意了么？”傅月明見她松口，便將心里的盤算說了一番，又道：“這事兒需得母親助我才好。”陳杏娘說道：“我便罷了，只是你父親那邊，恐不答應(yīng)。你知道的，他向來待這些親戚親厚。”傅月明笑道：“父親那邊，女兒適才過去已說過了，父親是答應(yīng)的。母親不必為此擔(dān)憂。”

    陳杏娘聞言，這才點(diǎn)頭道：“既是你有把握，老爺也答應(yīng)，那就照你的意思辦罷，只是你自己留神些，別叫人看出端倪來，就弄得不好看了。”

    傅月明淺笑道：“母親放心。”

    母女兩個(gè)說了一回話，眼看到了晌午，廚房拿飯進(jìn)來，便一道吃了。

    到了晚些時(shí)候，上房傳出話來，重又叫了冬梅過去。

    冬梅跟了寶珠一路往上房去，憶起這幾日大姑娘言辭不善的情狀，只道是她又要為難自己，又是個(gè)心里有病的人，兀自惴惴不安。

    走到上房，入內(nèi)只見陳杏娘睡在床上，傅月明在床畔坐著，手里捧著一只五彩瓷蓋碗，心里一沉，挪步上前，低低請了安。

    傅月明將蓋碗隨手遞與小玉，向冬梅笑道：“這段日子家里事兒多，我心里煩躁，火氣難免旺些，一時(shí)口不擇言，斥責(zé)了jiejie，jiejie可別往心里去。”冬梅暗吃了一驚，連聲說道：“姑娘哪里話，都是我不好，不能替太太并太太分憂解難，又不會(huì)說話，才叫姑娘惱了我。姑娘卻有何錯(cuò)呢？”

    傅月明又笑道：“論起來，你也是咱們家的老人了，打小時(shí)候就來了咱們家，分在太太屋里，一晃就過了這么多年。在老爺太太跟前，也服侍了這許久了，功勞苦勞皆有你的，算起來我竟該謝你才是，委實(shí)不該擺起主子架子。”冬梅聽了這話，只是驚疑不定，嘴里連說不敢。

    傅月明又說道：“適才太太數(shù)落了我一番，又說了你的好處，我也自覺不該。家里現(xiàn)下事兒這么多，太太又病著，這幾個(gè)丫頭都小，我又忙不過來，房里沒個(gè)大些的照看是不成的。想來想去，還是你合適些。你是太太跟前的老人，熟知她脾氣習(xí)慣，服侍起來自然更襯太太的意。太太方才也同我這么說呢。所以，我才叫你過來。打今兒起，你還回來服侍。這屋里我照看著，夜間你就同寶珠兩個(gè)睡在外頭炕上。寶珠膽子太小，濟(jì)不得事，小玉我打發(fā)她回樓里去。夜里你便辛苦些，醒著些睡，太太若半夜醒來要湯要水的，你也好燒與我。”

    冬梅聽了這番言語，方才明了。她素來在陳杏娘跟前頗為殷勤，陳杏娘也很是信她，往日就是夏荷在時(shí)，太太也是待她更好些。如今聽說是太太的言語，她便不疑有他，只說道：“既是姑娘的吩咐，我自當(dāng)回來。”說畢，又笑道：“姑娘也不必夜夜都在跟前守著，未免過于勞累。姑娘身子?jì)少F，累病了可怎么好呢。橫豎這里有我照看著，姑娘便回去罷。這些差事，本就當(dāng)是丫頭們分內(nèi)的事。”

    傅月明微笑道：“話雖如此說，究竟我也是太太的女兒，母親跟前自然要盡一份孝心的。”因又問道：“二姑娘身子如何了？腹疼可好些？近來老爺并我都沒得空閑去瞧她。”冬梅唯恐她為傅薇仙腹疼未愈，身前無人，再轉(zhuǎn)了主意將自己遣了出去，忙說道：“吃了顧大夫的藥，二姑娘已好許多了。今兒早上起來已能下地行走，那邊有蘭芝服侍，已是盡夠了的。”

    傅月明點(diǎn)頭笑道：“如此便好，別叫meimei日后知道了，要說她病著，倒去她跟前搶人呢。”冬梅忙陪笑道：“二姑娘不是這等小性子的人，太太病重，她自然分清輕重。”傅月明笑意盈盈道：“冬梅是個(gè)明白人，心里自然知道，是太太的事兒更重了。”

    冬梅被這話僵了，半晌才強(qiáng)笑道：“太太同姑娘們，都是主子們，做丫頭的只管聽命就是了。”

    傅月明也不再多言，又叮囑了幾句，因心里記掛著幾件事，叫她暫且在屋里服侍，帶了小玉徑自出門回愛月樓去了。

    回至樓內(nèi)，桃紅連忙迎了上來，嘴里說道：“姑娘連日在前頭，也不過來，這后頭就我一個(gè)人，夜里孤零零的，好不害怕呢！又聽那些小廝媳婦們說，咱們家鬧了鬼，更唬得整宿睡不著。”傅月明笑道：“倒是難為你了，你卻不必?fù)?dān)心，從今兒起，小玉夜里便回來了。”

    說著話，傅月明走回內(nèi)室，叫桃紅拿了鑰匙，將衣櫥旁一口描金桐木箱子打開，將兩身藏青長袍取了出來，另有一雙布靴，一件月白綢緞對襟褂子，放在床上，一件件親手摺疊整齊。小玉另取了幾塊粗布，同傅月明一道將衣裳里外三層的包了。

    傅月明卻仍不放心，皺眉道：“只恐路上趕上風(fēng)雨天氣，他們上京提親，輜重必多，又不是自家的東西，未必盡心。”便吩咐桃紅把櫥里收著的一張油布取來，密密的裹了，拿繩子捆了幾捆，方才罷了。

    小玉自知這是要捎與季秋陽的，便調(diào)笑道：“姑娘沒日夜的趕這些衣裳，手上也不知扎了幾個(gè)窟窿，自己的活計(jì)倒丟在一邊。這還沒過門呢，就這般賢惠了。”傅月明橫了她一眼，說道：“就數(shù)你是個(gè)多嘴的，去把筆墨紙硯都取來，我寫幾個(gè)字。”小玉聞?wù)f，便笑著去了。

    須臾，紙筆齊備，傅月明走至桌前，執(zhí)筆蘸了墨汁，先寫了一封信，交予小玉，說道：“先去門上，看看哪個(gè)小廝在。若是天安、來安兩個(gè)，就叫他拿了送到煥春齋去。”小玉點(diǎn)頭去了，傅月明又另選了一方花箋，要與季秋陽寫封信寄去。

    自打季秋陽上京，也很有些時(shí)日了，這兩人分別許久，大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光景。傅月明心里縱然思念，因怕被人恥笑，只埋在心底，并不敢?guī)С鰜怼８导议T內(nèi)諸事繁雜，又有林家的事情攪合，她也委實(shí)沒多少精力再去想這些風(fēng)月情懷。如今靜下來，想要寫幾字寄去聊托相思之情，千頭萬緒之下竟是無從下筆。若寫自己家里的這些事情，又恐令他煩心，反而誤了春闈。思來想去，還是揀了幾樣與他相干的事寫在了信上。

    待信寫完，小玉已折返回來，湊到書桌跟前，一眼瞅見那信并不長，不過三言兩語，便說道：“我道姑娘有多少體己話要說與先生聽呢，竟只有這幾句么？”傅月明睨著她，說道：“我與他寫信，倒要你這妮子來多嘴多舌么？”小玉嬉笑道：“也是，姑娘是字字珠璣，一言頂萬語，不必細(xì)說，姑爺自然心里領(lǐng)會(huì)。”傅月明被說得急了，抬手就要打小玉。小玉笑嘻嘻的一面躲了，一面求饒，一面說道：“我還有事要求姑娘呢！”

    傅月明這才住了，因問什么事。

    小玉答道：“我也想寫封信，托那林公子捎到京里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布局（二）

    傅月明聞聽此言，便問道：“往京里捎信？你在京里還有什么人么？”小玉答道：“我在京里有一位遠(yuǎn)房姑媽，如今在宮中當(dāng)差。”

    傅月明聽說，重新在椅上坐了，細(xì)思不已。小玉見她不答話，心中不安，忙又說道：“姑娘放心，我那姑媽與我家關(guān)系甚遠(yuǎn)，我們家當(dāng)時(shí)犯的并不是什么殺頭的大罪，又是受人拖累的，算起來不過是個(gè)從犯罷了。那案zigong里既有了定論，這又過去一年多了，想必風(fēng)聲已然過去。我在這徽州城里這許久了，并沒聽見朝廷下文書拿人的消息。再則，我是個(gè)女子，朝廷也未必肯下大工夫追捕。”

    傅月明這才松口道：“那你尋她是預(yù)備怎樣？”小玉說道：“我家道衰落，親人皆四散飄零，我知道的親戚除卻福建那邊的，便只是這位姑母了。福建的，我只聽說過，卻從未得見，就去尋，也未必尋得著。我就這么一個(gè)親人，還求姑娘可憐罷。”

    傅月明見她神情凄苦，說起那家逢災(zāi)禍，親人飄零之時(shí)，未免想及前世自己家破人亡的光景，心中頗為動(dòng)容，又憐她身世凄苦，便說道：“既是如此說，你便也寫封信來。只是你那姑母既在宮里當(dāng)差，熠暉只是一屆布衣，怎有門路去尋呢？”

    小玉見她答應(yīng)，甚是高興，連忙說道：“這卻不防，宮里規(guī)矩，這些宮人也是可以和家里通信的。姑娘將信交予姑爺，再叫姑爺把信送到東輝棧上，給那店掌柜就是了。”傅月明心里疑惑，又不懂京里的那些規(guī)矩，心里忖度著季秋陽既在京中，又是長年在外走動(dòng)的人，閱歷頗豐，想必知道如何料理。再者，多結(jié)實(shí)幾個(gè)人，于將來也未必沒有好處，也就應(yīng)了下來。

    當(dāng)下，小玉便走去，借了紙筆也寫了一封信，先拿來與傅月明看。

    傅月明讀了一遍，見上頭只是親戚間的親語家言，并無什么異樣，小玉更是連自己身在何處都不曾提起，便將兩封信封在了一處，說道：“還是封在一起罷，免得林常安拿了信，心里起疑打開來看，再節(jié)外生枝。”

    小玉自是沒有二話，兩人當(dāng)即將行囊收拾了，統(tǒng)共打了一個(gè)包裹。

    傅月明在屋里歇了歇，又重回上房去。

    這日到了傍晚時(shí)分，林家打發(fā)了兩個(gè)小廝來，傅月明便叫人將包裹拿了去。傅沐槐在堂上，同那兩人攀談片時(shí)，聞聽這林家上京求親的聘禮，竟足足裝了三大輛車，又派了十五六個(gè)青壯家丁跟隨。林知府因隨行財(cái)物甚多，并不放心，另自衙門里調(diào)遣了排軍護(hù)送，只是嘆息不已。

    打發(fā)了這二人去，傅沐槐進(jìn)后頭來吃飯，與傅月明說起道：“這林家如何這等富貴，上京求親，竟打點(diǎn)了這許多聘禮！雖說官久必富，這也未免潑了天了。”傅月明笑道：“只怕求親還是一則，我前些日子聽那林家小姐說，明年宮里又要大選，林家預(yù)備將她送去。林公子此次上京，只怕要先替她鋪路呢。再則，林公子的外祖是京中的高官，林公子目下雖不曾出仕，將來也是免不了的事情。少不得要打點(diǎn)結(jié)交些人，那官場里的事，哪一樁哪一件不需錢使費(fèi)？京里的那些人，又都生得一雙富貴眼睛，等閑看不到眼里。林家在這徽州城里了得，入了京可就尋常了，出手低了只怕還要惹人笑呢。”

    傅沐槐聞?wù)f，倒憂慮起來，開口道：“既是如此說，熠暉在京中的盤費(fèi)只怕是不夠使的。橫豎林家明日才動(dòng)身，趁著今兒，我再自家里包些銀子，叫他們捎去？”說畢，又躊躇道：“可惜近來忙著新鋪?zhàn)拥氖聝海謴哪线呅轮棉k了些貨物上來，手里沒那許多活錢，只能挪出一二百的銀子來，要多也沒有的。”傅月明看父親為季秋陽前程cao心，心中倒也甜甜的，開口笑道：“父親不必如此費(fèi)心，他既不曾使人捎信回來說，自是有他的法子，想來并不難于此事。父親就不必多費(fèi)心了。”

    傅沐槐望著她，溫言笑道：“我這般，還不是為了你？你的終身都著落在他身上，他將來若有出息，你的日子不也更好過些？也罷，待吃畢了晚飯，叫來升進(jìn)來封銀子出去，交予林家便了。”說罷，這父女二人就一道吃了晚飯。

    待吃過了飯，傅沐槐恐拖延至宵禁時(shí)刻，不好出門，連忙同管家來升在家中東挪西湊，找出二百多兩銀子來，又尋了一把金鑲白玉壺、兩只金口菊花杯出來，叫他封了，轉(zhuǎn)送去林家，托他們一道送上京去。因銀錢數(shù)額大，就叫來升親自去了一遭。

    那來升去了一時(shí)，便折返回來，說道：“林公子叫小的上覆老爺，說東西收著了，要老爺放心。到了京城，他必先叫人將東西送與咱們姑爺?shù)摹！备点寤甭勓裕c(diǎn)頭打發(fā)他去了，看看時(shí)候不早，便回書房歇息。

    傅月明也歸入上房，伴著陳杏娘。到了晚間，陳杏娘又漸漸有些不好起來，傅月明守在床畔，一步也不肯輕離。

    那冬梅亦在外頭聽著動(dòng)靜，但凡里頭呼一聲，便急忙招呼熱湯熱水。這一夜統(tǒng)沒片刻清凈，到了五更天上，眾人才略合了合眼。

    到了隔日清晨，冬梅正在外間炕上打盹，忽聽一陣腳步聲響，連忙睜眼。只見傅月明披著衣裳，趿的鞋，慌慌忙忙自里頭出來，連聲道：“快起來，去叫老爺，太太不好了！”

    冬梅心里一緊，一骨碌便自炕上爬起，一面系小衫上的紐子，一面就問道：“姑娘怎么了？這等慌張，太太又怎么不好了？”傅月明登時(shí)嚷道：“太太病又重了！你這丫頭還只顧在這兒問些什么，還不快去告與老爺！”

    冬梅見她一張俏臉慘白，眼里還噙著淚花，料知不假，心里一驚一喜，連忙拿手壓平了頭發(fā)，扭身出門而去。傅月明見她去了，微微一笑，對寶珠道：“你同我進(jìn)來。”便又進(jìn)內(nèi)室去了。

    冬梅出了上房，先不出去，回身見并無人出來，院里又空無一人，便快步走至傅薇仙所居的小房門口，輕輕敲了敲窗欞。

    蘭芝在里頭聽見，打窗子里望了一眼，便向內(nèi)說了一句：“是冬梅jiejie。”

    傅薇仙并不肯出來，只問道：“你瞧瞧，外頭有人么？”蘭芝搖頭道：“時(shí)候還早，并沒人。”傅薇仙這才自屋里出來，問道：“什么事？你在那邊，也不謹(jǐn)慎些，就這么慌著走來找我，也不怕叫人瞧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