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傅月明走上前來,丫頭在床畔放了一張雞翅木拐子方凳,她便在上頭坐了。見林小月面白唇焦,烏發(fā)亂挽,甚是萎靡,便問道:“這是怎么弄的。我在家里聽說你中秋夜里跌在水中,心里焦得很,急切要過來,只是不能夠。沒想你今兒就打發(fā)人接我來了。” 林小月淺淺一笑,無力說道:“這次不大好,險些弄丟了性命,好在也把那人給咬了下來,不然可當(dāng)真不值了。” 傅月明聽她這話外有音,低聲問道:“這事兒是誰做的?你跟著你們家老太太,誰還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害你不成?” 林小月微笑道:“這家里要害我們的,除了那人還能有誰。” 傅月明會意,卻又頗為不解,問道:“她好歹也是你伯母,膝下又無男丁,且你也不是個男子,她謀害你卻能有些什么好處?” 林小月低嘆了一聲,旋即說道:“面上好似沒什么好處,只是我明年就要進宮了。她在這家里唯一能憑靠的,就是宮里那個,自然也不能不怕。” 傅月明說道:“這倒稀奇,你進了宮,也是與林家錦上添花的事,她為何要阻你?我雖沒有見識,也曾聽聞皇宮是個錦繡深坑,人在其內(nèi)步履維艱,她那女兒既然得寵,想必平日樹敵不少,得你進去姊妹同心,不也多個幫手,豈不比孤掌難鳴的好?于林家也是好事一樁,她倒有什么可怕的?” 林小月喟嘆了一聲,低低說了句:“若是jiejie生在我家,我倒也省多少心力!”言畢,就說道:“這卻是jiejie有所不知了,我大伯去得早,長房里又沒留下個根苗,老太太于此原對大伯母頗有微詞。然而多虧了我那個jiejie,入宮之后皇上青眼有加,兩年之內(nèi)就自寶林升到了嬪位,算是極快的了。故此,我大伯母才在家中揚眉吐氣起來,近來宮里又傳來喜訊,我jiejie懷上了龍種,她便更得了意。連老太太,如今都要瞧她的臉色了。”說至此處,她忽而咳嗽起來。香茗與小蝶慌忙上前替她捶背撫胸,小蝶端了一盞清茶上來與她潤喉。 林小月吃了兩口,方才憶起傅月明已在這里坐了一會兒,斥責(zé)那兩個丫頭道:“傅姑娘來多少時候了,茶也不知端上一盅!我這才倒下來,你們就一個個忘了規(guī)矩了,沒得讓人家恥笑,說咱們竟連待客之道也不知了呢。待我好了,定要回稟了老太太,一個個的責(zé)罰!” 傅月明在旁笑著兜攬道:“你病著,她們心里焦急,顧不周全也是有的,不值得就為這個責(zé)怪她們。” 林小月見她說項,才罷了,又說道:“我屋里丫頭缺了禮數(shù),讓jiejie看笑話了。”說畢,又令那兩個丫頭與傅月明磕頭道謝,傅月明連忙起身,推了片刻只受了半禮。 香茗走到外間,又端了一盞玫瑰露上來,與傅月明吃,方才退到了一邊。 林小月又問道:“明娟呢?好一會兒不見了,那蹄子又躲懶去了?”小蝶笑道:“明娟jiejie在小廚房里看著姑娘的藥呢,爐子沒封,她不敢走開。”林小月點了點頭,這才罷休。 傅月明見她緩過來,才又問道:“你適才說你jiejie懷了龍種?這倒是好事。”林小月苦笑道:“好事卻是好事,但只是苦了我們這些二房的人了。jiejie不知,我那jiejie十分眷戀大伯母,三五不時就要自宮里傳信來問候。因她圣眷優(yōu)渥,倒也沒人敢說什么。只是家里見她如此,自然是將大伯母奉若神明一般。如今她又懷了身孕,越發(fā)沒了我們的好日子了。” 傅月明聽著,笑道:“這也不怕什么,左右你大伯母并無男丁,這林家將來的基業(yè)自然還都在林公子一人身上。她便是得意,也是有限。”林小月嘆道:“這話倒是不假,我大伯母近來便常與老太太旁敲側(cè)擊的,想要自族里過繼一個過去,為我伯父繼承香火。這原本也是世間的正理,并無不妥,只是我伯母這人,心思活絡(luò)的緊。若是膝下有了兒子,身子后頭又靠著個皇妃,更不知要怎么樣了。老太太心里也明白,便一直含混著。說明年我要入宮,哥哥又要成親,府里如今沒有余力,待這兩件大事完了,再說這個也不遲。” 傅月明心中會意,點頭說道:“你們老太太倒是頗有些城府,待你進了宮,林公子也娶了親,二房的勢力自然更強了些。到那時,你大伯母過繼不過繼都無甚要緊了。”林小月說道:“還有一則,不是我自夸,憑我的資質(zhì),想要在宮中占上一席之地還是能夠的。到了那時,勢必要分我jiejie的恩寵。大伯母原就這一個倚仗,再要沒了,可就如抽了脊梁骨一般,她哪里還坐得住呢?十五那日,老太太說要去城郊湖畔賞月,我們一家子都隨行過去,包了兩艘花船,在湖上玩。我同老太太、兩位太太一艘,老爺同哥哥并族里的叔伯兄弟們另乘一艘。因著一家團聚,老太太高興,許我們盡力吃酒,我被人灌了好幾盅,頭暈起來,就說到外頭走走。才走至船尾,猛可兒的一個黑影躥了出來,將我推進水中。我不識水性,險些在湖中嗆死。好在船上跟著伺候的船娘,都是慣做這水上行當(dāng)?shù)模?dāng)即下去把我救了上來。我卻已人事不知,到醒來時,已是在府里了。” 傅月明聽這話有破綻,便望著她說道:“林姑娘真是好籌謀,只是如此大膽也不怕弄傷了自己!若是這一遭,你落了個什么病癥,豈不壞了你的前程?”林小月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原來瞞不過jiejie。”傅月明說道:“你是個豪門千金,又是你家老太太的寶貝,但凡行走一步,便有無數(shù)人跟隨。這又是在船上,哪有任憑你獨個兒亂走的道理?想必是你想法子支開了身邊的人,蓄意給人留的空子,就叫他們下手,好抓個把柄?”說著,又低聲問道:“這中秋佳節(jié),不在家里團聚,卻跑到外頭來,也算是個新鮮文章。我卻不知,林家的老太太竟有這樣的好興致。莫非,這件事連老太太也知曉么?” 林小月淺淺一笑,低低說道:“不獨老太太知道,這法子也是我們一塊兒想出來的,我們一起捏了這個圈子,等著伯母往里鉆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威脅 傅月明見她將這等親身所歷的兇險境遇講的這般風(fēng)輕云淡,不禁暗暗佩服,便說道:“這般,倒也難為你了。那推你下水的人,自然是大太太指使的了?”林小月微笑頷首道:“不錯,那推我下來的,正是伯母房里的丫頭拾翠。她推我下去,被我扯了一條手帕下來。那條手帕上繡有她的名兒,又是她平日里隨身攜帶的,人皆識得。老太太當(dāng)即便下令移船靠岸,回府審訊。” “那拾翠原就是我們的人,兩杖子下去,就全招了,將大伯母供認(rèn)了出來。大伯母自是不肯認(rèn)的,兩人在堂上撕扯了半日。拾翠便將她如何密謀攛掇老太太來湖上游玩,如何使了她來推我入水等事講了個清楚明白。她說的條理分明,且此次本就是我們合家捏出來的圈套,哪里有不信的呢?老太太當(dāng)即便將大伯母給訓(xùn)斥了個滿頭滿臉,又說本當(dāng)攆她回娘家去,只是念及她年輕守寡,甚是不易,便說小懲大誡,撤了她在家中的主事權(quán)柄并一年的月例。大伯母在家里橫行慣了,此次翻了這樣大一個跟頭,又是當(dāng)著合族長輩的面,可謂是顏面掃地。她討了這一場沒臉,自然是不好再提什么過繼,這事兒也就不了了之。” 傅月明點頭微笑道:“那要恭喜林姑娘了,只是這也不過是緩兵之計。長房沒有后嗣乃是實情,待此事稍有平息,大太太只怕就要重整旗鼓了,究竟不是根除之法。”林小月嘆道:“我心里也清楚,然而現(xiàn)下也別無他法,只好拖一時罷了。待我進了宮,這些事就好辦了。再等哥哥娶了親,就憑他過繼去罷,倒也不怕什么。” 她言至此處,傅月明心中會意,當(dāng)下也不說破,只是問道:“林姑娘今兒將我招過來,只為講家中這些閑事與我聽么?”林小月微微一笑,說道:“事呢,確是我家的事兒。于jiejie而言,卻也不算閑事。jiejie可知,大太太這般處心積慮要除掉我,是為什么緣故?”傅月明一怔,旋即問道:“不是說,怕你進宮分了她女兒的恩寵,動搖她在家中的地位么?”林小月說道:“這只是其一罷了,算起來我進宮也還有一年的功夫,她委實不必急在這時候。倒是另有一件急事,逼得她不得不立時動手了。”說著,略停了停,便低聲說道:“便是為了咱們兩家合開的那鋪子。” 傅月明心中疑惑,說道:“這鋪子開起來,也是林家的產(chǎn)業(yè),礙著了她什么事?再者說了,就是將來做起來,也是外頭的爺們兒招呼,她便是害你,也毫無用處。”林小月?lián)u頭道:“這便是jiejie有所不知了,這鋪子全是我的主意,老爺聽我的法子不錯,就任憑我撥弄了。話雖如此說,這鋪子將來若開好了時,與我家萬分要緊。到那時,誰把這鋪子捏在手里,誰在這家里說話就響亮些。大伯母雖只是個婦人,卻不是世間那等無用的沒腳蟹,林氏族內(nèi)頗有些人聽從她的吩咐。她此刻將我謀害了,料定林家內(nèi)府必定熱亂,無暇顧及那鋪子的事,我哥哥又不善經(jīng)營。她便將她選下的人拱出來,頂了這個位子。仗著她女兒是皇妃,老太太也未必敢駁她的言語,自此往后她在家中的地位是更牢固了。” 傅月明越聽越奇,不想這一間小小的繡品鋪子竟?fàn)砍渡狭旨覂?nèi)斗,連忙問道:“這卻是為什么緣故?我只當(dāng)是你家繡坊里的繡品無處販賣,才想出這個法子來。卻不知,竟有這樣大的干系!若是這等,你還是另擇能人,我傅家可承受不起這樣的重托。” 林小月也料知她有此推脫之語,含笑說道:“我知jiejie歷來謹(jǐn)慎,然而此事于你家利重而害輕,jiejie卻為什么要推卻呢?”傅月明掃了她一眼,淡淡說道:“我所做一切,皆是為了傅家安泰,若此事會擾了我傅家清凈,甚而將我家拖入泥淖,我又何必涉險?我家又不缺這幾個錢使用,沒得因小失大。林姑娘好意,我心領(lǐng),然而此事既然干系重大,我也不是什么能人,姑娘還是另謀高才罷。” 林小月掩口一笑,說道:“我道jiejie從來是個商人的心腸,眼里只有盈利計算。無論何事,只要厚以重利,jiejie沒有不肯的。今日瞧來,原來jiejie心中,更有所重。”傅月明望著她,淡淡說道:“我商人心性也好,希圖重利也罷,無非只是為傅家打算罷了。既然此事會損及我家,我又不是那等目光短淺、利令智昏之輩,何必如此!” 林小月聽了,微微頷首,低低笑道:“不錯,jiejie果然非尋常人,就是先生在這里,怕也不會答應(yīng)jiejie并jiejie家中插手此事的。我林家這攤渾水,他一人蹚進來就罷了。若是jiejie也攪進來,他心里只怕要有些不痛快。然而他一人難免勢單力薄些,我原想著jiejie既與他情投意合,心意相通,聯(lián)手行事,他也省些心力。不想,原來jiejie滿心只有自家父母,全不管先生如何。可憐先生為了jiejie日后風(fēng)光,還在京里苦爭功名呢。只是就算他考取了功名,若是損了官場人脈,往后的前程怕也堪憂罷?” 傅月明身子一僵,望著林小月一張俏臉,滿面的稚氣,全然想不出適才一番威脅言語竟出自這小小少女之口。 半晌,她才張口說道:“先生蹚了你家的渾水?這話卻是什么意思?”林小月笑意嫣然道:“jiejie既不愿與我聯(lián)手,我怎能放心將這些內(nèi)幕告與jiejie呢?即便jiejie日后做了先生的夫人,我也不放心呢。”傅月明閉口不語,半日方才沉吟道:“這間繡品鋪子,與你林家到底有什么關(guān)系?你不說出來,我可不能安心幫你。”林小月笑道:“jiejie這般,我才高興。jiejie眼下也不必問我,待將來鋪子開起來,依著jiejie的聰明才智,一查便就知了。” 傅月明聽得滿頭霧水,但見林小月如此,知逼也無用,只得暫且罷了。又坐了一回,上房里使來丫頭說:“月姑娘來了好一陣兒了,太太打發(fā)我來說,姑娘病著,不宜勞累,今兒就這樣罷。若是二位還有話沒說完,留待以后再講也不遲。” 傅月明聽了,便即起身,說道:“我也正打算要走呢,可巧jiejie就來了。”林小月卻說道:“慌怎的,我還沒說辭,你們倒先下逐客令了。你先去回太太的話,就說月姑娘已動身了,待會兒就過去。”那丫頭不敢違她的言語,應(yīng)了一聲扭頭就去,還沒出門,林小月又將她叫了回來,問道:“你獨個兒過來的?”那丫頭點頭道:“正是,待會兒月姑娘過去辭太太,若是不認(rèn)得路,姑娘這里使個人領(lǐng)她過去罷。”林小月點了點頭,這才放她離去。 傅月明見了這一出,說道:“你在這家里,倒是很有幾分威勢。”林小月笑道:“不過是裝腔作勢糊弄人罷了。” 經(jīng)過適才一幕,傅月明已無話再與她說,急欲求去,當(dāng)即說道:“既是你們太太怕你勞累,我便去了罷。”林小月說道:“jiejie先不忙去,我這里有好茶呢。”傅月明淺笑道:“你的好茶,我可不敢吃。”林小月見她話中帶刺,也不以為意,又笑道:“前回jiejie與我調(diào)的薰衣香,我喜歡的緊。適逢幾個姊妹過來玩,也都喜歡上了,分了去了。jiejie若有空閑,再與我調(diào)些來罷。該多少銀子,我這里一總算給你。”傅月明說道:“得你喜歡就念佛了,我敢要你的錢么?”林小月微笑道:“我有個遠(yuǎn)房表姐,自京里過來,在家中住了幾日。她用了我的香,說好得很,竟和御供的一個規(guī)格呢,雖是味淡了些,究竟也很難得了。”傅月明心中一凜,面上不動聲色,只含笑說道:“既是得諸位小姐的賞識,我回去再弄來就是了。待明兒鋪子開起來,林姑娘還怕香斷了貨么?” 林小月聽了這話,一笑了之,也未再有言語,遣香茗送了傅月明出去。 走到外頭,傅月明望著這一院美景,想及方才林小月的一字一句,竟大有浮云遮眼之感。 香茗領(lǐng)著傅月明一路往上房行去,路上便笑道:“我們姑娘同月姑娘當(dāng)真是要好,以往再不見她同誰這樣親近。姑娘不知,我們姑娘打小養(yǎng)的嬌貴,年紀(jì)雖小,志氣卻高,等閑人是入不得她眼的。”傅月明心里有事,耳中聽著,嘴里便含糊敷衍了幾句。 待走過一處花園,一道人影忽從道邊躥了出來,將三人唬了一跳。 香茗立穩(wěn)步子,看清來人,連忙說道:“原是公子,倒把我們嚇得好!唬了我也罷了,月姑娘是咱們家的客,嚇壞了她可不失了禮數(shù)?”林常安笑道:“她自來膽大,哪里這般容易就被嚇壞了!你先到一邊去,我同月姑娘有話說。”話畢,更不由分說,將傅月明扯至道邊的假山后頭。 香茗焦急萬分,又不敢聲張,恐引來了人倒惹禍端,只得立在山石外推掐花,兩眼亂轉(zhuǎn),四下哨探著。 ☆、第一百一十四章 辭行 林常安將傅月明拽至假山后頭,傅月明好容易立穩(wěn)步子,向他嗔道:“拉的人腳不沾地,險些栽倒!這兒是你家,你這樣不知檢點,也不怕被人瞧見說閑話!”因問道:“你這般慌著拉我過來,可是有話要說?” 林常安穿著一身家常衣裳,沒戴冠,臉上待笑不笑的,半日也沒說出話來。 傅月明見他如此模樣,禁不住臉紅了紅,低聲斥道:“你有話就快講,這怪模怪樣的像什么樣子?我是訂過親的人,哪好如此!這要是傳到你家老爺太太耳朵里,豈不又是一場事端!你也是將來要當(dāng)家的人,卻這般不知檢點!”因又問道:“你有什么事?” 林常安見她惱了,這才收斂笑容,半日低低說道:“我外祖在京中替我定了一門親事,老爺與太太都應(yīng)下了,老太太也沒有話說,只待各項齊備擇日我就要上京提親了。”說畢,便直直的望著傅月明。 傅月明聞言,微微一怔,旋即明了。前回林家二太太便同她當(dāng)面提起過與林常安定親一事,雖說自己已然定親,也并無意于林常安,但在長輩眼里,究竟夜長夢多,還是速速了結(jié)的好。再據(jù)林小月的說辭,這林家內(nèi)斗甚是激烈,二太太想要乘勝追擊,給兒子娶上一房娘家背景深厚的媳婦自然是眼前的上上之選。想通此節(jié),她微微一笑,向著林常安說道:“這卻是喜事一樁,倒要恭喜了。能與林公子匹配的,必是世家千金,賢惠持家皆不在話下,林公子能得此賢妻,助力不小。” 林常安聽了她說辭,面露苦笑,喟嘆一聲,說道:“我雖料到你不將我放在心上,但聽你親口講來,心中還真有些不大好受。” 傅月明聞言,一時也不知說什么為好,只是默不作聲,半晌才開口輕聲道:“是我配不上林公子。” 林常安淺淺一笑,說道:“罷了,何必說這等泛泛之語,我不過是恨為門閥之見所誤。且與姑娘相逢太晚,若我搶在他季熠暉之前結(jié)識姑娘,姑娘或許肯對我下顧一二?” 傅月明見他語帶試探,也不接話,只是說道:“林姑娘落水并非意外,實情如何,林公子該比我這個局外之人更清楚。她一女子之身,尚且籌謀至此,又為林家前程,甘愿入宮。公子是男兒,又是家中的長男,林家的前途盡在公子手上。公子還該多多在仕途經(jīng)濟上用心才是,勿要醉心風(fēng)月。” 林常安聞?wù)f,只一笑,搖頭道:“罷了,這等規(guī)勸言語,家中長輩已向我耳提面命了許多,姑娘就不要再嚕蘇了罷。”言畢,又淡淡一笑,嘆息道:“姑娘既瞧不上我,那就罷了。我林常安素來自視甚高,如今瞧來,竟也不過如此。” 傅月明見他說的頹喪,神色之間甚是自傷,心中也略有不安。然而她自知這男女情事,了斷的越是干凈,越是不留后患,當(dāng)下只閉口不言。好在這林常安是個心性豁達(dá)之人,于傅月明也是一時情迷,片刻功夫便已轉(zhuǎn)了過來。 一時里,兩人無言,外頭香茗輕聲道:“公子與姑娘話說的快些,適才我瞧見那邊一個人影過去,倒好似是老太太屋里的茗荷,要往這邊走卻又折回去了,想是忘拿了什么東西,只怕一會兒還要過來。” 二人聽說,林常安這才說道:“再過幾日,我便要進京去了。有幾件事情倒要先告與你,前頭你托我替你查的幾樁事都查明了,那幾個設(shè)賭局的潑皮無賴倒罷了,我已拿了老爺?shù)奶拥教嵝淘喝フf了,想必這幾日就有消息,此事不必你cao心。倒是另一樁事,略棘手些,又和前頭那一樁事,都是同一個人指使的。說起來其實不算大,只是此是你傅家家事,外人倒不好插手。”說畢,便低聲將前頭查探的消息一一告與傅月明。 傅月明聽得憤懣滿胸,銀牙暗咬,當(dāng)著林常安的面又不好失態(tài),只勉強一笑,說道:“多謝公子替我查探,我一個婦人,常年難出家門一步,外頭的消息打探起來難上加難。此番若非公子,我們一家子還被這jian賊搓弄呢。公子且受我一拜。”說畢,便望著林常安深深做了個萬福。 林常安急忙打躬還禮,又說道:“姑娘客氣了,前回那畫師的事情,若不是姑娘提點,險些釀成大禍。我林家受姑娘恩惠,此番不過略有回報而已。”傅月明心中疑惑,問道:“那畫師雖是放蕩,也是他自家不知檢點,卻與府上何干?”林常安說道:“此事姑娘有所不知,我家老爺在朝中頗有幾個政見不合之輩,朝堂上時常構(gòu)釁滋事。前回鬧出這事來,這些人不知自何處打探出來,備了一本奏章要彈劾老爺內(nèi)帷不清,不知拘束家人,以致玷污良家女子等事。姑娘當(dāng)時一語提點,那廝果然要走,被家中拿住送到了鄭家。鄭家雖是惱怒,卻也是無計可施,我家中又賠了些禮,便遮了過去。那本章雖送到了京中,有我外祖在,究竟也沒翻起什么風(fēng)浪。鄭家因要掩人耳目,亦不愿再生是非,這起人沒了把柄,只好偃旗息鼓。這樁禍?zhǔn)乱簿痛隋羝剑伊旨疑舷露寄罟媚锏那槟亍@咸⑻颊f姑娘聰慧機敏,才答允meimei與姑娘交這個朋友。” 傅月明聽了他這番話,心里這才明了,原來林家挑上自己并非是林常安與林小月的一面之詞。當(dāng)下,也不說破,只聽林常安又道:“我這次去,怕要幾月方能回來。城里鋪子的事情多多勞煩你為之籌謀,這邊雖有meimei在,然而她年紀(jì)幼小,又心高氣盛,一些事情難免想不周到,又難出林府大門,就辛苦姑娘了。待我回來,一總酬謝姑娘。” 傅月明說道:“公子哪里話,這也是我家的生意,哪有不盡心的?”說著,心里有件事要提,卻張不開口來,話到喉嚨邊又咽了下去。 林常安瞧出來,便說道:“姑娘若有話說,盡管說來就是了。” 傅月明這才紅著臉,低聲說道:“公子到了京里,若是見到先生,替我瞧瞧他好不好?京中冬天冷,他又要在那里待到來年才能回來。我替他縫了幾件厚衣裳,也托公子替我捎去,可好?” 林常安見她桃頰帶赤,粉腮含春,低頭悄聲,一副小女兒的嬌羞之態(tài),心中動了動,旋即嘆道:“姑娘當(dāng)真是眼里沒我,我才與姑娘說過那些話,姑娘叫我替你郎君帶東帶西了。”傅月明抿嘴一笑,紅著臉說道:“公子也說過撒手的,我又有什么不好說的?只是若公子嫌麻煩,那我就不敢說了。” 林常安見她如此,一時興起,便戲謔道:“京里可是個繁華富貴鄉(xiāng),你不怕熠暉迷了眼,就此一去不回?又或他人品出眾,才學(xué)又高,高中之后被哪家千金小姐相中,招在京里作了人家的東床快婿?究竟你二人也只是訂親,就是毀親也是世間常有的事。” 傅月明望著他,嫣然一笑,說道:“我倒不擔(dān)心他,先生的人品我信的過的。我倒是憂慮公子,聽聞京城里那些煙花之地更比別處不同,其內(nèi)不乏出色的人才并捆仙的手段,似公子這樣的富貴公子哥兒到了這等銷金窟里,怕是難脫身了。公子此番進京是要求親的,可千萬檢點為上,莫讓你岳父岳母以為你是個輕浮浪蕩子弟,再壞了親事,可就不好了。” 林常安聽她說的刻薄,只是笑道:“我不過與姑娘玩笑兩句,姑娘倒這等傷我,當(dāng)真一句虧也不肯吃的。罷罷罷,我不惹你,你先去見太太罷。我遲遲再走。” 傅月明知他此舉用意,未多言語,只是問道:“要捎與先生的東西,我?guī)讜r給你?” 林常安沉吟道:“啟程的日子還未議定,怎樣也須得半月功夫。這樣罷,待我定下了日子,就打發(fā)小廝童巾告與你。” 傅月明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出去。香茗見她出來,連忙迎上前去,說道:“姑娘可算出來了,我在這里望風(fēng),可險些嚇?biāo)馈!?/br> 傅月明瞥了她一眼,低聲說道:“你平日里隨著你家姑娘行事,這樣的貓頭差事也該干多了,還會怕么?” 香茗陪笑道:“月姑娘說笑了,我也就是伺候我家姑娘些衣裳首飾上的事情罷了。” 傅月明笑了笑,未再多言,一路無話。待行至上房,見過二太太,二太太亦無話說,只是問候了幾句,又叫丫頭包了些點心算作回禮,就打發(fā)人送了傅月明出來。 傅月明出了林府,這林府角門外頭平日里總有幾頂轎子伺候,她與小玉上了一乘,還是那兩個接她來的女人送了她回去。 回至家中,傅沐槐尚未回來,傅月明回屋換了家常衣裳,走到上房去見陳杏娘。 陳杏娘因問她林小月落水一事,她因思及此事關(guān)系林家家事,不好多說,便只含糊其詞,說了些無關(guān)要緊之事。又說起林常安訂親一事,陳杏娘甚是不悅,當(dāng)即說道:“那些世家小姐,各個都驕矜的很,倒是哪里好?!有眼無珠的,只看上人家門第了,也是不帶眼識人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裝病 傅月明見母親如此說,不禁好笑,便說道:“先前母親也是看上林家的家私門第,才硬要攀這門親。如今人家不過也是一般考量,母親倒這等傷人了。”陳杏娘橫了她一眼,沒好氣道:“我是為你抱不平罷了,你這傻孩子,倒數(shù)落起我來了!” 傅月明忙笑道:“母親好意,倒是我不領(lǐng)情了。只是母親也不必有什么不平之意,如今我已得良配,也不用艷羨旁人。母親這話,要是讓外頭人聽見,倒要笑話咱們是吃不到葡萄便說酸呢。”陳杏娘嘆了口氣,說道:“你跟你爹都認(rèn)準(zhǔn)了他,我還能說什么!只是不知怎么樣了。” 傅月明知她言下之意,乃是指季熠暉進京趕考一事,心中覺不好接口,說的多了難免又惹她煩悶,當(dāng)即岔了話頭,將點心拿了出來,說道:“這是林家太太送的,說是多謝老爺太太的禮。”說畢,見陳杏娘不置可否,便叫小玉把盒子在炕幾上放了,親手揭了蓋子。陳杏娘探頭一掃,見里頭是幾塊上用的椒鹽果餡兒餅,玫瑰香糕,還有些松子玫瑰糖,就說道:“咱們家又不缺這兩口吃的,巴巴的叫人送來!”傅月明聞?wù)f,便笑道:“也是人家一番好意,咱們送了那些禮過去,也不好叫我空手回來。這林家的廚子很有些獨道之處,母親不試試么?”陳杏娘連正眼也不望,只說道:“近來吃藥吃倒了胃,日常只好吃些稀軟粥飯了,這甜膩膩的誰吃得下去!” 傅月明見說,又笑道:“母親不吃也罷了,外祖素來愛吃這些香甜點心,近來又聽聞他老人家身子不大好,不如就包了,待會兒打發(fā)個小廝送去,權(quán)作探視了。” 原來自打前回陳氏求親,陳杏娘與之翻臉后,這母女二人再不曾上過陳家的門。便是連陳舉人臥病在床,陳杏娘也不曾去探過。還是傅沐槐過意不去,親上門看了兩回。前頭八月十五,雖是陳氏也來了一日,終是別別扭扭。傅月明幾日來暗里窺探,覺母親心中也是要和,只是面上下不來,故而今日便有此一說,權(quán)作臺階。 果然,陳杏娘并未反駁,只說道:“你外祖年紀(jì)大了,近來牙齒又很不好,那果餡餅就罷了,倒是玫瑰糕還好些。今日一早起來,我懶怠吃飯,吩咐廚房給做了些銀絲卷,吃了兩口就又罷了,還剩好些,一道給送去罷。”傅月明聽說,便叫寶珠與小玉另拿了一方食盒過來,使筷子親手揀了幾塊玫瑰糕,又打發(fā)小玉到廚下將銀絲卷取來,一道裝了。另叫小廝天成上來,交代了幾句話,打發(fā)他去了。 母女二人又坐了片刻,略說了幾句閑話,傅月明心里惦記著要與季秋陽打點衣裳,便起身要去。才要出門,忽見傅薇仙的丫頭蘭芝匆匆忙忙打外頭進來。上來就望著陳杏娘說道:“太太,二姑娘鬧肚子疼,正在床上打滾呢,太太快去瞧瞧罷。” 陳杏娘聞?wù)f,雖素來不大待見傅薇仙,少不得也得過去瞧瞧。一面下炕,一面就問道:“她做什么肚子就疼起來了?莫不是吃壞了肚子?”蘭芝滿面惶急,只說道:“早起來姑娘還好好的,早飯也是廚房里拿來的,再沒吃別的什么。這快到晌午的時候,我到廊下去倒水,回來就見姑娘在床上歪著,抱著肚子喊疼,問話也說不出來。我心里著急,只得來告與太太。” 陳杏娘聽著,便急切往那邊去。傅月明見她步履匆匆,恐她走急了跌跤,連忙上前扶著。 一眾人風(fēng)火走至傅薇仙房里,入內(nèi)果然見傅薇仙歪在床上,雙手捂著肚子,擠眼皺眉,嘴里不住的哼哼,倒似是疼得厲害。陳杏娘走到床邊,低頭問道:“二丫頭,你怎么樣?”傅薇仙咬牙說道:“太太,我肚子疼的厲害,里頭有把刀在絞似的。”陳杏娘又說道:“你是吃壞了什么東西?還是吹了冷風(fēng)了?”傅薇仙只揉著肚子不說話,傅月明說道:“昨兒晚上后半夜起了些風(fēng),想必meimei是涼著了,不打緊,燙兩盅黃酒來吃了就好。” 陳杏娘點頭道:“月兒說的是,如今天是涼了些。”說畢,便叫寶珠到屋里去拿了黃酒,留了冬梅在這里伺候,又坐了一會兒。傅薇仙吃了黃酒,倒是漸漸轉(zhuǎn)過來了,這母女二人才一道離去。 這兩人前腳才踏出房門,傅薇仙便坐起身來,怒道:“這兩人當(dāng)真是狠心,瞧我疼成這幅模樣,也不說請大夫來替我看看!”冬梅在一邊坐了,見蘭芝不在外頭,便說道:“她兩個與二姑娘一向不和,見老爺不在家中,自然是恣意妄為起來。姑娘今兒倒是為什么唱這一出?” 傅薇仙哼了一聲,說道:“顧大夫那老東西有日子不來送銀子了,我倒疑慮他私吞銀兩,中飽私囊,要尋他來問問話。”冬梅說道:“既是如此,姑娘怎么不帶個話給表少爺,他一個男人家每日都在外頭走跳,行事便宜。”傅薇仙嘆了口氣,說道:“他每日里干的那些事,開銷也忒大了,如今他又丟了鋪里的差事,越發(fā)沒了進項。這筆銀子若經(jīng)了他的手,怕是就要沒了。我倒是情愿與他錢花,只是不耐煩他把銀子都送進脂粉深坑里去!不說這個,我還得問顧大夫討一副藥來呢。” 冬梅問道:“前回顧大夫留的藥太太還未吃完,姑娘怎么又要了?弄的急了,怕惹人起疑,還是慢慢兒的來好。” 傅薇仙抿嘴一笑,說道:“倒不是給太太吃的,是給jiejie的。” 冬梅不解其意,又見傅薇仙笑里藏刀,不禁問道:“姑娘這是?” 傅薇仙望了眼窗外,隨口說道:“如今咱們都是一條船上的人,告與你也沒什么不可。jiejie為著家里香火著想,想把自己的第一個孩子送回來承嗣。我倒是不愿jiejie如此辛苦,要想個法子替他省了這一遭罪呢。” 冬梅聽了這話,心中大約猜到了些許,皺眉說道:“姑娘的意思是……只是大姑娘身子強健,平日里不吃藥的,她屋里兩個丫頭又護持的緊,只怕難下手。” 傅薇仙說道:“這倒無需顧慮,她雖防范,卻防不得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