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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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沐槐便接口道:“還是月兒想得周到些。”唐姑媽討了個沒趣,又見兒子頻頻使眼色于己,便不再說話。唐睿又說了幾句笑話,將此節帶了過去。 那冬梅自廚房拿了飯菜,用一方食盒盛了,送到寧馨堂去。 傅薇仙正在屋里閑坐,見她過來,連忙讓座,又叫丫頭倒茶上來。她親手端與冬梅,笑道:“jiejie一向少見,我這兒沒像樣的東西,jiejie不要見怪。”冬梅笑了笑,說道:“二姑娘太客氣了,我一個丫頭,哪里敢當呢。”說著,又道:“今兒是老爺的接風宴,姑太太一家子也過來了,堂上倒是熱鬧。” 傅薇仙聽這話甚覺扎心,面上還是淺笑道:“老爺遠道而回,是該好生聚聚了。”冬梅見左右并無旁人,低聲笑道:“雖是如此說,我卻替姑娘抱不平呢。”傅薇仙不言語,只靜靜地望著她。冬梅又笑道:“這合家團圓的日子,老爺太太卻偏生不許姑娘上桌,不是明擺著不將姑娘當自家人看待么?田姨娘又遭事出去了,二姑娘在這家里無人照管,往后是越發艱難了。姑娘心里,還該拿個主意才是。” 傅薇仙淺淺一笑,說道:“冬梅jiejie今兒該不是無緣無故來同我說這個的罷?”說著,又沉聲道:“你替誰來捎話的,直說便了。如今這屋里并沒旁人,也不用怕隔墻有耳。”冬梅見她如此說,便笑道:“還能有誰,自然是表少爺了。”傅薇仙冷笑道:“原來是他!我好的時候,他也只知打發人來問我要銀子,再不就是打聽傅家門里的事情。我如今已淪落到這個田地,他再來尋我還能有何益處?”說著,略頓了頓,又道:“莫不是他也叫傅月明打壓的喘不過氣來,方來尋個援手么?” 冬梅不料她竟有此語,見她滿面怨懟之情,言語之中又對唐睿頗有怨氣,不覺微微一怔。這二人私下的故事,她只略知一二,并不知曉詳情。原來,唐睿為了謀求傅家家業,于傅薇仙也很是殷勤奉承。然而他所謀甚大,又瞧不上傅薇仙的出身,故而傅薇仙每每要他向傅沐槐提親,他總推三阻四,敷衍了事。傅薇仙是個本性聰穎之人,稍加時日,便已揣摩出他本意。二人私下吵鬧了一場,弄了個不歡而散。故而傅薇仙落難,田姨娘被驅逐出門這等大事,唐睿也只袖手旁觀,并未有所舉措。傅薇仙深惱他無情無義,今見他遣了冬梅過來做來使,自是幽憤難禁。 冬梅見她翻臉,倒也不慌,只笑道:“二姑娘也不必急著推拒,表少爺還托我捎句話與姑娘——那田姨娘,如今還在劉婆子家住著呢。”她此言一出,便瞬也不瞬的望著傅薇仙。傅薇仙卻已然明了,這姬妾落入人販子手中,自然生死禍福皆看天命了。如是賣到好人家去,倒也罷了。若是落入那暴虐之徒手中,甚或是淪落風塵,那可當真是如墜地獄。冬梅見她面色凝重,又含笑說道:“姑娘還仔細想想的好,表少爺說了,他同西南營里的幾個mama,也很有些交情。” 傅薇仙望著冬梅,半日忽而笑道:“那又如何?田姨娘終究已是出去了,她今后是好是壞,是死是活,同我有什么相干?”冬梅倒不曾料到她竟會如此絕情,登時怔住了。傅薇仙起身又道:“話雖如此說,我卻也不甘忍受傅月明母女二人的j□j。你回去對唐睿說一聲,上次我拿與他的汗巾子,是那人的。”冬梅微微愣怔,隨即回神,含笑應下。見傅薇仙并無別話,就要告去。 臨出門之際,傅薇仙卻又喊住她,冷笑問道:“你替他辦事,他給了你什么好處?又或是許了你什么?”冬梅臉上微紅,隨即轉白,嘴里囁嚅了一陣,到底并沒說什么,只福了福就去了。傅薇仙立在屋中,將頭上一支絹花扯了下來,撕了個粉碎。 待冬梅回至堂上,已是酒過三巡,傅沐槐微有醉意,同眾人大說大笑,堂上倒也和樂融融。 這一日,酒直吃至傍晚時分,方才席散。傅沐槐早已醉的不堪,那唐睿也不甚清醒,各自被人扶了回去。 翌日,傅月明一早醒來,在屋里坐著梳頭,桃紅舀了水進來,說道:“老爺太太都還在睡著,我過去時,上房門還沒開呢,寶珠在廊上坐著打瞌睡呢。”傅月明一手扎著頭發,一面問道:“瞧見冬梅了么?”桃紅說道:“這倒奇了,昨夜里上房不該她值夜,今兒一早也沒見著她。”傅月明只輕輕道了句:“這蹄子,不知在搗什么鬼。”便說道:“你到二門上,尋小廝天安,叫他到后街上去給季先生傳個口訊,叫他今日午時左右過來,只說是老爺請的。”桃紅不明就里,問道:“這樣不明不白請人家來,弄穿了可怎么好?”傅月明一笑,說道:“你去就是了。”桃紅無法,只得按令行事。 傅月明梳了頭,小玉伺候著洗漱了。前頭便有人來報道:“姑娘,林家打發人送了些禮物過來,說是為賀老爺回來的,又聽聞太太不好,特特送來的。老爺太太這會兒都未起身,小的敢請姑娘示下。”傅月明聽了,穿衣出門,立在廊上,問道:“可有帖子?”那人回道:“有。”當即將拜帖送上。 傅月明接了拜帖,看了一回,見落款是林司南,心知這是林常安的表字,倒泛起難來。 如若這帖子是林小月的,她自可拿自己的去回。但此是林常安的拜帖,用她的去回,卻是不妥了。她想了一回,便到房中,親自執筆回了一封帖子,落款寫了傅沐槐的名諱,又叫桃紅開箱子拿了一錢銀子出來,一并交予來人,叫打發了林家下人去。 ☆、第九十一章 定終身 打發了來人,她回屋梳妝已畢,外頭方才傳來消息,稱上房已開了門。 她便帶了丫頭小玉,前往問安。途徑寧馨堂時,卻見門戶緊閉,一絲動靜也沒有,微微一笑,便走了過去。 行至上房,傅沐槐與陳杏娘已然起身,陳杏娘在屋里梳頭,見她過來,招呼她坐。 傅月明上前,與父母問安已畢,因看母親梳頭,便自作主張,取了梳子替她梳理。陳杏娘望著鏡里,女兒立在身后,亭亭玉立,很有幾分大姑娘的樣子了,不由心中寬慰,一笑說道:“眨眼就是十五了,既是中秋,又是月兒的生辰。月兒今年就滿十四了,倒要好生辦一辦。我的主意,就在咱家的花園里擺上幾桌酒,將素日里同咱們往來的親友請上一請。還有林家那邊,人姑娘好意請了月兒過去做客,也該還了這席才是。雖然身份有別,但他們不來是他們的,咱們只管請了就是。”傅月明聽了,才要張口,傅沐槐便接口說道:“這話有理,人家賞不賞臉是一回事,然而咱們卻不能失了禮數。” 傅月明想了想,便笑道:“我是個小輩,做什么生日呢?沒得叫人恥笑張狂。那天又是八月十五,合家團圓的好日子,只怕沒人肯出來。我想著,倒不如往后挪上一日,借著還林家的席,請上一請,倒還使得。老爺太太以為如何呢?” 傅沐槐微一沉吟,說道:“你說的不錯,我倒給忘了,就這樣辦罷。” 二人穿衣已畢,傅月明便將早間林家來人一事講了。傅沐槐與陳杏娘齊聲說道:“既是林家來人,你怎么不來告與我們?”傅月明說道:“那時候爹娘還沒起床,我不好過來的。林家送了封帖子過來,也并沒別的什么話。”說著,叫小玉將帖子遞了過去。 傅沐槐接了帖子一瞧,十分躊躇。陳杏娘見他如此,便問道:“怎么,林家有什么話說?”傅沐槐搖頭道:“就是沒話,我倒不知如何回了。” 三人正在屋里說話,廊上寶珠進來回道:“門上人來報,季先生來了,現在堂上等候。”陳杏娘一聞此言,臉頓時拉了下來,不悅道:“哪有這樣一大清早就尋上門來的,成什么道理!”傅月明便說道:“許是人家有事呢?”陳杏娘哼道:“什么大不了的事,能趕著人早飯前就過來!”傅月明笑道:“今兒是爹娘起晚了,這會兒都要日上三竿了呢。母親不說自己晏起,倒怨人家來的早。”一席話,說的陳杏娘也笑了起來,又向傅沐槐說道:“你吃了早飯再去罷,且叫他等等也罷了。” 傅沐槐卻是深敬季秋陽的秀才身份,說道:“他來的早,怕是也不曾吃過什么。把早飯拿出去,我同他一道吃了罷。”說著,便披了衣裳出去。陳杏娘無法,只得叫人到堂上擺飯,自家卻拘了傅月明在屋內,不許她出門一步。 傅沐槐走至堂上,卻見季秋陽在堂上坐著。 看他出來,季秋陽當即起身,二人見禮過,又各自落座。傅沐槐笑道:“先生今兒過來的早,想必還未用過早飯,我叫下人拿飯去了。有事,也等咱們吃了飯再說。”季秋陽本是吃了飯來的,見他如此說,倒不好推拒,便應了。 一時,傅家下人擺了些粥飯點心出來,二人一道用過。小廝來安端了兩盞泡茶上來,二人各取一盞在手,坐了說話。 傅沐槐有事相求,卻先不提起,只望著他笑問道:“先生這樣早過來,可是有事要說?近來我不在家,家里娘子身子又不大好,小女的課我聽聞卻是停了一陣。”季秋陽頓了頓,說道:“不錯,在下今日前來,是同員外辭行的。”傅沐槐乍聞此言,登時一驚,忙問道:“先生怎么忽然要走,莫非是我傅家何處怠慢了先生?”季秋陽連忙笑道:“員外多心了,并非如此。實是在下有些私事,須得往外地去一趟,少則也要個半載功夫才得回來。在下不能繼續課業,還望員外另請名師。”說著,便自懷內抽出一封銀子,雙手遞上,又笑道:“這是員外的束脩,在下中途毀約,受之有愧,原樣奉還。” 傅沐槐卻不肯接,說道:“先生這是做什么,先生好歹也在我家教了這些時候,就是如今不教了,我也斷無收回銀子的道理。先生如此,豈不讓世人笑話我傅沐槐鏗吝小氣?我們商人門第,是最忌諱這個名聲的。”季秋陽見他執意推拒,只得收了回去。 傅沐槐本欲央他做個中間人,轉向林家說和繡品買賣事宜,今見他辭行,這話自也不好出口了,心中好不失望,只隨口問道:“先生要去辦些什么事?竟要半年的功夫!若是有什么難事,先生大可告與我。我雖不能,也可略盡些綿薄之力。” 季秋陽想了一回,便說道:“實不相瞞,今年大考之際將近,在下預備進京赴考。”傅沐槐聞言,只微微一怔,隨即大喜道:“正該如此。我觀先生并非池中之物,來日必要蟾宮折桂,金榜題名的!先生前程要緊,我自也不好強留。”言畢,趁著季秋陽低頭吃茶的功夫,向一個小廝低聲吩咐了幾句,說道:“快去,就對太太說,是我的言語。” 那小廝繞過軟壁,向后飛跑。 傅沐槐便在堂上,陪著季秋陽閑講。 二人說了一會兒的話,那小廝自后頭端出一方托盤來,其上呈著五十兩銀子。傅沐槐令其捧與季秋陽,季秋陽不解,問道:“員外,這是何意?”傅沐槐笑道:“先生上京,路上盤費所需必定不少。我素日里聽聞,就是進了京,上下各處打點,人情往來,也需銀子使費。先生在我家里這許多時日,我們一家與先生添了不少麻煩。昨日聽小女說,我不在這段時日,也多虧先生照應。此乃我一點心意,還望先生不要嫌棄。” 季秋陽并不難于此,但因從未與傅家透過家底,眼下倒也不好說破,略推了推,便收了下來。 二人又說了些閑話,季秋陽忽然話鋒一轉,低聲微笑道:“在下今日過來,還有一樁事,想請員外給個話。”傅沐槐頗為好奇,便問道:“什么事?”季秋陽先自不語,只看了周遭一眼。 傅沐槐便對一旁侍奉的小廝道:“去廚房吩咐一聲,午時多做幾個菜,我留先生吃飯。”那小廝應聲去了,堂中只余二人。 季秋陽見并無旁人在場,方將那段心事,告與傅沐槐。 傅沐槐聽了,起身在堂中踱來踱去,不置可否。季秋陽又笑道:“在下自知,以在下目前的境況,自是高攀不上的。然而若是在下此番能夠得中,就是另一番光景了。”傅沐槐這才說道:“先生這話就過了,我自來不以門閥為見的。我倒也很中意先生的人品學識,只是我家太太眼界倒是有些高了。再一則,我家里也有些不得與外人道的難處,先生也該清楚。”他這話說得含糊,季秋陽卻是心知肚明,傅家沒有子嗣,若是女兒出嫁,這家自然是絕了戶的。上一世的傅沐槐便是因此,才與傅月明招贅。 他來前也想過此節,今見傅沐槐提起,便將事前想好的意思講了出來,又說道:“員外的難處,我自然明白。然而我是不愿入贅的,故而斗膽想了這個主意,不知員外以為如何?” 傅沐槐聽了,心覺這倒是個兩全其美的法子,踟躕了一陣,當即說道:“先生肯讓步至此,我又有什么好說的?只是我家太太的性格,以先生目下的境況,只怕是不能夠答應的。”季秋陽深知這傅沐槐素來畏懼妻室,家中的事情,大多聽從太太調遣,當即笑道:“員外不必多慮,我也并非今日就要員外點頭。只是要和員外做個約定,還望員外不要在這段時日里,受了旁人的插定。我此番進京,差不多年底就有消息。若是我果然不行,員外再做別的打算也不遲。” 傅沐槐聽他如此說來,心中倒生起疑竇,暗道:他雖在我家教書,又同月兒相識,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得知有適齡配偶,求娶也是情理之中。然而看他這般樣子,莫非竟與月兒有些什么?想著,便問道:“先生肯如此委屈,難不成……”季秋陽見他生疑,當即笑道:“在下思慕姑娘,同姑娘定有盟約。然而我二人卻是清清白白,并無絲毫越禮之處,員外大可安心。” 傅沐槐聽聞,心中暗道:都已私定終身了,哪談得上什么清白不清白!昨兒回來雖也聽家人私下的言語,我卻只當是閑話罷了,熟料竟當真如此! 他雖甚感不悅,但究竟是疼愛女兒,并不是那等食古不化的道學君子,又非趨炎附勢之人,當即說道:“你們也當真荒唐,然而事已至此,也只好這般了。我是不大在意門第的,只是家里太太那邊不好交代。先生如真有心,此番定要高中,不要白白辜負了小女。”季秋陽聽他這般說來,知曉他已然應了,連忙說道:“員外放心,在下必定盡力而為。” ☆、第九十二章 母女爭執 二人翁婿之誼已定,便分外親熱起來。傅沐槐又仔細盤問其家世門第并家中尚有何人等語,季秋陽答道:“在下委實是淮南人士,祖上皆是讀書之人。季氏不幸,族人凋零,我家又是幾代單傳,前年父母亡故,更無一個兄弟姊妹,至今孑然一身。家中本有幾畝薄田,因我出來游學,便托與了家人照管。” 傅沐槐聽了這話,趕忙問道:“那將來你同月兒成婚,你卻打算到何處居住?”季秋陽見他這般問,便知他是舍不得獨女遠嫁,遂笑道:“自是還在徽州,若是出仕調往別處,再另作打算。”傅沐槐聞說,心中松了口氣。二人說了回話,季秋陽終究不大放心,便說道:“今日雖并非插定,究竟也是婚約,還是立個文書為好,員外以為如何?”傅沐槐心覺此言有理,也恐他將來金榜題名,富貴榮身之后毀約,反而誤了女兒終身,立時一口應下。 當下,傅沐槐便使小廝取了文房四寶來,登時寫就一封文書,與季秋陽各自署上名諱,一式兩份二人各執其一。 待文書立好,已是晌午時分,傅沐槐了卻一樁心事,甚是開懷,叫家人開飯上來,又將家中存著的玫瑰燒提了一壇上來,與季秋陽對飲。 陳杏娘在上房聽說,不住口的埋怨道:“一個教書先生罷了,也值得這般抬舉!”傅月明聽母親話語蔑屑之意甚濃,心中不平,禁不住說道:“先生初來咱們家時,母親那等殷勤客氣,奉若上賓,唯恐怠慢了人家。到了如今,竟說出這等話來了。先生在咱們家這段日子,里里外外也幫了那許多忙,母親不說謝,倒排揎起人家來。” 陳杏娘見她出言維護,心中疑竇更深,向著屋里幾個丫頭打了個眼色,寶珠、冬梅與小玉便退了出去。陳杏娘這才握著傅月明的手,盯著她的眼睛問道:“我有話要問你,你可得說實話。”傅月明不明所以,略有些心虛,強笑道:“母親有什么話要問?還把她們也給攆了出去。”陳杏娘望著她,沉聲說道:“我叫丫頭們出去,是要留你的體面!你實說,你同那個季秋陽到底有些什么?!”傅月明心中微驚,面上卻不動聲色,只說道:“母親這話什么意思,女兒不明白。” 陳杏娘鼻子里哼了一聲,說道:“你老實講,你同他是不是私下里好上了?”傅月明頓時雙頰紅透,支吾說道:“母親說這是什么話?哪有此事!”陳杏娘卻道:“你不要當我病了幾日,就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任由你胡天胡地的亂來!嗔道前頭你話里話外總回護于他,家里凡有大小事,就讓他來出頭。你要自己挑女婿啊,別做夢了!你也不想想看,那季秋陽有什么身家,窮秀才一個,只靠著教書,連他自個兒都養活不起!難道你要跟了他去討飯么?!這么大的人了,凡事一點成算也沒有的,整日家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可告訴你,就算林家的事兒不成,你同季秋陽的事兒,我也決不答應!” 一席話,倒把傅月明的心火給挑了起來。按著以往,因敬陳杏娘是母親,她也就忍了,然而今日陳杏娘卻把話給當面挑破了,傅月明也著實的忍耐不下去,一口氣沒壓住,沖口便說道:“即便跟著他去討飯,也是女兒心甘情愿的。又不牽累母親,母親倒怕什么?!母親成日只想著攀上那些高門大戶,也不想想,咱們這樣人家,匹配的上么?” 陳杏娘登時大怒,又見她竟然當面認了,心中深恐她已同季秋陽做出些什么越禮的事兒來,嘴里連聲罵著“不要臉”,伸手就打了傅月明兩個耳光。傅月明因她是生身母親,并不敢相抗,只捂著臉一面躲閃,一面嗚咽。陳杏娘便要捉她上床,驗看貞潔。傅月明只是不肯,母女兩個在屋里滾成一團。 那三個丫頭在門外聽見動靜,冬梅心里有鬼,便說道:“太太好似同姑娘鬧起來了,不進去看看么?我早說今兒必然有些不好,里頭沒人不行的。”寶珠只是個孩子,并沒什么主意,眼看出了這樣的事,不知如何是好,立在一邊一聲不吭。小玉卻望著冬梅,說道:“冬梅jiejie真是有先見之明,早就知道今日是必有是非的。”冬梅自知失言,臉上訕訕的,遮掩道:“不過是近日太太的脾氣不大好,我所以這般推測,哪有別的意思。”說著,見里頭的動靜更大了些,不由說道:“太太似是動怒了,還是進去勸勸罷,不然還不知要鬧得怎么樣呢!” 小玉冷笑道:“若真是太太動怒了,你一個做丫頭的,能勸解的住么?里頭一個是太太,一個是姑娘,你算什么人,夾在里頭?”冬梅紅了臉,惱羞成怒道:“你才來家里幾天,就敢這樣子沖我們說話了!如你說的,倒要怎么好?!”小玉便對寶珠道:“去前頭堂上,請老爺過來,只說太太身上有些不好了。”寶珠看了冬梅一眼,冬梅卻將臉扭到一邊,她便抬腳去了。 片時,傅沐槐匆忙趕至,走到廊下便問道:“太太如何不好了?可是病又發了?!怎么不叫大夫?”冬梅趕忙說道:“回老爺,不是太太不好,只是同姑娘拌了幾句嘴。小玉年紀小,沒經過事兒,見了這個樣子還以為要到什么地步,就慌不迭的打發人請老爺去了。”傅沐槐聽了,也不打話,徑自邁步進門。 待走進房內,只見陳杏娘歪在床上,正哭得面若金紙,氣若游絲。傅月明立在床邊,正自手足無措,連聲嘆息。 傅沐槐連忙走上前去,低聲問道:“這是怎么了?”傅月明話未出口,臉上卻先自紅了,嘴張了幾張,終究沒說出來。陳杏娘手指著傅月明,泣道:“你問問你的好女兒,看她行出來的好事情!這等沒廉恥,名聲傳出去,往后怎么出閣?!我哪世里造下的冤孽,卻生出這么個不知羞恥的東西來!”傅月明聽她罵的難聽,又當著父親的面,更覺難堪,索性往外去了,說道:“父親只管好好問問母親,這像什么樣子!要我說呢,母親才是不成話,活到這把年紀上,卻跟掉進了錢眼里一般,非得弄頂珠冠回來戴戴不成的!”陳杏娘聽聞,一咕嚕坐起,張口呵斥道:“小蹄子,你同誰說話來?!”傅月明卻不接口,快步出去了。 傅沐槐見女兒負氣離去,娘子又哭得云鬟散亂,花容不整,便在床畔坐了,扶著她的肩,低聲相問。陳杏娘抹了兩把淚,方才將近來心中憂慮之事并適才傅月明的言語一一說了,又道:“待會兒你出去,好生管教管教那個丫頭。如今人大心大了,我這個做娘的是說不得她了!我說一句,她有三句在那兒等著!讓她學規矩,她倒讀了些邪書在肚子里,三不知就跟外人勾搭上了。那季秋陽有什么好,她瞧不上林公子,倒被一個窮秀才迷了心竅,當真是瞎了眼睛的!” 傅沐槐聽這一番話,竟是應了季秋陽的言語,他二人果然是私通已久,心中倒暗自慶幸:若是方才一口回絕了季秋陽的求親,那后果還當真不知如何。 然而他雖已定了這門親事,卻知曉自家娘子的脾氣,如這時候講與她聽,那自是火上澆油,更要不可收拾。當下,也不對她提起,只拿些假話柔聲敷衍了一陣。 陳杏娘總算止了哭泣,卻又厲聲說道:“你明兒就出去,找戶像樣的人家,把這丫頭給許出去,斷絕了她這個念頭!好在咱們發現的早,若不然還不知要生出什么禍事來!鄭家的事情,你聽聞了么?也是家門不嚴,弄出來的丑事!鄭三娘子氣生氣死,卻也沒法,只得招了那不知哪兒來的窮鬼在家,倒成了這徽州城里的大笑話。咱們家莫不是也要步他們的后塵不成?” 傅沐槐聞言,略有些踟躕,然他到底是生意人,及善應對,當即說道:“你也不要為了一點風吹草動就亂了陣腳。這時候立趕著去找,哪里能尋出好親事來?若是將月兒許給那紈绔子弟,酒rou之徒,你舍得么?我知道你素來是最疼月兒的,只是今兒給氣昏頭了,才有這等言語。”陳杏娘到此時,心情略舒暢了些,便揉著額角說道:“你說的不錯,我真給這丫頭氣昏頭了。原只是為了仁哥兒并給她請個教女訓的先生,哪曉得竟弄出這樣的事來!也罷,我不生這些閑氣,你趕緊把季秋陽辭了去,再不許他上門來罷。”傅沐槐點頭道:“也不消你說,他倒要辭行呢。”陳杏娘聞言,問道:“辭行?他做什么去?”傅沐槐說道:“今年又是朝廷大比之年,他進京赴考去。”因又試探道:“他也是個才學出眾之輩,這一去只怕要高中了呢,到了蟾宮折桂之時,飛黃騰達也是說不定的事。” 陳杏娘卻冷哼道:“他去赴考?早做什么來?我往日里聽說,他得這貢生的功名在身,也有個兩年了。若他命里有那福氣,不早中了?什么樣的墳頭長什么樣的草,我是不信他能有什么大出息!旁的不說,他有入京的盤費么?”傅沐槐見她如此,因深知她的脾性,只嘆了口氣,不再多話。 ☆、第九十三章 辭別 當下,傅沐槐窩盤住陳杏娘,叫寶珠、冬梅兩個打了熱水進來,親手服侍著梳洗了一番。陳杏娘重理鬢發,再施脂粉,又吃了兩口滾茶,過了好半日功夫,方才漸漸安寧下來。傅沐槐見她心神平靜,方才說道:“外頭還有客,我先去罷,不好叫人家干坐著。”陳杏娘輕哼了一聲,說道:“什么客,也值得這樣抬舉!”傅沐槐溫言笑道:“到底在咱們家這么些時候了,也并沒什么不到的地方。”陳杏娘聽了這話,心里火氣又旺了幾分說道:“就是沒什么不到的地方,才把月兒給拐了去了,把本來好好的女兒,挑唆的這般不聽母親的話了!你今兒就攆他出門,我再不要聽到這人的消息!”傅沐槐又拿些話撫慰了一陣,方才出來,又交代兩個丫頭道:“你們好生服侍太太,若再有什么不好,打發人到前堂上尋我。” 丫頭們應下,傅沐槐便往外去。走到院里,卻見傅月明正在一株梨樹下站著抹淚。他當即邁步上前,待要說些什么,卻又無從談起,只抬手摸了摸她的頭。 傅月明見父親過來,慌忙擦了把淚,低聲呼了一句:“父親。”傅沐槐點了點頭,說道:“你母親正在氣頭上,話說重了也是有的,你不要往心里去。”傅月明這會兒靜下來,心里倒也懊悔不已,又恐母親再被氣倒,便說道:“是女兒不好,說話沒輕重,讓母親氣著了。”傅沐槐頓了頓,又低聲問道:“你同季先生……”傅月明連忙說道:“女兒同先生清清白白,甚事也沒有,母親只是捕風捉影罷了。”她唯恐傅沐槐聽信了陳杏娘的言語,竟真的將季秋陽辭了去,從此二人再不復相見,故而急忙拿言語遮掩。 不想傅沐槐莞爾一笑,說道:“父親跟前,你還扯謊么?先生今日過來,把你們的事兒都告與我了。”傅月明暗暗吃了一驚,又不明其故,只低頭不語。只聽傅沐槐又笑道:“你自己挑了女婿,怎么不告與父親?” 傅月明兩頰發燒,羞赧不堪,只低頭輕斥了一聲:“父親!”傅沐槐本要再說幾句,又記掛著季秋陽獨個兒在堂上,便說道:“你先到小書房里去等我,待會兒我就過去。你母親正生著氣,你不要進去。”傅月明心中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只點頭應了,也沒帶丫頭,一個人往園子里小書房去了。 傅沐槐這才到堂上去,同季秋陽一道吃了飯。 宴畢,小廝送了香茶上來,兩人坐著說些閑話。傅沐槐又問道:“如此,先生預備何日啟程?”季秋陽答道:“回去將房飯錢開銷清楚,收拾了行囊,再同城里的朋友辭過,大約后日就動身。”傅沐槐點了點頭,心中雖有些躊躇,還是說道:“先生這一去,怕是要許久才能夠回來。待會兒,先生還是進去同月兒道一聲別罷。”季秋陽倒不料他竟如此開明,登時一怔。傅沐槐又笑道:“你不知,適才為了你們的事兒,月兒同太太鬧了一場,叫太太好生責罵了一頓。你若是就這樣不辭而別,那丫頭還不知要怎樣傷心呢。” 季秋陽聞說,連忙說道:“都是在下行事不穩,倒給員外府上添麻煩了。此事,姑娘無錯,還望員外不要見責于她。”傅員外卻呵呵笑道;“這是什么話,我早已說過,只要你能好好待月兒,旁的我是一概不在意的。我不是那偽道學,我們家門里的事兒,我自個兒拿主意,外人說什么通不與我們相干。只要你們兩口能好好的,那就比什么都強。”季秋陽唯唯稱是,傅沐槐又說道:“先生此去,如能高中,自然是好。如若不能,也定要回來,世間行當眾多,也并非定要入朝為官。” 季秋陽知他是怕自己一去不返,便說道:“員外放心,在下于此還是有幾分把握的。倘或當真不能,在下也必定折返徽州。”傅沐槐點了點頭。 一時,二人也再別的言語。傅沐槐先打發小廝到上房打探了一回,得知陳杏娘吃了午飯歇下了,才叫季秋陽進去。季秋陽來傅家也有時日,道路熟稔,也無需人引領,徑直進了后園。 其時,傅月明正在小書房里坐著,既不知今日同母親這般撕鬧一場,會落個怎樣后果,又不知父親所言是何意。她雖是深深懊悔今日行事孟浪,但一思及先前母親的言語,仍是按捺不住的氣惱。以往雖也知母親的脾性,卻沒想到她竟將那一頂珠冠看的這等要緊,竟連母女情分也不顧了!自小至大,母親都不曾動過自己一根指頭,今日竟為了這事,惡言相向,甚還打了自己。思及此處,她心如被油煎,止不住又落了幾顆淚,將手里一方錦帕絞了又絞。 正在此時,門外廊上忽有腳步聲傳來,她只道是傅沐槐前來,趕忙拿帕子擦了臉,起身相迎。不想買進門來的,卻是那個自己這幾日來魂夢相牽之人。 她微微一怔,張口便問道:“你……你怎么進來的?母親生了我的氣,不讓我見你……”季秋陽微微一笑,先不答話,拿了她手里的錦帕,輕輕替她抹去面上淚痕。這近前一瞧,便看出她兩頰微腫,思及先前傅沐槐所說,不由臉色一沉,低聲說道:“我不好,讓你吃苦了。”傅月明笑了笑,低了頭,說道:“只是和母親吵了幾句嘴,不算什么。我只是擔心,一時不穩行事魯莽,惹怒了母親,往后她再不準我見你。” 季秋陽搖了搖頭,低聲嘆道:“真是個傻丫頭。”說著,不待傅月明答話,又道:“咱們的事兒,你父親答應了。”傅月明先自一怔,旋即一陣狂喜,連聲問道:“你怎么同父親說的?他竟然答應了?那我們……我們什么時候……”季秋陽望著她,噙笑說道:“你啊,真是當局者迷。你們家里,雖是員外敬重太太,然而兒女婚姻的大事,還是你父親拿主意。上一世,不也是你父親做主,才將那廝給招了進來么?你父親是真心疼愛于你,知曉了你我的事兒,自然是會應下的。” 傅月明聽聞,臉上紅若云霞,輕聲問道:“你把咱們的事兒都告訴父親了?”季秋陽點頭道:“正是。”又淺笑說道:“我原也慮他不允,誰知他竟這等開明,以往倒是你我想多了。”傅月明又喜又羞,一時竟也不知說什么好,垂首不語,半日才又問道:“我家里的情形,你是知道的,有那么一樁難處,我父親卻怎會輕易答允呢?”季秋陽笑道:“我許他,待咱們有了孩子,長子姓傅,回你家來繼承宗兆。如此,你家便不患后繼無人了。”傅月明聞言,不禁失聲道:“你……你竟肯如此委屈么?我聽你說起過,你季家也是幾代單穿,到了你這里更是只有你一個,你家的香火也指著你。若是咱們子嗣上并不旺盛,可又該如何是好?”她話至此處,季秋陽忽然一指點在她唇上,含笑溫言道:“我不信我季秋陽會福薄至此!想想,你我竟能重返人世,這段福氣可是世人所能及的?” 傅月明聽了他的言語,心中方才安定,垂下頭低聲問道:“那你……你幾時來娶我?”這話音低的,有若蚊蠅。 季秋陽卻眉頭輕皺,說道:“我今兒來還有一樁事要告與你,如今又是朝廷的大比之年,我要入京赴考。今兒過來,一則是要把咱們的事兒定下,以防我不在這里,被有心人之人鉆了空子;二來,也是特來與你辭行的。”傅月明不防他竟會說出這番話來,登時呆若木雞,今日她一連經了幾樁事情,乍喜乍悲之后已不知作何感想。好半日,才過神來,問道:“你往日不是這樣的性子,你不是向來淡泊名利,最厭蠅營狗茍么?怎么如今要去趕考呢?莫非……莫非這是父親的意思?” 季秋陽連忙說道:“不是你想的那樣,只是這一世我也想了許多。雖是柴米夫妻亦可過得,然而你我的境地卻不許如此。上一世我護不得你,不正是因著我無錢無勢?這一世,雖是眼下境況似好些,卻焉知前頭沒有磕絆?此為一則,其二,你母親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我若只此一身上門求娶,你父親雖肯將你嫁我,卻必定與你母親生出齟齬,你母親惱怒之下未免遷怒于你,我怎能只為一己之私,便將你推進不孝的境地中去?此外,我自己還有些事情,非走此途不可為之。以上三則,我必得進京赴考,且必要博個功名回來。”言至此處,他溫然一笑,低聲說道:“你安心,待我回來時,必然風光娶你過門。” 傅月明看他笑容和曦,當真如秋日暖陽,驅散了心頭陰霾,那挽留的話語也盡數梗在喉口,一句也說不出來。只將身過去,偎在了他的懷里。 季秋陽微微一頓,旋即笑著環住了她,將那柔軟身軀緊緊揉入懷中。二人相擁許久,只聽傅月明噥噥說道:“我不稀罕什么珠冠朝服,我只稀罕你罷了。此去不論中與不中,你都要快些回來。如是你自己有事要辦,我自然不好說什么。若是顧忌著我,那大可不必在意的。若能高中自然好,若不能,你可要早些回來。” 季秋陽淺淺一笑,說道:“娘子吩咐,為夫自當遵從。”傅月明臉上作燒,啐了一口說道:“真厚臉皮,我還沒嫁給你呢!”季秋陽笑道:“你不嫁給我,還要跟旁人?早一天晚一天改口罷了,有什么分別?”傅月明臉紅過腮,不肯說話了。 兩人溫存了一陣,季秋陽便說道:“我不在這段日子,你自己小心。這徽州城里并不太平,那林家也不是好相與的,你父親是個秉性忠厚純良之人,遇事未必想得周到,你萬事留神。如有什么不好,你就打發人到煥春齋去送個信兒,自然有人相助。”傅月明點頭應下,又說道:“林公子的意思,我心里也知道。但是我心里已經有你了,自然不會……不會……”季秋陽粲然一笑,說道:“我所言并非指此,林公子對你的心思,我自然知道。他不過少年心性,他家里長輩斷不會容他如此胡鬧,這個我是不擔心的。我是另有所指,林家也是世代貴胄,朝廷里甚或于宮中都頗有些糾葛。你同他們打交代,總是小心為上的好。” 傅月明聽了這番言語,心里雖是疑云叢生,還是點頭應下。季秋陽見她答應的如此痛快,不覺笑問道:“你沒話問我么?”傅月明微笑道:“你若是想說,自然會告訴我。你不肯說,那我也不問。我只是信你罷了。”季秋陽心中一動,握著她的手,沉聲說道:“月兒,今生我必定不負于你。” 二人說了半日的話,小玉打外頭進來,一見這情狀,便嗤的一聲笑了。兩人立時分開,傅月明滿面羞紅,開口斥道:“做什么不聲不響的跑進來,倒唬了我一跳的!”小玉嘻嘻笑道:“姑娘害臊,拿我頂缸,可是沒道理的事情。老爺打發我進來說一句,稱太太已經起身了,叫先生有話快些說,趕太太知道前出去。”季秋陽聽了,倒也沒別的話要講,只是握著傅月明的手,道了句:“你多保重。” 傅月明也不知說什么好,見他就要邁步出門,心里忽然一動,連忙問道:“你后日才動身,我明兒打發人送東西到煥春齋去,你可能收著么?”季秋陽微微一頓,回身說道:“可以。只是,你還有什么要給我么?”傅月明嫣然一笑,并不答話,只說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季秋陽笑了笑,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