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節
說完將放在大紅描金匣子里描著五彩花紋的圣旨小心翼翼捧了,腳步輕快的往設在后面的靈堂去了。 眾人見狀,這才紛紛回過神來,如釋重負之余,臉上也都帶出了笑容來,平大太太因問平大老爺道:“到底是喜事,雖如今在娘的孝期內,只怕也得擺幾桌酒,請了親朋好友們上門樂呵一日才是,不然別人還以為,我們不高興呢,老爺怎么說?” 關鍵讓皇上以為老爺不高興做這個平西伯,可就糟糕了。 平大老爺想了想,道:“如今我們在熱孝期內是人盡皆知的,不大肆慶祝也是人之常情,不過連親朋好友都不請一下,也的確說不過去,就擇個日子,擺幾桌酒宴請一下親朋至交罷,這樣的大喜事,可不是時常能遇上的。再就是府里的下人們,也都賞一月的月錢罷,這陣子他們原也辛苦了,就當是犒賞他們了。” 平大太太聞言,臉上的笑容就更深了,她還真怕老爺不高興,甚至與皇上賭一口氣呢,要她說,老爺入閣拜相是光耀門楣,如今因功封爵又何嘗不是? 不管是前一種方式,還是后一種方式,平家因此成為了盛京城的上等人家都是事實,又何必鉆牛角尖呢,說來老爺也是快五十的人了,此番又勞心勞力過度,她倒是巴不得他能趁此機會,卸下肩上的擔子,好生將養一下身體呢,什么遠大的理想和抱負,她統統不知道,她只是個內宅婦人,目光所能看到的,也只是眼前那一畝三分地而已。 平大太太是這樣想的,其他人也差不多都是這個想法兒,終歸這個家一日比一日好,一年比一年好了,以后還會更好不是嗎? 只有平三老爺與平訟知道平大老爺面上雖在笑,心里卻必定不好受,待稍后一家人說說笑笑的往內院走去時,便有意落在了后面,陪平大老爺說話兒。 平三老爺因先沉聲道:“大哥,我知道您心里很遺憾,我心里又何嘗不遺憾,若不是造化弄人,您此番一定能入閣的,如今卻……不過您放心,您未完成的目標,我一定會盡全力替您完成的,便我也完成不了,不還有訟哥兒兄弟幾個嗎,他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對不對訟哥兒?” 平訟忙鄭重的點頭道:“是的父親,我一定會替您完成心愿,也一定會讓平家成為真正的一流世家的!” 平大老爺就欣慰的笑了起來:“那你們記住你們今日的話,將來若沒有做到,休怪我不客氣啊,太子殿下是個氣度過人的,我相信只要你們有真才實干,便被打上了外戚的烙印又如何,他也一定會讓你們實現夢想的!” 這邊廂平大老爺兄弟父子在說宇文承川,崇慶殿內,此時宇文承川也正與顧蘊說平大老爺:“本來還想推恩到表哥們身上的,到底還是沒能成功,任大舅舅被封了平西伯,怕是此生都沒有入閣的希望了,真是可惜,像大舅舅這樣有能力有魄力的人入不了閣,反倒讓某些個尸位素餐的人入了閣,就跟面前擺了塊金子,偏上面又沾了污穢之物,讓人是撿也不是,不撿也不是,實在讓人高興不起來!” 顧蘊早在宇文承川沒回來前,已知道這事兒了,下人們能知道什么,只聽說平大老爺被封了伯爺,還賞了黃金千兩,何等的風光,自然歡天喜地的回來向顧蘊報喜。 所以顧蘊已提前想明白了,封爵就封爵罷,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總不能讓大舅舅抗旨不尊,反正大舅舅接下來兩年多里,也要丁憂在家,誰知道兩年后會是什么情形?她說句不好聽的,指不定屆時皇上還在不在亦可知,那宇文承川想擢大舅舅入閣,誰還敢有半句二話,本來大舅舅就實至名歸么! 所以這會兒顧蘊反倒勸解起宇文承川來:“你既認同大舅舅的能力和魄力,將來有機會時,再助他達成心愿便是,這樣的事大鄴自開國以來,也不是沒有先例,你總不會連那點胸襟和氣度都沒有罷?說來大舅舅可算不得真正的外戚,若與我站點親帶點故的都算外戚了,朝中豈不滿是外戚了?端看殿下怎么想了,殿下應當不會讓我失望罷?” 說著,順勢將雙手吊上了宇文承川的脖子,一副為了不讓他讓她失望,她連美人計都甘愿使出來的架勢。 宇文承川就笑了起來:“我讓不讓你失望,可不取決于我,都取決于你,你若是答應我出了月子后,讓我……”說著附耳過去如此這般一說,“我自然不會讓你失望。” 話音未落,顧蘊已是紅了臉,松開雙手將身子退回去,啐道:“你成日里都想什么呢,連這樣的話都能說出來……說,這些日子是不是背著我,往哪里去學壞了?” 這混蛋,竟說屆時要將她綁起來,蒙上眼睛,再在她身上灑滿蜜酒,他要細細品嘗……可真是有夠不要臉的! 宇文承川低笑道:“這些事情哪用得著特特去學,我這么天縱英才,自然是無師自通……還有念哥兒素日喝的那個,我也想喝,你給我喝點兒怎么樣,只要給我喝了,別說大舅舅將來只是入閣了,給個異姓王做做,也不是沒可能。” 說著,看了一眼顧蘊如今大了不止一個號的胸前,還有因豐腴了一些,顯得越發吹彈可破的肌膚,喉結不自覺滾動起來,都素了快整整一年了,偏還日日都能看到卻吃不到,他容易么他? 顧蘊的臉就越發紅了,沒好氣道:“你想得倒是挺美,念哥兒還不夠吃呢,還給你吃,所以異姓王您老還是留著罷,我是要當一代賢后的,可不想將來被人說‘紅顏禍水,狐媚惑主’。” 異姓王這樣的玩笑可開不得,如今宇文承川是與大舅舅君臣相得,且平家是大舅舅當家,幾位表哥也都是好的,她自然可以確信他們不會有任何非分之想,但以后會怎么樣,可就誰也說不好了,她是既不想讓大舅舅的后人們成為亂臣賊子,也不想為自己的子孫后代留下隱患,所以趁早把事情揭過,以后都不再提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宇文承川也暗悔自己色令智昏失言了,遂順著顧蘊的話笑道:“一代賢后?賢在哪里了啊,東宮上下誰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個懼內的,指不定外面也不少人知道呢,至于‘紅顏禍水,狐媚惑主’,難道不是嗎,我的的確確被你迷得神魂顛倒啊!” 心里卻已做了決定,將來等自己說話能一言九鼎時,一定替平大老爺實現愿望,就算讓人說‘任人唯親’又何妨,大舅舅的確有那個能力夠資格入閣,他只要自己問心無愧就夠了! 夫妻兩個打情罵俏了一會兒,念哥兒哼哼著讓奶娘抱進來了,不過才一到顧蘊懷里,便不哭了,只是小臉不停的往顧蘊懷里拱,顧蘊便知道,他這是餓了,忙背轉身子,解開衣襟,喂他吃起奶來。 看得本就心里直冒火的宇文承川越發渾身都冒火了,想離去又舍不得,只得與顧蘊說起話兒來,以圖轉移注意力:“這小子倒真是不愛哭,我記得慧生小時候,身體弱成那樣,一旦餓極了,哭聲也是震天響,非要吃到嘴里那一刻,才能停下來,果然是我的兒子,哪哪兒都像極了我!” 說到兒子,顧蘊立時兩眼放光,渾身都洋溢著一股初為人母者特有的溫柔與滿足:“他哪是不愛哭,他是懶得哭,我算是看出來了,這小東西將來定然是個能躺著絕不坐著,能以眼神解決問題,便絕不開口的主兒,我小時候可不是這樣,顯然是像你了,不怪你說他哪哪兒都像你了,可不是嗎?” 好罷,才說嘴就被打嘴了……宇文承川摸了摸鼻子,大感興趣的道:“那你是怎么發現的,他才這么小,什么都不會說,甚至連以眼神指使人都不會,你是怎么發現的?” 顧蘊笑道:“我一日里除開睡覺,時時都與他待在一起,我如今又這不能做那不能做的,不知道該怎么打發時間,可不只能觀察他了?一開始我也沒往這方面想,是前日上午,太陽曬進來時,我抱了他至床邊,隔著窗格讓他曬太陽,順道讓他瞧瞧外面的情形,才發現的。你不知道,他當時是既想睡覺,又想看外面,索性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把我和四皇妹都笑個不住,我這才反應過來,他素日餓了尿了都只是哼哼兩聲,待有人知道了便止住,甚至當初在我肚子里時,也比旁的孩子動得少,不是因為旁的原因,只是因為他懶得哭,懶得動,所以當初我們真是自己嚇自己,白擔心了。” 聽得宇文承川哈哈大笑起來:“原來他在娘胎里便已經這么懶,看來不是隨我了,不過生在咱們這樣人家,懶便懶罷,又不指著他親自動手做這做那的,只要他心里什么都明白便可以了。” 顧蘊就撇了嘴,揶揄道:“才還說念哥兒哪哪兒都像你呢,這會兒便不是隨你了,殿下變得可真是有夠快的。” 宇文承川被她揶揄,也不惱,見念哥兒吃完了奶,便將他自顧蘊懷里接過,自己抱著逗弄起來,果然發現小東西雖醒著,眼睛卻也大多數時候都是半開半合,似是覺得全部睜開了費勁兒似的,可愛有趣得不得了。 以后宇文承川但有空閑時,便也會不動聲色的觀察念哥兒了,漸漸就發現,他果然懶得出奇,但當他拿了撥浪鼓搖鈴等小嬰兒都喜歡的東西逗他時,他的眼里卻會放光,眼神也會圍著那些東西打轉,只是他的興趣來得快去得也快,看上幾次后,便看夠了,看明白了原理似的懶得再多看。 宇文承川這才稍稍放了心,看來兒子懶歸懶,卻的確是個聰明的孩子,不做多余的事,倒是與他挺像,——當然,這已是后話了。 是夜,盛京城內好些人家書房的燈都是通宵未熄,成國公府的書房也不例外。 彼時成國公便正坐在臨窗的長案前,滿臉陰鷙的與自己的二兒子小兒子和幾個侄子并心腹幕僚手下議事,屋里的氣氛因成國公一直不說話,而越來越沉悶,越來越壓抑,都快讓人喘不過氣來了。 又過了一會兒,成國公終于“砰”的一聲,砸在了長案上,沉聲道:“柯海東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我早提醒過他,他那個弟弟一看就是個惹事生非的主兒,讓他好生約束管教他,再不濟了送回老家去,帶這邊大事已定后,再接回來亦不遲。他偏不聽,偏要寵兒子似的一直寵著那個蠢貨,如今終于寵出天大的禍事來了,還壞了我們的大事,這會兒那個蠢貨是不在我面前,若在我面前,我非要親手將他千刀萬剮了,方能一消我心頭之恨!” 本來他們以后的路就夠難走了,誰知道柯閣老還在這當口即將被迫致仕,一個首輔,哪怕是被皇上所不喜的首輔,能量依然大得超乎常人的想象,可如今,首輔之位成了別人的,朝中現有的格局也必將隨之來個大洗牌,他們的實力至少也得削弱十之三四,近乎一半,還談什么宏圖大業,根本就是笑話好嗎! 宗二爺知道父親氣得不輕,可現下哪有時間給他們生氣,只得小心翼翼說道:“父親息怒,事情不出也已出了,我們現下唯一能做的,便是盡快調整以后的計劃,總不能因為柯閣老倒了,我們便也跟著偃旗息鼓罷,縱我們愿意,東宮也勢必不會放過我們!” 一旦他們先偃旗息鼓,等待他們的將會是什么不言而喻,縱僥幸能保住性命,也必定生不如死,區別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那他們何不放手一搏?便不為他們自己,也得給那些追隨他們多年的那些忠心耿耿的屬下一個交代才是! 成國公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若他們只是皇后的娘家,即便將來太子登基后,不得不尊宮里的皇后娘娘為皇太后,即便他仍記恨當初他們曾幫著三皇子與他斗個你死我活,架空了宗家,讓他們只剩一個空架子,太子倒也未必就容不下他們。 可問題的關鍵在于,福建那邊他們經營多年,早已當做自家的地盤了,賺得缽滿盆滿之余,見不得人的事自然也是數不勝數,連忍痛抽身都抽不了,有了這現成的罪名,太子怎么可能再容得下他們? 所以,他們不但不能偃旗息鼓,真到了萬不得已之時,只怕還是主動出擊了! 成國公沉默片刻,終于看向宗二爺,沉沉開了口:“即日著手在天津衛秘密安排下船只隨時待命,明兒一早再傳信給你大哥,讓他安排了人隨時等著接應我們,家里所有人身邊都安排得力的人服侍著,一旦情況有變,即刻撤退,去福建與你大哥他們回合……再就是懷王殿下身邊,也得安排好人隨時待命,有他在,我們還可以打‘清君側’,奉命替他報‘殺父之仇’的旗號,誰不知道三殿下是死在太子手上的,懷王殿下身為人子,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豈能不報?” 否則,他們便是犯上作亂的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不說,死后也要遺臭萬年了! 后面的話成國公并沒有說出來,但宗二爺等人又有誰會不明白,本就凝重的臉色,就越發凝重了。 “父親放心,我會將一切都安排好的。”宗二爺沉聲應畢,才問道:“那皇后娘娘處,要不要安排人隨時待命?皇后娘娘自三殿下去后,一直病著,至今也不曾好轉,宮里又守衛重重,只怕得多派些人里應外合著,才能將她一并帶走了。” 成國公卻道:“皇后娘娘身邊便不用安排人了,禍不及出嫁女,真到了那一日,料想皇上也不至于要了她的命,到底夫妻這么多年,皇后娘娘如今又成了那個樣子,皇上的性子我還是多少有幾分了解的,不至于絕情到那個地步……若她能熬到我們順利再回盛京那一日,自然她所有的苦都不會白受,反之,我們自己都自顧不暇了,她是好是歹,自然也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這話實在有些太過絕情,關鍵成國公自來疼愛看重宗皇后這個長女,所以宗二爺聽得這話,一度還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片刻方遲疑道:“可是,可是jiejie自來驕傲,又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么多年,她哪受得了那個氣,萬一想著自己活著也是生不如死,就……可該怎么樣呢?” 成國公漸漸紅了眼圈,女兒這輩子已經夠苦了,兒子兒子沒了,丈夫丈夫靠不上,如今最大的指望也是唯一的指望,便是他們這些娘家人,若他們再背棄了她,她沒準兒真會走上絕路……可他總不能為了她,便拿家里其他人的性命安危去冒險,拿他們的宏圖大業去冒險! 念頭閃過,他已將未成形的眼淚逼了回去,冷冷道:“她受不了那個氣,誰又是生來便該受氣的不成?她既享受了家族帶給她的榮耀和富貴,自然也要隨時做好為家族犧牲的準備,何況她已經享受了這么多年的富貴榮華,已經不枉此生了,還想怎么樣?此事就這么定了,不必再說!” 宗二爺聞言,就不敢再說了。 成國公這才又低聲布置起其他事來,心里則不無慶幸,萬幸當初柯海西那個蠢貨拿著銀子來,說想與他們一道做生意,其實就是想染指福建那邊的海運時,被他顧左右而言他的帶開了,沒有讓他入伙,也萬幸柯閣老身上始終保留了幾分讀書人的風骨,有些不該沾染的東西,他絕不沾染,亦絕不會多嘴,否則,此番隨著柯海西做的蠢事曝光,他們在福建的事勢必將再瞞不住,那他們現下別說安排退路了,立時就要被逼到絕境! 成國公府暫時還有喘氣和安排退路的空隙,柯閣老卻已然是退無可退,只能忍痛棄車保帥,斷臂自救了。 是以皇上給的三日期限一滿,他便帶病親自押了柯二老爺去面圣請罪,一同帶去的,還有從柯二夫人處得來的二十余萬兩銀票,連同自柯二老爺外室處,搜到的四十余萬銀票共計七十萬兩銀子,并自己的致仕折子。 至于那個外室,既然她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通通都知道,自然是不能再讓她出柯府了,便由柯閣老親自做主,讓柯二夫人同意她進了柯家的門,連同她那一雙兒女,也說好待此番之危機解除以后,就讓他們上柯家的族譜,正式成為柯家的人。 那外室也是三十好幾的人了,覺得自己這輩子是死是活,是好是歹都不重要了,要緊的是一雙兒女的前程,即便柯府此番之后必定大不如前,即便她一雙兒女上了柯家的族譜也只是庶子庶女,那也比沒名沒分來得強,只要他們能有好前程,她哪怕就是即刻死了,也心甘情愿,所以縱知道等待自己的絕不會是什么好日子,依然義無反顧。 ------題外話------ 感覺這兩天的月票榜有點兇殘的說,親們,千萬要頂住啊,瑜能不能堅持前十到最后,就全靠你們了啊,若能堅持到最后,瑜良辰真的有重謝哦,o(n_n)o~ ☆、第二百七七回 致仕離京(有票嗎?) 皇上聽得柯二老爺竟然侵吞了七十余萬銀子,震驚之余,比柯閣老當時更要憤怒得多,就像柯閣老想的那樣,西南苦寒,一年下來常常一應賦稅加起來,也只百十萬兩銀子,柯二老爺竟然侵吞了等同于一年的賦稅,他分到的應當還只是小頭,熊春那個混帳東西自己留下的才是大頭,那熊春留下的得有多少? 難怪西南的賦稅那么低,難怪那么當地的百姓那么苦,難怪苗夷十三部要反呢,都被逼得活不下去了,不反難道活生生等死嗎? 還不算因此番西南之亂死了的那些官兵將士,并花費的大筆銀子,要知道如今正是大鄴與瓦剌對陣最關鍵的時期,若這些銀子都用到東征軍身上,或者直接折了銀子發給將士們,得多鼓舞士氣,——實在是可惡至極,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殺難消自己心頭之恨! 皇上當即怒喝道:“來人!把這個目無法紀,狗膽包天的混帳東西即刻給朕推出去,斬首示眾!” 便有兩個金吾衛答應著進來,架起早已被皇上龍威壓得癱軟在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的柯二老爺便往外拖去。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柯閣老又何嘗不被皇上的震怒與威壓壓得喘不過氣來,尤其他還滿心的心虛與理虧,卻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弟弟身首異處,若不是弟弟當年犧牲自己的前程,哪有他后來的富貴榮華位極人臣,何況當年在母親臨死前,他答應過母親,一定會照顧弟弟一輩子,讓他以后再不受絲毫委屈的,如今他是罪不可赦,可但凡有一絲一毫的希望能保住他的性命,他都不會放棄! 柯閣老立時搗蒜般沖皇上磕起頭來:“求皇上開恩,求皇上開恩……臣知道這個孽障罪大惡極,罪不可赦,可他到底這么大年紀了,臣這些年為國盡忠也是沒有功勞總有苦勞,求皇上看在他認罪態度良好的份兒上,看在臣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兒上,就饒他一條爛命,以活罪代之罷,求皇上開恩……” 柯二老爺彼時也已從呆滯和巨大的恐慌中回過了神來,立時殺豬般嚎叫起來:“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大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你一定要救救我,一定要救救我……” 他來之前是已抱定了必死的決心,說來他活了六十幾年,除開前面二十年的確有些艱難以外,后面的日子便一直都順風順水,及至兄長當了閣老后,他的日子就更好過了,走到哪兒都是眾星捧月,日子滋潤得簡直給個神仙做他都不想換。 所以如今死就死罷,只要他死了能保住兄長的官位,保住一家子的前程性命,他死又何懼,反正他這輩子該享受的已經通通享受過了……正是因為抱著這樣的想法,柯二老爺才會在眼看兄長急得一病不起,家里上下都陷入了極大恐慌的情形下,視死如歸答應了隨柯閣老一道進宮向皇上認罪,然后要殺要剮,都悉聽皇上尊便的。 但想是一回事,真見識了皇上的天子之怒,真死到臨頭了之時,柯二老爺還是很沒用的認起慫來,他還沒活夠,他還不想死,更不想身首異處,死無全尸啊! 皇上卻半點也不為柯閣老的哀求和磕頭所打動,只怒聲道:“認錯態度良好?好在哪里了,整整十幾年,不是十幾日,也不是十幾個月,而是整整十幾年哪,這么長的時間,他不知道有多少次到官府投案自首的機會,再不然,他叫了熊春那個混帳東西見好就收也成啊,指不定便不會有此番的西南之亂了,可他做了什么,若不是此番西南大亂,紙再包不住火,他勢必還會繼續侵吞民脂民膏,繼續吃當地百姓的rou喝他們的血下去,你竟還有臉求朕饒了他,連皇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你的意思,你弟弟竟比皇子還尊貴了不成?” 不待柯閣老說話,又道:“難怪這個混帳東西敢這般胡作非為呢,原來是有你這個做兄長的擎天護著,縱他犯下滔天大錯,也說什么要保住他的性命,也就不怪他狗膽包天,什么都敢做了,就是可憐了此番無辜犧牲的那些將士和百姓們,誰讓他們沒有這樣一個只手遮天的兄長呢!” 柯閣老被罵得汗出如漿,搖搖欲墜,好半晌方艱難的說道:“臣不敢這么做,亦連這樣的想法也不敢有,臣只是……只是想著血濃于水,法理不外乎人情,這才會斗膽……既皇上不肯饒他一條爛命,那就求皇上能賞他一條全尸罷……” 做了這么多年的天子近臣,柯閣老豈有不了解皇上性子的,知道皇上這是動了真怒,自己再求下去,指不定連一家子的性命都得搭上了,弟弟犯下的錯,的確夠抄家滅族了不是嗎?只得忍痛退而求其次,求起皇上能賞柯二老爺一條全尸來,這也是他在來的路上,便已做好了心理準備的,說來弟弟已經活了六十多歲,什么好東西都吃過見過了,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皇上見柯閣老紅腫著額頭,須發盡白,皺紋滿臉,不過短短幾日,便老了十歲似的,哪還有昔日一國首輔的從容與沉定,倒比當初剛死了兒子時還要凄慘一些,想起昔年君臣相得的時光,到底還是忍不住有幾分心軟了,因沉聲說道:“罷了,看在你為國盡忠多年的份兒上,朕便開恩,賞他一條全尸罷,拉下去,賞綾子!” “是!”兩個金吾衛忙齊聲應了,又要去拖柯二老爺。 柯二老爺忽然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掙脫了兩個金吾衛,便撲上前抱住了柯閣老的腿,嚎啕大哭道:“大哥,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求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啊……你不是答應過娘,要照顧我一輩子,你不是親口與我說過,總有一日,要讓所有人看見我都笑,也只敢笑,這輩子都不會再讓我受絲毫的委屈嗎?你難道都忘記了,你救救我啊,我真的不想死……” 說得柯閣老也忍不住老淚縱橫,一根一根掰起柯二老爺的手指頭來:“我是答應過娘,也的確與你說過那樣的話,可你此番犯的錯實在太大,我也保不住你了啊,你放心,我會替你照顧好二弟妹和釗哥兒兄弟幾個,也會替你照顧好那兩個小的,你就安心的去罷,我也是這么大年紀的人了,指不定很快就會下去陪你,你不會孤單太久的……” 老兄弟兩個也顧不得還在御前,就這樣抱頭痛哭起來,若不是滿殿的人都知道柯二老爺犯了怎樣的滔天大錯,就要忍不住同情二人了。 也讓那兩個待命的金吾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只得站在原地,打算待柯閣老與柯二老爺哭完了,再拉柯二老爺出去,畢竟皇上都沒發話。 正僵著呢,有小太監小心翼翼的進來稟道:“啟稟皇上,哲憫太子妃在外求見。” 三皇子妃自三皇子的喪禮過后,便再沒進過宮,便是宗皇后想見孫子,也是讓奶娘等人帶的宇文玨進宮,只說自己也病著,怕過了病氣給宗皇后,更遑論來乾清宮求見皇上,這會兒忽然前來,所為何事,不言而喻。 皇上本就正滿心的憤怒,聽得這話,就越發怒不可遏了,如今為柯海西求情的人越多,便越說明他何以敢這般狗膽包天,有恃無恐,因喝道:“后宮不得干政,宮眷宗眷也是一樣,讓她回去!” 也不耐煩再看柯閣老與柯二老爺兄弟情深了,喝命那兩個金吾衛:“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快拉下去!” 兩個金吾衛便忙恭聲應了,在柯二老爺的慘叫聲:“大哥救我,大哥救我……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中,將他拖了出去,很快便再聽不到他的聲音了。 柯閣老這才如被抽走渾身的力氣般,滿臉呆滯的癱坐在了地上,從今往后,他便再沒有弟弟了…… 稍后金吾衛回來稟告了皇上柯二老爺已死后,皇上的怒氣總算消了幾分,讓何福海扶了柯閣老起來,道:“愛卿致仕的折子方才朕已看過了,朕雖舍不得愛卿,但愛卿的確年事已高,也該頤養天年了,何況此番之事流傳甚廣,愛卿雖也是被蒙蔽了,到底也難逃失察與御下無方之罪,所以愛卿的致仕折子朕準了,再賞愛卿黃金千兩,就這幾日便與內閣其他人辦好交接罷!” 這樣的結果原在柯閣老的預料之中,何況皇上能不遷怒家里其他人,已經是開了天恩了,柯閣老便也不再多說什么,只恍恍惚惚的謝了恩,便艱難的起身退了出去。 不想才蹣跚著出了乾清宮,就見一身深青太子妃服制的三皇子妃正滿臉焦急的等在外面,一瞧得他出來,便三步并作兩步迎了上前,壓低了聲音急急問道:“祖父,除了讓二叔祖伏法以外,父皇還說了什么?沒有準您致仕的折子罷?您說您怎么就那么糊涂,上什么致仕折子呢,您不上折子,難道父皇還能直接解除了您的職務不成?留得青山在,才能一直有柴燒啊……” 一語未了,已被柯閣老冷冷打斷:“皇上方才的話你沒聽見嗎,‘宮眷宗眷不得干政’,何況長輩的事,幾時輪到你一個做晚輩的插嘴了?既是孀居之人,就得恪守孀居之人應有的規矩和禮數才是,以后無事都別出門了,安心將懷王殿下撫育長大,教養成才,以后有你的好日子過,否則,有你哭,有你悔不當初的時候,我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 說完不待三皇子妃有所反應,已拂袖自去了。 余下三皇子妃看著祖父的背影,實在被氣得不輕,偏又是自己的祖父,打不得罵不得,甚至連一句重話都說不得。 只得強自把氣都壓下,在心里腹誹兼發狠,就沒見過這樣拖自家人后腿的,明明就是二叔祖不爭氣膽大包天,把祖父的閣老之位弄沒了的,祖父把氣都撒到她身上算怎么一回事兒?還勸她‘好自為之’呢,真以為離了他,他們母子便成不了事了嗎,別忘了他們還有成國公府這座大靠山呢,祖父就等著將來拜伏在她面前,叫她“太后娘娘”,讓整個柯家并柯氏一族都以她為榮罷! 再說柯閣老,如今該叫柯大老爺了,柯大老爺一路忍痛回到家中后,先讓柯釗帶著兩個弟弟去替柯二老爺收了尸,然后便召齊全家上下,宣布了自己即日便帶舉家還鄉的決定,讓大家可以著手開始收拾東西了,又讓柯夫人領著幾個兒媳侄媳安排遣散下人,變賣一部分產業。 到底與三皇子府并成國公府勾連太深,與成國公更是做了一輩子的師兄弟,彼此既互相較著勁兒,又惺惺相惜,柯閣老豈能猜不到幾分成國公接下來會走哪一步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