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節
姑嫂二人正說著,胡向安進來稟道:“娘娘,榮親王世子妃在外面求見。” 顧蘊一聽,忙道:“快請進來。” 這還是丁氏第一次單獨進宮求見她,莫不是為東征軍出師不利而來,說來她才進門幾日,夫君便出征了,她兩眼一抹黑的在夫家獨自過活已夠不容易了,誰知道如今又要承受夫君可能戰敗,甚至身敗名裂的巨大壓力,也真是有夠難為她了。 四公主聽得有客人來拜訪,便要先告辭,讓顧蘊攔了,道:“十一嫂與你年紀差不多,是個挺隨和的人,你便留下又何妨,指不定你們能說到一塊兒去呢,再說多交好幾個人,與你總沒有壞處。” 四公主聞言,也就不好再告辭了,于是與顧蘊一道等起丁氏來。 很快便見一身親王世子妃服制的丁氏由胡向安引著進來了,遠遠看去還看不出她有什么異常來,但等她越走越近后,顧蘊便發現,她瘦了不少,也憔悴了不少,明明才一陣子不見,她就跟老了好幾歲似的,哪里還看得出昔日新嫁娘才特有的嬌羞與嫵媚? 顯然這幾日她承受的壓力,比任何人都要多得多! 顧蘊不由大是感概,也大是憐惜,不待丁氏跪下,已迭聲命白蘭等人:“快把十一嫂攙起來,快攙起來,都是自己人,且不必拘這些俗禮了。” 丁氏卻仍堅持給顧蘊行了全禮,又給四公主行了禮,才起身強笑道:“娘娘與四公主說話兒呢,臣妾貿然前來,沒有打擾到娘娘和四公主罷?” 顧蘊請她坐了,笑道:“沒有打擾到我們,我們不過就說說粥棚的事兒罷了,十一嫂也是知道的,這些日子,也是辛苦十一嫂了,又要主持府里的中饋,又要cao心施粥的事兒,瞧著人都瘦了一圈,可得好生保重身體才是,不然明兒十一哥凱旋歸來后,瞧得十一嫂這樣,還不定怎生心疼呢!” 丁氏聞言,眼淚都差點兒落下來了,片刻方勉強自持住道:“主持中饋倒還罷了,父王是個寬厚仁慈的,兩位側妃也都是省事兒的,便王妃與二爺兩處事情……稍稍多些,也自有父王做主,臣妾尚且應付得來,施粥的事就更不必說了,臣妾也就只盡了一點綿薄之力罷了,真正讓臣妾揪心的,是世子爺他……娘娘不知道,臣妾自知道那個消息后,便再沒吃過一頓安生飯,再沒睡過一個囫圇覺了,所以今兒才會不請自來,就是想與娘娘說說話兒,再這樣憋悶下去,臣妾都不知道自己還能熬幾日了!” 榮親王府內自然不若丁氏說得那般安生,單榮親王妃一個人,也能整出成車的幺蛾子來了,她又是婆婆,當婆婆的給兒媳立規矩,原便是天經地義之事,縱然榮親王發了話,到底他不能時時在府里,丁氏又豈能一點氣都不受?還有宇文竼,也是個作死的能手,給丁氏添了不少麻煩。 何況榮親王府還是親王府,不比尋常人家,規矩大人口多,一日里大情小事不知有多少,丁氏初初接手,再有何側妃與張側妃配合,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本就壓力重重了,誰知道新婚夫君的處境還比自己想象 比自己想象的更不好,叫丁氏如何承受,話音落下的同時,一直強忍著的眼淚也終于再忍不住,落了下來,忙拿帕子捂住了嘴。 聽得顧蘊大是心酸,先歉意的看了四公主一眼,示意她先出去后,方起身扶著腰行至丁氏面前,拉了她的手柔聲道:“十一嫂的心情我能想來,當初我剛進宮一個多月,太子殿下便奉旨治水去了,雖然也艱險重重,到底不比戰場上刀劍無眼,來得兇險,何況還一個不慎便會身敗名裂,成為千古罪人,那時候我尚且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了,何況如今十一嫂?偏你還沒個人可說心里話兒的,你今日能來見我,可見心里是真拿我當自己人了,既然如此,你想哭就哭罷,等哭完了,心里好受多了,我們再慢慢說話兒也不遲。” 丁氏本就忍得辛苦,何況又只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再沉穩持重也有限,如今聽得這話,哪里還忍得住,終于忍不住哭出了聲來,顧蘊大著肚子不好擁抱她,便讓白蘭抱了她,以便她痛痛快快的哭。 不知道過了多久,丁氏的哭聲終于漸漸小了,整個人的情緒也因痛哭過一場后,沒那么緊繃了,不由不好意思起來,小聲向顧蘊道:“我……臣妾一時失態,倒讓娘娘看笑話兒了……” 話沒說完,顧蘊已擺手道:“我高興你拿我當自己人還來不及,又怎么會笑話兒?”吩咐一旁的錦瑟,“讓人打了熱水來,你親自服侍世子妃去本宮的凈房梳洗一番,回頭我們再好生說話兒。”后一句話,卻是對丁氏說的。 丁氏就越發不好意思了,她為了掩蓋自己憔悴的神色和眼瞼下的青影,今兒妝難免化得濃了些,可方才卻與太子妃沒說幾句話兒,便忍不住哭了出來,還哭得那樣忘形,這會兒臉還不定花成什么樣呢,是得趕緊梳洗收拾一番才是。 丁氏因忙起身向顧蘊告罪:“那臣妾就叨擾娘娘了……” 話才起了個頭,人也才剛站起來,忽然就是一陣天旋地轉,然后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唬得顧蘊一陣呆怔,待回過神來,臉色都變了,忙大聲叫道:“太醫,快傳太醫來!”又迭聲吩咐白蘭,“快把世子妃抱到榻上去,平躺著給她順順氣,得虧你眼疾手快給接住了,不然讓她就這樣栽到地上去,本來沒事兒的,也要摔出事兒來了。” 白蘭便依言抱了丁氏去靠窗的榻上放平,紫蘭也上前幫忙,掐著丁氏的人中給她順了好一陣的氣,丁氏才眼皮輕顫,慢慢醒了過來,待想起自己失去意識前的事后,忙又掙扎著要起來向顧蘊告罪。 急得顧蘊忙嗔道:“都什么時候了,十一嫂還這般拘禮,難道心里并沒有拿我當自己人不成?” 丁氏聞言,這才不掙扎了,紅著臉小聲道:“娘娘雖寬和,到底禮不可廢。” 顧蘊見她不鬧著要起來了,示意錦瑟斟了杯熱茶給她,一面看她吃,一面道:“我已打發人請太醫去了,不管怎么說,年輕輕的忽然暈倒,總不是好事兒,讓太醫好生瞧瞧,開兩副方子吃吃,有病治病,沒病強身也是好的。” 丁氏已約莫摸準顧蘊的性子了,知道她不是個規矩大喜歡拘禮的,少不得應了:“那就多謝娘娘了。” 正說著,王坦來了,給顧蘊行過禮,隔著絲帕給丁氏診過脈后,笑道:“恭喜世子妃,是喜脈。” 喜脈? 這話一出,不止丁氏呆住了,顧蘊也呆住了,片刻之后,還是顧蘊先回過了神來,立時一臉的喜氣洋洋,忙問王坦道:“真個是喜脈,王太醫可診確實了?” 王坦笑道:“千真萬確錯不了,就是月份還淺些,剛一個多月,若是換了旁的太醫來,未必能現下就診分明,臣卻是可以下保,千真萬確是喜脈的。” 顧蘊臉上的笑就越發大了,又問王坦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轉而想起王坦與自己說了也是白說,哪怕與丁氏說了,她也未見得都記得住,倒是與貼身服侍她的嬤嬤們說來得更有效,忙改口道:“行了,王太醫先不必說了,還是回頭待世子妃回了府后,你再去診脈時,告訴服侍她的嬤嬤們罷。” 命人好生打賞了王坦,送了他出去,才喜孜孜的與丁氏道:“十一嫂才聽見了嗎,王太醫說你的身孕如今是一個多月,正是進門喜,這樣的福氣,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可見你和十一哥都是有大福氣的,你就等著十一哥明兒傳好消息回來,不日再凱旋歸來罷。” 丁氏已經回過神來了,一張小臉上滿是驚喜與光彩,早不復方才的凄風苦雨,紅著臉小聲道:“如此就承娘娘吉言了。不瞞娘娘,我這個月月事是遲了,可我也沒往這上面想過,身邊的嬤嬤們也沒說過,又沒個正經長輩提點我……不然我今兒也不會一再的在娘娘面前失態了。” 她竟然有了世子爺的孩子,真是太好了,不知道世子爺知道后,會是什么心情,是不是與她一樣的驚喜交加,覺得此生最幸福的時刻,莫過于現在了? 顧蘊笑道:“你才成親幾日,十一哥便出征了,之后你又是忙碌又是擔憂的,一時間想不到這上頭也是有的,我當初都成親那么久了,還時常有長輩們提點著,尚且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呢,下一次就好了。回頭我便把這天大的喜事告訴太子殿下,讓殿下盡快傳信給十一哥,讓十一哥也跟著高興高興,指不定他人逢喜事精神爽,就有如神 ,就有如神助,一舉便將瓦剌賊子打個落花流水呢!” 說得丁氏越發的羞澀,也越發的喜悅。 顧蘊忙又打發人往榮親王府報喜去,想著榮親王做公公的不方便管這些,榮親王妃直接忽略不計,榮親王妃的兩位側妃丁氏未必信得過,索性又打發了人去丁府給丁氏的母親報信,如此等稍后丁氏回府時,丁夫人也已在榮親王府了,有親娘陪伴,她心里總能安定許多。 待這一切忙完了,才壓低了聲音,正色與丁氏道:“我知道連日來十一嫂承受了不小的壓力,那些個風言風語,連我在深宮里都聽說了,何況十一嫂日日要與那么多人打交道?我只告訴你一句話,十一哥是一定能平安凱旋的,太子殿下也絕不會眼睜睜看著他戰敗,或是自己受到什么傷害!” 見丁氏滿臉的急切,不待她說話,繼續道:“所以你以后甭管別人說什么,都當沒聽見,只安心養你的胎便是,你懷的可是十一哥的嫡長子,他也是那么大年紀的人了,別人像他這么大的年紀,兒子都快議親了,他卻至今才當上父親,斷斷出不得任何岔子,有心人害你你要防著,你自己更要注意,你身體不好,或是情緒不穩,對孩子的影響比什么都大,我是才吃了虧過來的人,到現在都還不敢徹底的放心,所以多嘴提醒你一句,你千萬放到心上。” 丁氏豈能感知不到顧蘊的善意,少不得一一應了,又再三問了顧蘊宇文策真會平安歸來嗎,得到顧蘊的肯定答復后,一直高高懸著的心才算是落了一半回去,坐了轎輦,由胡向安一路護送著出了宮,再護送回了榮親王府去。 彼時榮親王已經得到消息兒媳有身孕了,喜得什么似的,連帶對兒子出師不利的沮喪和焦灼都輕了許多,終于他不用擔心自家的香火和傳承,不必擔心將來自己百年后,兒子后繼無人了,越性再說句不好聽的,便是此番兒子真回不來了,至少自家也有了希望,——若不是礙于公公不方便進兒媳的院子,他都要親自等在丁氏的院子里,親自對她噓寒問暖了。 饒是如此,依然打發了自己身邊得用的mama,去丁氏院里服侍,還帶了一大堆藥材補品什么的,又親自發了話,府里的事這段時間就讓何側妃與張側妃繼續cao持了,讓二人務必色色都打點妥帖,萬不能讓世子妃cao半點心,誰若是不長眼睛敢惹世子妃生氣的,一律打死了算完! 丁夫人等在女兒院里,瞧得榮親王府上下都這般重視女兒和女兒腹中的外孫,喜不自禁之余,也滿是欣慰與如釋重負,她與榮親王的想法差不多,便事情真到了最糟那一步,女婿回不來了,女兒如今有了孩子,好歹終身有靠,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所以丁氏一回來,她便親自迎上前小心翼翼的扶了她至榻上坐下,笑道:“聽得有宮使上門求見,我和你嫂嫂還唬了一跳,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沒想到卻是太子妃娘娘特地打發來向我報喜的,我當時差點兒沒歡喜得瘋了,你不知道,這幾日因著女婿戰敗的事,我是整宿整宿的睡不著覺,還要忍受你幾個伯母嬸嬸明里暗里的奚落,我又是生氣又是擔心,更后悔當初沒有死攔著你父親答應這門親事……如今總算可以稍稍放心了,便女婿此番真回不來了,好歹你后半輩子子,也有所倚靠了……” “娘,您都說什么呢!”話沒說完,丁氏已不高興道:“世子爺吉人天相,一定會平安凱旋的,方才太子妃娘娘也再三再四向我保證了,太子妃娘娘既敢說這話兒,可見太子殿下也是這個意思,那我們還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您不說為世子爺祈福,倒說出這樣的話來,知道的,說是您心疼我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您在咒世子爺呢!” 丁夫人一聽這話,知道女兒是不高興了,也有些暗悔失言,忙道:“好好好,都是娘說錯話了,你別生氣,如今你可氣不得……你有什么想吃的?我帶了你以往就愛吃的醬黃瓜和魚鲞來,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