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節
大公主少不得客氣了一回,才看了一眼侍立在顧蘊身側的錦瑟白蘭等人,欲言又止道:“小年夜那日,大皇嫂說讓我下次進宮,來東宮時再與我細說不遲……” 顧蘊會意,擺手將眾服侍之人都打發了,才肅色道:“大meimei何以不問別人,偏來問我,可見是聽說了什么,甚至產生了什么誤會,大meimei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不妨先說來我聽聽,待知道大meimei到底是個什么想法兒后,我才好回答大meimei的問題。” 大公主聞言,臉上就明顯帶出了猶疑之色。 但片刻之后,她終究還是下定了決心,點頭道:“不瞞大皇嫂,我的確聽說了前番在熱河行宮發生的一些事,我想來想去,二皇兄府上的罪人顧氏,早年能與大皇嫂同時接觸到的男子,也就只有駙馬了,駙馬又是那樣的品行才貌,她起了某些不該有的念頭,也屬人之常情,何況駙馬素日看大皇嫂的眼神,實在不像尋常表哥看表妹的……所以我才會冒昧的來問大皇嫂,我實在是,實在是快被自己腦中的胡思亂想給折磨瘋了,也實在太想弄明白,到底是因為我來遲了,還是因為我不夠好,駙馬他才,他才這么多年下來,我都捂不熱他的心,讓他連我愛他的十中之一都不肯回報我,大皇嫂你明白我的感受嗎?” 說到后面,明顯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了,眼圈也紅了,但她到底還是克制住了,沒讓眼淚落下來。 剛嫁給沈騰之初,大公主自然是無比幸福與滿足的,她是那么的愛他,自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眼里便再看不到其他男子,終于他成了她的夫君,他們要一起白頭到頭,生同衾死同xue了,這世上還能有比這更幸福更滿足的事嗎? 只可惜他看似溫潤如玉,與任何人說話都是滿臉的笑意,私下里卻冷清至極,很多時候,只要她不先開口找話與他說,他甚至可以對著一本書看一整日,或是寫一整日的字,做一整日的畫。 她與他相處得越久,反倒越摸不清他的性子了。 直到年初在燈市上偶遇了大皇兄與大皇嫂,看見他看大皇嫂的異樣眼神后,她才終于后知后覺的意識到,原來他可能不是性子冷清,于男女之情上不上心,而是他的溫柔和情意,都已提前給了別人,自然也就不會再有她的份兒。 大公主當時便苦笑了,她居然從沒往這上面想過,大約是因為這件事光想想都令人實在不愉快,所以她下意識不愿意去想罷? 之后,她又刻意在有大皇嫂在場的宮宴上,暗中觀察過駙馬幾次,果然發現,他看大皇嫂的目光,帶著旁人輕易察覺不到的癡迷與愛戀,還有哀傷……她再次選擇了自欺欺人,畢竟大皇嫂已經是太子妃了,說句不好聽的,便哪日大皇兄有個什么好歹了,大皇嫂也不是駙馬所能肖想得起的,她愿意再給他足夠的時間,讓他走出來,意識到她的好,回報她同樣的愛。 但圣駕南幸回鑾后,聽了此番伴駕的一個薛嬪,后者就住在她母妃的啟祥宮里,算是她母妃的人,薛嬪既一路伴駕,自然少不得見識了許多前所未見過的風土人情,去給她母妃請安時,就說了好些來討她母妃喜歡。 陸寧妃只是當閑話兒聽,反正成日在宮里閑著也是閑著,可巧兒有一次她去給母妃請安,就聽得薛嬪在說笑,更可巧兒后者說到中途,陸寧妃更衣去了,薛嬪年齡其實與大公主差不多大,見主位娘娘走了,人也放開了不少,說著說著,就說到了顧芷周旋在宇文承川和四皇子之間,最后落得個死也不光彩的下場。 薛嬪是說者無心,大公主卻是聽者有意,忙不動聲色的追問了一番,便將她想知道的事情問了個七七八八,再聯系她之前的那些懷疑與猜測,她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又如何還能再自欺欺人得下去?她可以容忍沈夫人的無理取鬧,可以為了求子,再苦的藥都吃再艱難的法子都嘗試,甚至可以容忍沈騰的冷清,卻惟獨不能容忍他心里一直裝著別人,一點屬于她這個妻子的位置都沒有! 這才會在小年夜的宮宴開宴前,忍了又忍,到底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顧蘊,就像她方才與顧蘊說的那樣,再不把事情弄得一清二楚,她就要被自己腦中的胡思亂想給折磨瘋了! 顧蘊將大公主的痛苦和委屈看在眼里,就忍不住暗自嘆息起來,既為大公主的苦情,也為沈騰的看不透,他難道不知道什么叫做“憐取眼前人”嗎,要知道這世上從來沒有什么感情是永遠不變的,想要它永遠不變,就得自己用心去經營去維護,不然等失去了再來后悔,又還有什么意義? 她沉默了半晌,才斟酌著緩聲說道:“大meimei既誠心來問我,我也不能藏著掖著,不然就白辜負了我們姑嫂之間的這份情誼,那我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大meimei。不錯,當年我與大駙馬的確算得上有一段淵源,但遠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自幼喪母,我母親還未過三七,父親便由祖母做主,抬了他的表妹進門做姨娘,并且當年年底,便生下了我父親的小女兒,個中隱情,大meimei是個聰明人,想來我不說你也能猜得到,自那以后,我便不想嫁人了,我實在害怕重蹈我母親的覆轍。” 大公主不由呆住了,她只看到了顧蘊做了太子妃后的風光與榮耀,看到了顧準與祁夫人是如何的疼愛與看重她,看到了她的十里紅妝前無古人,卻從來不知道,她的人生竟也曾這般凄苦與不幸! 又聽得顧蘊道:“適逢我二舅舅家的三表哥想求娶我,一來我只把他當哥哥,二來我從沒想過嫁人,自然婉拒了他,并且把我不想嫁人的想法試著告訴了我外祖母,我外祖母自然不同意,之后便對我的親事十二分上心起來,大駙馬就是在那之后,輾轉通過大伯母,求到了我外祖母跟前兒的。大meimei才也說了,大駙馬的人品才學都是一等一的,我外祖母豈能不動心?即便我仍再四堅持不想嫁人,仍背著我在我大伯母的見證下,與大駙馬交換了信物,只待沈夫人來日進京后,兩家再正式過定。” 當年的事實在曲折,大公主雖滿心傷心,也不免聽住了,忙追問道:“后來呢,是不是我婆婆不滿意你,所以這樁親事才沒成的?” 她那個婆婆,連自己身為金枝玉葉,尚且挑剔這挑剔那的,當年對大皇嫂有多不滿,可想而知。 顧蘊點頭道:“沈夫人進京后,一開始待我倒是挺好的,后來她去給我祖母請過一次安后,態度便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我那個祖母,怎么說呢,我母親算是死在她手里的,她又諸般維護自己的侄女和后者生的女兒,我們之間素日處得說是仇人倒還更恰當些,自然不可能對著沈夫人說我的好話。于是沈夫人回去后,便起了悔婚的念頭,并且在大駙馬秋闈結束后,即日打發了他去天津衛探望祁家外祖母和舅舅舅母們,然后趁此機會,逼著我大伯母去找了我外祖母要回信物,之后的事,大meimei應當都知道了。” 大公主忙道:“這么說來,駙馬與大皇嫂竟是生生被我婆婆給拆散了的?難怪駙馬這些年待我婆婆一直淡淡的,我婆婆也一副心虛理虧的樣子什么都不敢說,說是嫡親的母子,卻遠不如別人家的母子那般無形中都透著一股子親熱,甚至在我與她打擂臺時,也大多數時候都是不聞不問,原來是有這么一段公案在!” 那自己豈不是還變相沾了大皇嫂的光了?讀書人都講究個“百行孝為先”,哪怕自己貴為公主,做得出格兒了,駙馬也該干預,再不濟也會擺臉色與自己瞧才是,可他從不那樣做,反而對自己維護得更多一些,難道他對自己的那些維護,都是用的對大皇嫂的心不成? 大公主心里一澀,抿了抿唇,才又道:“那大皇嫂又是怎么愿意嫁給大皇兄的?這些年,你心里可曾……后悔與遺憾過?” 顧蘊笑了起來:“我嫁進皇家也有一年多了,與大meimei打過的交道也不少,據大meimei看來,我是那種別人能勉強得了的人嗎?雖說圣命不可違,可我實在要脫身,也不是沒有法子,所以,我自然是真心想要嫁給你大皇兄的,至于后悔與遺憾,當年即便沈夫人不先反悔,我也會設法把親事退了的,我這么說,大meimei明白了嗎?” 也就是說,從當年到現在,這么多年下來,一直都是自己的駙馬在單相思,大皇嫂根本從來沒有那個心……大公主不由苦笑起來:“我明白了,多謝大皇嫂為我解惑,也請大皇嫂原諒我的冒昧,這樣的事,以后絕不會再發生第二次了。大皇嫂還沒妝扮,我就不打擾您,且先告退了。” 說完起身胡亂行了個禮,便失魂落魄般往外走去。 “且慢!”顧蘊見狀,忙叫住了她,“我冒昧的問一句大meimei,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有什么打算?大公主沉默片刻,才木然的搖頭低聲道:“我也不知道……” 大鄴倒也不是沒有過公主和離再嫁的先例,但她怎么舍得和離,只要她和駙馬一日還是夫妻,駙馬就是她的,哪怕只有人是她的,那也比什么都沒有的強。 可不和離,心里又著實憋屈,她生來就是金枝玉葉,從小到大不曾受過半點委屈,天下的好男兒更是盡著她挑,她憑什么要忍受一個心里沒有自己的駙馬,就因為她先愛上他嗎,果然誰愛誰,便欠誰?! 顧蘊索性起身拉著大公主復又坐下了,才繼續道:“看大meimei的樣子,便可知對大駙馬用情至深,不然也不會這般委曲求全,那和離自然是不可能的,不然你早把事情告訴寧妃娘娘,讓寧妃娘娘和父皇為你做主了,可不和離罷,你心里又著實難受憋屈得慌,對不對?” 大公主的眼淚一下子來了,“今日之前,我還可以在心里怨一下大皇嫂,怨你為什么要這么美這么好,所以讓駙馬念念不忘,可如今知道了不關大皇嫂的事,都是駙馬自己在作繭自縛,我連該怨誰都不知道了,怨駙馬罷,舍不得,怨自己罷,我自問明明已做得足夠好……大皇嫂,你教教我該怎么辦好不好,你和大皇兄那般恩愛,求你教教我罷……” 顧蘊忙扯下襟間的帕子給她拭起淚來,一面說道:“可見大meimei是個好女子了,換了尋常女子,知道這樣的事后,怎么也少不了大吵大鬧,弄得自己不好過,別人更不好過,何況大meimei還是公主之尊,可大meimei卻只是選擇隱忍自苦,大meimei這么好的女子,大駙馬卻一直察覺不到,都是他自己有眼無珠沒福氣……不過,我倒是有個主意,也許可以改變一下大meimei與大駙馬之間的現狀。” “什么主意?”大公主聞言,眼前一亮,忙道:“還求大皇嫂教我,若真能改變我和駙馬之間的現狀,讓駙馬心里有我的一席之地,我一定至死不忘大皇嫂的大恩大德!” 顧蘊忙嗔道:“什么死啊活的,大過年的,meimei也不說忌諱的。這個主意其實也不算什么新主意,不過是新瓶裝舊水罷了,我恍惚記得曾聽大伯母提過,年初大駙馬差點兒就有了一次外放的機會,連父皇都同意了,是寧妃娘娘說舍不得與你母女分離,又怕你和駙馬分離得太久,越發于子嗣上不利,這才會讓大駙馬又留在了盛京的?” 大公主點點頭:“是有這么一回事,母妃也是一片好意,只是她不知道,我和駙馬之間的問題,根本不在于能不能朝夕相處上,那些鎮守邊關的武將,一年至多也就能回來個把月,有的甚至兩三年才能撈著一次回京的機會,可人家的夫人還不是一個接一個的孩子?可我知道時,母妃已與父皇說過了,我也不好再去求父皇。” “那自那以后,大駙馬是不是變得更冷清了?”顧蘊問完,見大公主遲疑著點了點頭,不由沉吟道:“可見大駙馬的冷清,并不只是因為他作繭自縛,還有理想與抱負得不到施展的抑郁和遺憾。他本就是有真才實學之人,不然當年也不會蒙父皇點為探花了,我說句不好聽的,若不是尚了大meimei,他以后的前途必定是一片光明,甚至宣麻拜相也不是不可能,可如今卻只能困在盛京這一方小天地里,將畢生所學都束之高閣,他可不得越來越沉悶,越來越冷清嗎?” 說得大公主若有所思起來,想到了當年自己見沈騰第一面時,他的意氣風發和躊躇滿志,也是,駙馬本是天上的雄鷹,卻被人為折斷了翅膀,只能關在籠子里,看著別人騰飛,他能不苦悶嗎? 她沉默了半晌,才下定決心般重重說道:“我明白大皇嫂的意思了,我回頭就與母妃商量去,這一次,我定不會再拖駙馬的后腿了!雖然我依然舍不得與他分開那么久……” 顧蘊偏頭笑道:“誰說你要與大駙馬分開了,難道你竟從未想過,要隨大駙馬一起外放嗎?” 大公主皺眉道:“我何嘗沒想過,可我母妃她畢竟上了年紀,又只有我一個女兒,我也不能不為她考慮。” 顧蘊道:“寧妃娘娘也就五十出頭的人,位份又高,在父皇跟前兒也有體面,難道你還怕她受什么委屈不成?何況外放三年一屆,三年后,指不定駙馬就可以擢遷回京了,難道三年的時間,寧妃娘娘便等不得了?你不與大駙馬一道同甘共苦,不讓他了解最真實的你,讓他知道你為了他什么都可以放棄,他又怎么能愛上你呢?不止他不了解最真實的你,你其實也不了解最真實的他,想要了解最真實的彼此,你們就不能分開,若都這樣同甘共苦三年了,大駙馬心里仍沒有你的一席之地,這段婚姻,我覺得也沒有再繼續下去的必要了,你覺得呢?” 沈騰不是個糊涂人,必定能感知到大公主對他的愛,只不過如今他還沒走出來而已,若大公主都為他做到那一步,拋下公主的尊榮,陪他吃苦受累了,他依然看不到她的好,那顧蘊也只能一聲嘆息了。 大公主又沉默了半晌,才重重點頭道:“我聽大皇嫂的,與他一起外放,就像大皇嫂說的,若我都為他做到那一步了,他心里依然沒有我的一席之地,這段婚姻的確沒有再繼續下去的必要了,雖然到時候我仍然會痛徹心扉,可痛一時,總比痛一世的好!” 隨駙馬一起外放,雖然更大的可能是他們的婚姻終于只能走到頭了,可她卻再不想一直活在憋屈與怨懟中了,自欺欺人的日子并不好過,她不希望待自己變成一個徹徹底底的怨婦后,再來后悔當初的自己為什么不能退一步海闊天空,或是后悔當初自己為什么不聽大皇嫂的,再努最后一次力! 顧蘊就笑著拍了拍大公主的手:“我相信將來大meimei一定會慶幸今日這個決定的,至于寧妃娘娘,我答應你,定會和你大皇兄多加看顧她的,如此你總可以放心了罷?” 大公主聞言,臉上這才終于有了笑,感激的反握了顧蘊的手,道:“那我就先謝過大皇嫂了,若我將來能與駙馬真正琴瑟和鳴,兒女雙全,此生自不必說,來世也定當結草銜環來報。” 心里則忍不住暗暗感嘆,怪道駙馬會作繭自縛這么多年了,大皇嫂這么好的女子,若她是男兒,都要忍不住動心了,也不知道當年她婆婆怎么想的,竟會對這么好的女子諸般不滿,不過,她那樣的人,也的確不配有這么好的兒媳,且也只有自己身為公主之尊,才能不受她的氣,看來老天爺早在冥冥中將一切都安排好了。 當下姑嫂二人又閑話了幾句,眼見時辰已不早了,大公主怕耽誤了顧蘊梳妝打扮,這才起身告辭了。 顧蘊眼見時間的確已所剩不多,忙由著錦瑟白蘭幾個服侍了一回,待宇文承川回來接她后,夫妻兩個一道上了轎輦,去了乾清宮正殿吃年夜飯。 年夜飯自然比小年夜隆重得多,不但宗室親貴和后宮所有妃嬪都有份兒出席,連稱病多日的宗皇后也一身皇后服制出席了,就坐在了皇上的左手邊。 其實她的病情仍沒有好轉多少,但這樣的日子,她怎能不出席,她再不出席,不但整個后宮,連整個盛京乃至整個天下,豈不是都要忘記她這個皇后娘娘了?她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死了兒子,可只要她還活著一日,大鄴的皇后便輪不到別人來做! 終歸是過年,皇上的興致比小年夜好了不少,連帶所有人都跟著歡欣起來,殿內殿外過節的喜慶氣氛俱是撲面而來。 只可惜這份熱鬧與喜慶并沒有持續多久,便被一個突如其來的壞消息給打破了——瓦剌犯邊了! ------題外話------ 昨晚做夢,夢見好多票票向我撲面砸來,雖然砸得我臉很痛,但心里美滋滋啊,親們,能讓我夢想成真不?o(n_n)o~ ☆、第二百四五回 震怒 為難 年夜飯雖比小年夜的宮宴隆重得多,列席的人也多得多,顧蘊吃的喝的卻仍是從東宮自己帶來的東西,就裝在特制的食盒里,下面用滾水煨著,以保證隨時都是熱的。 倒不僅僅是擔心有人趁機動手腳,也是顧忌到御膳房不可能特地為顧蘊單獨準備菜肴,且大冷的天,菜送上桌都涼透了,也沒法兒吃,而顧蘊如今萬萬餓不得,惹人非議就非議罷,只要皇上不說什么,諒誰也不敢公然有淡話,用宇文承川的話來說,就是‘我身為一國太子,我老婆當然就該有別人享受不到的特權,誰若是不服,也來做太子啊,就看他有沒有那個本事了!’ 所以這會兒顧蘊是真正的吃飽喝足,身上也一直暖暖的,倒比寶座上的皇上尚要舒服愜意幾分了。 看得旁邊桌上的二皇子妃是大為妒忌與不滿,憑什么一樣是身懷六甲,她顧四就可以隨時有熱湯熱菜吃,幸福得讓人生氣,她卻只能在一堆油膩膩的冷菜間,勉強挑幾根素菜來果腹?偏所有人都不敢有二話,父皇也是看見了當沒看見,果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哪! 得虧二皇子在桌下及時握住了二皇子妃的手,才讓她心里稍稍好過了些,有熱菜吃熱湯喝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本事以后每年的年夜飯都如此她才佩服她呢,一時得意算什么,一世得意才是真得意,何況只要殿下待她始終如現下這般好,縱吃冷菜冷飯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顧蘊自然感受到了二皇子妃不善的目光,可相較于上首宗皇后看向她的怨毒目光,二皇子妃的目光簡直不痛不癢,她連宗皇后的目光都可以視而不見了,何況其他人的?不招人妒是庸才,她才不承認自己是庸才呢! 很快宴會便過半了,宇文承川怕顧蘊害乏,趁人不注意時小聲問她道:“累了嗎,若是累了,就讓冬至和白蘭先送你回去,想來皇上不會說什么的。” 顧蘊亦小聲答道:“還好,還不算累,我瞧皇上興致并不太高,指不定很快就散了呢,且別折騰了,不然明兒御史就真要彈劾你了,縱御史仍不彈劾你,三姑六婆的唾沫星子也得讓東宮鬧水災了。” 宇文承川冷哼道:“我倒真巴不得御史彈劾我呢,才好讓更多的人知道你是因何胎像不穩的,就怕他們礙于東宮如今越發穩固了而不敢,至于三姑六婆,我還是那句話,她們敢嚼舌根,我就敢辦她們,只可惜她們怕是沒有那個膽子!” “太子爺好大的威風!”顧蘊就忍不住笑了起來,“既然太子爺都預備好大發神威了,那我少不得只能跟著狐假虎威了。” 隨著三皇子的離世,還有二皇子四皇子的圣眷和在朝野后宮的影響力都大不如前,東宮的地位的確如宇文承川所說的已是越發穩固了,文武親貴們縱不看皇上如今對宇文承川的倚重與信任,也得看東宮的實力和宇文承川本人的影響力,所以顧蘊才敢任由宇文承川做出格兒的事,這不僅僅是一種炫耀,更是一種變相的震懾。 說得宇文承川也笑了起來:“就該狐假虎威才是,從來夫榮妻貴便是天經地義之事,我在男人堆里算老幾,你在女人堆里也該算老幾才是,不然便是我這個夫君的失敗,我可從不認為自己失敗,你難道認為我失敗?” “是是是,你最成功最神氣了,我能嫁給你,簡直就是上輩子,不是,簡直就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你說我怎么就這么好的福氣呢?”顧蘊心情好,嘴巴也抹了蜜似的,好話不要錢般一個勁兒的往外蹦。 宇文承川聞言,不止嘴角,眼角眉梢都染滿了笑意,也不要錢般說起甜言蜜語來:“不不不,我能娶到你,才真是修了八輩子的福積了八輩子的德,不然這么個又漂亮又能干又能生兒子的媳婦兒,怎么偏就成了我的呢?” 夫妻兩個正不要臉的吹捧著彼此,吹捧得彼此心里都甜滋滋的,就見宇文策滿臉凝重的進來了,每年大年三十的宮宴都由他領著金吾衛護衛乾清宮,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利索的給皇上行完禮后,他沉聲開了口:“皇上,方才內閣和兵部同時收到邊關急報,瓦剌犯邊了,經遼東總兵府轄下山海關繞行三百里,進了關內,然后與關外的瓦剌大軍里應外合,僅用時七日,便攻破了山海關,如今已連下遼陽、廣寧并閭陽三城,危季遼東總兵府的第二道屏障娘子關,一旦讓其再攻破娘子關,大同關便危矣,兵部與內閣的大人們如今就在殿外等候面圣,還請皇上定奪。” 此言一出,方才還滿是過年喜慶熱鬧氣氛的大殿內,瞬間變得落針可聞起來,所有人都呆住了。 好半晌,還是宇文承川最先沉聲開口說道:“父皇,軍情緊急,刻不容緩,您看是不是先讓大家都散了,再讓兵部和內閣的大人們都進殿議事?” 方讓皇上及大家都回過了神來,皇上先就“砰”的一聲砸在了面前的龍案上:“遼東總兵府轄下五萬將士,向來號稱‘遼東鐵騎’,山海關更是固若金湯,竟然就這么輕易的讓瓦剌賊子給攻破了,吳景隆這個總兵是干什么吃的,遼東總兵府的五萬將士又是干什么吃的,廢物,全是廢物!” 天子之怒,非同小可,唬得殿內所有人都跪了下去,連出氣都不敢大聲了。 吳景隆便是永嘉侯之后的遼東總兵了,早前一直是永嘉侯旗下的副總兵,能力倒是有,就是為人太過端方耿直,不懂得奉承上官,也不懂得拉攏下屬,反倒在普通兵士間聲望頗高,所以在副總兵的位子上一坐便是十幾年,也未能擢遷,皇上在永嘉侯落馬之后提拔了他,就是取的他的不黨不私與端方耿直,這樣的人,總不至于再做出克扣軍餉甚至私吞軍餉的事了罷? 卻沒想到,他終究還是差了永嘉侯一籌,果然是千軍易得,良將難求么! 皇上顯然氣得狠了,光罵人如何能解氣,又將龍案上的杯碗碟盤都掃到地上后,才怒聲繼續罵道:“自高祖以來,山海關便是大鄴最堅固的一道屏障,百余年間,從未被外敵攻破過,如今竟在朕手里破了例,開了先河,朕以后不光活著死去都再沒顏面去見大鄴的列祖列宗,還將遺臭萬年,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好得很,哈哈哈,真是好得很哪,哈哈哈哈……” 眾人見皇上生氣到了極點,反倒笑了起來,就越發膽戰心驚了,惟恐一個不慎,便成了現成的出氣筒,滿心只恨不能今晚沒有進宮參加宮宴才好。 誰能想到,原本一年里最喜慶最吉祥的日子,竟會發生這樣的驚天變故呢,偏茲事體大,兵部和內閣的人還連推遲幾個時辰,讓皇上和大家把年過完了,再將軍情報到御前都不敢,——壯著膽子來回報固然會惹得龍顏大怒,可若是不報,等待他們的必然就是掉腦袋了! 好在皇上發xiele一回,總算大手一揮,不耐煩的下了令:“不相干的人全部退下,著內閣和兵部的人即刻覲見!” 下面眾人聞言,方如釋重負,忙齊聲應了:“臣(臣妾)等告退。”頭也不敢抬的起身卻行退了出去。 顧蘊既坐得最靠近御前,自然走在了最后,宇文承川身為太子,這樣的時候怎么也不可能隨她一塊兒回東宮了,便只與她飛快交流了一個眼神,讓她安心,千萬照顧好自己后,才目送她由白蘭紫蘭擁著,退出了大殿去。 殿內安靜得落針可聞,殿外也沒好到哪里去,雖然不下百余人正往外撤退,卻連咳嗽聲都少聞,就更不必說說話聲了。 顧蘊待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才由白蘭紫蘭攙扶著,走向了自己的轎輦。 不期卻遇上了林貴嬪與五公主母女兩個送完二皇子妃出宮后,也在抱廈外上自己的轎子。 如今林貴嬪遠非昔比,沒有皇上的話,哪敢擅自留二皇子妃在宮里過夜,可這會兒叫她怎么敢去請示皇上,而二皇子雖也今非昔比了,到底是成年皇子,皇上只讓‘不相干的人’一律退下,并沒有指名道姓讓他也退下,他與四皇子便一道留在了大殿里,所以二皇子妃便落了單,也所以,林貴嬪與五公主母女才也折騰到了這會兒還沒回關雎宮。 只是與其他人臉上都帶著顯而易見焦灼與不安神情不同的是,這母女兩個眼里此時卻閃爍著興奮與喜幸的光,可見任何事都是幾家歡喜幾家愁的。 看到顧蘊過來,五公主還挑釁的看了她一看,冷哼了一句:“有些人啊,得意了一時,就以為自己能得意一世了,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得意一世的福氣,本公主就等著看她怎么爬得越高,便怎么摔得越痛,哼!”才由自己的貼身宮女服侍著上了轎,與林貴嬪一道離開了。 氣得白蘭立時就捋起袖子來:“娘娘,奴婢這就教訓她們去,哼,小小一個貴嬪和一個連封號都還沒有的公主,竟敢對太子妃娘娘如此不敬,就算官司打到了御前,也絕不會是我們理虧!” 被顧蘊叫住了,淡淡道:“算了,狗咬你一口,你總不能撲上去也咬它一口,何況她也沒指名道姓,你去教訓她們,不是上趕著對號入座嗎,才真是降低了自己的格調,且先回去罷,這里挺冷的,實在不宜多待。” 關鍵在于,皇上如今正氣怒攻心,事情真鬧大了,林貴嬪母女固然討不了好,她也休想得著好,再怎么著也免不得落一個“不識大體”的罪名,指不定還會連累宇文承川,如今本就形勢緊張,她又何必再為他添麻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