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足足到交申時,一百二十八抬嫁妝才算是全部抬進了宮里去,就這還是顧準和平大老爺等人考慮到不能滅過當初皇上大婚時,宗皇后一百三十抬嫁妝的次序,所以才將東西全部擠進了一百二十八抬里,所以這一百二十八抬都是實打實的,再拆分出個二三十來抬,都不是問題。 四皇子宇文承祚與妻子莊敏縣主坐在盛京數得著的大酒樓——醉仙樓的頂樓雅間上,看著下面一抬又一抬的嫁妝經過,一向在人前溫和端方的二人,此刻臉色卻都極難看,尤其是莊敏縣主。 對顧蘊,莊敏縣主從來沒刻意關注過,只知道是一個極低調之人,在她出嫁前,也就與其見過兩三次而已,就那兩三次,顧蘊還不起眼到讓人完全可以將其忽略不計的程度。 誰知道就是這樣一個人,竟然一躍成為了當朝的太子妃,還嫁得如此的風光榮耀,簡直就是可惡至極,她憑的是什么啊,區區一個侯府的旁支小姐而已,年紀還老大了,太子定是瘋了,才會對她這般看重,顯陽侯府上下也定是瘋了,才會讓她如此紅妝十里,連她堂堂長公主之女,縣主之尊,天家血脈尚且遠不及矣,老天爺可真是瞎了眼! “愛妃在想什么,這么出神?”耳邊忽然想起宇文成祚的聲音,莊敏縣主猛地回過神來,雖極力自持,依然笑得有些勉強:“妾身沒想什么,就是覺得,太子是不是一早便與顯陽侯達成什么共識了,不然顯陽侯原本不是不情愿這門親事的嗎,怎么今日竟會如此的大手筆?他也不怕御史言官們彈劾他不成?” 宇文承祚沉默了片刻,才皺眉道:“我聽說這嫁妝不止是顯陽侯府出了財力,戶部平侍郎府上也出了很大一部分,還有當年那顧四生母留給她的嫁妝,要據此彈劾顧準怕是沒什么用,平顧兩家都不是小門小戶,傾兩家之力,要備出這樣一份嫁妝來,也不是什么難事……我總覺得這一次,我們有什么地方失算了,你回去后便遞話給姑母,讓她盡快去見一見皇后娘娘,與皇后娘娘商量一下,怎樣才能讓東宮從里亂起來,越亂我們才越有可乘之機!” 莊敏縣主忙鄭重的應了:“殿下放下,妾身知道怎么做的。” 既然她因陰差陽錯沒能成為現成的太子妃,那她就為自己掙一個太子妃甚至皇后來,母親說過,她生來便有高僧為她批過命,說她‘鳳凰于飛,貴不可言’,那她便是天命皇后,誰也別想占了她的位子去! 而另一邊的建安侯府內,如此盛況空前的送妝和如此豐厚的嫁妝,董太夫人縱不出門,一樣聽說了,立時便鐵青著臉,砸了自己最心愛的一套薄胎瓷茶具。 沒想到顧四的嫁妝竟會豐厚到這個地步,二十萬兩啊,聽說其中還有好些房契地契,這些都是能再生銀子的,若歸了他們董家,她的孫子們這輩子都吃用不盡了,可如今,這么多銀子眼睜睜與自家失之交臂了,早知道自己就不該同意娶顧葭那個喪門星進門的,六千兩之于二十萬兩是什么概念? 董太夫人越想越氣,冷聲吩咐她的貼身嬤嬤:“還愣著做什么,沒見快到擺晚膳的時辰了嗎,還不快去叫了顧氏過來服侍我?我這些日子就是太仁慈了,一日里也就早間讓她過來點個卯也就罷了,從沒與她立過規矩,如今也是時候該與她立立規矩了!” 貼身的嬤嬤忙應了,沖旁邊的丫鬟一努嘴,后者便忙忙往顧葭的院子請她去了。 很快顧葭便來了,比之剛出嫁時,瘦了不少,也憔悴了不少,瞧著越發楚楚可憐了。 可惜董太夫人不是男人,半點也對她生不出憐惜之情來,指桑罵槐了一通,見顧葭都是木著一張臉充耳不聞,董太夫人越發氣不打一處來,終于忍不住把心里話罵了出來:“我當初真是瞎了眼,竟然同意你這個小凍貓子進門,反而白放著金娃娃不要,不然也不會與整整二十萬兩失之交臂了……你根本不是顧家的小姐,而是丫頭罷,不然同一個父親的親姐妹,他們會如此差別的對待你們兩個?你就是個掃把星,喪門星……” 只是話還沒說完,一直沒頂過她嘴的顧葭忽然冷冷開口了:“我娘家倒是想也給我二十萬兩陪嫁來著,可也得建安侯府先給得起二十萬兩的聘禮!不是我看不起您和建安侯府,就算把建安侯府上下里外全賣了,連您這把老骨頭一并賣了,也湊不出幾萬兩銀子來,何況二十萬兩,所以下次您最好再別說這樣的話,省得大家都難堪!” 頓了頓,不待董太夫人說話,又道:“我jiejie明日就是太子妃了,您最好對我客氣一點,否則我回娘家一通哭訴,我娘家的人就算再不待見我,攸關太子妃的聲譽,他們也一定會為我出頭撐腰的,您要不要試一試?” 說得董太夫人氣得半死,卻又一時找不到話來反駁她,更怕她真回去哭訴一通,逼得顯陽侯府的人不得不為她出頭撐腰,那自家的確招架不住,只得恨恨的看著她揚長而去了。 顧葭離了董太夫人的屋子,一路強撐著回到自己屋里后,眼淚才嘩嘩的掉了下來,這樣的日子究竟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她原本最恨顧蘊,覺得自己畢生的悲劇都來自于她的,如今卻只能借著她的名頭,才能在建安侯府茍延殘喘,為自己求得一條生路了嗎? 是夜,在飲綠軒陪顧蘊的人就不再是顧菁與顧苒,而是換成了平老太太平大太太婆媳與祁夫人,原本周望桂身為顧蘊名義上的母親,今夜最該陪顧蘊的人就是她了,但她知道自己與顧蘊的感情甚至遠不如祁夫人,索性不討這個沒趣,一早便借口福哥兒有些咳嗽她不放心,回了寧安堂去。 至于平老太太,老人家原本是起了誓有生之年再不踏進顯陽侯府這個傷心地一步的,可想著外孫女兒一輩子就這么一次的大事,她怎么能不親臨,到底還是暫時放下成見,由兒媳孫媳們服侍著,于今日下午到了顯陽侯府,住進了顧蘊的飲綠軒。 這會兒老人家便正殷殷囑咐著顧蘊:“……皇后是怎么也不可能喜歡你的,你也索性不去作踐自己了,只盡到應有的禮數便是,如此她縱想挑你的毛病,別人也只會詬病她了;貴妃再得寵再囂張,說到底也只是個妾而已,你不必與她太客氣,你占著祖宗禮法,想來她也不敢明著對你不敬;東宮的姬妾且不說了,對待底下的人一定要剛柔并濟,恩威并施,有道是閻王好斗,小鬼難纏,你不能一味寬縱了,也不能一味苛扣他們,手指頭漏點兒縫,他們得了好處,才會心甘情愿聽你差遣,一個人不管多大的能耐,只有一雙眼睛一雙手,不能事事躬親,關鍵還得會用人御人。” 其實這些話這些日子不論是平大太太還是祁夫人,都與顧蘊說過不知道多少,顧蘊心里也早有數了,這會兒聽平老太太說起來,卻半點不耐煩也沒有,反而只有心酸與心暖,就像雛鳥要離開鳥mama了之前一樣,雛鳥們心里滿是不舍與對未來的不確定,鳥mama們又何嘗不是一樣? 她只能紅著眼圈一一答應平老太太:“外祖母放心,我一定會過得很好的!” 好容易重生一世,她本來就是為過好日子來的,誰若讓她不好過,她就讓誰更不好過,從明日開始,她要保護的就不僅僅只是自己,更是她的愛人,她的親人,還有他們共同的家了,擋她路著,決不輕饒! ------題外話------ 本打算萬更的,實在是累得熱得多寫不了兩千了,幸好這周還有一天,明天足夠大婚完洞房完了,不算食言,o(n_n)o~ 話說,月初了,大家給點票子唄,指不定我就能月票榜一日游了呢?么么噠,o(n_n)o~ ☆、第一百三八回 大婚 永豐四十年十二月十八日,歲煞西,宜婚嫁、破土、修造、招贅、出行、求財、求醫,大吉也。 才交五更天,顧蘊便被平大太太親自叫醒了,昨晚上平老太太婆媳與祁夫人考慮到她今日要早起,也就只與她說話到一更末,平老太太便先由平大太太服侍著回廂房歇息去了,余下祁夫人將滿屋子的丫頭都打發了,才有些不自然的掏出了一樣東西遞給顧蘊,讓顧蘊回頭仔細瞧瞧。 顧蘊見那是一本小冊子,立時便知道是什么了,也滿臉不自在起來,紅著臉把東西收了,便與祁夫人道:“大伯母忙了一日,一定早累了,且回去歇著罷,明兒還有的您忙呢,我收拾一下,也要睡了。”說著以袖掩面,打了個秀氣的哈欠。 祁夫人本還打算與她講解一番的,見她實在累了,想著那件事本來就是男人占主動,想來太子殿下一定懂,回頭蘊姐兒再私下瞧瞧那冊子,也就差不多了,遂只說了一句:“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安心睡罷,明兒你大舅母會按時過來叫你的。” 頓了頓,到底不放心,又小聲補充了一句:“明晚上會有些疼,第一次都是這樣,你且忍著點,以后就好了,太子殿下那般愛重你,想來定會很溫柔的……你別擔心。”才離了飲綠軒,回了朝暉堂。 余下顧蘊草草翻了下那冊子,想起前世糟糕的經歷,實在沒辦法不緊張與害怕,何況明日以后,她便要投入到未知的生活里了,縱再淡定穩重的人,也會忍不住多少有幾分惶然的,只不愿讓親人們擔心,她才一直強忍著絲毫沒表露出來罷了。 如此一直輾轉到快交四更,才迷迷糊糊睡著了,這會兒被平大太太叫起來,自然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夕,還是由錦瑟卷碧服侍著洗了個香湯浴,整個人才精神了起來。 內務府打發來的梳頭嬤嬤早已候著了,一見顧蘊從凈房出來,便忙迎上前滿臉堆笑的見禮:“四小姐今日可真漂亮!” 一旁的平老太太與平大太太也是滿臉的欣慰,平老太太看著看著,更是濕了眼眶,含淚與平大太太笑道:“我恍惚記得,她昨兒才這么高呢,一轉眼竟已要嫁人了!” 平大太太也是紅了眼圈,忙強忍住了笑著勸婆婆:“今兒是大喜的日子,娘可不興哭的。” 平老太太忙拿帕子掖眼角:“我不哭,我不哭……”看向兩個梳頭嬤嬤,“讓兩位嬤嬤看笑話兒了。” 二人忙賠笑道:“這么個漂亮懂事的孫女兒,擱誰身上也是會舍不得的,不過您老只管放心,宮里皇后娘娘和各宮娘娘都是和善人,太子爺又看重四小姐,四小姐的好日子且在后頭呢!” 說得平老太太轉悲為喜起來:“如此就承您二位吉言了。” 說話間,顧蘊已坐到鏡臺前了,她的眼圈也有些發紅,更不敢開口說話,惟恐自己一開口說話,便哭出來了,讓外祖母越發傷感。 兩位嬤嬤見顧蘊坐定了,便開始上前先給她通起頭發來。 顧蘊的頭發烏黑濃密,如綢緞般披在后背,一柄牙骨梳放在發端不用梳理就能落至發尾,兩位梳頭嬤嬤不由贊道:“宮里好些娘娘小主們行冊封禮時,都是奴婢們給梳的頭,先前幾位皇子妃也是奴婢們給梳的,還從沒見過像四小姐這么好的頭發!” 一面說,一面忍不住偷偷打量起顧蘊來,見她一張鵝蛋臉,鳳眸盈盈仿佛蘊含著兩汪清水,清澈見底,唇瓣潤澤柔嫩,不見一絲唇紋,渾身皮膚也白膩如脂,完全不見半點瑕疵,身材更是玲瓏有致,不像那些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還未發育完全,縱然面容再美,也未必能引起男人的興致。 兩人都是宮里的老人兒了,正如她們所說,見過的宮妃貴人不計其數,俱忍不住暗嘆一聲,這位主兒可真是個天生的尤物,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已見過人沒,若是見過,也就難怪會那般大手筆的下聘了。 這話說得平老太太婆媳與剛好趕過來的祁夫人都忍不住驕傲的笑起來,不是她們自夸,她們家孩子豈止頭發好,哪哪兒都好好不好,要不是太子一心愛重蘊姐兒,縱然他是太子又何妨,她們同樣不會許嫁! 顧蘊心下也微微有些得意,能得兩位嬤嬤這樣一句話,也不枉她素日對自己悉心的保養,別說頭發這么重要的臉面了,就是平時不會輕易給人瞧見的腳,她也一直有意保養著,這可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自己,試想若連她自己都不善待自己了,還有誰會善待她?自己美美的,自己日日看著也賞心悅目不是嗎? 她既然要做與上一世完全不同的全新的自己,自然要全身上下哪哪兒都變個徹底。 兩位嬤嬤足足用了一個時辰,才給顧蘊將頭發梳好了,戴上了內務府和禮部昨兒送來的太子妃的金冠,那金冠兩邊各插了花釵九樹,一戴上顧蘊便覺得自己連脖子都快挺不直了,難怪別人會用沉甸甸來形容富貴至極呢! 待試戴過金冠后,兩位嬤嬤便將其取下,繼續服侍起顧蘊穿大禮服來。 大禮服也是昨兒便送到了的,按大鄴制,皇太子妃大婚穿褕翟,青衣繡以九色褕翟紋,配以蔽膝、革帶、青襪、瑜玉雙佩外加純朱雙大綬帶……也不怪內務府要特意派嬤嬤來,如此復雜的衣飾,還真得專人才能服侍穿戴。 又是將近一個時辰過去,顧蘊才算是將大禮服穿好了,她不由暗暗感嘆,幸好這輩子就這一日才穿這樣的大禮服,也幸好如今是大冬天,天氣寒冷,不然她這會兒非得熱得半死不可。 彼時顧菁顧苒并族中好些姐妹也都過來了,瞧得妝扮好的顧蘊,都嘖嘖贊嘆不已,眼里滿是艷羨與敬畏,便是顧菁與顧苒素來都與顧蘊要好,顧蘊至今也從未在她們面前擺過未來太子妃的架子,這會兒二人依然對顧蘊生出了一種可望而不可即的敬畏之心來。 今日過后,顧蘊便不僅僅是她們的meimei,更是大鄴的太子妃了,只盼她能夫妻和美,百事順遂,永遠不改初心! 欽天監為太子殿下前往親迎太子妃定的吉時是巳正(上午十點),冊封太子妃的吉時是申時初刻(下午三點),太子殿下與太子妃同行大禮的吉時則是酉正(下午六點),所以這一日的早朝,便沒有再像往日那樣定在五更,而是定在了卯正。 文武百官陛見過后,還得向太子殿下朝賀叩喜,然后送太子的金輅車至承天門外降輅,再換成輿車前往顯陽侯府迎娶太子妃。 巳時一刻,宇文承川著太子袞冕,被簇擁著出現在了乾清宮的正殿,文武百官忙都下跪行二跪六叩禮。 自二皇子以下至六皇子,俱也在列,自然也要向宇文承川行禮,只不用下跪而已。 眼見宇文承川一身只有太子才能穿的大禮服,其上的五爪銀龍除了顏色與皇上的五爪金龍龍袍有細微的差異以外,其他的都一樣,頭上的金冠也在日光下熠熠生輝,還用只有皇上與他才能用的話:“眾愛卿平身。”讓文武百官起來。 二皇子與三皇子嫉恨得眼睛都快滴出血來了,這個婢生子,如今穿上太子袞冕,竟真有幾分一國太子的風度與氣勢了,果然是人靠衣裳馬靠鞍哪,不過卑賤之身始終是卑賤之身,縱然一時穿上了太子的袞冕,也遲早會被他們脫下來,穿到自己身上的! 不止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與五皇子心情也頗是復雜,他們大婚那會兒可沒有如今宇文承川大婚的排場,更別說如此隆重的百官朝禮了,蓋因他們如今都還沒有封王,除了皇子的頭銜,說到底什么都不是,不比宇文承川,是昭告天地太廟冊封了的皇太子,而太子的婚禮程序就跟天子大婚只差半階而已,他們自然遠遠比不得。 文武百官謝恩起身后,幾位打頭的閣老勛貴紛紛向宇文承川道喜,宇文承川才笑著說了一句:“承蒙眾位愛卿齊心協力,孤的婚儀才能如此盛大隆重,孤在此謝過眾位了。” 就聽得外面傳來唱喝聲:“皇上駕到——” 這回所有人都應聲跪下了,待三跪九叩齊聲高呼了:“恭喜皇上,恭喜太子殿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后,文武百官謝恩起身,宇文承川便循著禮官的唱喝聲,上前對著皇上行起三跪九叩大禮來,禮畢朗聲說道:“請父皇訓誡教誨。” 皇上看著丹陛以下長身玉立的長子,以往他只著常服時皇上還不覺得他有多出色,今日見他袞冕一上身,便立時顯出了無與倫比的尊貴的皇家氣度,一言一行也是從容不迫,盡顯一國太子的風范,面上雖不動聲色,眼里卻不自覺帶出了幾分復雜的情緒來。 說來自己如今九子六女,也就只有這個長子,才是打小兒抱在膝頭上,親自教他說話走路,親自教他念詩背書的,——正所謂“物以稀為貴”,兒女也是一樣,皇上待宇文承川曾有過的疼愛與看重,可以說下剩的所有皇子皇女加起來,都只能堪堪打個平手。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對他一日淡似一日,直至徹底不聞不問的呢?好像是從自己有了越來越多的兒女,終于可以不必再為后繼無人而黯然神傷惱怒,可以全身心的投入到政務中,而長子卻開始生病,直至徹底臥床不起以后。 皇上那時候甚至暗暗松了一口氣,病了好啊,病了不在人前出現,便不會讓他想起曾經那段屈辱的“種馬”生涯了,明明他就是一國天子,天下佳麗環肥燕瘦盡著他挑,可為了求子,他卻不得不是個女人就上,唯一的要求便是對方‘是個好生養的’,也真是有夠屈辱有夠糟心了,若不是長子終于不負眾望的降生了,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自己還得過到什么時候。 更可恨的是,他已經這樣委屈自己了,這大好的江山竟然一樣得傳給兄弟們的兒子,而非自己的兒子,他自十歲御極以來,便一直殫盡竭慮,好容易才將大鄴治理成了如今國泰民安的盛世景象,卻是白白在為他人做嫁衣! 偏老天爺是個促狹愛捉弄人的,不給他兒子時無論他怎么求都不給,一給他卻又一串一串的給,讓他短短幾年便又多了好幾個兒子,這要是放到當下得多好?他也不必急吼吼的冊封一個才滿月、身上另一半血統卑微不堪的小兒為太子了,弄得之后一直上不上下不下的了。 不過這一刻,看著面前的宇文承川,皇上心中久違了的父愛終究還是忍不住被激發了出來。 生母卑微不堪又如何,一樣是他的兒子,他親自抱過教養過的,自己至今都還記得他當年第一次對自己笑,第一次叫自己‘父皇’,親眼看著他邁出第一步時……自己每每比擁有了全天下還激動與欣喜的心情,托生在那樣一個生母腹中又不是他自己能選的,自己怎么能將那點不能與人言的屈辱糟心都遷怒到他頭上呢? 如今他也成家了,且觀察一段時間,看他是否堪為太子罷,說來他沒有母族,妻族也不算太顯赫,將來不必擔心外戚專權,客觀來講,倒是比其他兒子都適合做太子,若他堪為太子,那自己就繼續培養他,他是父親不假,可他首先更是大鄴的天子,一切以江山社稷為重,將來才有臉去面見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 反之,若他實在不堪為太子,自己也盡量保他性命無虞,衣食無憂也就罷了,終歸父子一場,對他他是這樣想的,對其他兒子同樣如是。 這般一想,皇上看向宇文承川的目光便比以往柔和了不少,用威嚴的聲音說道:“往迎爾相,承我宗事,勖帥以敬。” 宇文承川六識原比常人敏銳,自然立刻感受到了皇上今日待自己的不同之處,雖然他說不上來具體怎么個不同法,但他的確感受到了,不過面上卻紋絲未變,只恭聲應道:“臣謹奉制旨。”然后再拜向皇上,禮畢方由文武百官簇擁著,登上停在乾清宮外的金輅車,往承天門緩緩駛去。 其時顧蘊正坐在顯陽侯府的正院延年堂內,由顧菁親自服侍著吃祁夫人命廚房特制的一口一個的小糕點,既能墊墊肚子,又避免了弄花妝容,乃至在接下來行各項大禮時出丑。 顧蘊雖顧菁喂她什么便吃什么,但嘴里全不知那些糕點都是什么滋味兒,本以為有過上輩子的經歷了,今日她心里縱緊張,也會很有限,卻沒想到,離吉時越近,她的心便跳得越快,大冬天的,手心竟然漸漸被汗濕了,反倒比上輩子出嫁時更緊張,也許是因為嫁的人不同了,所以心境也大不相同的緣故? 待顧蘊吃畢點心,就有丫頭急匆匆跑了進來回道:“太子殿下已從承天門出宮,在前往親迎的路上了。” 這樣重大的場合,顯陽侯府自然要時時派人去查探,所以太子殿下什么時候受的文武百官的禮,什么時候出的乾清宮,什么時候出的承天門……過不了片刻,便會有人飛馬來報,以便顯陽侯府這邊及時準備起來。 這話一出,滿屋子的人都緊張起來,祁夫人與周望桂并顧氏族中有誥命在身的嬸子嫂子們,忙都開始互相檢查起彼此的衣飾妝容來,待會兒太子殿下駕到后,她們也要行禮朝賀的,待太子妃上了輿車后,她們還要恭送。 平老太太與平大太太平二太太因顧蘊終究姓顧不姓平,她們只能算是客人,待會兒并沒有出席的資格,倒是不必著忙。 外面顧準與顧沖兄弟父子也早領著顧氏一族但有品階的人,在顯陽侯府大門內向西而立,等著太子殿下的輿車駕臨了。 巳時三刻,宮廷鼓吹樂隊奏樂,前方金吾衛旗手衛開道,宇文承川的輿車緩緩駛上了顯陽侯府外的街道,顧準忙領著所有族人跪迎在了大門外。 尋常人家新女婿上門迎親時,娘家人都要為難一下,再不濟了,也要新女婿做幾首催妝詩才肯放行,但面對身為太子殿下的新女婿,這種風俗顯然行不通了。 所以也就一炷香的時間,宇文承川已被顧準顧沖和隨行來迎親的人們簇擁著,進了延年堂,等著親迎顧蘊至外面上太子妃專用的翟車了。 眼見隨著禮官的高唱聲:“太子殿下親迎太子妃,跪迎——”外面祁夫人等人嘩啦啦跪倒了一片。 平老太太的眼淚一下子忍不住奪眶而出了,太子妃不比尋常人家的兒媳,是沒有三朝回門一說的,太子妃只要出了家門,便是天家的人,與娘家人有君臣之分了,縱然回來,也不叫回門,該叫省親了,還得皇后與太子都同意才成,何況顧蘊就算能三朝回門,回的也是顯陽侯府,而不是平府,這一分別,也不知道下次祖孫再見得什么時候去了? 要知道平老太太因上了年紀,腿腳不便,連宮里四時八節的朝賀都一早便告了病,再不進宮的。 顧蘊見外祖母哭了,自己也忍不住紅了眼圈,兩位梳頭嬤嬤忙在一旁道:“四小姐可千萬不能哭,一哭妝容就花了。” 話音未落,二人便呆住了,因為顧蘊已“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平老太太膝下:“外祖母,蘊姐兒以后但有機會,一定會時常出宮看您的,您千萬保重身體,我還等著您長命百歲,活成人瑞后繼續孝敬您呢!”說完,恭恭敬敬給平老太太磕起頭來,因為她知道這定是自己此生最后一次給外祖母磕頭了,以后縱然她愿意磕,外祖母也一定不會受。 兩個梳頭嬤嬤不待顧蘊把頭磕下,已回過神來了,齊齊搶上前要扶顧蘊起來:“四小姐,這于禮不合啊……” “你們既叫我四小姐,這禮自然合,何況我母親今日本該受我的禮,我母親的母親自然更該受我的禮了。”顧蘊卻淡淡一句話,便堵得二人無話可說了,方繼續將三個頭都磕完,就著兩旁服侍的人的手站了起來。 平老太太就含淚笑了起來,那句‘我母親今日本該受我的禮’,讓老人家心里極為受用,不禁在心里暗暗說道,婷娘,你看見了嗎,蘊姐兒今日就出嫁了,她與娘一樣,一直都沒有忘記你,你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她與太子殿下夫妻和美,萬事順心啊! 出了平老太太婆媳所在的偏廳,顧蘊被簇擁著到了延年堂的正廳,一眼就看見了人群里正放生聘禮里那對大雁的宇文承川。 他穿著太子獨一無二的五爪銀龍袞冕,站在人群的正中,清雋英挺,不盡風華,實在讓人移不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