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還說平老太太的身體經過一段時間的將養,又有孫子孫女們承歡膝下,已是大好了,以后平家幾位太太也會多注意,讓她跟前兒時刻不離人的,讓顧蘊只管放心云云。 又問劉氏夫婦和錦瑟卷碧等人用著可還順手,如有什么困難,千萬記得去信告訴他們,有什么事她暫時辦不了的,也可以交代給茂業米鋪的掌柜,讓他幫著辦去。 零零總總的寫了近十頁,方方面面都問到了顧蘊,可見平二老爺信上說的大家一直惦記著她不是虛言。 與信一道被茂業米鋪掌柜送來的,還有兩個箱籠,一個滿是保定府當地的特色點心吃食,什么麻婆子蓮蓉酥、梅花糕、鹵鵪鶉、玉真餅……應有盡有,另一個則全是幾位平太太給顧蘊做的衣裳,里里外外一應俱全,而且顏色都十分素淡,也十分合身,顯然都是現做的。 顧蘊淚盈于睫,幾位舅母既要忙中饋又要給外祖母侍疾,只怕忙得連個囫圇覺都沒的睡了,卻還惦記著要給她做衣裳……已經有多久沒人這般真心實意的待她好過了? 她不由含淚笑了起來。 展眼進入十月,天氣一日冷似一日起來,屋檐下也漸漸有了霜珠子。 顧蘊一身月白素面夾襖走在園子里的回廊上,迎面吹來的冷風雖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卻也為之精神一震,殘存的幾分睡意總算消失不見了。 錦瑟見她冷得直哆嗦,不由心疼道:“小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縱去學堂去得遲些,也沒人挑小姐的不是,小姐又何必非要這么早就去呢?萬一凍壞了,可如何是好?” 顧蘊吸了一口氣,道:“這才十月的天呢,哪里就至于凍壞了,況你沒聽過一句話‘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好了,快走罷,仔細遲了先生要說。” 九月初,顧蘊在回了顧準和祁夫人后,便開始跟著顧菁姐妹三個的西席一道習字念書了。 當然以顯陽侯府的顯赫,小姐們琴棋書畫都得學著點,針線廚藝什么的也須有所涉獵,自然西席就不止一個,可顧蘊對彈琴下棋作畫這些通不感興趣,更厭惡做針線,是以她每日也就上午跟著顧菁幾個念兩個時辰的書而已。 教顧府小姐們習字念書的西席是個落第秀才,人有些迂腐,卻也的確有幾分真才實學,最重要的是,他信奉“一日之計在于晨”,一來顧府時便提出了他如果教授顧府的小姐們,她們必須每日卯時即起,卯正便開始上課,無論嚴寒酷暑通不能例外,否則就請顧準另請高明。 恰顧準從小習武,也是信奉“聞雞起舞”的,聞言對這秀才大為欣賞,不但立時答應了他的要求,回頭還親自嚴令女兒們,除非學里放假,否則誰敢過了卯時再起床,嚴懲不貸。 這也是顧蘊會一大早便出現在園子里的原因,她年紀是小,可既然她已正式開蒙了,那便該遵守先生的規矩,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但惹先生生氣讓大伯父難做,她也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一時去到設在花園北角的學堂,顧菁姐妹三個很快也到了,大家彼此見過禮后,先生也到了,——先生卻姓個郭,于是上下都稱郭先生。 待四人給自己見過禮后,郭先生便先給顧菁姐妹三個講起《孝經》來,至于顧蘊,因開蒙的時間還短,縱之前已由平氏手口相傳學完《三字經》了,一時也跟不上幾個jiejie的進度,所以連日來郭先生都是先給三人講半個時辰的《孝經》,再給顧蘊講半個時辰的《幼學瓊林》。 顧蘊自家知道自家的事,字是都識得,基礎與學問卻是遠遠談不上,所以學得很認真,讓郭先生十分的滿意。 很快兩個時辰便過去了,念了一上午的書寫了一上午的字,姐妹四個也都累了,散了學便也不多說,只互相道了別,便各自回去了。 吃過午飯,顧蘊正要睡午覺,彭太夫人跟前兒的瓊芳來了,還領著兩個婆子抬著一筐什么東西。 給顧蘊行過禮后,她賠笑道:“回四小姐,這是太夫人這個月份例的紅籮炭,太夫人說她老人家年紀大了,不怕冷,倒是四小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斷不能冷著了,怕四小姐份例的碳不夠用,所以打發奴婢給四小姐送了一筐來。” 盛京天冷,一到十月,手爐腳爐、火盆熏籠、地龍暖閣等就要陸陸續續的用上了。 市面上的碳煙大又有味兒,燒地龍暖閣還沒什么,可要用在火盆手爐上,就萬萬不行了,沒的白熏壞了人,所以每年的這個時候,顯陽侯府的主子們就多了一項份例紅籮炭。 顧蘊想起彭太夫人這些日子時不時便要打發人給自己送東西,見了自己也一反常態,十分的慈祥和藹,約莫能猜到她的心思,這是見自己不吃硬的所以想軟化自己呢,橫豎自己如今年紀還小,應該比較好哄好騙,只要哄回了自己,無論是自己的人還是自己名下那些財產,不都由著她支配了? 她的態度是東西照收,彭太夫人要表現和藹她也配合,心里卻絕不會軟化半點。 就譬如此時此刻,顧蘊便毫不猶豫便讓如嬤嬤收下了那筐碳,然后以一句輕飄飄的:“勞瓊芳jiejie回去替我謝過祖母。”便打發了瓊芳,連賞錢都沒給。 瓊芳卻不敢有半句二話,賠笑著應了:“奴婢回去后一定一字不漏的轉告太夫人。”屈膝行禮,卻行退了出去。 ------題外話------ 為毛每天更文后不漲收不說,反而要掉好幾個呢?嚶嚶嚶…… ☆、第四十九回 入彀 嘉蔭堂內,彭太夫人見瓊芳是一個人回來的,后面并沒有跟著顧蘊,甚至連顧蘊身邊的丫頭婆子都沒一個跟著過來的,不用瓊芳轉述,已能猜到顧蘊是個什么態度。 臉色便有些不好看起來,沒好氣向齊嬤嬤道:“長輩賞她東西,她卻連個‘謝’字兒都沒有,那么多東西,我便是喂了狗,狗還知道沖我搖尾巴呢,她倒好,就是這么個態度,果然是頭喂不熟的白眼兒狼!” 齊嬤嬤聽得這話不像,忙以眼色示意瓊芳等人都退下后,才小心翼翼的向彭太夫人道:“到底攸關自己母親的性命,四小姐一時轉不過彎來也是有的,太夫人大人不計小人過,就別與四小姐一般見識了,誰讓如今是我們……有求于她呢?” 彭太夫人聞言,越發氣不打一處來:“她那個死鬼娘是自己病死的,與我們何干?我如今這般捉襟見肘,還不是她害的,她竟還有臉擺臉色與我瞧,我上輩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這輩子才會攤上了她這么個掃把星!” 齊嬤嬤暗暗嘆氣,太夫人早年那般沉得住氣,不然老侯爺也不會那般愛重于她了,如今這是怎么了,倒被自己才幾歲大的孫女兒逼得方寸大亂起來! 待彭太夫人發xiele一通,怒氣稍平后,齊嬤嬤方囁嚅著繼續道:“不管二夫人是病死的還是怎么死的,在平家人看來,都是被、被彭姨娘害死的,四小姐如今一心親近外家人,難保不也這樣想……太夫人且多點耐心罷,您總是四小姐的親祖母,親祖孫之間,哪來的隔夜仇?只要您再多疼四小姐一些,她總能漸漸被您哄回來的,屆時我們不就不必捉襟見肘了?” 原來眼見快到年底了,當初彭太夫人與顧準借公中的銀子時,曾有言在先,年底便會先還上至少一萬兩,畢竟年底正是花錢的時候,公中若拿不出銀子,丟的是整個顯陽侯府的臉。 可她才賣了幾個鋪子與莊子,進項大不如前,之前又把多年的積蓄賠上了大半,她哪來的銀子先還上一部分去?首飾衣料倒是不少,總不能拿出去當罷,被人知道了,一樣沒臉。 彭太夫人算來算去,自己屆時只能湊出不到六千兩銀子,遂聽從齊嬤嬤的建議,把主意打到了顧蘊身上,想著若能哄回顧蘊,不但她眼下的困境能迎刃而解,于將來也是絕對利大于弊的。 這才會在與顧蘊井水不犯河水一段時間后,忽然開始對她好起來,今日送新鮮果子,明日送好吃點心,后日就送時新緞子,一見顧蘊的面也是噓寒問暖,一副不知道多疼愛顧蘊的架勢。 只可惜目前看來,收效甚微。 顧蘊就跟那石頭一般,無論彭太夫人怎么捂,都捂不熱。 也就不怪彭太夫人光火了,下個月一過便是臘月了,兩個月不到的時間,她上哪里變出幾千兩銀子去,縱放印子錢,也來不了這么快啊,何況她如今哪來的本錢? 顧蘊既約莫能猜到彭太夫人的打算,自然要成全她,她是個“孝順”的人嘛,因叫了卷碧來,壓低聲音吩咐她:“你找個機會,把密云衛指揮使周大人家有個女兒待嫁,嫁妝十分豐厚的消息傳到我祖母耳朵里去,記得做得隱晦一點,別讓人發現此事與飲綠軒有關。” “小姐放心,我知道該怎么做。”卷碧忙應了。 顧蘊方緩緩勾起了唇角,也不怪祖母急于哄回自己,眼見就快過年了,她還公中銀子的時間也一日比一日近,兩萬五千兩呢,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她娘家又幫襯不上她,父親也沒有進項,除了公中的二十兩月錢,不倒要她補貼就是好的了,她沒個來錢處,可不只能想旁的法子呢? 這個時候,若是讓她知道那周望桂嫁妝如此豐厚,她豈能不動心?只要她動了心,后面的事情便好辦了。 十月底,盛京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顧蘊也收到了平二老爺給她送的信和一箱子冬衣。 顧蘊顧不得旁的,先就打開平二老爺的信一目十行的看起來,直看到平二老爺信上說平老太太如今身體已大好了,讓她放心后,方松了一口長氣。 前世外祖母的大限是十月十五日,如今已是十月二十九日,就算舅舅的信在路上有所耽誤,也不可能單邊半個月才到。 也就是說,外祖母如今還活得好好兒的,她老人家終于撐過了前世的大限之日,真是太好了! 顧蘊喜不自勝,一邊收信一邊命如嬤嬤:“賞上下所有人半月的月錢!” 如嬤嬤不由嗔道:“前兒中秋節小姐才賞了大家一個月的月錢,就更不必說素日里錦瑟卷碧幾個本就是吃的雙份子了,如今不年不節的,小姐還賞她們做什么,縱銀子再多,小姐也不該花起來這般沒有節制。” 飲綠軒如今已是闔府上下公認油水最多的地方了,小姐再這般賞下去,讓府里其他主子怎么辦,這不是擺明了將所有主子都得罪光嗎? 顧蘊沒法向如嬤嬤表達自己內心的喜悅與慶幸,便只是笑道:“我高興嘛,嬤嬤只管散賞錢便是,至多我答應嬤嬤,下不為例。” 早知道如嬤嬤要說她了,不然她也不會只賞大家半個月的月錢,誰知道就這樣還是被如嬤嬤說了。 如嬤嬤見顧蘊都說‘下不為例’了,也不好再說什么,自開箱籠取銀子去了。 顧蘊方仰面躺到榻上,閉上眼睛繼續樂呵起來。 飲綠軒這邊無故又散賞錢之事傳到彭太夫人耳朵里,忍不住又生了一場氣,與齊嬤嬤冷笑道:“她倒是會做人情會收買人心,與她那個死鬼娘一樣可恨!” 那可都是她的銀子啊,光想想她的心都在滴血! 齊嬤嬤見她又要犯左性,忙道:“太夫人犯不著與四小姐一般見識,當務之急,卻是如何將周家小姐給二爺娶進門,待周家小姐做了您的兒媳婦,您還怕沒有銀子使嗎?” 彭太夫人聞言,臉色總算好看了些,點頭道:“你說得對,當務之急是沖兒與周家小姐的婚事。” ☆、第五十回 meimei(首更求首訂) 一晃進入臘月,各處的租子開始往上繳了。 侯府公中的各項產業,各個媳婦的嫁妝,祭田的出產收進來還要分下去給族中的遠近旁支們……一時間顯陽侯府的各處側門后門都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的,端的是熱鬧非凡。 這些本該與顧蘊一個閨中小姐無關的,尤其她得過了小年才滿四歲,可今年平氏名下的田莊鋪子都得向她奉賬了,還有平二老爺用那五萬兩銀子給她置的田莊鋪子也到了年底交賬的時候,她就算不能將自己對庶務的精通表現出來,卻也不能真做個甩手掌柜,什么都不聞不問。 她是成竹在胸,不怕底下人的人欺瞞她,也自信他們欺瞞不了她,如嬤嬤卻是憂心得覺都睡不著,無人時不免又哭了一回平氏,若夫人還在,小姐又何至于這般小小年紀,卻大情小事都要cao心?別家像小姐這么大的孩子,哪個這會兒不正窩在爹娘懷里撒嬌,受盡萬千寵愛呢? 好在如嬤嬤并沒有憂心太久,因為平二老爺于百忙中,忽然抽空來了盛京,為的正是過來替顧蘊坐鎮收租子。 可巧兒平二老爺抵達盛京那日是臘八,其時顧蘊正吃宮里賞下的臘八粥。 像顯陽侯府這樣有實權在皇上面前得臉的勛貴人家,但凡四時八節的,宮里一般都有賞賜下來,譬如端午便是粽子,中秋便是月餅,臘八自然賞的就是粥了,東西雖尋常,要緊的是臉面。 粥賞下來后,顧準與祁夫人在正院對著皇城的方向謝了恩,又好生送走了來送粥的宮監,才將粥分到了各處。 顧蘊前世沒少吃宮里的東西,深知宮里的東西也就只是個好看,那味道委實令人不敢恭維,及至臘八粥送了來,她見那粥熬得黏黏糊糊的,又因出鍋的時間久了,顏色也不好看,便有些意興闌珊。 偏如嬤嬤還在一旁好言哄著她,定要她吃凈了,“……沾沾皇上和宮里貴人們的福氣才好”。 所以見卷碧滿臉是笑的跑進來,連禮都顧不得行,便先嚷嚷道:“小姐,二老爺進京瞧您來了!”,顧蘊端的是大喜過望,扔下調羹往地上一跳:“真的,我二舅舅真的來了?太好了,快帶我去見過二舅舅!”拉起卷碧便往外跑。 急得如嬤嬤忙上前攔住了:“小祖宗,你好歹洗個臉換件衣裳再去見二老爺也不遲啊!” 顧蘊哪里等得,扔下一句:“我身上衣裳挺好的啊!”拉起卷碧跑了。 平二老爺正由顧準陪著,在前面的花廳里喝茶寒暄,至于一旁被顧準命人請來作陪的顧沖,則直接被他無視了。 二人正說到平二老爺這幾日在京中的起居,顧準自是要留平二老爺住下,平二老爺卻淡笑道:“不瞞侯爺,平家在京城也有房產,我來之前已命人提前灑掃過,就不給侯爺添麻煩了。” 顧準聞言,不由苦笑,前番之事雖然算是解決了,平家人的態度,卻顯然已不拿顯陽侯府當姻親了! 他正欲再勸平二老爺,外面忽然傳來一管清脆的聲音:“二舅舅,您怎么忽然來了?您怎么事先也不給我寫封信,我好去城外迎您啊!” 不是別個,正是顧蘊到了。 平二老爺立時滿臉的喜悅,幾步上前便接住外甥女兒,仔細打量起她來,見她比上次見面時長高了不少,紅撲撲的小臉也再不像上次那般皮包骨頭,臉上的笑容就越發的大了,柔聲說道:“二舅舅這不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嗎?” 顧蘊便順勢摟住平二老爺的脖子,也打量起他來,見他眉眼間雖不掩疲色,精神卻極好,也放下心來,嘰嘰咕咕問起平老太太等人來:“外祖母可好?舅母們呢?還有表哥表姐們也都好嗎?” 平二老爺便柔聲一一回答起她來。 顧沖在一旁瞧得這甥舅二人親如父女,不,蘊姐兒連待自己這個父親都沒這般親過,心里不由一陣苦澀,——可他縱然苦死了又如何,平二老爺與顧蘊壓根兒不會在乎! 平二老爺來了,顧蘊名下那些產業的管事莊頭們便用不著再向她奉賬了。 那些事情顧蘊本就駕輕就熟,跟不跟著二舅舅學都是一樣,她便借口每日要打早起來念書,把事情全交給了二舅舅。 她自己則暗中關注起父親與周望桂親事的進展來。 彭太夫人既知道了周望桂家世顯赫嫁妝豐厚,動心之余,少不得要先打發人悄悄打聽打聽周家的情況,周望桂性子驕縱,周大人房里連個通房都沒有之事她自然也就知道了。 不免有些躊躇,萬一這周小姐與她母親一樣容不得人,她的沖兒以后豈能有好日子過?還有梅珍那糊涂東西,縱再愚蠢再無用,也是她的親侄女兒,那周小姐容不下別人也罷了,若連她也容不下,可如何是好,自己也護不了她一輩子。 然她暗中托媒婆物色的其他人選里,又的確沒有哪怕一個條件與這周小姐相當的,不是父兄官職不高,便是家里窮,再不然就是人生得弱,條件與周小姐相當甚至比她好的倒也不是沒有,可人家這么好的條件,憑什么給她兒子一個不能襲爵自身又沒多大本事的人做續弦? 這點自知之明,彭太夫人還是有的,一時間端的是舉棋不定。 顧蘊不由有些著急。 前世周望桂的確二十二歲才出嫁,可她的條件擺在那里,又實在由不得人不動心,萬一這輩子她等不到后年便出嫁了呢?且離定親到出嫁,怎么著也得半年的時間走三書六禮,也就是說,周望桂極有可能后年年初便定了親,那她豈不是做不成自己的繼母,自己豈不是看不了好戲懲罰不了父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