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頭看去，只見一個十四五歲衣著華貴的少年立在自己前方，生得挺清秀，卻是個結巴，聽他說話，李梔梔都快要給活活急死了。

    那少年還沒結巴完，旁邊就有圍觀的他同班的同學急了，高聲道：“葉衙內(nèi)，人家小姑娘的花已經(jīng)賣完了，您老下回請早吧！”

    葉衙內(nèi)頓時更急了，舌頭簡直要打結了，他想反駁對方：我看上的不是這花，而是這位小美人！

    方才賣掉的那兩盆花，一盆只有細長的綠葉子，連朵花都欠奉；另一盆雖然稀稀疏疏開了兩三朵白花，可是枝條形狀扭曲，好似生得黑的人胳膊腿上卻長了無數(shù)疙瘩，也未見其美在哪里，所以他葉衙內(nèi)還真沒看上這兩盆丑花——他看上的是這賣花的小姑娘！

    這個小姑娘看上去年紀尚小身量不足，又生得過于纖弱，似乎一陣風都禁不起，不過葉衙內(nèi)平生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就喜歡這個調(diào)調(diào)。

    他覺得這個賣花小姑娘太可憐了，生得這么美卻淪落街頭賣花為生。如果落到他的手中，肥雞肥鴨好吃好喝養(yǎng)個兩三年，一定會成長為美麗雅致堪堪能配得上他的絕代佳人。

    這樣一想，葉衙內(nèi)自己內(nèi)心里先感動了起來，覺得自己就是那慧眼識珠救風塵的巨眼英豪，便笑著上前，大喇喇道：“姑……姑娘……我……我不買你……你的花，你的花太……太……太丑了，我買……買你……我——”

    李梔梔聞言一愣，烏溜溜的眼睛掃了一圈四周圍觀的人，心里有些明白了。

    她沒想到自己第一次出門賣花，便被一個結巴調(diào)戲，當下心中有了計較。

    李梔梔抿嘴一笑，不等這個結結巴巴的貴公子說完，便脆生生道：“公子您看不上我的花么？”

    葉衙內(nèi)一邊在心里組織語言，一邊竭力調(diào)動著舌頭，預備把方才被李梔梔打斷的表白繼續(xù)表白完。

    李梔梔擺出了暢談一番的架勢，然后瞇著眼又是一笑，雪白臉頰上那一對小小梨渦時隱時現(xiàn)，在金色夕陽的映照下，可愛極了，葉衙內(nèi)不由一愣，剛要說話，便見到李梔梔脆生生道：“那可太遺憾了！”

    說罷，李梔梔一溜煙鉆進人群，飛快地跑了。

    葉衙內(nèi)沒想到李梔梔說走就走，而且溜得這么快，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忙忙伸出指頭指著兩個跟他的小廝，想說卻又一時半會兒說不出來，急得舌頭幾乎要和牙齒打架了，吭哧了半日，方道：“……還……還不……不去追？！”

    那兩個小廝這才反應過來，朝著賣花小姑娘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

    葉衙內(nèi)怕他們唐突了佳人，忙推開圍觀的人群，箭一般地也追了出去。

    李梔梔雖然善于奔跑，可是在草原長大的葉衙內(nèi)也不是吃素的，很快葉衙內(nèi)的那兩個小廝大慶和小喜便先后被拋在了后面，只有李梔梔和葉衙內(nèi)還在堅持奔跑。

    李梔梔奔跑的實力和十五歲少年葉衙內(nèi)相比，其實是稍遜一籌的，不過她在這宛州城東關附近住了六七年，天生有熟悉地形的便利，因此小鹿一般輕捷地奔跑著，雖然不能夠立時甩了葉衙內(nèi)，倒也不曾被葉衙內(nèi)追上。

    葉衙內(nèi)在甘州邊城長大，草原上野慣了的，腿又長，實力雖然更勝一籌，只是苦于地形不熟，只能追著李梔梔那迅疾之極的影子跑，生怕此時錯過小佳人，今生再難遇到。

    冬天白天短，沒過多久，天色漸漸黯淡了下來。

    葉衙內(nèi)怕追丟了小美人，深吸一口氣，正要集聚力量發(fā)力狂奔，忽然身子一緊，他被人從后面抱住了。

    葉衙內(nèi)當下便劇烈掙扎起來，奈何身后那人胳膊像鐵鑄一般，居然難以撼動。他在心里醞釀一番，剛要大聲呵斥，后面那人卻突然松了手，葉衙內(nèi)整個人收勢不住，往前跌了出去。

    在葉衙內(nèi)的鼻尖將要和地面做親密接觸的那一瞬間，后面那人抬起長腿不知怎么的一勾，又把葉衙內(nèi)給勾了回去。

    經(jīng)過這一番驚嚇，葉衙內(nèi)因為追小美人而出的熱汗全部嚇成了冷汗，不由打了個冷戰(zhàn)，轉身便要大發(fā)雷霆：“你……你這——”剩下的那個“廝”字被他硬生生給咽了下去，調(diào)動了半日舌頭，方道：“尚……尚大人……”

    原來蒼茫暮色中立著兩個人，當先一人身姿高挑挺拔，寬肩細腰長腿的，堪稱標準的衣架子，而且容貌清俊，漸深的暮色深深淺淺地渲染出了他的俊美輪廓，只是他濃秀的眉頭緊皺著，顯出了一臉的不高興——正是宛州新任守備尚佳。

    后面那人細細瘦瘦，標槍一般戳在那里，正是尚佳的親隨景秀。

    葉衙內(nèi)想了想，覺得尚佳年紀雖輕，卻與自己的父親是一輩人，自己該請安問好的，便默然片刻，開始費事地調(diào)動起舌頭來。

    李梔梔早就快跑不動了，見那個結巴被人攔住了，便控制著呼吸躲在前方的柴垛后面，悄悄傾聽著那邊的動靜。

    尚佳這人外表和內(nèi)在很是一致，一向正氣凜然，很是看不上調(diào)戲小姑娘的葉衙內(nèi)，他皺著濃秀的眉頭打量著全身上下亂糟糟的葉衙內(nèi)，擺出長輩的架勢沉聲教訓葉衙內(nèi)：“葉公子，你這是做什么？成何體統(tǒng)！”

    葉衙內(nèi)沒想到這位年輕的尚守備年紀不大，派頭挺大，對他這知府公子如此不客氣，想要反駁吧，可是單從武力值上來說，自己已經(jīng)被尚佳虐成渣渣了，更不用說自己的親隨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而尚佳身旁還站著一看就是一條好槍的景秀。

    他這人別看結巴，但是并不傻，當下便訕笑著拱手行禮：“守……守備……大人，小侄……狂……狂悖了……真是——”

    尚佳懶得聽他結巴，便看了景秀一眼，示意景秀立即把這個結結巴巴的小花花公子給弄走。

    景秀立即上前，含笑輕輕道：“衙內(nèi)跑了這么久，累了吧？”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說話聲音很低很輕，比一般害羞的女孩子聲音還要輕還要低。

    葉衙內(nèi)聞言，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累極了，兩腿跟灌了鉛似的，因他自己說話一向艱難，所以便只是簡單地“嗯”了一聲。

    景秀又對著他微微一笑，聲音輕如耳邊絮語： “那在下就僭越了！”

    他人生得俊秀，在暮色中這么一笑，居然有一種動人心魄的魅力，葉衙內(nèi)頓時看呆了，誰知很快他便身子一輕，被景秀給舉了起來。

    等葉衙內(nèi)發(fā)現(xiàn)自己被景秀扛在了肩上，不由掙扎了起來，可是那景秀看著細條條的，誰知力氣居然大得很，手臂如鐵鑄一般，葉衙內(nèi)居然掙扎不得，只得頭重腳輕難受之極地被扛著離開了。

    見那個生得特別俊美的少年指揮著隨從扛走了葉衙內(nèi)，李梔梔知道自己這算是脫險了，提了半天的那一口氣這才松了下來，整個人癱軟在了地上的碎麥秸上。

    一直到了夜幕徹底降臨，整個東關都籠罩在了黑暗之中，李梔梔這才扶著柴垛起身，踉踉蹌蹌往家的方向走去。

    到了自己家的大門前，李梔梔從袖袋里掏出鑰匙打開了大門，蛇一般擠進了大門里，然后輕手輕腳地關上了大門。

    她跑了太久，又跑得太快，此時渾身上下如汗洗過一般，腿腳都是軟的，肺也有些疼了，整個人卻興奮地很，輕飄飄地飄上了樓。

    到了床邊，李梔梔飛快地脫了外衣，掀開被子便鉆了下去，她已經(jīng)累得靈魂都要飛起來了，至于換衣洗澡之事，明日醒了再說吧！

    幾乎是在閉上眼睛的同時，李梔梔便進入了夢鄉(xiāng)。

    第二天醒來之后，李梔梔哀嘆了片刻之后便重新鼓足了勇氣，先做了一頓簡單卻營養(yǎng)豐富味道很好的早飯吃了，吃飽了才有力氣生活嘛！

    收拾罷灶屋，她又燒了兩鍋水，一邊打著冷戰(zhàn)，一邊在她原先住的小屋子里徹徹底底洗了個澡，把自己弄得潔凈清香。

    換上干凈衣裙之后，李梔梔開始拆洗被子洗衣服——她昨天全身都被汗浸透了，衣服不用說，被子自然也得拆洗。

    等她把洗好的衣物被里被面床單在后院搭好，已經(jīng)是中午時分了。李梔梔原本想去灶屋做午飯，可是看了看自己凍得通紅的手，她決定先上樓歇一會兒去。

    李梔梔躺在床上沉思著。

    她記得追她的那個葉衙內(nèi)稱救她的高個子為“尚大人”“守備大人”，難道那人是新來的宛州守備？可是年紀不對啊，那人太年輕了，不會超過十八歲……

    不管怎么說，李梔梔確定了兩件事，一是葉衙內(nèi)也有克星，而這個克星便是那個年輕的尚大人；二是她的花還真能賣出去，一床新絮的厚被子近在眼前，而一個陪伴她的小丫頭也并不是空中樓閣。

    想到這里，李梔梔又對未來充滿了希望，她決定不躺著浪費時間了，趕緊下樓去看看前幾日發(fā)的松子如今長得怎么樣了，她預備試著做一個松石盆景呢！

    ☆、第 5 章  衙內(nèi)尋人

    到了暖房里，李梔梔掀開育苗箱上面鋪蓋的棉褥子，湊過去細看，見溫暖潮濕的培植土上生長著一層嫩綠的松針形小芽，看上去玲瓏可愛。

    她輕手輕腳地蓋上了棉褥子，預備再養(yǎng)幾日，等松苗再大一點就開始分盆。

    因為松樹苗培育得順利，李梔梔心底的陰霾徹底散開了，一邊在暖房里拾掇，一邊思索做午飯的事情——昨日還剩些羊rou，不如包成餛飩吧！

    雖然沒有雞湯，可是家里還有些先前姜府送給宋彩蓮的蝦米蛤蜊之類干海鮮，倒是可以試著調(diào)一碗好湯水；后院菜地里種的有芫荽，墻邊埋的有姜，倒也便利……

    到了灶屋，李梔梔洗了手便忙碌了起來。

    她先和好面醒上，然后把羊rou加了大蔥和姜剁成餡。

    包好了兩簰子餛飩之后，李梔梔這才開始燒水調(diào)湯。

    煮好餛飩盛到碗里之后，李梔梔又放入了芫荽，滴入了幾滴香油。

    雖然還沒吃到餛飩，可是看著那顆顆晶瑩的小餛飩、在湯中沉浮的小蛤蜊、蝦米和碧綠的嫩芫荽，聞著那鮮香的氣味，李梔梔覺得自己真是幸福啊！

    不過李梔梔的幸福并沒有持續(xù)太久——她太性急了，剛在桌邊坐下，便拿調(diào)羹舀了一個餛飩就往嘴里送，結果餛飩太燙了，她覺得自己好像吞下了一個小太陽一般，燙得簡直不知如何是好了。

    半杯涼茶下肚，李梔梔這才好受了一點，她覺得自己的口腔絕對被燙紅了，因為感覺木木的。

    雖然被狠狠燙了一頓，可是李梔梔還是很堅強的，她耐著性子，邊吹邊吃，慢慢地享受著這碗餛飩。

    餛飩皮薄而透明，餛飩餡又彈又鮮，湯味鮮美重而不厚，后味在口中氤氳良久，李梔梔足足吃了兩大碗，出了一身汗，這才放下了調(diào)羹。

    下午休息了一會兒之后，李梔梔又去后面暖房里忙碌去了，她有點怕那個葉衙內(nèi)還不死心，還在外面守株待兔，所以決定先不出去，在家里躲幾日再說。

    李梔梔在暖房里又做了兩盆紅梅和兩盆蠟梅，心中滿足得很。

    她喜歡蒔花弄草，所以做這些從來不覺得累，反而很有成就感，只是想起昨日那個結結巴巴的葉衙內(nèi)，李梔梔心中很是煩惱。

    李梔梔知道自己生得美，可是她才十二歲啊，根本還沒開始發(fā)育，以前姜大戶每次來與宋彩蓮私會，看見她就像沒看到一樣，因為她是小丫頭，那個葉衙內(nèi)到底看中了她什么？她改了還不成么？

    難不成葉衙內(nèi)真是個變態(tài)，專門喜歡小姑娘？

    李梔梔浮想聯(lián)翩之際，被她定性為專門喜歡小姑娘的葉衙內(nèi)此時人在書院中讀書，心卻穿越了歲月，見到了三年后成長為絕代佳人的賣花小姑娘。

    想到美麗可愛的賣花小姑娘，葉衙內(nèi)不由自主想到了正氣凜然的尚守備尚世叔。

    昨晚他被顛簸得差點吐出來，被景秀扛到了自家家門外。誰知饒是他受盡苦楚，尚佳還不肯放過他，又一臉正氣地訓了他一頓，還說下次要再看到他追逐調(diào)戲小姑娘，就“打斷他的狗腿”。

    對于尚佳這種行為，悻悻的葉衙內(nèi)表面恭而敬之，心中卻只有三個字奉上——假正經(jīng)！

    葉衙內(nèi)的講師正是當代大儒丁先生。

    丁先生正在講《詩經(jīng)》：“……‘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真是《詩經(jīng)》中最美的詩句啊……”

    葉衙內(nèi)面帶微笑：賣花小姑娘真是我見過最美麗最堪造就的女孩子啊，得好好培養(yǎng)，免得她將來墮入凡俗，成了鄉(xiāng)野村婦……

    傍晚的時候，李梔梔上了二樓，身子隱藏在布簾后面悄悄打量外面的動靜。

    因為天冷，下面街道上行人不多，而且都是縮著腦袋匆匆而過；除了一個貨郎經(jīng)過，倒也不曾有什么陌生人。

    李梔梔懸著的心放了一半下來，正要拉上布簾，忽然聽到一陣答答的馬蹄聲由遠而近，不由一愣，悄悄探頭往下看去。

    只見一個小廝牽著馬停在了何婆子門前，昨日那個葉衙內(nèi)從馬上下來，用手示意另一個小廝去敲何婆子的門。

    李梔梔的心頓時懸在了半空，屏住呼吸緊張地隱藏著布簾中窺視著下面的動靜。

    葉衙內(nèi)小時候正學話的時候著了家中姨娘的道，那個姨娘常常偷著教他結結巴巴說話，結果葉衙內(nèi)果然不負姨娘之望，變成了一個小結巴。

    他說話不方便，家里的小廝也都習慣了，因此很擅長按照他的手勢做事。

    葉衙內(nèi)不死心，一下學就來到昨日賣花小姑娘失蹤的地方尋找，見這家門前掛著一個木牌子，上面寫著“牙婆何”三個字，便知這家姓何，是專門介紹買賣人口的牙婆，因此勒住馬停了下來。

    小廝大慶剛敲了幾下門，便聽到里面?zhèn)鱽硪魂嚹_步聲，接著是一個怯生生的聲音：“您找誰呀？”

    與此同時，大門開了一條縫，一個瘦巴巴的小姑娘出現(xiàn)在門縫內(nèi)，警惕地看著大慶。

    大慶趾高氣揚道：“我來打聽一個人。這附近有沒有一個生得很漂亮的小姑娘，雪白的鵝蛋臉，黑黑的眼睛，眼睛水汪汪的，個子大約這么高，對了，是丹鳳眼，睫毛很長！”

    來應門的正是何婆子正在發(fā)賣的小丫頭小櫻。

    她一聽大慶的形容，便知他找的正是斜對面李家的大姑娘李梔梔，便往后看了葉衙內(nèi)一眼，見是一個清秀的富貴公子，便大著膽子試探著問了一句：“你們有什么事啊？”

    大慶正要說是親戚之類，誰知葉衙內(nèi)不甘寂寞，擠過來開口道：“我……我看……看上她……她了，怎……怎么了？你認……認識她么？”

    ☆、第 6 章 再次相遇

    小櫻一聽，心里全明白了——這是一個登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