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他這句話剛說完,書房的門就打開了,marie找到了備用鑰匙,開了門,一眼便看見莫兮亞,尖叫一聲:“先生,我錯了,我、我晚點再過來。” 容謝一眼便瞥見她身后站著的柳葭,她顯然也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臉上還有含蓄的不可置信。他一看她那種表情,就知道她又在想些什么對他不利的東西,他按捺住怒氣,低聲道:“marie,你帶這位小姐去洗個澡換身衣服。”他語氣稍緩,又對莫兮亞道:“你先去收拾一下,有什么事過會兒再說。” 莫兮亞還待說話,可是看見他那冰冷的眼神,便把話頭都縮了回去。 現在書房里面,閑雜人等都退了場,就剩下他們兩人。容謝指了指書桌對面的椅子:“坐。” 柳葭伸手按著椅背,最后還是沒坐下來:“我是在大門口碰到莫小姐的,她的樣子很狼狽,我怕她生病就帶她進來了。” “我知道。”當時保安來詢問,他是直接拒絕了跟莫兮亞的會面,可他沒有讓保安不讓柳葭進來,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們一起進來了。他根本不想見莫兮亞,她的來意明顯,可是他幫不上什么。 “但是現在看,似乎給你惹了麻煩。” 容謝不欲繼續跟她討論這個問題,也不想談論莫瀟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這一系列事件她知道得越少越好:“為什么你這么晚才來?” 柳葭愣了一下,他是在抱怨她來得太晚了?那就是說,他其實是愿意看見她的?她把椅子移到容謝面前,端端正正地坐下來:“我明天會早點來的。” 容謝笑了笑:“昨天你說,想要我給你一次機會,我本來是想給你的,可是這么好的機會擺在眼前,你都會錯過。” 柳葭頓覺尷尬,她之所以來得這么晚是為了好好地燉湯給他,直到燉爛了,自己都滿意到挑不出任何毛病為止,結果在門口碰到了莫兮亞,而莫兮亞又沒吃飯還餓著肚子,她便把湯給了她,結果現在只剩下兩手空空。 她真是有一百張嘴都解釋不清了。 “你想要得到什么,怎么也得拿出點誠意來。我現在看不到你一絲一毫的誠意。”容謝看著她的眼睛,緩緩道,“莫兮亞有事求我,她就擺出了求人的姿態,雖然這個方式我并不喜歡。” 柳葭吃了一驚,他的意思該不會要讓她跟莫兮亞一樣在他面前做同樣的事情吧?恐怕她做不出來。也許,他也在迂回地解釋剛才她看到的那一幕。她不是很猜得透他的想法,他的城府實在太深了。 容謝道:“現在用你的手觸碰我。” 柳葭用手指輕輕地觸摸著他的鬢角,他現在把頭發剪得很短,整張臉的線條凌厲而又英俊,她垂下眼,輕聲道:“容謝,我真的很抱歉。” ☆、第六十八章 她說抱歉。 可見她對他最深刻的感情便只是抱歉,她對她所做的一切就只有這兩個字,再沒有別的。容謝又覺得自己真是可笑,想了一個懷柔的辦法把她騙回來,然后就只得到了這兩個字。 對不起是這世上最無用的詞語。同理,它的同義詞“抱歉”亦然。 容謝盯著她的眼睛,命令道:“我不想聽你的心里話,只想聽好話,你會說嗎?” 柳葭其實不是一個很圓滑、懂變通的人,他這么說,她倒有點無所適從了,不過她還記得俞桉告誡過她的一些話,要柔媚些,不能總頂嘴。 她清了清嗓子,柔聲道:“今晚下這么大的雨,我剛才就一直在想,不知道你的腿會不會疼。” 她還是聰敏的,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又不能說。容謝面無表情地回答:“我的腿完全沒有知覺,不會覺得痛。” 柳葭語塞。 她想了想,又道:“我在德國學了護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照顧你的起居生活。” “你不是只留一個月么?你現在把我照顧好了,轉身又走了,我還是要找別人,還不如不照顧。” 柳葭又是語塞。他也沒故意說刻薄花羞辱她,甚至連情緒都是十分平和,但是她還是被說得啞口無言。容謝順著她的手腕慢慢地隔著衣物握住她的手臂,很快便皺了皺眉:“還說要照顧我,你連自己都照顧不了吧?” 他的手心感覺到她的大衣外層是潮濕的,他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她的頭發上也凝結著一層水汽:“進來沒撐傘?” 柳葭輕輕地嗯了一聲,她本來想著就這么幾步路,就算淋到一點雨也不會有大礙,再說手上拿著一把*的雨傘也很不方便。容謝一把扯開她的大衣扣子,直接幫她把外衣脫了下來,扔在桌上,揚聲道:“marie,你過來一下。” marie很快就跑過來,問道:“先生,怎么了?” “你去煮點姜湯,給她……兩位小姐。”他握住柳葭的手,低聲道,“想不給我添麻煩,就去洗個熱水澡,不要生病了。” 柳葭覺得他有點小題大做,不過淋了一點雨而已,怎么可能就會受涼,但是容謝畢竟是好心,她也不想違逆他的意思。 可是等到走進浴室,她才想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她根本就沒帶換洗的衣服,而容謝又讓marie把她的外套之類的衣服都拿去烘干了。她咬咬牙,干脆簡單地沖了個熱水澡之后就圍著浴巾出來。 容謝原本坐在房間里的三人座沙發邊上,看著窗戶外面黑漆漆的天色,聽見她出來的聲音便下意識地回頭看,就見她一手按在浴巾上端,就這樣簡單地圍著浴巾走了出來。他盯著她看了三秒鐘,便移開了目光——他的確是想起了他們的第一個夜晚,她的鎖骨特別美,就像盛滿了月光的盞。 可是他從來不在不適合的時候做那些不適合的事,心不甘情不愿,不要也罷。 他拉開被子,示意她坐在床上,用被子裹住身體。柳葭有點意外,她還以為他會對她提出要求來,結果卻沒有。她裹著被子,看著他找來電吹風,朝她伸出手:“靠過來些。”柳葭朝床邊坐了坐,便感覺到熱風襲來,她偷偷瞥了他幾眼,他就像真的要幫她吹頭發一樣,一絲不茍。 這個過程持續了很久,久到柳葭都覺得自己的頭發太長很礙事。容謝關掉了吹風機,又幫她把滑下肩膀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笑著說:“看樣子雨不會停了,開車也困難,你可以選擇留宿一晚,不過我不會勉強。” 柳葭的確也是懶得再開這么長時間的車子回住處了,便明知故問:“這是你的房間,我占了你的,你睡在哪?” “怎么,怕我用強?”容謝道,“我家客房不多,樓上那兩間都沒收拾過,不是我跟你擠,就是我跟莫兮亞擠,你希望我選后面那個?” 柳葭搖搖頭:“你要是跟她擠,我可能會難過。” 這是她的真心話,她之前看到莫兮亞這樣站在容謝面前,她的確會心里不舒服,她原來也有占有欲,這感覺她不會錯認,也不會否認它的存在。沒必要自欺欺人,所謂的欺騙自己,最后還不是要自己去承擔后果? 可能會難過?容謝咀嚼著那兩個模棱兩可的字眼,原來只是“可能”嗎,他自嘲地笑笑:“等下marie會給你送姜湯,我去跟莫兮亞談一下,很快就回來。” —— 莫瀟的事情很是突然,連莫兮亞都還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容謝把所有的消息都壓得死死的,連一點風聲都沒有放出去。 他敲了敲客房門,那門根本就沒關嚴實,便應聲而開了。莫兮亞坐在床上,身上包著被子,頂著一頭亂蓬蓬的頭發。她一直都跟哥哥相依為命,莫瀟幾乎為她撐起了一片天,她什么都沒有發愁過,有錢人家的小姐應該有的,她全部都一件不少,可是莫瀟出事了,她才發覺自己的存在到底有多雞肋,她甚至都無法幫到自己的哥哥。 她只有這樣一副軀體,可是容謝又不要。 容謝在離她還有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住了,輕聲道:“我知道你今天的來意,但是很可惜,你找錯人了,你哥哥的事,我真的沒有辦法幫到一絲一毫。” 莫瀟是他欣賞的對手,人是很奇怪的生物,也許他會有自己不共戴天的敵人,可是又往往會對敵人產生敬佩之情。他曾經試著拉攏莫瀟,但是沒有成功,這樣的人的確更容易贏得他的尊重。 莫兮亞想也不想地回答:“可是大家都說你可以的。” “這樣說吧,我現在唯一能為你哥哥做的,就是幫他請一個好的訴訟律師,其他的我就愛莫能助。”容謝道,“我不知道是誰跟你說我一定會有辦法,但是很可惜,那個人說錯了,我是真的沒有辦法。” 莫兮亞的眼圈立刻紅了:“你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嗎?你敢摸著心口這么說?” “對,我一點辦法都沒有。我覺得你很奇怪,為什么你就一廂情愿覺得我會有法子?”容謝轉過輪椅,輕輕把門帶上,“早點休息吧,我希望明天不會再見到你——還有,你哥哥的情況能夠被判無期就是萬幸,你不用想著再幫他脫罪。” —— 他靠在椅背上,側著頭,皺著眉思索。莫兮亞是那種已經被寵壞了、很容易失去理智的女人,他一點都不想跟她打交道。 他摸了摸上衣口袋,才剛把手伸進去,便聽柳葭在問:“你要抽煙嗎?我去幫你拿煙灰缸來。” 容謝攤開手,他的手上卻是一條戒煙糖:“我戒煙了。我很不喜歡這種會上癮的東西,感覺像是被它控制著一樣。” 他前段時間大起大落,煙癮也變得很大,既然現在事情都平息了,就不應該再放縱自己。 柳葭哦了一聲,她已經穿上了容謝的睡袍,他身材高大,他的衣服對于她來說還是偏長偏大了,她還要把袖子卷了兩三卷才正好。她走過去,用力抱住他,幫助他從輪椅坐到床上去,盡管他自己也有意識地用手臂支撐著身體,可還是沉得要命。 柳葭心中暗道,體力活到底還是不好做,一邊輕手輕腳地把他的雙腿都抬到床上。 只聽容謝道:“以后別跟莫兮亞走得這么近,更不要讓她上你的車。” “為什么?” “不要問為什么,就這樣做。”他當然不可能把最近發生的事情都告訴她,柳葭又不笨,甚至很多時候還非常聰明,只要透露一點,她立刻就會覺察出其中的問題,那他準備演的戲也就徹底演不下去了。 柳葭還是覺得這里面有問題,便問:“我聽莫兮亞說,莫瀟出事了,這是怎么回事?跟你有關?” “如果跟我有關,她會來求我?”容謝按滅了床頭燈,背對著她,“睡覺。” 柳葭看著他的側影,心中疑竇叢生,她覺得有什么地方很不對勁。就她所知,容謝這樣高傲的人,怎么可能會耐得住過落魄的生活?可他就是很平靜,無驚無喜也無怒,仿佛他出了事故殘廢了又被免去了公司里的實權,這一連串的打擊對他一點影響都沒有。而更奇怪的是,如果他真的已經毫無實權,為何莫兮亞要這樣苦苦哀求他? 從頭到尾,都很不對勁。 容謝閉著眼睛,他明白她在背后暗暗地揣測著他又打量著他,她開始起疑了。她會起疑也是正常 的,他當初不就是喜歡她聰明又識趣這一點,可這也是雙刃劍,她同時也是非常的不好騙。 外面的雨聲一直都沒有停息過,打在葉子上的聲音,是那么輕盈優美。柳葭慢慢靠過去,將臉貼在他的背后,容謝沒有動,他現在是雙腿失去知覺,如果能夠轉身,那才不正常。他伸手輕輕地握了一下她的手指:“在懷疑我嗎?這么懷疑的話,就不要勉強自己,凈做些不愛干的事。” —— “我還是懷疑容謝,他摘得越是清白干凈就越是可疑。”陳殊看著車窗上的如注雨幕,雨刮器運作的速度已經到了最快,卻也沒有辦法掛出一塊干凈的、視線清晰的玻璃。他們正冒著大雨,連夜趕往之前林宇蕭他們出事的那個縣城,毫無疑問,這兩個案子是有關聯的,必須要并案。 “我也納悶了,就算黎昕幫林宇蕭頂罪,怎么就這樣草草結案,水準也太差了吧?”他摸摸下巴,越想越不平,如果當初就能查出林宇蕭也是主謀之一,那么后面那個案子也就不會發生了。這兩者根本就是連環相套。 “并不是他們水準差,而是那個手法,如果沒有目擊證人,是找不到有力證據的。”蕭九韶握著方向盤,看著前方的路況,“把人從山道上推下去,這個根本是沒有證據的,再加上那幾天一直下雨,就算有一點蛛絲馬跡都不會留下來。換句話說,如果你站在山崖邊上,我從你的身后推了你一把,沒有人看到,我可以什么都不說,就當成是意外;而如果恰好有人看到了,我可以對警察說,我是不小心碰到你,你就摔下去了,沒有指向性證據,這最多也就是個過失殺人。” 陳殊聽他這樣說也是瘆得慌:“我怎么發覺你總是把自己放在罪犯的位置上進行反推論?” 蕭九韶回答:“就只有這樣,才能完全的換位思考,還有容謝那條線,你也不用再鉆牛角尖,就到此為止。” 陳殊不服氣,顧自生著悶氣看著車窗外面。 蕭九韶佯裝不知,他太明白陳殊的心情,可即使他們都是心知肚明,也沒有任何辦法,容謝不論是心理狀態還是心思縝密程度都遠遠超過一般人,要抓住他的破綻就只能等,等他下一次出手時出現失誤,可是他不可能再會出手。 他那天已經說得明明白白,以他現在的地位,他也的確不需要再去冒險。 蕭九韶現在的感覺,就像是看兩方高手過招,其中一人戛然而止,簡直莫名其妙:“等下見到黎昕的時候,不要太咄咄逼人了,把情況跟她說清楚,我相信她也會理解。” “我可不這么覺得,一個女人肯為一個男人頂罪,多半是因為她愛他,而一個男人要利用一個女人為他頂罪,恐怕就是下流。”陳殊憤憤道,“一個為愛情都失去自我的女人,怎么會理解我們?” ☆、第六十九章 開車到那個縣城的時候,正好清晨,他們把車停在看守所附近,又在邊上找了個早飯攤子,叫上兩碗熱氣騰騰的餛飩和油條包子,開始狼吞虎咽。 刑偵隊都是這樣,工作的事情總是排在第一位,有時候連著好幾個月出任務就回不了家。陳殊一邊低頭舀餛飩,一邊聽蕭九韶打電話,有家室的人這時候就顯出他的優勢來了,至少到了外地還會聽到幾句溫情話,而不是像他那樣,連個打電話的人都沒有。 他們吃完早飯,終于到了看守所的探視時間,進去辦了一套手續下來,終于見到了黎昕。她身材高挑纖瘦,穿著看守所的制服也顯得有幾分英氣,只不過臉色蠟黃,看上去連美貌都是打了折扣的。 陳殊看著她,其實多少有點同情她,她幫人頂罪,判的是死刑,還差幾天就要執行了,如果不是兩案合并,恐怕所有的真相都將沉入海底。他清了清嗓子:“林宇蕭你認識吧?他前幾天刺殺了一位叫容亦硯的先生,導致對方變成了植物人。” 黎昕抿著嘴角,冷冷道:“你想聽我說什么?聽我說一聲活該?” 看來不下狠藥不行。陳殊道:“但是他自己被那位容亦硯先生的保鏢毆打致內臟出血,最后不治身亡。” 他看見黎昕的手指顫抖了一下,她的嘴角拉長了,出現了兩條深深的法令紋,她在忍耐著傷心的情緒。蕭九韶道:“你能把發生過的事情再說一遍嗎?不是你當初的筆錄上的那些。” 黎昕捂住臉,許久沒有說話,可當她把雙手放下的時候,眼睛里充滿了紅血絲,卻又變得十分冷靜:“我想知道你們那個案子的所有細節。” 那些細節其實是沒有必要說給她聽的,陳殊跟自己的上司對視了一眼,對方微微地點了一下頭,他便明白了:“林宇蕭混入了容家的公司總部,進入物業部門成為了一名小職員,他開始利用了滑輪組合和控制裝置,利用一塊高空墜落的磚塊想砸死容亦硯,但是被容先生身邊的保鏢阻止,他自己也沖出來用身體護住了容先生——那些裝置是我們后來調查整幢大廈的時候在墻面發現的。” “他因此得到了容亦硯的信任?”黎昕問道。 “不,他沒有,容亦硯并沒有重用他,只是多付了三個月的薪水了事。”他的第一次行動,徹底失敗了。盡管他的設計十分精巧,他花了很多時間,甚至精確計算過容亦硯的步行速度,就是為了磚塊砸下來的時候,正好落點在他的頭頂。結果,卻根本沒有靠近容亦硯的身邊。 “他第二個計劃,就是利用公司備用發電機檢修的機會,在總電源和備用發電機上都做了破壞,尤其是備用發電機,上面綁了劇組用來做爆破的炸藥,一共有兩個,第一次只是破壞備用發電機,第二次則造成了小規模的爆破,是為了造成sao亂。”他整個計劃的最佳方案應該是趁著第一次總電源被破壞后,大廈陷入斷電狀態,大家一片慌亂的情況下動手,那時莫瀟根本不在容亦硯身邊,他趁亂動手,然后逃脫的機率非常大。可是容謝橫插了一杠,破壞了這個最佳打算。 而第二個方案啟動,那是硬碰硬,幾乎沒有逃脫的可能,但是被逼到這一步,他也沒有辦法,如果不執行,就不會再有第二次同樣好的機會。他以打開電動窗簾的名義進入了容亦硯的辦公室,并且有刀片劃開了他的頸動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