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懷清道:“如此雖好,只不過哥跟前少了陳皮,恐有些折手。” 若瑤笑了一聲:“少了陳皮還有牛蒡門 冬幾個呢,再說,我不是沒把劉成給你嗎,劉成我是真舍不得的,辦事周到底細,有他管著上下,我可省大心了,這次去江南,你哥說給長安尋個博學鴻儒的先生, 好好指撥指撥他的學問,比入太學強,太學里都是些王孫子弟,長安去了,你哥怕他受欺負,故此要帶著他走。” 懷清點點頭,心里也是這個意思,太學雖說是大燕最好的學府,學生卻一個比著一個來頭大,都是小霸王,什么禍都敢惹,雖說長安性子穩,到底是個孩子,真要是有個什么差池,也對不住他爹,倒是哥這個法子最好。 若瑤見她應了,又不禁問:“你那天去宮里,皇后可難為你了不曾?你可不知道,你哥這兩天覺都沒睡好,就怕你受委屈呢。” 懷清搖搖頭:“那天我們去的時候,皇上也在坤德殿,磕了頭就讓我們回了。” 若 瑤松了口氣:“這就好,說起來也讓人想不到,之前皇上那么對你,還巴巴的賜了個木如意,不想后來卻對你如此青眼,想來是怕皇后娘娘因余家兩位老爺的事兒遷 怒你,幫你撐腰去了,不然,皇后指定不會輕易就放過你的,不過,怎么說她也是你正經婆婆,不能總這么著,你尋個機會跟她好好說開此事吧,余家老爺囚禁根本 不干你的事啊。” 懷清道:“嫂子就別cao心我了,你這身子越來越重,這一路南下可要做十幾天船,你能成嗎?” 若 瑤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放心吧,這孩子結實著呢,也不怎么皮,是個疼娘的,我琢磨著是個小子,前兒我做夢,夢見老大一顆樹,倒是忘了是什么樹了,就記那樹 帽子大的遮云蔽日,一陣風過嘩啦啦的響,就長在咱們張家桑園村的老宅里頭,跟老太君提起這個夢,老太君說正是應著生貴子的好兆頭呢。” 懷清雙手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 若瑤忍不住笑了起來:“認識你這么些年,還是頭一回見你拜佛,只不過,你這臨時抱佛腳能有用嗎?” 懷清笑道:“有用沒用的都是我這當姑姑的心意,望著他能一生安樂才好。” 若瑤心里不由一暖:“懷濟那天也是這么說,你們兄妹倆倒是一個心思。” 懷清想起什么,叫銀翹把帶來的包袱拿過來放到炕桌上,若瑤道:“這是什么?” 銀翹道:“賬本子,姑娘讓奴婢給大奶奶帶了過來。” 若瑤愣了一下:“哪里的賬本?” 銀翹噗嗤笑了一聲道:“可見大奶奶是個甩手掌柜,這可不是咱家的賬本子嗎。” 懷清打開包袱,拿出最上面一本遞給若瑤:“這是慶福堂分紅的賬本,余家的規矩,小年匯總結賬,分紅銀子過了小年定會送來的,一筆一筆記得清楚,都在這上頭呢。” 說 著,把底下一本也遞了過去:“這是南陽那三十傾冬菇田的分紅賬,這個銀子跟慶福堂是分著的,不過結賬卻在一天,故此也會一并送過來,到時候,嫂子叫劉成瞧 著帳收銀子,也別不好意思,親兄弟明算賬,這都是咱們應該得的銀子,前頭嫂子剛進門,后來又懷了身子,怕嫂子累了,這些帳我就幫著管了幾日,如今可該交給 嫂子了。” 若瑤一愣,急忙道:“這如何使得,慶福堂的分紅是你用藥方入得干股,這分紅銀子就是你的,還有那冬菇田,也是你跟少東家一起弄的,這銀子自然也該是你的,我跟你哥不貼著你本就不該了,哪還能拿這些銀子,不成。” 懷 清拉著她的手道:“嫂子說這個就外道了,那是我哥,你是我嫂子,咱們誰跟誰啊,做什么算的這么清楚,而且,我以后也用不著銀子使,比不得你們,江南什么樣 兒,嫂子去了就知道了,那些官兒一個比一個眼皮子淺,這次更不比上回,上回不過一個揚州知府,這次哥放的是鹽運副使,免不了要跟鹽商打交道,那些鹽商可最 是jian猾,一不留神就著了他們的道兒,手里頭沒銀子可不成,再說,以后的日子長了,真指望我哥那幾個俸祿過日子哪成,這當官的若是沒有外頭的進項,就只能貪 墨了,卻讓哥當個貪官兒,還不如殺了他呢。” 若瑤知道懷清說的有理,當初自己出嫁的時候,她爹也是擔心這個,故此,自己的陪嫁里除既定的那些,另外還有幾處莊子鋪子,叫她好生打理著,可那點兒進項跟懷清手里的分紅一比,可就不算什么了:“我知你的意思,可你哥若是知道我收了這個,不定要惱我呢。” 懷 清笑了起來:“我哥只管當他的官,哪里會管家里的事,恐家里有多少東西都是不知道的,嫂子只管收著,若是哥惱你,有我呢,還有一樣兒,嫂子需記著,咱們的 銀子賺來就是花的,到了江南也別省著,哥如今好歹是三品官兒,若是寒酸了叫人瞧著笑話,那些江南的官兒勢力著呢,瞧的就是這個。” 好說歹說的勸著若瑤收下,又說了會兒話兒,趕著日頭落下去之前回去了。 懷濟跟若瑤送到儀門外,瞧著兩人上了車,方回屋來,若瑤接了茶遞到懷濟手里問:“四皇子可是跟你說了什么?” 懷濟點點頭:“四皇子跟我說鹽稅的事兒。” “什么鹽稅?難道江南的鹽稅又虧空了不成?” 懷濟搖搖頭:“還是上回的鹽稅,有五百萬兩銀子至今無著落,皇上那天跟我提了一句,叫我到了揚州嚴查此事,我當時還納悶呢,這都過去一年多了,皇上怎么又想起這樁舊案來了,今兒我跟四皇子說起此事,才知道事情牽連云貴總督韓章呢。” 若瑤不禁皺了皺眉:“韓章可是六皇子的舅舅,皇上之前不提此事,如今提起來,莫不是沖著韓章去的。” 懷濟點點頭:“想是前頭六皇子妃捅破懷清身世的事兒,惹惱了皇上。” 若 瑤哼一聲道:“這才是活該呢,這韓章可真壞呢,前頭攛掇六皇子娶赫連清,后來又攛掇赫連清進宮告懷清的刁狀,要不是懷清福大命大,這會兒早讓他害的沒命 了,不過,他終究是淑妃的親哥,聽老太君說,皇上當年最寵的就是淑妃娘娘,后來淑妃娘娘一死,皇上還輟朝了呢,就瞧如今皇上對六皇子的偏愛,也能瞧出來, 四皇子是什么意思?” 懷濟道:“四皇子叫我秉公處理此事,若韓章與此案無關便罷,若有干系,即便他是云貴總督封疆大吏,我也要參他一本,對了,你可問了懷清,皇后娘娘為難她了嗎?” 若瑤笑道:“說起這個,咱們皇上還真是偏心眼兒呢,這么多皇子妃哪個不進宮謝恩,唯獨懷清去的時候,皇上巴巴的過去給懷清撐腰,一早就去坤德殿了,就怕皇后為難懷清,倒不知從什么時候起,皇上這么喜歡懷清了。” 懷濟這才放心,又說起陳皮跟甘草的事兒,若瑤把跟懷清商量的說了,懷濟點頭:“陳皮跟著我倒不如留在懷清跟前,我還能放心些。” 若瑤不禁嘆息:“可見你們是親兄妹,懷清句句都惦著你,你呢,也是處處想著她。” 懷濟道:“這才是一家子呢。” 兩口子說了會兒閑話不提,再說懷清,一上車就靠在慕容是懷里,閉上了眼,慕容是低頭看了看她,怕她冷了,扯過自己的斗篷裹住她,伸手撫了撫她的臉,柔聲道:“困了?” 懷清搖搖頭:“不困,就是想這么靠著你。” 慕容是輕笑一聲,知道她嘴硬,昨兒晚上根本沒容她怎么睡,折騰了大半宿,一早起來去了國公府,又在張家耽擱了大半天,不累才怪。 不過,慕容是也不戳破她,反而把她攬的更緊些,有一搭無一搭的跟她說話兒兒,開始她還應著,后來越來越含糊,最后悄無聲息。 慕容是低頭看了她一眼,不禁失笑果然睡著了,到了王府,慕容是脫下自己的斗篷裹住她小心翼翼的抱了進去,那個小心的樣兒,不知道的,還當他懷里抱了個玻璃人呢。守門的如今也都見怪不怪了,基本兩位主子一出去,回來差不多都這樣。 只不過,這次懷清沒睡多一會兒,可福就急匆匆跑來說皇后娘娘病了,慕容是一愣:“前兩天還好好的,怎么就病了?” 可 福就算向天借膽兒,也不敢把那天的事兒說出來啊,海壽可是千叮嚀萬囑咐過的,那天皇上跟皇后在里頭說話的事兒,不許對人說,其實,當時可福離得老遠呢,根 本不知道皇上跟皇后娘娘說了什么,可從皇上一走,皇后娘娘的臉色就不好看了,過了一夜,轉過天就病了,這才幾天都病的起不來炕了。 慕容是:“可宣了太醫?” 可福點點頭:“宣了,王太醫跟太醫院的幾位一天三次請脈,藥也吃了卻不見效,王太醫叫奴才出宮來回四爺,說讓皇子妃給娘娘瞧瞧,上回娘娘的病就是皇子妃給瞧好的。” 懷 清是讓慕容是叫醒的,醒了才知道皇后娘娘病了,不敢耽擱,提著藥箱跟慕容是進了宮,到坤德殿的時候,正碰上王泰豐來請脈,懷清跟他說了兩句話兒,就知皇后 娘娘這病有蹊蹺,從日子算,是她跟慕容是進宮之后病的,莫非是因為自己,不能啊,雖說那天皇后娘娘對自己頗冷淡,可也沒見說別的。 懷清跟著嬤嬤進了寢殿,一見床榻上躺著的人,不禁一驚,這才幾天的功夫,竟然就病的起不來炕了,閉著眼躺在那兒,也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怎的? 嬤嬤攏起帳子回道:“娘娘,四皇子妃來了。” 懷清跪下:“兒臣給母后請安。” 皇后睜開眼看著她,目光頗為復雜,低聲道:“起來吧,我沒事兒,怎么驚動皇子妃了。” 旁邊的嬤嬤道:“是四皇子跟皇子妃來請安,正碰上王泰豐……” 皇后自然知道這是假話,好端端的四皇子兩口子怎會進宮,又不是民間的婆媳,需晨昏定省,不定是他們怕自己有個三長兩短的擔待不起,這才去叫了他們來。 懷 清上前給皇后號脈,越號眉頭越緊,現代的爺爺跟她說過,人吃五谷雜糧,沒有不生病的,生病了不用怕,多重都無妨,世間萬物都有它相生相克的規律,病也一 樣,只要瞧出病因,對癥下藥,必然能藥到病除,卻也有一種病最難治,就是心病,中醫里也稱郁癥,因情志不遂或心中有事而起恙,恙由心生,抑郁而起,情志不 遂,以至氣阻血瘀,土受木克,胃乏生化,長此以往,便是大羅真仙也回天乏術。 后娘娘這癥候正是發自心脾,她自己若想不開,便吃了太上老君的金丹也無濟于事,怪不得王泰豐剛才跟自己直搖頭呢。 懷清抬手,把皇后娘娘的手放回被子里,側頭問旁邊的嬤嬤:“這兩日茶飯如何?” 那嬤嬤搖搖頭:“這幾日都沒好好吃什么,一擺上來,娘娘就說吃不下。” 懷清點點頭又問:“葵水可至?” 那嬤嬤道:“正是說呢,從上個月就沒見了。”說著不禁道:“皇子妃您瞧著主子是什么癥候,莫非是上回的舊疾又發了不成。” 懷清搖搖頭:“并非舊疾,母后這是郁癥。” 郁癥?嬤嬤一愣:“什么是郁癥?” 懷清道:“郁癥由心而起,說白了,就是心病。” 皇后不覺一震,看向她,嬤嬤忙問:“哪這郁癥可要緊?” 懷清點點頭:“有道是心病難醫。” 皇后揮揮手:“你們都下去,讓我跟皇子妃說兩句話。” 嬤嬤忙把人遣了出去,寢殿里一時只剩下了懷清跟皇后娘娘,皇后看了懷清良久方道:“我不喜歡你,知道為什么嗎?” 懷清沒說話,皇后娘娘繼續道:“你太聰明,聰明的讓人害怕,你仿佛什么都知道,卻又什么都不說,皇上說你有大醫胸懷,我不管什么大醫,我就是不喜歡你,從見你第一面就不喜歡,你讓我覺得,自己在你面前無所遁形,你讓我覺得自己蠢不可及。” 懷清道:“兒臣不敢。” 不敢?皇后娘娘笑了一聲,笑的頗諷刺:“你比誰都敢,你說的不錯,我是心病,我就是想不明白,自己這些年是為了什么,算計來算計去,到最后才知道是一場空,世上還有比我更可悲的人嗎。” 懷 清目光閃了閃,仿佛明白了皇后的病因,開口道:“母后何必自苦,您這么想等于給自己畫地為牢,有些事過去就過去了,得與失誰又說得準呢?您覺得是一場空, 兒臣卻不這么認為,有時候失就是得,得也是失,佛曰: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即般若生。絕與生都在母后的一念之間……” ☆、第153章 回來的馬車上,慕容是低聲道:“清兒,母后的病可要緊?” 懷清點點頭:“母后是心病,若自己想不通,吃多少藥也沒用。” 慕容是眉頭皺的越發緊起來,懷清見他如此,有些心疼,開口道:“不過,我有個法子,倒可一試,卻不一定有用。” 慕容是忙道:“什么法子?” 懷清:“你可還記得蘇爺爺留給我的醫案?” 慕容是頓時就明白了:“你是說……”懷清點點頭:“雖這不見得就是母后的病因,想來也有些干系。” 慕容是點點頭,把她攬在自己懷里,低聲道:“謝謝你清兒。” 懷清搖搖頭:“你我之間何必言謝。” 慕容是知道蘇毓敏雖然不是懷清的親爺爺,在懷清心里恐怕比老公爺還要親上許多,慕容是永遠都不會忘記,蘇毓敏去世的那一刻,懷清哭的多么傷心,那些醫案是蘇毓敏留給懷清最后的東西,她能這樣,必是下了相當大的決心。 懷清道:“你也不要太寄予希望,母后的心事太重,這些年日積月累,恐非一朝一夕能想通的。” 慕容是點點頭:“我知道了。” 皇后正想著自己怎么跟懷清說了那么多話,忽嬤嬤進來道:“娘娘,四皇子來了。” 皇后一愣:“叫他進來吧。” 慕容是一進來就把寢殿的人都遣了下去,把手里醫案放到皇后床榻邊兒上,什么都沒說就告退走了。 皇后拿起那醫案,一看立刻就認出是蘇毓敏的字跡,心里不禁一跳,挨張翻了下去,果然皇上說的不錯,醫案上詳盡記載了淑妃起病之初到最后抑郁而亡的過程,淑妃所中鉛毒,蘇毓敏很早就看了出來,那么蘇毓敏為什么不說。 皇后叫了嬤嬤進來把醫案遞給她:“把這個拿出去燒了。”嬤嬤雖覺奇怪,卻仍應著出去了。 皇上一見海壽進來,放下筆問了一句:“皇后的病如何了?” 海壽忙道:“這兩日瞧著好了些,剛奴才過去,見皇后扶著嬤嬤的手正在院里給那株秋海棠澆水呢。” 皇上挑挑眉:“那丫頭可是來過了?” 海壽不禁道:“萬歲爺真是能掐會算的神仙,四皇子妃前兒去坤德殿給皇后娘娘瞧了脈。” 皇上道:“朕不是神仙,只不過知道能醫皇后病的或許只有這丫頭了,她倒是以德報怨。” 海壽道:“四皇子妃是郎中,又是慈悲心腸,更何況,皇后娘娘是皇子妃的婆婆呢。” 皇上道:“倒是這個理兒,那么你猜猜,那丫頭用什么法子治好了皇后的病?” 海壽忙道:“這個奴才無能,猜不出來。” 皇上:“我倒是知道,這丫頭恐是舍了蘇毓敏留下的那些醫案,估摸皇后是燒了,燒了也好,省的再翻出此事來,讓朕心煩。” 慕容是回來,懷清忙迎上前,接了他的衣裳問:“如何,母后可好些了嗎?” 慕容是點點頭:“今兒能下地了,精神也好了許多,可福說晚上吃了半碗燕窩粥呢。” 懷清也松了口氣:“能吃東西,母后這病就好了大半。”忽外頭一個閃劃過天際,接著滾滾的雷聲由遠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