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陸興道:“會不會萬歲爺不信?” 邱顯臣哼了一聲:“有江南的鹽商在場,鐵證如山,他張懷濟貪婪成性,在他的南陽蹲著也就罷了,想跑江南來折騰,做他的白日夢。” 正說著,忽外頭姚文財提著下擺跑了進來,老胖的身子呼哧呼哧的,進來扶著門框道:“張,張懷濟這小子太他媽陰了,剛我還沒出家門呢,就給這小子堵在了大門口,十幾個人敲鑼打鼓的送來一張匾。” 陸興道:“送個匾罷了,有甚稀奇,他送你接著不就得了,至于這樣嗎,什么匾?” 姚文財喘了口氣道:“樂善好施,說我捐了五萬兩銀子給揚州蓋善堂,張懷濟親筆寫的,又這么大張旗鼓的送了來,大人,那五萬兩銀子可打水漂了,這小子別看年紀不大,真他娘的陰,蔫不溜秋的就套走了我五萬兩銀子,那可是五萬兩啊。” 姚文財這人別看是江南頭一號的鹽商,卻最是摳門,講究銀子得花在刀印兒上,如今這一下就五萬兩,跟挖了他的心似的,。 邱顯臣道:“我說皇上怎么沒動靜呢,想來這小子先發制人,事先奏報了皇上,我那一道密奏上去,皇上指定以為我陷害誣告張懷濟呢,真沒看出來這小子竟有如此心計。” 陸興道:“若無心計,張懷濟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子,怎會做到一方府臺,邱大人,咱們需從長計議才是。” 姚文財哼一聲道:“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咱們找人直接結果了他,即便揚州知府出缺,朝廷再派一個人來,沒準比這小子好對付。” 邱顯臣搖搖頭:“此計只一不可再,若不是陳延更的死,恐張懷濟還來不了揚州呢,若張懷濟也死在江南,到時候皇上大怒,那才是我等的滅頂之災。” 陸興道:“這軟的不行硬的不成,難道就讓這小子在咱們眼皮子底下膈應著,還有夏士英,也是個油鹽不進的主兒。” 姚文財道:“咱們手里囤的鹽引可不多了,若鹽道衙門再不批下來,可有大麻煩,再說,這張懷濟上任一個月了,咱們可是一斤鹽都沒往外出,這么下去今年年底的分紅銀子都甭想了。” 邱顯臣一聽銀子,眉頭一皺:“羅永芳手里應該還有,先濟著你手里的使,不夠了再尋羅永芳。” 姚文財道:“羅永芳這廝太黑,上回從他手里勻了幾張鹽引,竟使了一萬兩銀子,按說咱們一早就說好了,江南的官從總督大人以下,誰該拿多少都有一本帳,記清楚了年底分賬,偏他羅永芳跟左明海一個塞一個的貪,拿了分賬的銀子不算,還變著法兒的訛銀子,什么東西啊。” 邱顯臣臉色一沉:“現在是鬧內訌的時候嗎,張懷濟這只狗可就在家門口呢,要是讓他嗅到點兒味兒,可是大麻煩。” 陸興道:“大人,這么下去可不成,他張懷濟不著急,咱們可扛不住,還是得想法兒辦了他,咱們才能順當。” 姚文財道:“張懷濟那小子明明白白就是個貪官,咱們若是能拿到證據,管教他吃不了兜著走。” 陸興道:“我倒是聽說知府府要尋廚娘,不若從這兒上想想招兒……” 甘草進來道:“姑娘,外頭來了兩個應征廚娘的,門冬說讓姑娘瞧瞧可使得。” 懷清到了前頭,見廊下站著兩個婦人,年紀有四十上下,打扮的干凈利落,見了懷清蹲身行禮:“姑娘萬福。” 懷清打量兩人半晌問:“以往在哪里當差?” 兩個婆子道:“我們倆是一起的,先頭在富春樓里頭,年紀到底大了,飯館子里頭累得慌,便辭了工,想另尋個事由,正巧聽說知府府尋廚娘,我們倆便想來試試。” 懷清點點頭:“兩位大娘是飯館子出來的,手藝自不用說,只既到了我這兒,便要照著我的規矩來,一日三餐都是我先寫好了的菜譜,你們倆只照著做便是,我的要求呢也簡單,就是不能浪費,少油少鹽,你們有什么要求沒有?” 兩個婆子互看一眼忙道:“沒,沒什么要求,能謀這么個差事就是我們兩人的造化了。” 懷清點點頭:“你們看什么時候來上工?” 兩人異口同聲的道:“今兒就能來。” 懷清目光一閃:“如此卻好,我這兒府里正缺人使喚呢,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問灶房的梔子。”兩人忙脆聲應了。 懷清出來,低聲道:“叫梔子把這倆人給我盯緊了。” 甘草一愣:“姑娘是懷疑這兩個……”懷清止住她的話,進了自己的屋子才道:“不是懷疑,這兩個肯定是jian細,出來找活兒不就是為了賺錢嗎,哪有連工錢都不問一句就答應的,且,富春樓出來的廚娘,應該有不少鹽商府里爭搶著要,做什么來咱們這兒。” 甘草道:“那可不壞了,回頭往咱們飯菜里下點兒毒可怎么辦?” 懷清笑了:“這個倒不會,這倆人也不傻,怎敢背上謀害朝廷命官的罪名,那可是殺頭的罪過。” 甘草:“那這兩人來咱們府里想探聽什么不成,咱們這兒也沒什么藏著掖著的事兒啊,咱們大爺也不是貪官,能有什么短讓他們抓著。” 貪官?懷清目光一閃:“你倒是提醒了我,弄不好她們就是來找短兒的,甘草,南陽那些擺件兒咱們帶來了多少?” 甘草嘟嘟嘴:“姑娘不說老沉的東西,讓收起來送到若瑤小姐那兒存著了嗎,咱們一件兒都沒帶來,就是姑娘那一小匣子首飾,預備著有個應酬什么的,帶來了,姑娘怎么想起了這個?” 懷清嘆口氣:“倒是我失策了。”說著站起來道:“抱著那一匣子首飾,咱們得再去一趟四通當。” 一見懷清,四通當的小伙計急忙迎了出來:“姑娘來了,您里頭請,里頭請,小的這就去喊我們老朝奉。” 把懷清讓到里頭坐下,叫人奉了茶才跑到后院去,不一會兒老朝奉進來道:“ 莫非那塊雞血石姑娘不滿意?” 提 起雞血石,懷清一陣rou痛,那可是白花花的五千兩銀子啊,就這么沒了,那天捧著雞血石回去,本來是想切一塊給慕容是刻個印送去,也算回個情兒,可左看右看都 沒法兒下刀,這塊雞血石成色太好,那上頭的血色紋路一朵朵盛開蔓延,真要是不懂行的這一刀下去,好好地寶貝可就糟蹋了。 懷清比劃了好幾回,這刀都沒舍得下,而且,她也不知道往哪兒找好工匠呢,再說,這種事兒自己根本不在行,倒是慕容昰是這里頭的行家。 末了懷清一咬牙,索性把整塊雞血石放到盒子里送給了慕容昰,東西都送走半個月了,這會兒提起來,懷清還rou痛呢,忙道:“滿意滿意……”心說就是太滿意了,才倒霉了五千兩銀子。 老朝奉捋著胡子道:“那姑娘今兒來是……” 懷清道:“今兒來是有件事兒要跟老朝奉商談。”老高頭道:“姑娘請說。” 懷清:“我這次來不是買是想借……” 懷清指了指花廳角:“就放這兒。”門冬跟老孫頭抬著珊珊樹放到了角落的矮凳上,又讓把老大的一個青玉香爐放到案上,羊脂白玉的花瓶擺在兩邊兒,中間的八仙桌上放了一套金邊琺瑯彩的茶具。 收拾好了,懷清看了看道:“勉強過得去吧。” 甘草嘟嘟嘴:“這還勉強,姑娘不是奴婢說您,那些首飾可都是老太君給的,您這么押出去,回頭要是丟了一兩件,可怎么對得住老太君。” 懷清道:“放心吧,那些首飾放在四通當,比放在咱們府里還踏實呢,再說,不押首飾,哪借的出這幾樣寶貝,就這個半人高的珊瑚樹就值老錢了。” 甘草:“可咱要這些東西做什么啊,不能吃不能喝的,姑娘不總是跟奴婢說,財不露白,您這是怎么了,借了這么多寶貝擺在這兒,回頭讓人見了,一準以為咱們大爺是個大貪官呢,不然,哪來的這么些值錢的東西。” 懷清笑了:“正是這樣想才好,姑娘這是將計就計,正好如了那些人的愿呢,若早知道有這檔子事兒,就把南陽那些東西帶來了,也省的去四通當借。” 甘草道:“若是為了充門面,奴婢可還記著六皇子帶走的那尊彭祖像呢,金燦燦晃得人眼睛疼。” 說著瞄了眼懷清小聲道:“姑娘把那些首飾都押出去了還好說,卻真不該把那串貓眼手鏈押出去,若給六皇子知道,不定要惱姑娘了。” 懷清嗤一聲:“他惱什么,既給了我就是我的,便我砸了他也管不著。” 甘草心說,果真是鬧翻了,上回從京城回來,就再沒見姑娘提過六皇子,那串手鏈也收了起來,沒見戴,今兒還押了出去,可見跟六皇子掰了,瞧這意思是要老死不相往來了啊,倒是跟四皇子有來有去的,莫非自己先頭猜錯了,姑娘喜歡的是四皇子。 看著懷清把東西搬走了,小徒弟忙道:“師傅,那珊瑚樹可是今年王爺給萬歲爺預備的壽禮,您就這么借出去了,萬一有個閃失,可再難尋第二棵來。” 老朝奉笑了:“能有什么閃失,這丫頭是個人物呢,便有閃失,也自會有人出來頂著。” 小徒弟一愣:“師傅莫非看走眼了吧,說下大天來,這位姑娘就是知府大人的妹子,能有多大本事啊。” 老朝奉道:“你師傅這兩只眼可是出了名兒毒,怎會看錯,再說,便有閃失,這一匣子首飾,也抵的過了。”說著,拿了那串貓眼的手鏈對著亮兒照了照:“不說別的,就這串貓眼兒也價值千金了,且,這么大顆的世面上可見不著,恐是番邦進貢的東西,還有這個……” 說著,拿起匣子里的翡翠鐲子遞給小徒弟:“今兒叫你小子長長眼,知道這是什么嗎?” 那小徒弟接在手里,仔細看了看道:“這只翠鐲子水頭成色極好,是難得的老坑玻璃種。” 老 朝奉道:“這只鐲子可有些來歷呢,原是一對的,當年緬甸國進貢來的東西,一紅一綠,紅翡綠翠,皇上瞧上好就賜名鴛鴦鐲,給了當時的太后娘娘,趕上伯爵夫人 喜得一對千金,太后娘娘便賜給了伯爵夫人,后來伯爵府兩位千金,一位嫁進定南侯府,一位正是如今護國公府的長媳,這只鐲子便是其中之一。” 小徒弟多精,一想就明白了,那位姑娘別看就是個知府的妹子,后頭有誰可難說,怪不得師傅舍得把那顆珊瑚樹借出去呢,這是走一份人情啊。 銀翹小聲道:“今兒過了晌午,那廚娘去了花廳,給陳皮喝一聲,忙說走差了路,真讓姑娘說著了,這兩個根本不是來當廚娘的。” 甘草道:“奴婢就是想不明白,便讓她們看著了又能如何?” 懷清道:“你就等著看好戲吧。” 姚文財蹭一下站了起來:“你說看見了什么?” 那 婆子忙道:“瞧見了這么高的一顆珊瑚樹,就擺在角落的矮凳上,映的滿屋都紅彤彤的,還有玉的香爐,有這么大個,頭上蹲著個獅子,從獅子嘴里往外冒煙兒,嘖 嘖,老奴長這么大,都沒見過那么好的物件兒呢,桌子上還有一套琺瑯的茶具。”說著一指姚府多寶架上擺著的那:“比您這套瞅著更好些,還有兩個白玉的瓶子, 那成色比豬油都膩白呢。” 陸興一口茶險些噴出來,揮揮手道:“行了,你們回去吧,接著盯著,再看見什么再來回。” 等兩人下去了,姚文財道:“怎么樣,讓我說著了吧,張懷濟這小子就是個大大的貪官,不然,這些好東西從哪兒來的。” 陸興也嘆道:“都說江南的官兒是肥缺,看來南陽那個窮縣的官也不差。” 兩人直接去找邱顯臣回話兒,邱顯臣道:“果然看真了?” 姚文財道:“那兩個婆子原是我府上的奴才,如今家里的小子還在跟前使喚呢,自然不敢打謊,再說,恐那樣的東西,若沒瞧過,也不是她們能編出來的。” 邱顯臣一拍桌子陰沉沉的道:“張懷濟好大的膽子,這樣的貪官還口口聲聲要肅清貪墨,豈不可笑,明兒把揚州的各位達人都請過來,讓他們好好瞧瞧,什么才是貪官兒,也能引以為戒。” 陳皮進來道:“姑娘,巡撫府來了信兒,說明兒巡撫大人來咱們府衙,大爺自打來了揚州,隔三差五的就去邱府,可回回撲空,不是巡撫大人忙,就是有要事在身,總之就是不見面,這怎么忽然冒出來了,恐不是好來的。” 懷清眼睛一亮:“來了才好,就怕他們不來。” 次日一早,邱顯臣帶著揚州的大小官員來了府衙,懷濟忙迎出去:“下官張懷濟參見巡撫大人。” 邱顯臣呵呵笑了兩聲道:“這些日子公務忙,總不在府里,倒讓張大人空跑了幾趟,今兒正巧幾位大人來了,想起張大人在南陽素有青天之稱,是個一心為民的清官,便帶著幾位大人過來,讓他們好好跟張大人學學。” 懷濟剛想把他們往大堂里頭讓,不想陸興卻道:“我等既來了,要學習張大人如何清廉,自然應當去大人府上一觀才是。”后頭眾人紛紛附和,張懷濟無法而,只得引著他們來了后衙花廳之中。 葛連升一聽就明白,指定是邱顯臣捏著張懷濟的短兒了,這才把揚州的官都弄到一起,來張懷濟這兒,是想抓個現行,就得把張懷濟辦了。 葛連升心里也萬分好奇,莫非張懷濟真是個貪官,若是貪官,皇上怎會把他派到江南來,又怎不收姚文財的好處,難道是誤會。 可一進花廳,葛連升這個想頭就飛了,那角落里半人高的珊瑚樹,案上擺的羊脂玉凈瓶,還有桌子上一套金光燦燦的琺瑯茶具,隨便一件都是寶貝,若說不是貪來的,誰信啊,就憑張懷濟的俸祿,一百年也買不起這里的一樣兒啊。 邱顯臣盯著那棵珊瑚樹,目光復雜難辨,心說,自己在江南這么多年,也沒到手一見這么值錢的寶貝,張懷濟在南陽才待了兩年,就弄了這么多好東西,真讓他又嫉妒又羨慕,卻也惱恨非常,明明是個貪官,卻還要盯著清官的名頭來治貪官,虛偽,無恥…… 陸興呵呵陰笑了兩聲:“張大人這個清官在下今兒可見識了。” 邱顯臣臉色一陰看向懷濟:“張大人,本官素聞你清廉的官聲,想讓大家視你為表率,你倒真給本官做臉啊,清官要是都似你這般,我大燕豈不成了暗無天日的朝廷,張懷濟,好大的膽子,竟敢貪污受賄,欺上瞞下,可知這是欺君的大罪……” ☆、第78章 夏士英目光閃了閃,看向懷濟,暗道,莫非萬歲爺都給張懷濟蒙騙了過去,他其實是個大大的貪官,不,不對,別人如此說還可,自己可是在汝州待過,南 陽縣當初什么德行,自己可是一清二楚,若張懷濟是個貪官,恐怕也沒有如今的繁盛的南陽了,那么,這些東西究竟從何而來?莫非邱顯臣故意陷害。 若 故意陷害,也沒說這么大張旗鼓的擺在花廳里的,這事兒怎么想怎么蹊蹺,而且,自己是知道的張家后宅的事兒,都是張懷濟的妹子張懷清掌管著,若是張懷清,那 就更不可能了,那丫頭的本事夏士英可是領教過,只一聽自己的癥狀,便知自己愁的是升遷之事,這丫頭簡直就是小人精。 別說張懷濟沒受賄,便真貪了什么東西,以這丫頭的精明,怎會輕易讓人抓到把柄,所以說,這里頭的事兒真難說,自己還是先靜觀其變的好。 張懷濟道:“大人此話怎講?” 陸興呵呵笑了兩聲:“張大人事到如今,您就別裝糊涂了,幾位大人可都在跟前看著呢,不說別的,就說您這花廳里的擺設,沒個十幾萬兩銀子,恐也置辦不齊,就憑張大人的俸祿,再過一百年也不成啊。” 懷濟這才明白邱顯臣的來意,四下看了看頗坦然的道:“這些都是舍妹布置的,懷濟并不知道來處。” 剛從揚州知府升到按察司的左明芳開口道:“令妹一個待字閨中的姑娘,哪里弄這些東西去,這可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啊,恐不是張大人輕飄飄一句話就能推脫了的。” 懷濟皺了皺眉:“懷濟從不打謊。” 邱明臣臉色一沉:“張懷濟,如今人證物證俱在,怎容你推脫,若由著你在揚州為禍一方,本官這個知府豈不愧對圣恩,來人,把這些東西給我搬走,待我奏明圣上,再行發落張懷濟。” 話音一落就聽外頭一個清脆的聲兒兒道:“老朝奉您老這邊兒走,東西在里頭呢。” 衙差還沒進來先進來一個老頭領著七八個伙計,那幾個伙計青衣小帽,甚為爽利,看清當前進來的老頭,屋里的人都愣了,恐江南沒幾個官兒不認識這位,四通當的老朝奉,那可不是尋常就能請出來的,今兒怎么來了張懷濟這兒? 正納悶呢,就見前頭那個領路的小丫頭道:“老朝奉,您瞧瞧東西可都在這兒呢,我們姑娘跟你定的借三天,今兒正好到了日子,自從搬進來,地兒都沒挪一下,您老可看清楚了,出了這個門再有閃失,可就不干我們姑娘的事兒了。” 老朝奉呵呵笑道:“姑娘說笑了。”進來一見屋里的人,拱了拱手:“哎呦幾位大人都在這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