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沈默離開椅子,從懷里掏出一把鑰匙,顫巍巍地把鎖打開,從匣子里拿出一具香爐。爐子一拿出來,周圍賓客不由得發出一陣驚嘆。 這香爐通體銅制,光澤幽邃,冥冥中透著一絲玄妙,一望便知是上古青銅。爐蓋是一座尖頂山峰形狀,其上鏤成蒲葉花紋,與爐身相接。爐身之上雕有海上仙山圖紋與飛禽走獸等物,再往下的爐座鑄成一條虬龍的樣子,龍軀蜿蜒,身帶祥云,龍首昂揚向上,卻被一個須發皆長的力士推開。這力士一手制龍,一手托起爐蓋山峰,似有霸王舉鼎之勢。 這是傳說中五脈收藏的家寶之一——漢伏龍博山爐。 所謂“博山”,乃是漢代傳說中的三座仙山之一,其他兩座是蓬萊、瀛洲。漢代香爐多喜歡用此山為名號。不過這個香爐是五脈珍藏,價值自然不是尋常漢香爐可以比。不必細細考究其特色何在,甫一端出來,那力士降龍舉山的滔天雄心就撲面而來,頓時震懾全場。 這博山爐平日被收藏在木匣之中,鑰匙由族長親自掌管,從不外露。只有在今天這樣族長新老交替的大日子里,才會露出崢嶸。別說外人,就連五脈中人,一輩子能看到這爐子的機會都不多。 五脈一共五家,為了避免同姓把持族長之位太久,族長人選是通過五姓公投,由族中宿老投票選出。哪怕沈默和其他所有人都屬意藥慎行,但也不能直接指定,老規矩不能變,形式上還是要通過選舉出來。 而選舉的辦法,就是通過這個伏龍博山爐。 在神案之后,已經早早擺好了五碟香丸,分別是紅、青、黃、黑、白,代表了五脈各一支。每個有資格投票的五脈成員,要依次走到神案背后,選擇一丸,投入博山爐中。最后由老族長清點,色多者,那一脈的候選人即成為新一任族長——這就叫作“投爐問香”。 選舉結束后,香爐還要燃起火來,把投在里面的香丸焚化成香,以免家族生隙。在香氣繚繞之中,新舊交接鑰匙,新族長把博山爐重新鎖回匣子,禮成。 沈默鄭重其事地把這個香爐擱到神案上,轉身對在場所有人說了幾句話,無非是我年紀已大,難以繼續掌管五脈,因此讓位于賢,希望有志者站上前來。 院內的五脈中人沉默了一小會兒,藥慎行當仁不讓地站了出來,其他幾支也分別派出人選,不過這些人無論技藝還是人望都比藥慎行差很多,一看就知道是充數的。最后站在博山爐前的一共有四人,藥家、顧家、黃家和劉家各有一人,只有許家沒有。許家單傳,如今只有許一城一人。他雖然到場,卻在角落里發呆,一點也沒有角逐的意思。 沈默心中踏實了,如果許一城這時候站出來說要參選,他還真沒理由反對。他看了一眼藥慎行,抬起手中拐杖,準備宣布投爐問香開始。 可就在這時,外頭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賓客們紛紛轉頭去看,看見吳郁文帶著十來個警察氣勢洶洶地沖進來。吳郁文的惡名,五脈的人都領教過。此時看見他突然出現,一個個全像是看見蛇的耗子一樣,縮著腦袋大氣不敢出一聲。 沈默心里一突,面上強作鎮定,迎了上去。吳郁文沖他一拱手:“今天老爺子壽辰,本該備下壽禮,不過我今天是來公干的,有得罪之處,容后補過。” 警察廳的偵緝處長公干,那和夜貓子進宅一樣,無事不來。一定是之前東陵的事情鬧大了,得罪了人吧?沈默把眼睛往角落的許一城那看,吳郁文笑道:“您甭看了,跟許先生沒關系。我要抓的是他。” 他一伸手,手指直直指向藥慎行。 這一下子,在場所有人都驚呆了。雖然還沒經過投爐問香,但藥慎行是下一代族長,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吳郁文突然跑過來說要找他,到底是為什么? 沈默強抑怒火:“吳隊長,能否看在老夫薄面,權且等壽宴過后再議?”吳郁文毫不客氣地打斷:“對不起,不是兄弟我不給你這面子,公事公辦,職責所在。” “捉人拿贓,請問慎行犯了什么罪,要讓一位偵緝處長親自拿人?” 吳郁文也不回答,一把將沈默推開,走到藥慎行面前,一亮逮捕令:“藥慎行,警察廳認為你與東陵盜墓案有關,跟我們走一趟吧。” 吳郁文聲音不大,可足以讓院子里所有人都聽到。東陵大案,整個北京都傳得沸沸揚揚,大家只知道這跟孫殿英有關,可沒想到五脈居然也牽涉其中。再一細想,五脈是鑒古的名家,由他們替孫殿英去賣慈禧墓的寶貝,實在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一想到一貫崖岸自高的明眼梅花,居然背地里在做這樣的勾當,大家看向五脈的眼神都變了。 盜墓這種事,雖然大家都在干,但拿到明面兒上來承認,那卻是另外一回事。 藥慎行聽到勃然大怒:“我不跟你們走,你們在這兒說清楚,我什么時候替孫殿英銷贓了?”吳郁文冷笑道:“譚溫江都招了,說他早跟你聯系過。一旦東陵的明器拿出來,就通過你的手折換現錢。南城教子胡同的十二軍辦事處,你去過沒有?” 藥慎行的怒氣霎時凝固住了,他動了動嘴,卻說不出話來。在周圍一干人眼中,這就是被說中了要害。沈默轉過臉來,問藥慎行:“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我……我沒賣過。”藥慎行有些慌亂,“我只是去那里跟譚溫江談過一次,他們說有一批古董,想要出手……” “那就是確有其事嘍?你怎么不跟我說?”沈默的手氣得直抖。 藥慎行道:“當時我只以為是普通明器,就沒跟您說……這行市眼看就蕭條下去,我也是為了五脈的今后著想啊!” “糊涂!”沈默呵斥道。他知道自從北京改北平以后,藥慎行一直在為五脈尋求新的生財之道。之前和日本人談買賣古董的事,好歹算是合法生意,這跟盜墓的孫殿英偷偷接觸,那名聲可就全臭了。哪怕你一件沒賣,都得被老百姓罵得狗血淋頭。 藥慎行心里很冤枉,他去找譚溫江談的時候,以為是普通明器交易,孫殿英還沒開始盜墓呢——可沒人會關心這個,大家只看到五脈和盜墓的孫殿英勾結。有心人只需要稍稍一推,就能敲釘轉腳,把藥慎行坐實成孫殿英的同黨,五脈也會隨之聲名狼藉。五脈活的就是個名聲,名聲若是沒了,那也就完了。 藥慎行沒想到,自己只拜訪了一次,警察廳居然都能查到。更沒想到,這一次普通談生意,會把五脈推到絕境。他的臉色開始變得慘白,身子微微搖擺。 吳郁文等得不耐煩了:“你們有什么話,咱們回警察廳可以慢慢說。銬走!”幾個警察沖上來,把藥慎行按住,咔嚓一聲把一副精鋼手銬給他戴上。沈默氣得倒退幾步,幾乎站立不住;藥慎行媳婦一見相公被抓走了,“嗷”地一嗓子,放聲大哭。旁邊一個小娃娃也嚇得大哭。其他五脈的人,嚇得直往后躲。這一下子現場頓時大亂,哭鬧聲、叫喊聲、勸說聲、呵斥聲一起爆炸,壽宴喜慶的氣氛蕩然無存。 藥慎行還在掙扎,試圖反抗。吳郁文冷笑道:“你別著急,這次五脈勾結孫殿英的大案,上頭說要從嚴從重,要抓的人多了,你在里頭不會寂寞的。”藥慎行聽到這里,動作一下子僵住了。 在這一片混亂中,藥來呆愣愣地站在一旁,完全不知所措。他想起來了,那個十二軍軍官的指頭上,還戴著他爸給的武扳指呢。也就是說,這次吳郁文沒抓錯人,他爹確實跟孫殿英勾結起來,打算銷贓。 可他該怎么辦呢?他能怎么辦呢?藥來腦子已經完全混亂。 “藥來!” 一聲怒喝,藥來打了一個激靈。這聲音太熟悉了,每次他爹要找他麻煩,都是這么怒氣沖沖地吼上一嗓子。 “藥來!” 又是一聲。藥來渾身發抖著走出人群,第一眼就看到自己爹被警察死死抓住肩膀,雙手反銬在背后,今天為了接任族長而特意梳理的頭發,現在完全亂掉了,狼狽不堪。藥來喊了一聲“爹”,再也抑制不住,大哭起來。 “不許哭!”藥慎行訓斥道,藥來一下子剎住淚水,狠狠吸了一下鼻子。藥慎行臉色慘然,情緒卻已經恢復平靜,他對藥來道:“我走以后,你要替我做一件事。”藥來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藥慎行緩緩轉過頭去,看向仍舊在角落發呆的許一城,又轉回來,“我要你一會兒替我參加投爐問香,不必藏著掖著,我要你拿一枚白香丸,投進去。” 他這一句話說得非常大聲,整個院子里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沈默頹然坐回到五德椅上,藥慎行的用意,他一下子就聽明白了。這次東陵的事情太大,別說藥慎行,就連五脈都有可能要折進去。藥慎行只能毅然放棄五脈族長的角逐,和五脈割裂開來。這樣一來,他所作所為,皆是個人行為,所承受的罵名,不會連累五脈。 白色香丸,代表的是五脈中的白字門,也就是許家——而許家只有許一城一個人。藥慎行很討厭許一城,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后者的實力。如果自己不在了,唯一能把五脈帶出困境的人,只能是許一城。他要求藥來不藏著,公開投,實際上就是在告訴其他成員,自己會把五脈托付給誰。 藥慎行平時為人處世格局略小,但在這關鍵時刻,他卻毫不含糊地做出了選擇。無論藥慎行做錯了什么,他凡事以五脈存續為最優先,這一點始終不曾變過。 “慎行,你啊……”沈默喃喃道。藥慎行雙目通紅,滿噙淚水。他咕咚一聲跪在地上,背著雙手沖沈默磕了三個頭,磕得額頭都出血了。藥來蹲坐在地上,旁若無人地號啕大哭起來。劉一鳴和黃克武怕他哭得太厲害,一左一右趕緊給攙走了。 沈默把視線投向許一城。他記得許一城跟吳郁文關系不錯,如果能站出來說兩句,說不定事情還有轉圜的余地。許一城注意到了這目光的壓力,終于嘆了口氣,站到了門口的位置。 “吳隊長,這件事真的不能通融了嗎?”他問。 吳郁文眉頭一皺道:“許先生,您別讓我為難了。東陵案子有多大,這您比我清楚。這件案子,蔣主席、閻長官聯合下了命令要嚴辦,誰也沒法徇私。” 許一城沒辦法,只得請求再跟他說句話。吳郁文不好得罪他,只得命令警察們稍微退開幾步,說你只能講一句。 許一城躊躇著不知如何開口。藥慎行卻率先說道:“你別誤會,我還是很討厭你,我只是別無選擇。” “你也別誤會。我一點也不想做這個族長,我希望是做一個考古學者。”許一城神色平靜。 藥慎行大吼:“沈老爺子現在老了,現在能撐起這個家的,只有你而已!這是你的責任,你不能逃避!” “我知道。”許一城淡淡回答。 這個答案讓藥慎行很不滿意,他惱怒地吐出氣來,還想要多說幾句,可是時間已經不夠了。警察推著他往外走,藥慎行只能向許一城投去一個憂慮的眼神,就像是被人奪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一樣東西。 在一片哭喊聲中,吳郁文把藥慎行帶走了,院子里又恢復了安靜。大家面面相覷,都不知道這局面該如何收拾。沈默勉強打起精神,藥慎行走了,可五脈不能散,他強忍悲痛,宣布投爐問香繼續開始。 藥來擦擦眼淚,步履蹣跚地走到桌前,抓起一枚白色香丸,投入爐子。其他有資格投票的人,依序上前,無一例外都拈了白色香丸,整個投爐問香很快就結束了,結果毫無懸念。 “我宣布,下一任五脈族長是,許家,許一城。”沈默用盡力氣喊出聲來,隨即將香爐點燃。裊裊的香氣飄起,勾畫出奇妙的形狀。若是平常,這時該是鞭炮齊鳴,賓客道賀的熱鬧場面。可此時下面的人,各自帶著心事,還沒從剛才的變故里恢復過來,整個院子里一片尷尬的安靜。黃克武用力拍了拍劉一鳴的肩膀,說這回你可高興了。劉一鳴卻面色沉重,鏡片后的那對目光,絲毫不見夙愿得償的喜悅。在他們身后,藥來望著香氣的走向,一聲不吭,任憑淚水流過臉頰。 沈默親自把五德椅搬過來,請新族長上坐,把博山爐鑰匙顫巍巍地遞過去。許一城接過鑰匙,卻不坐下,而是朝下面一抱拳:“多謝諸位長輩厚愛,可一城如今尚有要事在身,暫時不能接任。” 下面的人一陣嘩然,今天五脈是怎么了?五脈這一輩最杰出的兩個人,一個被抓,一個當選了卻不愿意接手。難道五脈真到了窮途末路的時候了? 一日之內,太多變故,沈默疲憊不堪,他從來沒覺得自己如此衰老。沈默鼓起最后的力氣,走到許一城面前,沉痛地說道:“一城,你對當年被逐出五脈,仍有心結?對于我之前袖手旁觀,仍有不滿?老夫可以一力承擔,但你不可甩手不管吶……” 說完以后,沈默腳下一軟,竟要跪在他面前。嚇得許一城連忙把沈默攙扶起來,自己跪了下去:“一城絕無怨恨,真的是有要事在身。” “什么事,比咱們五脈還重要?” 許一城抬起頭,眼神凜然:“武則天乾陵即將被盜,我絕不能讓它發生。” 第十三章 生死一諾 一架大維美在碧藍天空上優雅地飛行著,不時穿梭于白云之間,發出低沉的嗡嗡聲。兩側的寬大雙層機翼上涂著青天白日徽,機身上用紅油漆寫著“騰鴻”二字。這本來是北洋政府用英國借款購買的轟炸機,后來改成了運輸機,專飛京、津兩地民航。它裝有兩臺勞斯萊斯航空發動機,安全性比起其他小飛機提升了不少,能裝將近六噸貨物,能載十二名乘客。 不過此時這架飛機的乘客,只有許一城與海蘭珠兩個人。 他們只有兩把硬木圈椅可坐,周圍堆滿了各種郵包和木箱,雜亂無章。濃重的機油味不時從蒙皮縫隙中傳進來,機身時不時還要狠狠地晃動兩下。 海蘭珠好奇地朝舷窗外望去,這大概是她第一次坐飛機,看什么都覺得新鮮:“當初慈禧從北京西狩到西安,路上可是走了多少時候啊。可咱們這一回才飛了多久,肚子里的早餐還沒消化呢,就快到西安啦!” “要謝,就去謝戴笠吧。” 許一城左手拿著那把唐劍的相片,右手抖開陳維禮的那半張信箋,頭也不抬地說。 戴笠雖然已經離開北平,但他留下馬漢三作為聯絡員。許一城把復原的九龍寶劍交還馬漢三,順便問他有沒有最快前往西安的辦法。馬漢三也是個手眼通天的主兒,一番打聽,居然安排一架飛機出來。 這架飛機的來歷頗有意思。北伐時馮玉祥進軍河北,自認功勞最大,冀、京、津理應歸他。而蔣介石唯恐馮玉祥尾大不掉,反而任命閻錫山為平津衛戍總司令,只給了馮玉祥部下一個北平市長的虛銜。馮玉祥對此大為不滿,蔣介石為了安撫他,答應把北洋政府遺留下來的航空兵分給他一部分。這架大維美,就是打算要移交西安方面的,先從北平飛洛陽,加過油后再直飛西安。 大軍閥之間的紛爭,倒讓許一城趕了個巧。否則的話,從北平去西安,不知要花多久時間。 “咱們還趕得及嗎?”海蘭珠收回視線,有點擔心。 許一城放下照片和信箋:“支那風土考察團是七月初走了,現在是八月初,我們比他們足足晚了一個月。不過他們是走陸路,得先去鄭州,再轉去西安。我問過了,現在那邊火車還沒恢復,公路也是時斷時續,最可靠的只有馬車。就算他們運氣足夠好,一路沒有天災人禍的耽擱,也得花上二十幾天。我們比他們晚不了幾天。” 海蘭珠看起來稍微放心了些,可隨即又擔憂起來:“哎,一城,你怎么如此篤定,日本人的目標是武則天的乾陵?” 許一城把唐劍照片遞過去給她:“你看這里有震護二字了么?” “什么意思?你們玩古董的春點?”海蘭珠完全不明白。 “這是只有陪葬才有的字樣,而且不是一般的陪葬,而是代活人護陵。比如皇帝對你有大恩,現在皇上死了,你還活著,又不能殉葬,那么就要拿一件東西,作為自己的替身去為皇帝守陵,一般會寫明‘某護’‘某臣假’之類的字樣。我查過了,郭震是唐玄宗時候死的。他以《古劍篇》為武則天所賞識,女皇對他有知遇之恩,那么武則天死后,他獻上寶劍,代身護陵,再正常不過。” “這么說,這把劍原來是在武則天的墓里?” “不,不會的。這把劍是代身守陵,那么它出現的位置,不應該是墓內,而是墓外,也就是地宮入口處的外圍,所謂劍門。”許一城彈了彈照片,“你看,上頭這根線段,應該就是武則天乾陵的山勢圖,而這個位置,標記的就是此劍下葬之處。找到此劍下葬的劍門,就能找到乾陵墓道的入口所在。” 海蘭珠一聽,啊了一聲,說這不是和東陵那個姜石匠一樣了嗎? 許一城點頭:“郭震劍之于乾陵,就類似于姜石匠之于東陵,甚至比后者更關鍵。唐代的陵墓很有特點,唐太宗曾經刻過一塊碑,上面寫著‘王者以天下為家,何必物在陵中,乃為己有。今因九嵕山為陵,不藏金玉、人馬、器皿,用土木形具而已,庶幾好盜息心,存沒無累。’換句話說,唐陵是以山為陵,規矩浩大。如果不知道墓道的位置,硬挖幾無可能。” “有這么夸張嗎?不會和東陵一樣吧?” 許一城道:“早在唐朝末年,黃巢就打過乾陵的主意。當時他動用了四十萬大軍,圍了乾陵挖了一圈大溝,最終筋疲力盡,也沒找到墓道口。日本人再厲害,能有黃巢的人多嗎?” 海蘭珠立刻明白了:“所以日本人花了這么大心思,就是為了獲得郭震劍上關于乾陵墓門的位置。這是唯一能進入武則天陵寢的辦法。” 許一城長長嘆息道:“之前我完全想錯了。維禮在信箋上留下的那五個手指的血手印,根本不是東陵里的五位帝王,那就是一個五,武則天,旁邊多出的那個‘陵’字,自然指的是乾陵——若不是找到劍影素描和堺大輔抄寫的郭震詩,我還真想不到這一層。” 說到這里,許一城突然沉默下來。他現在才真正體會到,當陳維禮知道支那風土考察團真正的目標后,是何等的震驚,何等的憤怒。那可是乾陵啊,武則天的陵寢。他毅然決然地犧牲掉自己的性命,也要把這個消息傳出去,這個舉動所包含的分量,許一城到現在方才徹底明白。 他下意識地朝右手邊看去,那里有一個行李箱,里面裝著陳維禮的牌位。他希望能和好友并肩作戰。 “日本人對唐代文化近乎癡迷,他們認為現在的中國不配做唐文化的繼承者,他們才是。我不知道他們怎么發現郭震劍上能指示乾陵墓道方位,也不知道他們怎么發現乾隆把郭震劍藏進了九龍寶劍里。但是我知道,如果任由他們打開武則天的陵墓,對咱們國人來說,可真是無法洗刷的奇恥大辱。” 許一城一拳砸在了飛機單薄的艙壁上:“我絕不能讓東陵悲劇重演。”海蘭珠望著他,發現他又露出那種熟悉的神情,嘴唇輕抿,眉頭稍皺,帶著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堅毅。“可是……”海蘭珠的聲音有點羞怯,“為什么你這次不帶五脈的人,單單只叫上我呢?” 許一城苦笑一聲,身子向后一靠:“五脈之中,像藥慎行那種想法的,是大多數人。他們不能理解我,亦不知我要做的事情意義何在,何必叫他們來。” “那三個小家伙呢?為什么也沒帶?” “藥來家中生變,不便前來;黃克武是個好孩子,就是思想上有點疙瘩,他自己還沒理順;至于劉一鳴啊,他腦子好使,倒是個合適的人選,可惜……” “可惜什么?” 許一城把視線轉向舷窗外,望著外面的云彩,聲音里帶了幾絲疲憊:“你以為藥慎行被抓走,是誰舉報的?” 海蘭珠一驚,差點沒坐住。 許一城瞇著眼睛,神態平常:“藥慎行去十二師辦事處的事,當時是一鳴和藥來發現的,后來只告訴了我。我和藥來都不會說,那么只有他了。這一手厲害啊,專挑了壽宴當天把藥慎行給拉下馬來,他一手布的這局,自己沒費多大力氣,借著我揭露孫殿英惡行的東風,就造出一個藥慎行不得不退、我不得不上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