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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古董局中局3:掠寶清單(出書版)在線閱讀 - 第11節

第11節

    許一城把東西接過去看了幾眼,老農特別緊張,也抻著脖子瞅。海蘭珠瞪了他一眼,老農尷尬地笑了下,退后幾步,生怕弄臟了她的衣裙。許一城端詳了一陣,還屈起指頭彈了幾下,瓷枕發出悶悶的響聲。

    瓷枕也歸瓷器一類,但不算特別值錢。隋唐時候才有,到宋代更是大量生產,多是民窯所出,造型多,來歷多,而且陪葬時一定會把主人的瓷枕擱進去,枕到頭下。所以這玩意兒多是盜墓挖出來的明器,家里祖傳的反而少見。

    許一城問老農這是哪里來的,老農說是頭年刨地挖出來的,一直擱在家里頭壓大缸。有人說這是寶貝,剛才聽說有人來收,所以特意拿過來碰碰運氣。

    許一城檢驗一圈,已經大概有底兒了。

    瓷枕分兩種,一種是生枕,是活人枕的;一種叫尸枕,也叫壽枕或陰枕,死人專用。兩者的區別在于,生枕樸素實用,因為真得拿它枕著睡覺;壽枕方硬華麗,反正死人不會嫌硌得慌。這個明顯是個尸枕,應該是宋瓷,定窯所出。因為看胎色是白里透著一點點黃,積釉如蠟淚,還能在邊角看出竹絲刷紋的痕跡。這是個尷尬物件兒,說值錢吧,瓷枕賣不出特別貴的價;說不值錢吧,好歹也是定窯出的宋貨。

    老農看得著急,連聲問這個能賣多少錢。許一城沉吟片刻,眉頭一皺,把瓷枕扔回去說這東西又笨又重,做工也不怎么樣,也就是樣式還算討喜,給你兩個大洋吧。老農說能不能多給點?許一城冷笑說這客棧里還有別人來收,你看看他們能給你幾塊?又補了一句:“你問了他們,可就不能后悔了?!?/br>
    這東西擱到市面上,起碼能叫上五百大洋。如果是地道的一個古董商人,這時候就要拼命貶低,盡量壓價,讓賣主覺得不值錢,才好賺取差價。

    “有人不要?那拿給我看看?!?/br>
    正說著,從客棧后頭又轉出來一人。這人中年微胖,粗眉毛,裝扮跟許一城差不多,胸前還揣著一塊金懷表。原來伙計不止叫了許一城一家,還叫了另外一個等兔子的。

    這人走過來,許一城沖他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后把瓷枕遞過去了:“這玩意兒您也過過眼?”言語里帶了暗示,我已經看過了,而且叫了個低價。如果不是什么特別值錢的東西,對方往往就會退開,犯不上為這點東西得罪人。

    但那人居然伸手接了過去,反復看了幾圈,還掂量了一下,然后問了老農同樣的問題。老農不敢不耐煩,老老實實又答了幾句。那個古董商看了眼許一城,說我加一枚鷹洋,這個讓給我吧,許一城故作不滿道:“朋友,得有個先來后到,我已經問過價了,您橫插一杠子,可是壞了規矩?!?/br>
    那古董商居然也不堅持,抬手說行,這個我不爭了,你收著,轉身就要走。許一城卻不依不饒起來:“我剛才已經談妥了兩枚大洋,您這一開口就加一枚,還不要了,怎么著?是成心給我添堵不成?”那古董商怒道:“你這人怎么不講道理,要壞規矩,不要也壞規矩?”

    老農戰戰兢兢地湊過來,伸出三個指頭:“那這個,三枚?”他渾濁的眼神里閃著金光,這是典型的農民式的小精明。許一城臉色一沉:“剛才說好了兩枚,就值這么多。有本事你賣給他去。”老農猶豫了,既想多占點便宜,又怕錯失了機會,左右為難。

    那古董商懶得跟他們吵,說好好,三枚賣給我,你拿來吧。說完他從懷里掏出三枚銀晃晃的現大洋,扔給老農,然后瞪了許一城一眼,卷起瓷枕就要上樓。

    這時老農忽然喊了一嗓子:“我這兒還有東西,您還看看不?”那古董商回過頭來,本來翹起嘴唇,打算把他罵退,可嘴張到一半,卻看到那老農手里握著一把手槍,黑洞洞的槍口正對準自己。

    “等一下,我……”古董商還沒說完,就聽一聲槍響,他的右膝陡然爆出一團血花,慘叫著從樓梯上摔下去。

    老農的眼皮翻動幾下,奮力把層疊的褶皺朝上下擠開來。那個貪婪的老農嘴臉霎時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對陰森猙獰的眼睛。老農慢慢走過去,看到古董商人捂著腿號叫,抬起槍,又在他肩膀上補了一下。這次是近距離射擊,大半個肩膀血rou橫飛,古董商人發出一聲更為凄厲的慘叫,躺在地上劇烈地抖動著。海蘭珠尖叫起來,往許一城身后躲。

    老農俯身探探他鼻息,對客棧老板道:“把他抬下去,別死了,沒那么便宜的事?!闭f的時候,嘴邊還帶著一絲笑意。其實他第一槍已經把那商人打廢了,第二槍純屬是為了聽到慘叫聲,他似乎樂在其中。

    來了幾個客棧伙計,七手八腳把古董商人抬下去,地板上拖了一路的血跡。除了許一城和海蘭珠以外,其他人都面色如常,仿佛這種事每天都在發生。

    老農掂著槍走到許一城面前,上下打量,褲腿上還帶著飛濺出來的血。海蘭珠低下頭去,死死抓住許一城胳膊,雙肩瑟瑟發抖。許一城一把將她扯開,嘴里罵道:“沒見識的娘們兒!”然后趕緊從懷里掏出一包美人兒香煙,給老農遞上一根。

    老農也不客氣,叼著煙抽了幾口,點頭道:“嗯,地道?!彼赝淘仆蚂F,許一城在旁邊就候著,也不敢說話。

    老農抽了半根兒,開口道:“知道為什么我收拾了他,沒收拾你嗎?”許一城道:“知道,知道。他這個人,不地道?!崩限r眉頭一抬:“有點意思,怎么不地道了?”許一城道:“我正在看您的東西,談妥了價兒,他非要往上抬,這是不義;把價抬上去了,我一爭,他又不要了,這是不信;最后您一糾纏,他不趁機壓價,反而給了錢就走,這是不智。正經收古董的,沒人這么做買賣,這人每一步都沒走在點兒上,明顯就不是這行里的人,心思不在這兒?!?/br>
    “哦,那你說他心思在哪?”

    “這在下就不知道了?!痹S一城又要給老農遞一根煙過去。老農眼睛一斜,沒接煙,猛地抓住許一城的手。許一城臉色一變,卻又不敢掙扎。老農嘿嘿笑道:“他那手上都是老繭,一看就是玩槍的老兵,以為帶塊金懷表就能裝文明人了?哪像你這手細皮嫩rou的,才是摸著瓷器字畫出來的。”

    許一城把手抽回來,賠笑道:“您抬舉,您抬舉?!崩限r突然眼睛一瞪,聲音又陰狠下去:“可這平安城是個窮地方,正經收古董的,一年也來不了一回。你跑來這兒等兔子,是不是心思也不在這上頭???嗯——”他故意拖了個長腔兒,看著許一城,只要一句話說錯了,他也不介意多費一顆子彈。

    許一城笑道:“在下來這里,自然是沖著錢來的??蛇@事能不能成,不在我,得看您成全不成全?!崩限r眉頭一挑,嘴巴咧開:“俺一個鄉下人,能成全個啥?”許一城道:“話說到這份兒上,再不知道您是誰,我這一雙招子干脆自己廢了得啦,您說對不對?王團副?”

    老農忽然哈哈大笑,把槍扔給旁邊的客棧掌柜,拍了下許一城的肩膀,說:“你這人,有意思?!边@人自然就是外號“惡諸葛”的王紹義。他幾乎沒有照片流傳,付貴在警察廳也只能找到幾段彼此矛盾的口供,一直到現在,許一城才發現是這么一位瘦小干枯的鄉下老漢,真是出乎意料。

    王紹義道:“別怪老漢我招待不周,這年頭想來平安城打探消息的jian細太多,不得不防。老漢我信不過別人,只好親自去試探?!彼チ四ズ蟛垩?,發出尖利的聲音,似乎意猶未盡。許一城看了眼那瓷枕:“您這件東西選得好,不貴不賤,鑒別難易適中,是不是行里人,一試即出?!?/br>
    “嘿,所以看著外行的古董商,那一定是jian細;就算不是,那也是手藝不熟,死了也活該?!蓖踅B義說得理直氣壯。

    這個王紹義果然警惕性十足,連一個收古董的住進來,都親自挑著糞擔子來試探。幸虧許一城是行中里手,稍微一個不注意,就會像那位不知哪兒派來的探子露了底,還不知會怎樣生不如死。

    許一城心想著,沖王紹義一拱手:“這次在下前來平安城,其實是聽了點風聲,想在王團副這兒走點貨。只是苦于沒有門路,只好學姜太公在這兒先擺出架勢了?!睆膭偛诺囊环佑|,他知道王紹義這人心思狡詐,猜疑心極強,與其等他起疑,不如自己先承認。

    王紹義淡淡道:“我這兒是正經八百的奉軍子弟,保境安民是職責所在,可不是做買賣用的,能有什么貨?你從誰那兒聽說的?”許一城道:“毓彭?!蓖踅B義似笑非笑:“哦,他呀,看來我有時間得進京去跟他聊聊?!?/br>
    許一城也笑:“您不一定能見著他,我聽說毓彭讓宗室的人給逮住了,至今下落不明。”他這是告訴王紹義,你盜東陵的事,宗室已經知道了。這么一說,是在不露痕跡地施加壓力。王紹義“哦”了一聲,似乎對這個漠不關心,又問道:“北京最近局勢如何?”

    許一城搖搖頭,露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亂套了,一天一個消息。一會兒說張大帥要跑,一會兒說南邊已經打到城邊,一會兒又說要和談,沒人有個準主意。”王紹義道:“這么亂了,你還有心思來收古董?”

    “亂世收古董,盛世賣古董,咱賺的不就是這個錢嘛。”許一城樂呵呵地說著大實話。

    王紹義一怔,沒想到這家伙這么實在,哈哈大笑。許一城趁機拿出張片子,恭恭敬敬遞過去:“甭管有沒有貨,能見到王團副,那也是在下榮幸。鄙人許一城,就在客棧這兒候著,隨時聽您吩咐?!?/br>
    “那你就等著吧?!?/br>
    王紹義拈過名片,什么承諾也沒做,轉身就走。他走到海蘭珠身旁的時候,停下腳步,對海蘭珠咧開大嘴:“小姑娘剛才那一嗓子尖叫演得不錯,就是欠點火候,還得多磨煉一下。”海蘭珠臉色“唰”地變了顏色,后退一步。王紹義呵呵一笑,伸出皺巴巴的指頭在她粉嫩的下巴上一滑:“敢來這平安城的,會讓這點血腥嚇到?”然后走出客棧,依舊挑起糞擔子,又變回了鄉下老漢的模樣,一步一晃悠地走了。

    許一城和海蘭珠回到房間。一進屋,海蘭珠歪斜一下差點癱坐在地上,幸虧許一城一把扶起來。王紹義帶給她的壓力太大了,差點沒繃住。許一城道:“早叫你別來,你偏要逞強,現在走還來得及,我讓克武送你回去。”

    海蘭珠咬著嘴唇:“我不回去!我得替我爹逮到盜墓賊!”許一城道:“這事毓方已經委托給我,你何必多此一舉?!焙Lm珠搖頭:“不走,王紹義已經知道我了,現在我一走,他肯定起疑?!?/br>
    她說的也有道理,許一城嘆了口氣,不再堅持。海蘭珠問接下來怎么辦?許一城道:“咱們的來意王紹義已經知道了,接下來就只有等。別忘了,柜臺上除了咱們的一共三只金蟾,打死一只,還有兩只呢?!?/br>
    過了一陣,付貴回來了。許一城問他怎樣,付貴道:“一出門就讓人綴上了,跟著我兜了整整一圈。”看來這平安城是外松內緊,看似松懈不堪,其實他們一進城就陷入了嚴密監視之中。

    于是屋子里又安靜了,這次感覺和剛才截然不同,如同陷入一個鳥籠子里。王紹義到底是什么意思,誰也不知道,更不知道等著自己的是拔毛還是放血挨宰還是別的什么東西。許一城道:“他還是在試探咱們,如果這會兒沉不住氣,奪路而逃,那就是往死路上撞了?!?/br>
    海蘭珠白了他一眼:“剛才還有人要把我攆走,照你這么一說,那可真是自尋死路了?!痹S一城說不過她,只能苦笑著打開報紙,繼續看起來。

    整整一個下午,客棧外頭再沒什么別的動靜,當然更沒有人來獻寶。到了晚上,許一城叫老板送來幾樣小菜,跟其他幾個人胡亂吃了幾口。許一城一點不急,拿起本書來慢慢翻著看。海蘭珠卻有點心浮氣躁,在屋子里來回走動,黃克武沉默寡言,只有付貴拆下手槍,擦了一遍又一遍。

    到了晚上十點多,平安城關門閉戶,不見一點燈光,黑壓壓恍如酆都鬼城,連聲音都沒一點。屋子里的諸人本來要各自回房休息,突然聽到腳步踩在木板上的吱呀聲,一步一步煞是詭異。很快一團昏黃燭光逼近門口,吱呀一聲,客棧掌柜推開了房門,面無表情地說道:“幾位,帶上行李,請上路吧。”

    這話說得陰氣森森,許一城問:“這是王團副的意思?”客棧掌柜面無表情,說您不去也沒關系,我回稟就是。許一城沖其他幾個人使了個眼色,四人只好跟著過去,很快出了客棧,走上街道。

    一行五個人在寂靜無人的街道上朝前走去,客棧掌柜提燈走在前頭,好似招魂一般。很快他們就被帶進了一處黑乎乎的建筑。借著燭光,許一城認出來了,原來這是平安城的城隍廟。

    廟里鬼氣森森,正中城隍老爺端坐,兩側牛頭馬面、黑白無常,個個泥塑面目猙獰。在城隍老爺頭頂還懸著塊褪色的匾額,上書“浩然正氣”四字,兩側楹聯“作事jian邪任爾焚香無益,居心正直見吾不拜何妨”,寫得不錯,只是此時看了,真是說不出的諷刺。

    他們沒等多一會兒,王紹義從城隍廟大殿后頭走出來,他換上一身戎裝,腰插盒子炮,周圍士兵如同鬼影環伺,手持長槍,面目僵硬。

    “到時辰了,跟我去陰曹地府轉轉吧。”王紹義咧嘴笑了起來,一指許一城和海蘭珠。

    黃克武和付貴也要跟上,卻被旁邊的士兵把長槍一橫,攔住了。王紹義說咱們是去談買賣,這些拿刀拿槍的事就免了吧。兩個人對視一眼,這是故意要把他們分開啊,可是人家手里有槍,稍有反抗就得橫尸當場。許一城拉住付貴,遞過一個無妨的眼神。如果王紹義要殺他們,早就動手了,不必等到現在。付貴和黃克武沒辦法,只得跟著小頭目出去了。

    他們走了以后,許一城上前一步,遞過一支煙去:“王團副,您說下陰曹地府,是什么意思?”

    王紹義接過煙說道:“你不是來找我做買賣么?不下去怎么談?”說完一伸手,請許一城往城隍廟后面請。

    許一城和海蘭珠走進城隍廟后頭,里面有一間極小的磚屋,上瓦下磚,墻皮涂成暗紅色,屋子左右不過三米見寬,木門檻倒有將近一丈。許一城一看這小屋子,眉頭一動,對海蘭珠道:“你來過城隍廟么?”海蘭珠搖頭道:“我很早就被送去英國了,城隍廟只是聽說,沒進來過。”許一城道:“哦,那你可要留神了。”海蘭珠大奇,問為什么。許一城還沒回答,王紹義已經催促兩人進那屋子。

    他們高抬腿邁過門檻,才看到屋子里頭啥也沒有,只在正中地板有一個黑漆漆的大洞,似乎是一個地窖。旁邊擱著一把木梯,不知是通向哪里。

    “請?!蓖踅B義的表情在燈籠照耀下陰晴不定,說不出的詭異。

    許一城攀著梯子往下走去,這地窖很深,一股子霉味。他到了梯子底下,看見海蘭珠也慢慢爬下來。她對黑暗的地方似乎有點恐懼,手一直在抖。一碰到許一城,她就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死死不放。

    先是許一城和海蘭珠,然后是王紹義和客棧掌柜,四個人依次下了地窖,外頭“砰”的一聲,把地窖的口給蓋上了,徹底陷入黑暗。許一城感覺黑暗中似乎還有人,可只能聽見呼吸聲,影影綽綽不知有多少。海蘭珠的指甲都快摳進rou里去了,問他是不是鬼?許一城沒有正面回答,只說讓她做好心理準備。

    “唰”的一聲,掌柜的劃亮一根洋火,點起一個白紙大燈籠,把整個地窖照亮。海蘭珠突然發出一聲尖叫,差點把許一城掐出血來。

    燈光一亮,她才看到四面那些影子全都是鬼,個個青面獠牙,面露猙獰,有吐著長舌的吊死鬼、滿臉血污的跌死鬼、手拎腸子的腰斬鬼,還有什么虎傷鬼、科場鬼、溺死鬼等等,各有各的凄慘死狀,全都立在四面墻前,身子前傾,仿佛在極近的距離躍然而出,一對對無瞳的眼珠子幾乎貼著海蘭珠。

    海蘭珠面如土色,身子不斷顫抖。許一城細聲拍了拍她的手背:“不用怕,這都是泥塑?!焙Lm珠定了定神,再仔細看,才發現這些都是泥彩塑像,只是雕得栩栩如生,在昏黃的油燈照映之下,油泥浮動,真好似活著一般。

    許一城道:“你在國外長大不知道,在城隍廟后頭,一般都有個暗室叫作陰司間,就是這里了。里面供著各種鬼像,供游人觀看,算是免費游了回陰曹地府。”海蘭珠眼神游移,驚魂未定,明知這些東西是假的,可氣氛著實驚悚。

    王紹義笑道:“小姑娘這一聲驚叫,才算是真情實感,不錯,有進步?!?/br>
    如果是大城大鎮的城隍廟,陰司間里琳瑯滿目會有幾十種鬼像,以警示世人不可做惡事。不過平安城是個小地方,陰司間里只有約莫七八尊泥塑。許一城環顧一周,發現這里也不全是鬼。陰司間正中居然擺著一張方桌,桌子旁已經坐了兩個人,一胖一瘦,都穿著馬褂。他們看向許一城,沒吭聲,眼神都頗為不善,卻也帶著幾絲驚慌。

    王紹義請許一城在桌子一邊坐下,海蘭珠松開他的胳膊,站在旁邊眼睛低垂,根本不敢往左右看。那兩個人各自眼觀鼻,鼻觀心,裝作若無其事,也不打招呼。

    掌柜提著白紙燈籠恭敬地站在后頭,王紹義自己拽了把板凳大馬金刀坐定,頭頂恰好對準窖門。他環顧四周,指頭朝上一指:“鬼門一關,咱們就算是進了陰曹地府,陰陽隔絕。在這兒天不知,地不管,人間更是沒關系。諸位有什么話要說,不必再藏著掖著了。”

    他這話一說出來,所有人都頓覺陰風陣陣,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仿佛真在陰曹地府一般。整個地下室只有一個地窖口,還被王紹義牢牢關上。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天不知,地不管,叫誰都不靈。在座的幾位,都是砧板上的魚rou,任人宰割。

    掌柜的提著燈站在王紹義身后,看不清他面目,只看得到一片陰影,如同判官。許一城心中冷哼一聲,王紹義故意選在這個鬼地方,只怕是別有用心。別的不說,單是這鬼氣森森的氛圍,就已讓人先銼了幾分銳氣。

    王紹義對他們的反應很滿意,他伸手道:“你們三位,都是確實來平安城收貨的,彼此認識認識吧?!痹谧膬晌焕涞乇舜艘还笆?,互相道了姓名。瘦的那位叫高全,一口天津話;胖的那位叫卞福仁,說話帶著山西人特有的腔調;他們倆只報了名字,來自哪里,什么鋪子的,一概不提,可見彼此都有提防。

    海蘭珠這才知道,那客棧外頭擱著四只金蟾,正是來了四波古董商人。王紹義親自去查驗,干掉了一個探子偽裝的,剩下三家,才有資格邀請到陰司間來。

    一干人都打完招呼了,王紹義眼睛一瞇:“我先問個問題,兄弟我在東陵做的事,你們是怎么知道的?”

    許一城已經回答過這問題,坦然說是毓彭,另外兩位卻有些支支吾吾。王紹義一拍桌子,惡狠狠道:“我剛才說了,鬼門一關,誰都不許藏著掖著!當著這么多惡鬼都敢說謊,可是要遭報應的!”高、卞兩位還是有些為難,王紹義冷笑道:“咱們都說實在話。愛新覺羅家的墳,是我刨的,這是機密事,只有自家兄弟知道。你們來平安城,肯定是得了內部走漏的風聲——我不怪罪你們,求財嘛;但嘴不嚴的,卻一定得有個交代。你們把透消息的人名告訴我,咱們買賣接著做;不說,我就拿你們開刀,自個兒掂量掂量吧?!?/br>
    他這一句話出來,陰司間里頓時一片寂靜。高、卞二人垂下頭,心里都在緊張地做著斗爭。在這昏暗的小地下室內,又被鬼怪環視,人心本來就極度壓抑,所以王紹義幾句話輕易就動搖了他們的心防。

    許一城微微嘆息,王紹義這句話相當厲害,等于是分化了這兩人與內線的利益,這些求財的人,哪里會講什么義氣,為了自己的好處,什么事情干不出來?

    果然,兩人很快各自說出一個人名。王紹義點點頭,對掌柜的耳語幾句。掌柜的把燈擱下,重新爬上地面打開蓋子交代了幾句,又爬回來。過不多時,外頭傳來兩聲清脆的槍響,高、卞二人都一哆嗦。王紹義咧嘴笑道:“你看,大家都實實誠誠地講話多痛快?——行了,咱們說正事兒吧?!?/br>
    掌柜拿來一個口袋,擱到桌子上,一件一件往外掏。很快在桌子上堆了一堆。有綴著珍珠的鳳冠、織金的經被、大小玉佛、翠佛、各種金銀法器、雞卵大的寶石,林林總總二十多件。燈光昏暗,許一城只能粗粗一掃,和淑慎皇貴妃墓里失竊的陪葬品似乎都對得上號。跟它們比起來,剩給毓彭的那個泥金銅磬和蜜蠟佛珠算是不值錢的了。

    高全、卞福仁兩個人眼睛直了,這些東西都是硬貨。所謂硬貨,是說東西憑著本身質地,就能值不少錢,比如說雞卵大小的祖母綠,不用看年代,光是原石都能賣出天價;與之相對的是軟貨,比如字畫,本身一文不值,只因為和名人有關系,方才身價大漲。

    這些東西非金即玉,若是放到市面上,少說也是十幾萬大洋的買賣。要不然,他們也不會聽到風聲以后,巴巴地跑來平安城。許一城忽然聽身后海蘭珠發出粗重呼吸,知道這姑娘有點忍不住了,偷偷咳了一聲,示意她少安毋躁。王紹義笑道:“娘們兒看了金銀首飾,都是一副德性。”

    在座的人都哄笑起來,氣氛稍稍輕松了一些。王紹義道:“這些玩意兒,都是從同治的妃陵里弄出來的,兄弟我也擔著好大風險,你們可別不領情。”

    高全滿臉堆笑道:“王團副過慮了,清室都沒了多少年了,誰能找您的麻煩?”卞福仁也接口道:“就是,東陵荒著也是荒著,與其讓那些死人霸著,不如拿出來給活人造福。”王紹義聽得連連點頭,忽然一抬下巴,直勾勾盯著許一城:“你怎么不過來恭維恭維我?”許一城道:“挖墳掘墓,有損陰德。我來平安城是為了求財,這嘴上的便宜還是不占了?!?/br>
    高、卞二人眉頭大皺,忍不住出言譏諷:“你都坐到這陰司間里了,還充什么圣人?”他們對王紹義說:“此人如此無禮,還睜著眼睛說瞎話,別有用心!”他們二人都存了同樣的心思,今天這些明器一共三家來分,少一個競爭對手,自己就能多得三成。

    王紹義淡淡道:“許老弟說的不錯,咱們刨了人家的墳,就別撿便宜賣乖了。其實呢,兄弟我也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這兩千多號人的生計。人喂馬嚼,當家不易啊……”說完他伸出手去,把這堆珠寶明器推到桌子中央,“兄弟我想銷贓,你們想賺錢。不過買賣只能兩個人做,今天你們卻來了三伙兒,這讓我有些為難。”

    三人都屏住呼吸,知道正題終于來了。王紹義道:“兄弟我思前想后,一直不知該咋辦才好,就跟馬福田馬團長說了。馬團長到底是過來人,有見識。他問我,這些玩意兒都賣了,能賣多少銀錢?我說怎么也得十來萬吧?馬團長又問我了,咱們團一個月發餉錢得多少?我說五萬不止。馬團長說你就算都賣嘍,也不過是三個月軍餉,這哪兒夠???眼光還得放長遠不是?我想也對,這個妃子墓,就算刨了幾座,也不過是一兩年的收入,沒意思!要挖,就挖個大的。”

    說到這里,王紹義一撥桌上的明器:“這點玩意兒,不過是添頭兒。今天把諸位聚到這兒來,是想跟你們做筆更大的買賣——東陵里頭最富貴的,那得算是老佛爺的墓。諸位有沒有興趣?咱們吃個慈禧太后的現席!”

    一言既出,舉座皆驚。那張溝壑縱橫的臉在燭光映照下,比那周圍的鬼面雕塑更為可怖猙獰。

    稍微年紀大點的北京人都還記得,當年慈禧出殯時無比奢華的風光,恐怕是前無古人。而他們專業搞古董的人,自然也讀過李蓮英和他侄子寫的《愛月軒筆記》,知道慈禧墓里的陪葬品之豐厚,恐怕要冠絕諸陵,全部發掘出來的話,將是一筆驚天財富。

    王紹義居然打算開掘慈禧墓,這份野心和膽量,可真是不得了。慈禧墓的等級,不是淑慎皇貴妃的墳墓能比。雖說此時盜墓成風,可公開搞這么大的事情,眾人心中都有些揣揣。

    王紹義看他們被嚇住了,嘿嘿一笑:“這陵墓哇,就跟整娘們兒一樣。頭一回都緊張得夠嗆,可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慢慢就習慣了?!?/br>
    這個笑話大家都沒笑。無論是許一城還是高全、卞福仁,都敏銳地捕捉到,王紹義剛才用了一個詞,吃慈禧的現席。

    吃現席,這是民國以來才有的事情。民國開國以后,各地一直動亂,挖墳掘墓的事屢有發生,無人監管。于是就有古董商人掏錢雇傭土夫子,專門挖古墳取明器。后來土夫子覺得這么做自己吃虧太大,索性反向cao作,先找準墳墓,然后叫來幾家古董商,當場挖墳,現場拍賣,價高者得。因為往往是幾伙人圍著墳坑盯著,跟開宴席似的,所以就叫作吃現席。

    這種吃現席的做法,古董商都要先付一筆錢給土夫子,當作訂金。土夫子收夠了訂金,才開始挖墳。無論墳里挖出什么,訂金都不退,這就是保底。王紹義說吃慈禧的現席,自然是打算先跟他們三家收取訂金,然后再去開掘。

    高全先一拍桌子:“好!王團副難得有此雄心,我就舍命陪君子?!北甯H什桓适救?,也跟著說道:“慈禧墓里,都是民脂民膏。王團副為民做主,取來也沒什么不可?!蓖踅B義又把眼睛看向許一城,說:“那你呢?怕了?”許一城淡淡道:“慈禧墓有多大,幾位應該知道。那不是尋常的墳墓,說開就開。別的不說,那墓道在哪?你們誰知道?若不知地宮入口,就是幾百人硬挖,也得幾天工夫。北京政府再無能,這么大動靜也傳出去了。王團副說開慈禧墓,可也得告訴我們怎么開。財帛動人心,也得有命花才行?!?/br>
    王紹義哈哈大笑:“你問到點兒上了。我就給你們吃個定心丸吧。當年慈禧墓修到最后一道手續的時候,留下了八十一個石匠封閉墓道。本來這些人是被滅口的,可其中有個姓姜的石匠,在施工中途被大石頭砸中,暈死過去。監管太監以為他死了,怕弄臟了地宮,讓人把他拖出去扔山溝里。姜石匠后來悠悠醒轉,逃回村里隱姓埋名,活到現在。”

    三人都沒想到還有這么一段故事,若這是真的,那么墓xue定位根本就不成問題。高全驚喜道:“莫非,莫非王團副已經找到那個姜石匠了?”

    王紹義道:“還沒,不過已經有了眉目,很快就能找到他了?!彼nD了一下,忽然看了三人一圈,“幾位,你看,這等機密大事,我都跟你們說了,兄弟我算夠實誠吧?那現在輪到你們表示一下誠意了?!?/br>
    三人面面相覷,心想這就是要錢了吧?王紹義卻下巴一抬:“這次吃現席,咱們改改形式,你們也別吃了,代我走貨即可?!?/br>
    尋常的吃現席,古董商給了訂金,土夫子挖出東西交給古董商,這事就完了,這是為了防止萬一墳是空的,土夫子白干一場。王紹義的意思是,這慈禧墓里頭肯定有寶貝,不用猜,所以他挖出來,都算自己的,但會指定一人代為出貨,拿到市面上去換現大洋。

    要知道,慈禧墓的東西雖然值錢,但都見不得光,必須有門路找到那些匿名收藏家才行。古董市場水太深,如何找人,如何透口風,如何收款,如何保證不被曝光,其中門道很多。王紹義殺人如麻,可在賣貨上就是個白丁,必須得找一個行家代為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