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草色a免费观看在线,亚洲精品国产首次亮相,狠狠躁夜夜躁av网站中文字幕,综合激情五月丁香久久

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古董局中局3:掠寶清單(出書版)在線閱讀 - 第5節(jié)

第5節(jié)

    毓方折扇“啪”地砸在手掌上,恨恨地“咳”了一聲:“這個不用查。就在兩個月前,三月二十九日,一伙強人帶著火器進了惠陵妃園,盜掘淑慎皇貴妃的陵寢,把里面的陪葬劫掠一空,遺骨扔在墓道中途。我大清遜位不過十幾年光景,居然出了這樣的事!真是豈有此理!”

    兩人聽到這個消息,大為駭然。東陵在直隸遵化州馬蘭峪,里面葬有順治、康熙、乾隆、咸豐、同治五個皇帝,包括慈禧、慈安在內(nèi)的十四個皇后和一百多個嬪妃,是清宗室第一大陵。清帝遜位十七年,余威猶在,所以民間雖然盜墓成風,但皇室陵墓一直還保存完好。想不到今日終于出現(xiàn)了第一個吃螃蟹的賊,居然動起了東陵的主意。

    中國歷代對陵寢極為重視,自先秦至清代,挖墳掘墓都是有悖人倫的一等大罪。現(xiàn)在居然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韙,要對帝王陵寢下手,可真是駭人聽聞。

    “宗室不是有專門護陵的人么?”藥慎行問。

    毓方搖搖頭:“唉。說來慚愧。負責守陵的是我弟弟毓彭,之前他接待過一個日本來的考察團,人家送了幾瓶洋酒,結(jié)果這個蠢蛋那天喝得酩酊大醉,被人堵在屋里不敢出來。一直到賊人都跑光了,早上他才去聯(lián)系馬蘭鎮(zhèn)總兵署,發(fā)兵搜剿。可二位也知道,這時節(jié)兵不如匪,總兵署敷衍了一陣,這事從此就沒有下文了。”

    藥慎行暗暗松了一口氣,富老公又是“干系重大”,又是“駭人聽聞”,還以為是什么驚天動地的陰謀,原來不過是個妃子墓被盜而已,便轉(zhuǎn)頭去看許一城,卻發(fā)現(xiàn)他神色目光嚴峻,忍不住心里發(fā)笑:到底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對古玩行當?shù)娜藖碚f,這種事司空見慣,真算不得什么大事,若沒了土夫子,還怕古玩沒了貨源呢。

    他不知道,讓許一城心中掀起驚濤的,其實是毓方的一句話。

    在東陵被盜之前,宗室接待過一個日本考察團?

    仔細一想,那個時間,恰好支那風土考察團抵達了北京。許一城忙問那個日本考察團的名字,毓方說叫支那風土考察團,團長姓挺怪的,叫作堺。

    考察團前腳剛走,后腳東陵即告失竊。這未免也太巧合了。

    木戶教授也提到過,他們這次來中國,主要目的是為了考察墓葬,甚至有計劃打算開掘幾座。許一城驀然想起那半張信箋上,那一個潦草的“陵”字和那五個血色的手指頭印。一個荒謬的想法浮上他的心頭,說不定這代表的正是安葬著五位帝王的東陵。

    難道說陳維禮拼死傳遞的信息是,這些日本人覬覦的目標不是普通墓xue,而是東陵?

    這未免太荒謬了。東陵是帝王陵寢,且不說這種行為會造成多大的外交紛爭,單是陵墓規(guī)模來看,也不是這十幾位教授的考察團能吃下的。除非……日本人暗地里出錢出技術,買通國內(nèi)的盜墓賊代勞,他們則在幕后吃貨。這不算新鮮事,國內(nèi)許多古董商人,就暗中豢養(yǎng)著許多土夫子專門挖貨,謂之“養(yǎng)螻蛄”,是時下最流行的一種“合作”。

    念及于此,許一城擱下茶碗,身子略微前探,盯著毓方問道:“若只是這一座墓xue,想必您也不至于深夜把我們兩個叫過來,這后頭還有事兒吧?”

    毓方嘆息道:“許先生所言不差——墓被盜了以后,毓彭見總兵署對此事不上心,只得報告給了東陵承辦事務衙門,然后又上報給了在天津寓居的皇上。皇上一聽,當時就伏地大哭,然后召集一干元老議事,下了兩道旨意:一是讓宗室籌款,重新安葬淑慎皇貴妃,還要對整個事件嚴加保密;二是調(diào)查清楚盜墓真兇。第一件事有幾位王爺負責,已經(jīng)重新措置安葬;第二件事就著落在我頭上。我到了現(xiàn)場一看,發(fā)現(xiàn)那伙盜墓賊是一次挖開墓道,正面炸開石門,直入地宮,四周沒有別的挖掘痕跡——這意味著什么,兩位都該清楚吧?”

    兩人都點點頭。盜墓者盜墓的手段,一是打盜洞到墓室上方,然后砸開墓壁,這叫“放大炮”;二是直接打通墓道,這叫“穿針眼”。前者麻煩,但只要蒙中墓xue大概位置就好;后者省事,不過需要精準地知道墓門所在。如毓方所言,這伙盜墓賊沒有半分猶豫,一次就準確地挖到墓門,打開地宮,沒有半點偏斜,絕對是熟知東陵內(nèi)情的人干的。

    毓方繼續(xù)道:“盜墓賊得手以后,徹底銷聲匿跡,丟失的陪葬不知所蹤。直到昨天我聽說王老板家鬧鬼,一打聽那銅磬的樣子,才知道丟失的陪葬終于開始流到市面上了,這才派富老公去看看——想不到趕得早不如趕得巧,遇到兩位五脈高人,可見這是天意。”

    說到這里,他起身鄭重其事地深鞠一躬,誠懇道:“我早有耳聞,五脈是京城古董圈的定盤星。希望兩位能不吝援手,查出那伙盜墓賊的來歷,免教我等成為不孝子孫。”

    藥慎行一聽,心想這清朝遺老果然是來求五脈做這件事,心中有些為難。

    以五脈在京城的人脈耳目,想要查清楚淑慎皇貴妃陪葬明器的去向,不算什么難事,只是有一樁難辦之處:歷代以來,古董商人和盜墓賊之間的關系千絲萬縷,暗里牽扯極多。是以對盜墓之事,古董行的人不會公開支持,但也不會公開反對,采取不聞不問的態(tài)度。五脈若是下手去查,只怕會壞了規(guī)矩。

    藥慎行腦子一轉(zhuǎn),笑道:“富老公果然是忠心耿耿,這對他來說,確實是一件駭人聽聞的大事。”毓方聽出他的意思,五脈不是富老公,跟清室沒什么恩義,犯不上為這么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妃子得罪同行,臉色頓時有些陰下來。

    這時許一城在一旁開口道:“人心不足,欲壑難填。毓方先生擔心的,只怕是這個吧?”

    毓方目光一凜:“正是!若單單只是這一個皇貴妃的墓,倒也算了。可凡事有一即有二,有二必有三。這伙盜墓賊膽大包天,又對清陵布局十分熟稔,今日挖了皇貴妃的墓,不可能止步于此,只會把胃口養(yǎng)得更大,明天說不定就會去打皇陵的主意。若不及時逮住他們,只怕整個東陵都危如累卵!危如累卵啊,整個東陵啊!”

    說到這里,他雙目泛起血絲,重重一拍桌子,銅磬差點摔在地上,幸虧被富老公伸手接住。這老頭老態(tài)龍鐘,接東西的動作卻迅捷如電。

    藥慎行這才意識此事有多嚴重。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這一伙人一日不落網(wǎng),東陵一日不安。倘若滿清皇陵真被盜掘,那可真的是有民國以來古董界第一件驚天動地的重案,只怕舉國都要為之震驚。

    藥慎行不由問道:“這種行徑,是重大犯罪,怎么不報請政府解決呢?”才說出口,他自己先笑了,如今政府自顧不暇,哪還有余力管這些前朝死人骨頭的事?于是又改口說道:“即使政府不管,也可以在報紙上刊載新聞,讓民間團體一起呼吁保護東陵,也是一種做法——可宗室為何對此秘而不宣?”

    毓方苦笑道:“我們哪敢聲張啊?此事一經(jīng)宣揚,等于是昭告天下東陵已經(jīng)無人保護,滿地金銀任人取走。到時候盜墓賊蜂擁而至,東陵就徹底完蛋了。所以皇上特意叮囑,此事調(diào)查務必低調(diào)保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這回他算是把事情說清楚了。宗室想抓賊,又怕招惹更多的賊來,只能暗中請行家來調(diào)查。

    藥慎行問:“以你們宗室在京城的底蘊,為何不自己去查,反而找外人呢?”

    毓方摸了摸指頭上的扳指,一臉恨鐵不成鋼:“大清沒了,宗室的脊梁骨也斷了。不肖子孫太多,為了抽大煙就敢把祖宗賣了。我如果動用宗室的力量去查,讓那群小兔崽子知道東陵也能盜掘,準沒好事兒!”

    發(fā)完一通牢sao,毓方再度看向藥慎行和許一城:“所以深夜請兩位過來,也是保密起見,這事涉及列祖列宗的身后安寧,毓方不敢馬虎——不知兩位,意下如何吶?”

    兩個人都沒立刻回答,陷入沉默。

    毓方見兩人沒吭聲,拍了拍巴掌,丫鬟端進來兩尊玉貔貅,放在兩人跟前。這兩只貔貅通體綠瑩瑩的,質(zhì)地通透,一望便知是精品。毓方道:“這兩件玩意兒不算報酬,只是給兩位深夜造訪的賠禮。如果兩位愿意接手,我們宗室絕不虧待。”

    藥慎行猶豫片刻:“茲事體大,不是在下所能做主。等我回稟族長,再給您答復。不過……”他拖長聲調(diào),去看許一城:“至于許兄弟什么意思,我就不敢做主了。”他這是暗示,許一城跟五脈不是一回事,得分開算。

    毓方眉頭一挑,沒想到這兩個五脈人之間還有隔閡,又看向許一城。許一城從容撣了撣衣領:“這事可不小,我也得琢磨琢磨。”

    毓方本來也沒指望他們馬上答復,呵呵一笑,把扇子“啪”地打開扇了幾扇:“自然,自然,兩位仔細考慮便是——只是得盡快。我等得,那伙盜墓賊可等不得。”說完他對富老公丟了個眼色,富老公躬身道:“兩位貴客,天色太晚,回城也不安全。兩位不妨就在這宅院里休息一宿,明早再走。”

    許一城臨走前,忽然問富老公道:“丟失的陪葬品中,有寶劍之類的東西嗎?”富老公不悅道:“淑慎皇貴妃篤信佛法,茹素吃齋,怎么可能會放刀兵之類的兇物在里面——不要胡說!”許一城又追問:“那么其他陵寢里,是否會有刀劍兵刃?”富老公道:“我大清以武開國,陪葬刀劍不說一千也得有幾百把——嗯?你問這個做什么?”

    許一城“哦”了一聲,隨口敷衍過去。支那風土考察團對中國劍有著奇妙的興趣,東陵里這么多刀劍,兩者之間說不定有什么關系。他在堺大輔眼前已經(jīng)露了形跡,無法深入調(diào)查,如果能從東陵這起盜掘案順藤摸瓜,說不定能獨辟蹊徑,窺見真相。

    他揣著這些心思,和藥慎行各自被帶到一間客房,彼此安歇,兩人一句話也沒說。

    一夜無話,到了次日清晨,兩人起床,用過早餐之后與毓方和富老公拜別。他們出了門口還沒上馬車,就聽遠處傳來一陣發(fā)動機轟鳴聲,一輛涂成黑白顏色的倫士大卡車氣勢洶洶地沖過來,正好停在馬車旁邊。兩匹轅馬嚇得不輕,連連尥蹶子,才被車夫安撫住。

    從卡車后頭噌噌跳下來五六個警察,把宅院大門給圍住了。為首的警察身材不高,下巴微微突起巴尖削,眼神里卻帶著狠戾,如同一只悍狼。他走到毓方跟前,毫不客氣地說:“你就是毓方?”毓方一拱手:“高碑店的警官我都認識,這位臉有點生?”那警察嘿嘿冷笑,根本不接他的話:“有人舉報,說你這里有綁匪行兇。”

    毓方一聽,知道是沖他們兩個來的,連忙解釋道:“這是誤會,兩位都是我朋友,我是招待他們來談事。”那警察哼了一聲,把目光投向許一城。許一城道:“確實不是綁票。”

    他這話說得不清不楚,只否認綁票,可也沒承認是被招待來的。警察背著手來回掃視了一圈,忽然“嗯”了一聲,猛然抬頭,一指那馬車車廂上雕的花紋:“二龍?你是宗社黨的?”

    這一句話問出來,毓方、富老公和藥慎行面色都是一變。

    宗社黨又叫君主立憲維持會,乃是清末一個團體,由不甘心失敗的滿清貴族子弟組成,以雙龍為標志,一心恢復帝制。核心骨干良弼被同盟會炸死以后,曾經(jīng)一哄而散。后來善耆在日本重新建立宗社黨,想在東北起事,結(jié)果事涉暗殺張作霖,被強制解散。奉軍入關以后,張作霖惦記著這個仇,把宗社黨定為反動團體,把京津兩地的宗室狠狠收拾過一頓。

    一聽那警察這么說,毓方連忙抬手指道:“長官,您看清楚,這中間還有枚珠子呢,這叫二龍戲珠,和宗社黨沒關系。”警察瞇著眼睛又看了一遍:“我看這珠子有點新,不是后加上去的吧?”

    “不會,不會。”毓方偷偷遞過去一串珍珠手鏈,警察也不客氣,抓了擱在懷里,又看向富老公。富老公怒目以對,手下兩個護院做勢要拔槍,不料那警察拔得更快,“唰”地抬槍對準毓方腦門,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要造反?你們真當這北京城里沒王法了么?”

    毓方苦笑著搖搖頭:“有點心思的宗室,張勛復辟時已經(jīng)被馮玉祥洗過一遍,剩下的只想安安生生過日子。我們只要能守著祖宗陵寢就好,別的一無所求。”警察冷笑:“是就最好。”然后把槍收了,一招手,說走吧。

    許一城、藥慎行跟著那一隊警察一起上了卡車,揚塵而去。富老公趁著卡車掉頭之際,看見副駕位子上坐著一個少年人,相貌像是劉一鳴,立刻明白過來,這是許一城搬來的救兵啊!

    “這個許一城,真是不識抬舉。咱們以禮相待,他卻找警察來堵門勒索!”富老公怒道。

    毓方非但不怒,反而微微點頭:“幸虧咱們以禮相待,不然這就是他的后手。你注意到?jīng)]有?昨兒晚上談話的時候,許一城一共就說了幾句,可全問在了點兒上。這等眼光,這等手段,這個人不簡單,真的不簡單。”

    他望著遠去的卡車,又把兩根指頭搭在扳指上,細細摩挲,不知在想些什么。

    卡車開出去幾里,許一城對為首那冷臉的警察一拱手:“付貴探長,辛苦你了。”付貴眼都沒抬,冷著臉,靠在車廂邊上帶搭不理:“你一句話,害得我們一幫兄弟忙了半宿,一直到早上才查到這里。”

    許一城笑道:“趕明兒我在鴻賓樓請客,好好犒勞一下諸位。”付貴一擺手:“免了,這席我可不去吃。我告訴你,沒下次了。”許一城拿出那玉貔貅,遞給付貴:“這是好東西,給哥兒幾個拿去喝茶吧。”付貴眼皮一翻:“你要是給我,我下次就按這個價碼收費。”許一城把玉貔貅硬往他懷里一揣,笑瞇瞇地說:“你不說沒下次了么?”

    付貴無奈,把貔貅扔給手底下人,說找個鋪子賣了,大家分,警察們一陣歡呼。

    卡車開得快,一陣勁風吹過,付貴一拳把警帽砸住,對許一城道:“如今兵荒馬亂,警察廳也維持不住局面。這種來路不明的地方,以后少來。嫂子就快生了,你得經(jīng)點心。”許一城呵呵一笑,笑聲里有收不住的得意。

    劉一鳴坐在副駕,耳朵聽著兩人談話從后窗傳過來,心想這個付貴,就是許一城說的在警察廳的朋友吧。

    昨晚他得了許一城面授機宜,先去了豫王府。這個豫王府不是前清的王爺府,而是東單的協(xié)和醫(yī)院。那醫(yī)院是石油大王洛克菲勒捐助的,用的地原來是豫親王的府邸,于是老百姓都這么叫起來了。許一城的太太,在協(xié)和醫(yī)院里做護士。劉一鳴見到她時,她大腹便便已有七八個月身孕,還在值著夜班。這讓劉一鳴很驚訝,這年頭肯讓妻子出來做事的人很少,來做護士的更是鳳毛麟角。

    許太太一邊聽劉一鳴講述,一邊寫著病歷。聽完以后,她給付貴打了一個電話,簡單交代了兩句就掛掉了,繼續(xù)伏案工作,不見半點心情波動。劉一鳴很好奇,問她不擔心自己丈夫嗎,許太太摸了摸肚子,淡淡道:“他不會有事的,他是許一城。”那份信賴和鎮(zhèn)定,讓劉一鳴佩服不已。

    許一城的生活,跟五脈的生活似乎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了解越多,就覺得兩者距離越遠。劉一鳴甚至發(fā)覺,他非但沒把許一城扯近五脈,反而讓自己都被帶遠了。想到這里,劉一鳴閉上眼睛,把頭靠在車窗上,隨著汽車晃動而微微磕動。

    眼看著卡車馬上就進朝陽門了,付貴問許一城去哪兒。許一城看了一眼藥慎行:“我還有點事兒。你把我們倆送到五脈那兒去吧——藥大哥,沈老這幾天在哪?”

    藥慎行一直在車廂一角待著沒吭聲,聽到許一城發(fā)問,才開口道:“他這幾天在素鼎閣守關。”

    五脈雖然以鑒寶為主,也有自己的產(chǎn)業(yè),京津豫陜直隸等地都有鋪子,一般都有高手坐鎮(zhèn),謂之守關。這個素鼎閣算是五脈在京城比較大的一家,就在琉璃廠。沈默雖然快八十了,偶爾也會在幾個重要的鋪子輪流守一守,以示看護之意。

    付貴說好,看也不看藥慎行,吩咐司機直接開去那邊。琉璃廠街比較狹窄,汽車不易通過,就停在了街口。許一城、藥慎行、劉一鳴三人徒步走進去,付貴帶著人自回警察廳。

    這琉璃廠本是京城一等一的古董集散地,平日里雅客極多。如今戰(zhàn)亂一起,琉璃廠的熱鬧大不如前。各個鋪子前頭人還是不少,可大多是面色惶然急著賣東西變洋錢的,富貴閑人沒幾個。這是撿漏的好時節(jié),可如果光收不出,古董商們也要發(fā)愁。電線桿上的烏鴉嘎嘎一叫,透出熱鬧中的絲絲蕭索。

    三人來到素鼎閣前,跟伙計問了一聲,劉一鳴留下來,其他兩個人直奔后堂。沈默此時正坐在桌子前,拿著一柄放大鏡仔細觀察一塊蟠龍玉佩,他見到藥慎行和許一城聯(lián)袂而至,愣了一下,這兩個人什么時候走到一塊來了?

    沈默招呼兩人坐定,放下玉佩感慨道:“這放大鏡還真是個好東西,玉上的磨溝纖毫畢現(xiàn),比眼珠子好使多了。不過……”藥慎行立刻接口笑道:“不過,根本之圖,在人心不在技藝。器物只是術,歸根到底還得磨礪自個兒的道,才能有出息。”沈默笑道:“你倒記得牢。”藥慎行道:“您的教誨,時刻不敢忘。”

    寒暄幾句,沈默問他們什么事。藥慎行把東陵盜掘和宗室委托的事講了一遍,把毓方送的玉貔貅拿出來擱桌子上,說這事得請您定奪。沈默雙手拄起拐杖,沉默不語。

    挖墳掘墓是大罪,但對古董商來說,不算大事。熟坑貨就那么多,沒有墳里挖出來的生坑貨,古董生意根本做不大——但到了東陵這個級別,就不能小覷了。一旦聲張出去,一定輿論嘩然,無論哪個政府,都得嚴查。五脈這次出手,會牽扯到方方面面的利益,不可不慎。

    沈默思忖片刻,眼皮一抬,說你們兩個人意見如何?

    藥慎行在回來的路上已經(jīng)想清楚了:“咱們五脈鑒寶,向來不問來歷,只辨真假。不管是家傳的、土藏的還是偷的搶的,跟咱們都沒關系。清宗室的這樁委托,咱們辦成了,也獲利不多;不成,那就要被牽扯進驚天大案,一個不慎就成了替罪羊。”他說到這里,上前一步,憂心忡忡,“再說了,敢盜掘東陵的,肯定都是不怕死的匪人。咱們五脈是正經(jīng)做生意的,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吶。”

    沈默聽完以后,沒有表示,又問許一城意見。許一城微微抬眼,似笑非笑:“東陵這件案子,可未必那么簡單,這背后說不定還有日本人的事兒呢。”

    沈默和藥慎行同時一愣,怎么這件事又扯上日本人了?

    許一城緩緩將陳維禮的離奇死亡說出來,然后拿出那半張信箋:“我懷疑這五個血指印和這個‘陵’字,指的就是安葬了五位滿清皇帝的東陵。如果咱們從東陵失竊這條線順藤摸瓜,說不定便能找出盜墓賊和日本人的關系,搞清楚維禮之死的真相——我需要五脈的力量來支持。”

    藥慎行不悅道:“就為了給你朋友報仇,要讓家里擔這么大的風險?”

    許一城聲調(diào)陡然升高:“你還不明白嗎?維禮拼死送信,說明此事已不是什么私人仇怨,說不定關系到整個東陵的安危!”

    藥慎行哈哈笑道:“許兄弟你又異想天開了,我也接觸過一些日本人,他們最重禮節(jié)懂禮貌,怎么會打東陵的主意?”

    許一城冷笑道:“這些年來,他們打咱們的主意打得還少嗎?濱田耕作在旅順,松本信廣、西岡秀雄在江浙,大谷的中亞考察隊在新疆,鳥居龍藏在遼東,關野貞在龍門石窟,常盤大定在響堂寺……你知道日本人每年派多少人打著考古旗號來中國偷東西?”

    他所列舉的那些,都是近十幾年來日本學者在中國比較有名的案子,每一件都震驚中國學界,令人扼腕嘆息。許一城師從李濟,而李濟對中國這種考古亂象最為痛心疾首,這些事他無時無刻不銘記于心。

    藥慎行不以為然:“日本人愿意來拿就拿,愿意買就買,于咱們又沒什么損失,做買賣嘛。”

    許一城轉(zhuǎn)過臉來,前所未有地嚴肅:“你錯了。這不是買賣,這是在挖咱們中國人的根!”

    沈默見他說得嚴重,皺起眉頭:“那你的意思是……”許一城正色道:“沈老,此事必須得查下去。于公于私,咱們都不能置之不理。”

    藥慎行呵呵一笑:“賢弟,你這么上心,看來毓方把你侍候得不錯嘛,心向清室啊?”許一城緩緩站起,雙目緊盯著藥慎行一拍桌子,厲聲道:“東陵雖然是滿人皇帝的陵寢之地,但如今已是民國,它歸屬全民所有。看見賊子入室行竊,豈有袖手旁觀之理!”

    他聲音不大,卻震得房梁嗡嗡直響,言語誅心,藥慎行面上掛不住,沉著臉道:“說得冠冕堂皇,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清華學的那個什么勞什子考古,還不就是把挖墳換個好詞兒么?你那個老師李濟,不也是到處亂挖么?”

    “無知。”許一城輕蔑地吐出兩個字來。

    沈默抬手讓兩人不必吵了,他沉思片刻,緩緩開口道:“你們兩個說的都有道理。這樣吧,一城,東陵之事你來主持。需要族里什么支持,直接讓慎行幫著協(xié)調(diào)。”

    他說得曖昧,可兩個人都聽明白了。這一決定,明顯就是偏幫。八月就是沈默壽宴,在宴會上要移交權(quán)力,這個節(jié)骨眼上,藥慎行但求無功,不可有過。許一城與五脈若即若離,敗,可由他一人承擔后果;勝,宗室承的仍是五脈的人情。至于五脈支持許一城的力度有多大,可就要看藥慎行的心情了。

    許一城早料到這個結(jié)局,他也不再勸說,朗聲道:“一城不敢代表五脈,但我已答應維禮,此事一定會一查到底,除死方休。”然后他推門而出,頭也不回地離去。

    望著兀自擺動的門扇,藥慎行和沈默對視一眼,表情都有些復雜。兩人都沒想到,他一聽五脈不肯插手,立刻就走,毫無戀棧。

    “他從小就是這個性子,喜歡什么就豁出命去喜歡;沒興趣的,看都不看一眼。太過極端,不合中庸之道哇……”沈默嘆道,口氣說不上是傷懷還是感慨。

    后堂安靜了許久。沈默拿起放大鏡,猶豫了一下,重新擱回到盒子里,嘆了口氣:“這件洋物雖然好用,終究是以術害道,還是不用了。”他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把那蟠龍玉佩拿起來,交給藥慎行:“慎行,東陵這件案子,你到底是怎么看的?說實話。”

    藥慎行吐出兩個字:“兇險。”

    沈默把眼睛重新閉上,嘴唇嚅動:“你都能看出來,一城他……會看不出來?”藥慎行沒來由地涌起一陣嫉妒,族長以五脈為重,要扶自己上位,可聽得出來,他在內(nèi)心最賞識的始終是許一城。

    就在這時,屋子里突然傳來一聲細微脆響。兩人悚然一驚,發(fā)現(xiàn)聲音是發(fā)自那一尊擱在屋角的貔貅。藥慎行拿起來查驗,只看了一眼,臉色便“唰”地煞白一片。

    這只玉雕的辟邪瑞獸,腦門竟無端裂開了一條縫,如邪似佞。

    第四章 追兇

    清東陵位于直隸遵化州的一處山溝里。據(jù)說當年順治皇帝前往遵化打獵,最喜歡的一條獵犬突然發(fā)了狂一樣地向前狂奔,他與一干侍衛(wèi)策馬緊追不舍。那條獵犬翻過一道山梁,就地一滾,累死在山頂下,死時頭向南方,昂首不垂。順治皇帝追到獵犬尸體旁,順著犬首方向登高一望,驚訝地看到一股龍氣蒸騰而上,在半空盤成一圈,方圓幾十里的山水全都籠罩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