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顧人軒頭也不回,隨著榮恩與那群官兵,很快便出了顧府大門。 門外還有一列人站著,手中拿著的銀槍俱都寒光閃閃。若是顧人軒肯跟著走,那這些人就是護送他用的,若是他不肯,那便是「押送」他用的。 顧人軒的步子在跨過大門門檻的時候頓了頓,那一下并不明顯,除了他自己以外沒有人注意。 他大步走出去,上了馬車。 剛在馬車內坐好,大門處便傳來喊叫聲,那聲音太過凄慘,又莫名帶有一種殺豬般的感覺,顧人軒輕輕閉了閉眼,食指輕推眉心,再睜眼時伸手推開了車窗。 除了他的徒弟沒有別人。 陶夢不知如何掙脫了那幾人,提著裙子,飛快地從門內沖了出來。還好,后面追她的人也趕了上來,一個接一個的拉住她。 抱腰的抱腰,抓手臂的抓手臂,還有的干脆趴在地上抱住了她的小腿,經過她掙脫一事,一個個都使出了吃奶的勁兒。 陶夢好不容易跑到了門邊,結果又被抓住動彈不得,她沖著馬車的方向著急地大喊了起來,“師父!師父您別走!師父!” 即使是這樣的情況,她還是朝著顧人軒的方向,試圖再次掙開攔著她的人。 他坐在馬車內,那張比畫還好看的臉就在窗口邊,隔著距離看,一下就變得不甚清楚。兩邊立著的官兵、拉著她的人,仿佛成了一道跨不過去的墻,明明她正看著他,明明他就在眼前,可她就是不能到他身邊去。 眼淚滾落,這次她是真的難過地哭了出來,那喊叫聲聽上去越發教人不忍。 她想跺腳,想抬手,想到他跟前去,可是哪一樣她都做不到。 陶夢哭紅了眼,眼淚很快便濕了大半張臉。 “師父!師父!”她一邊哭一邊喊,“帶上我吧!帶上我!求您了…帶上我吧…我不怕死!求您了!” 她哭地那樣難過,手腳都被人抱住,卻還是不停地在喊著他。 顧人軒的手扶在窗柩上,用力地握緊那木櫞,嘴唇緊緊地抿著。 “走吧,榮管家。”他對馬車外的榮壽這樣說道,而后狠心別過頭,關上車窗不再看她。 榮恩應了一聲,回頭又看了陶夢一眼,接著翻身上馬,揚鞭下令,“回府!” 長長的隊伍朝著來時的路返回,只不過原本空蕩蕩的馬車里,多了一個顧人軒。 [叮!恭喜獲得四點好感度,目前好感度共:5點。] 陶夢看著隊伍遠去,哭聲越來越大,而攔著她的人也絲毫不敢放松,直到那隊伍離開一刻鐘以后,他們才帶著歉意放開了陶夢。 她蹲□,抱著自己大哭了起來,其他人站在旁邊手足無措,只好面面相覷,你看我我看你。 *** 顧人軒隨著榮恩回了榮王府,在正廳給榮王見過禮,榮王的態度還算溫和,略說了兩句,他便火急火燎地帶著顧人軒往榮老王妃居住的榮壽堂而去。 給榮老王妃把了脈看了舌,望聞問切這些固有流程診下來,顧人軒面上雖沒有表露什么情緒,但心里卻并不輕松。 榮老王妃的病有些復雜,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 他開了個方子命人去抓藥,待藥煎煮好,親眼看著榮老王妃喝下,又交代侍女把屋子里的香換了,方才告退。 榮王送他出了榮壽堂,路上聊了兩句老王妃的病情,便下令讓人帶他去收拾好的屋子休息。 雖然人挺暴躁,但是該大方的地方榮王絕對不會吝嗇。比如給他母妃準備的藥材,比如給顧人軒安排的住所。 顧人軒一個人有一方小院,前后里外有五六間屋子,院子也夠大,還另有一間小廚房,連著伺候的下人和廚師,全都安排齊全了。 如此這般,顧人軒便安心住了下來,一心一意沉浸在給老王妃治病當中。服過他每日開出的藥以后,榮老王妃的身體比起之前稍微好了那么一些。 某一日,顧人軒照例在榮壽堂給老王妃把脈,榮王也關切地立在一旁,正診治間,突然有下人跑進來稟報:“參見王爺!外院的人來報說有人翻墻進王府,人已經抓住了!” “這種事還特地跑來說什么?”榮王眉頭一皺,“該如何處置就如何處置,怎的這種小事也要我來決定么?” “是……是……”稟報的那人跪在地上,看了顧人軒一眼,有些惶恐地低下頭道:“被抓的那人說……說她是醫仙的徒弟!所以外院的管事命小人進來通稟一聲……” 看到那人朝自己投來的一瞥時,顧人軒就知道事情不妙,但聽到那人說出口的話,他還是有一種要被氣噎到的感覺。 “哦?”榮王挑眉,銳利的視線朝顧人軒掃去,“醫仙的徒弟?此事當真?” 卻又不等顧人軒回答,榮王轉頭吩咐跪著的那人,“去,把人帶過來。” 很快,王府的侍衛便挾著一人快步走來,顧人軒定睛一看,那人確實是陶夢無疑。 被人摁著跪下,陶夢垂著頭,偷瞄顧人軒一眼,又飛快低下了頭。 “顧醫仙,這個確實是你的徒弟?”榮王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但顧人軒知道,他這是有所不滿了。 對自己禮讓,是因為自己是他請來的坐上賓,但陶夢這翻墻的行為,卻是藐視榮王府的威嚴,膽大妄為,又要另當別論的。 “王爺恕罪。”顧人軒想都沒想,袍一撩,單膝跪下,拱手道:“劣徒舉止無狀,冒犯了王爺,還請王爺饒她這一回。” 他二話不說就撩袍跪下的舉動,倒讓榮王吃了一驚。雖說只是單膝下跪,卻也是算是破天荒的了。 他醫過太子太傅,三朝元老,不曾跪;他治過祿老親王,堂堂皇族族長,不曾跪;他救過安國大長公主,當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嫡妹,不曾跪。 縱使是皇親貴族,也難逃生老病死這四個字,人都有生病出意外的一天,和顧人軒交好,說不得什么時候就能救自己一命。 身份再尊貴,也沒有那買命的本事,所以,對于顧人軒這樣神乎其神的醫者,縱使是貴胄,也不愿得罪他。 他救過的皇親重臣不少,對于不肯下跪這一點,他們也都隨了他的意,沒有強行要求。當時皇帝還想招他入太醫院,只不過知道他這種人肯定是不喜被束縛的,最后才作了罷。 醫完大長公主之后,顧人軒便四處云游去了,一直到一年前才回到京城。 所以榮王對他禮讓三分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剛剛那樣嚴肅地說話,只不過是知道他來的并不心甘情愿,想給他一個下馬威罷了。 如今他居然跪下了……榮王微微失色,立馬扶他起身。 “醫仙這是做什么,本王不過隨口這么一問罷了。”他起身以后,榮王站定笑著開口,指著陶夢對他道:“你徒弟看著倒是機靈,想必是有什么緣故,一時情急,所以才做出這樣的舉動吧?” 這算是給他臺階下了,顧人軒意會,也擠出笑容來,“王爺謬贊了,我這徒弟素來頑劣,死腦筋轉不過彎來。因著平日都是她在我身邊打下手,當日我離府的時候便交代她,料理好瑣碎事務就來王府尋我,誰成想,她竟然糊涂到翻墻……在下管教無方,還請王爺海涵。” “醫仙這話說的……既然如此,你們師徒二人的事情我便不多問了。”榮王客氣地笑著,“還請醫仙給我母妃把脈,稍后再同你徒兒回去休息。” 又轉頭對陶夢道:“起來吧。” 陶夢看了顧人軒一眼,見他輕輕點頭,這才站起身,回了一句,“多謝王爺。” 話畢,顧人軒便進內間繼續給榮老王妃看病,處理完以后,才帶著陶夢告退。 回了他的院子,摒退下人,進屋關上門,他立時便怒目斥道:“跪下!” 陶夢被他嚇了一跳,怯怯開口:“師父……” “跪下!”他臉上沒了以往的好顏色,木著一張臉,似是動了真怒。 陶夢抿唇,不再說話,「撲通」一聲跪在了冰涼的地上。 “你把為師的話當成耳邊風了?離府的時候我是怎么跟你說的?!” “你現在越來越膽大妄為了,平時我總念著你年幼,每每你犯了錯總手下留情,如今看來倒是我害了你,如果早改了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你今日也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來!” “你瞧著今日榮王好說話,心里對為師說的不以為然是不是?你可知道,若不是我于他而言有用處,他怎么可能如此輕易就饒了你!” “翻墻……你一個女孩子家,居然比男兒還頑劣!你是不是思量著為師真的不忍心罰你?!” 顧人軒氣地臉都紅了,那如畫的眉眼配上淡淡的薄紅,看上去更是誘人。 陶夢抬頭看著他,不知不覺間就怔愣出了神。 “為師在同你說話,你有沒有好好聽?!”顧人軒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 那聲音嚇地陶夢抖了一抖,她回過神道:“我這不是聽的太入神了么……” “你看看你!一個女孩家,像什么話!”顧人軒在凳上坐下,恨鐵不成鋼地說:“以前說了還會聽那么一兩句,現如今倒越發乖張了,陽奉陰違的事兒你也敢做!” “我沒有奉啊……”她小聲嘀咕,“我這明明是陽違陰也違……” “你說什么?!” “沒……”陶夢肩膀一縮,“我什么也沒說……” “你莫不是真以為榮王好糊弄?”顧人軒瞪著她。 “我當然知道榮王不好糊弄……我也知道剛剛那說法,是給我們一個臺階下……”陶夢的聲音很小,“我知道,榮王他不追究我擅闖王府,全都是因為師父您跪下了……” 顧人軒一愣,似是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陶夢沉默良久,臉漸漸漲的通紅,又是自責又是自怨,好半天,她才突然伸出雙手撐在地上,「咚」地一聲額頭著地給他磕了個響頭,“徒兒知錯!都是我不好,害得師父如此難堪,徒兒該死……” “你這又是唱的哪一出?”顧人軒回過神,“給我起來!” 她不動,伏在地上,隱有哭腔傳來,“對不起師父……都是我不好,我不聽您的話,我害您不得不低頭……可是,我真的不想和您分開……” 顧人軒默不作聲,斂下眉眼看她半天,而后才有反應。 “你先起來。”他嘆氣,之前的怒意仿佛一瞬間就煙消云散了一般。他向來都拿這個徒弟沒辦法,這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陶夢直起身子卻沒有站起來,依舊保持跪著的姿勢,眼睛紅了,剛才的哭腔不是作假,她是真真地哭了。 “我在家里呆了這幾天,每天都做噩夢,老是夢到您在這府里吃不好睡不好,下人也對您不好。”陶夢用衣袖抹了抹眼淚,一邊哭著一邊說,“我擔心地飯也吃不好,睡也睡不著,每天渾渾噩噩的,所以……我才決心要來找您的。” “你看我如今可好?”顧人軒無奈地瞥她,“這府里的下人伺候地樣樣妥帖,比你這毛手毛腳的伶俐多了。我那煙雨青花的茶盞還是你打碎的,這身上唯一一處傷疤也是你給我燙出來的,還有前年我種的藥材,好不容易成活了,倒叫你沒頭沒腦一壺水灌下去,全死了個干凈。你倒好意思嫌起別人來。” 見他態度溫和許多,陶夢的哭聲也小了下來,但她還是止不住地抽噎著,一抖一抖的,看上去別提多好笑。 “我……我這不是……擔心……您嘛……”她抽噎著,之前哭地太激動,現在說話也一噎一噎的。 顧人軒很沒道德地勾唇笑了起來,他又覺著有些不妥,咳了咳,努力板下臉。 陶夢瞥見了他的小動作,等自己平復下來,才幽怨地看著他道:“那些人伺候的再好,哪一個有我這樣一心為您?” “你的意思為師都知道,但無論如何,你這行為都太出格了。”顧人軒終于恢復了正常,不怒不喜,一派淡定瀟灑。 “那師父您罰我吧,不管您怎么罰我我都認了,只要您別讓人再把我送回去。”陶夢立馬跪著往前蹭,撲到他面前,手枕在了他腿上,她抬著頭直視他道:“師父您千萬別送我走,不然我下回肯定還來翻墻。” 如此親密的接觸教他有些不適應,顧人軒別開頭,故作鎮定地批評道:“你還敢威脅為師,下回?下回我可不救你了,你便讓人叉著關進大獄去吧,為師只當沒看見……” “師父求您了……”她晃著他的腿,不依不饒地哀求。 “留下便留下吧。”顧人軒拿她無法,“只是在這王府里,切不可再像在家時一樣無法無天。” 陶夢拼命地點著頭,而顧人軒說完,自己卻是一愣。 方才,他說的不是「府」而是「家」……是了,一定是她先前說了「家」,他才會跟著這樣說。 顧人軒從小在神醫池長大,十八歲時出來游歷天下,不管是繁盛的州府,又或是偏遠的小鎮,落腳的地方于他而言從來都不是家。 一晃十年,漂泊的太久,他早已忘了歸屬感是什么。 如今,讓他的傻徒弟這樣一說,反倒教他有些悵然。 她是依賴他的,所以她對和他一同生活居住的地方有歸屬感,不管他們是住一天還是一年。 所以她才如此執著地想要和自己待在一處……是這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