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宋妃妃笑道:“現在還有人敢用我?” 周乾坤也笑:“有啊,我。”接著,他又補充一句:“工資我會給,你只要去工作就行。” 宋妃妃點頭:“好。現在我想回家。” 周乾坤發動車子:“好。” 周乾坤給介紹的工作很輕松,傍晚她就完成了全部的工作。可她不太愿意回家,家里冷冰冰的,沒什么人氣。 說來也怪,從前工作完了必定是回家的,而且那種心情很迫切,恨不得有一扇任意門,一打開,就能撲到自己的床上。 而現在,她寧愿縮著脖子在工作場地冷得瑟瑟發抖,也不想回家開暖氣。 大概是她空閑了太久,真的太寂寞了吧。 沒有閃光燈和涌動的人潮,她的光芒越來越暗淡,她不喜歡現在的自己,好像被拋棄的菜梗,堆在沒人經過的角落里,都快要爛掉了。 幸好這里休息室多,她躲在其中一間,聽著外頭吵嚷的聲音,心情就愉快一些。 姜雅在這里也剛好有一個工作,她比宋妃妃來得遲,所以完成的時間也遲。一完成了工作,姜雅便來到休息間,推開門的時候看見坐在沙發上發呆的宋妃妃,進門的腳步頓了頓。 宋妃妃抬頭,一見是姜雅,立馬低下了頭。 姜雅撇開目光,輕輕地關上門。她走到化妝臺前坐下,靜靜地開始卸妝。 她的妝上得很濃,因為這幾天一直睡不好,心很煩,這些全直觀地表現在臉上。她的黑眼圈很深,眼窩也輕微地凹陷,還有蒼白的肌膚,沒什么光澤。 卸著卸著,她便輕輕地嘆氣。從化妝鏡里看過去,宋妃妃正低著頭看手機,長長的發似瀑布落下,遮蓋了她的臉,姜雅看不到她的表情,不知道此刻宋妃妃正在想些什么。 她停下動作,靜靜地看著鏡中的自己。半晌,她繼續卸妝,一邊卸一邊說道:“我認識一個老板,眼光很好,你知道十年前吸毒的那名天才作曲家嗎?就是這位老板發掘的。” 說到這里,她頓了頓,瞥眼看了看宋妃妃,見她仍舊無動于衷,還是繼續說道:“我的意思是,那位老板能很清楚地分開藝人本身和作品兩者,這么些年,他是我見過的,最公平的投資人。如果你愿意,我可以……” “謝謝你的好意,我不需要。” 聞言,姜雅停了停摘耳環的手,余光瞄到宋妃妃站了起來,她無所謂地笑了笑:“好,如果你需要,可以打電話給我。” 宋妃妃皺著眉,卻還是淡淡地一笑。 她拿著手機推門出去。這里太悶了,悶得她有點兒喘不過氣,她想要新鮮的空氣,她需要大口呼吸。 她一步一步緩慢地走著,來到了高樓的天臺,站在天臺的入口,卻驀地頓住腳步。 她看見熟悉的人,站在天臺的邊緣。 他的背影依舊筆挺挺的,好像一棵松樹。只是肩膀不似從前那樣寬厚,那樣默默地背對她而立,竟然讓人看出幾分孤寂來。 宋妃妃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她只好慢慢地走過去,直到站在他背后,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他轉過身來,她才驚訝地叫了一聲:“金銳臨?” 金銳臨向前走了一步,面朝著風,他的大衣敞開著,衣擺被風吹得卷起,也不知道冷不冷。 宋妃妃也向前走了一點兒,她的發被吹得亂糟糟的,冰涼涼地貼在臉頰上,遮住她的眼睛。她不得不伸手去捋,這樣她才能看清楚他的模樣。 “你怎么來了?”她笑了笑,道。 見她的小手不停地捋著發,可那發太多太調皮,不停地往她的眼睛里跑,他忍不住抬手,替她順了順頭發,說:“真巧,我剛想發短信叫你上來,你自己倒上來了。” 他的手從她的發上緩緩地滑落,輕輕貼在她的臉頰上。她的臉蛋好涼,那涼意透過他的手掌,順著神經脈絡,也傳遞到他的心底。 他笑:“你說,我們是不是心靈相通?” 宋妃妃跟著笑,還點了點頭:“我們有緣。” “你今天工作還順利嗎?”他放下手。 “嗯。”宋妃妃點頭,“雖然很久沒工作了,可還是挺得心應手的。” 金銳臨點點頭,望著她的平跟鞋:“你平時都不穿平跟的。” 宋妃妃低頭,還動了動腳趾頭:“嗯。” “對不起。” 宋妃妃又笑:“你怎么又來了?你最近好像很喜歡說這三個字,可我不喜歡這三個字。” 金銳臨卻笑不出來,他沉默地盯著她,一瞬不瞬的。 宋妃妃踮著腳尖,捏了捏他的耳朵:“聽見沒?如果一定要說,你不妨換三個字說?” 見他還是不說話,她舔了舔唇,道:“換三個字,你敢說嗎?” “我不敢。” 宋妃妃愣住了。 金銳臨吸了吸鼻子,聲音被風吹得散散的:“我錯了。” 宋妃妃扯扯嘴角:“不是這三個字。” 像是沒聽到似的,金銳臨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繼續道:“我生活了二十六年,從未覺得自己是孤立無援的,相反,我很知足。我有我驕傲的團隊,我有可以養活自己的工作,盡管我總是居無定所,可我還是覺得自己是幸福的。” 他抬起臉,望著宋妃妃:“直到一個月前,我還以為,我會按照自己的方式就這么生活下去,因為我早已習慣了。” “可現在——”他的眼睛閃閃爍爍,似乎蘊藏這著一枚珍珠,“我錯了。” 他咧開嘴,艱澀地一笑。 他從未想到的是,有那么一天,要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一點一點推翻自己的信仰和認知,要親口承認,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方式,是錯誤的,是不該存在的,是受到世人譴責的。 因為他,給愛著的人帶來了巨大的災難,而作為罪魁禍首的他,卻無能為力。 這深深的罪惡感和挫敗感,令他心底的廟宇和大山坍塌了——他懷疑人生,懷疑自己。 為了躲避人群,這高樓的天臺在22層,他從偏僻的停車場入口進來,沒坐電梯,從樓梯上,一階一階的爬上來。 在地下停車庫,他遇見姜雅。 兩人在相距不遠的地方雙雙駐足,對視。許久,姜雅朝他一笑:“來找宋妃妃?她在十八層。” 金銳臨點點頭,也客套地問候一句:“好久不見,最近過得還好嗎?” 姜雅垂著頭,低低地笑出了聲,再抬頭,眉宇間融雜著似是解不開的憂愁:“怎么說呢,哦,幸好有你的新聞,才得以讓我的新聞不那么吸人眼球。” 說這句話時,她笑得好似無憂無愁,可下一瞬,那偽裝的笑便從臉上剝落,哀傷的孤獨攀上她的臉,那愁緒好似一張網,蔓延了她整具身體。 “可那又怎么樣呢?”她望著地面上不知名的某一點,輕輕地說道,“發生在我身上的事,還是發生了,就算它不吸人眼球,還是切切實實地在我身上發生了。” 金銳臨皺著眉思索,她所指的那件事,大概就是季光則“出軌”的事。 這兩人的事金銳臨并不太清楚,只是在參加節目的時候,偶爾聽過、見過一些。都是細枝末節,談不上太了解。只是從那細節里卻能看出來,他們是相愛相依的。 可此時姜雅卻宛若有萬般委屈,那哀愁的情緒自她心底而出,彌散在空氣里,都飄散至他的周身了。 沉默了一會兒,姜雅哀傷地說道:“我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天,我以為我們能順利地走下去。我們已經很久沒見過面了——他至今沒打過我一個電話。我很想繼續漠視他,與他冷戰,起碼,我不要向他低頭——因為這次錯的不是我。可是實際上呢?” 她抬著手,無意識地摩挲著車后鏡:“實際上,我焦慮、心急、害怕,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他。呵,這有什么辦法?誰叫我這樣愛他。” “最先愛上的那個人,總是處于弱勢的。發生什么重大的事情時,那個人總是要妥協的。就像我。”姜雅無奈一笑,眉眼淡淡地掃過金銳臨的臉,“也像你。” 她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蹬蹬蹬作響。寂靜的停車場好似只剩下那一種聲音,而最終,連那孤獨的聲音都消逝不見了。 他默默地、一步一步地爬上樓梯,走上了天臺。 冷風自四面八方撲來,鉆進了他的衣袖、褲管和領口,他全身都冷冰冰的,連胸腔里那顆心,也涼颼颼的,好似開了一扇窗,四處頭發似的。 宋妃妃的聲音忽然出現,好似一張溫暖的棉布,將瑟瑟發抖的他包裹其中。他恢復了知覺,找回了思緒,緩慢地轉回身,終于看見了他日思夜想的臉。 卻不知這張臉他還能看多久。 他難過地吞咽著,覺得喉嚨那里好似堵塞了,憋得他難受。 他下意識地伸手,想要觸碰眼前的人,最終卻又縮了回去。 面前的人光鮮亮麗,像那懸掛的星,璀璨耀眼。 而他—— 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很用力。可還是覺得痛極了。 那風太冷了,冷地他的聲音都在顫抖。 “宋妃妃,我很難受。” 難受到大腦都要爆炸。 “宋妃妃,我好自卑。” 自卑到連出觸碰她都害怕又傷害了她。 “宋妃妃,我配不上你。” 他是黑色的,溶在黑暗里,就會消失不見。 “宋妃妃——” 他不停地叫著她的名字,似乎以后就再也喊不出口。 “宋妃妃,我們就這樣吧。” 他已經沒有自信和她相見。 “宋妃妃——”最后,他輕輕地張開雙臂,雙眸望著她,凝成一滴淚,毫無顧忌地滑落,“你可以再抱抱我嗎?” 最終,宋妃妃都弄不清楚是自己走過去抱住他,還是他主動走過來抱著她。 她只記得那個擁抱的味道。 淺淺的肥皂味。 淡淡的荷爾蒙味。 還有他眼淚的咸味。 她久久地佇立在那里,不知他何時離開,直到小趙跑上來找到她,她才緩緩回過神。 “妃,太棒了,剛才我接到個電話,你一會兒有工作……”小趙氣喘吁吁地道,見宋妃妃兀自出神,一句話沒說完就住嘴了。 宋妃妃看著他,道:“如果有一個人,他為了你,懷疑自己的信仰,放棄心愛的工作,你覺得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當然覺得感動!”小趙狐疑地摸了摸下巴,道,“因為這個人將你放在心上,放在重要的位置,他一定深深愛著你……” 話未說完,宋妃妃便自顧自地走向天臺出口,小趙攔住她:“你要去哪兒?可千萬別亂跑,一會兒還有工作吶!” 宋妃妃笑了笑,輕輕推開小趙,道:“沒有辦法,我必須去一個地方,我得放棄自己心愛的工作——因為我深深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