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說完也不等她有什么反應,挑起她的下頷,低下頭吻上她小巧的下巴,微微張開薄唇輕輕地咬一口,“還是這樣?” 她羞惱得不能自已,伸手狠狠地推他一把,搜腸刮肚了一啪啦罵人的話正要從口里溢出來,卻聽遠處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大作。嚴燁略皺眉,側目看過去,只見桂嶸彎著身子疾步朝他小跑了過來。 靠近了,小桂子朝著兩人長揖下去,請安道:“娘娘,師父。” 嚴燁英挺的眉宇擰著一個結,朝桂嶸瞥一眼,語氣不善:“有什么事?” 他雖未發作,面上的不悅卻顯而易見,桂嶸膽戰心驚,貓著腰朝他怯怯道:“師父,皇后娘娘召您去景仁宮,說是有要事同您商議。” 皇后找他商議要事?他挑眉,這倒是奇了怪了,因半瞇了眼問桂嶸,“景仁宮中除了皇后,可還有內閣的幾位閣老?” 桂嶸的聲音低若蚊蚋,沉沉應了個是,回道:“師父妙算,什么事都逃不過您的法眼。”說完一頓,略思量了一番,補充說:“瑞王同……”說著微頓,抬眼看了一眼陸妍笙,將‘沛國公’三個字給咽了下去,“瑞王同幾位大人都在呢。” 他臉色沉下去,眸光冷徹。果然不出他所料,想必這幫子臣工又在皇后耳旁煽風點火,慫恿另立儲君的事了。這些東西滿口仁義道德,心思卻比任何人都更加齷齪。他冷笑,“如今他們想要另立太子,無非是都看準了‘攝政王’的位子罷了。” 桂嶸聞言皺起眉,試探道,“師父,他們是想借著攝政王這個名頭削您的權。” 聽了這話,嚴燁深邃的眼半瞇起來,眸光里頭躍動著幾絲日光,勾起薄唇,指尖慢條斯理地摩挲過她玉瓷般的耳廓,嗤笑了一聲,“代萬歲爺批朱紅,這樣的大權誰都想要。可惜想要吞我的權,即便含在了嘴里,只怕他們也沒膽子咽下去。” 桂嶸的頭垂得更低,“那……徒弟尋個由頭,就說師父身子不適?” 他豎起根修長的食指搖了搖,“不必。既然是皇后娘娘的旨意,我這個做奴才的自然不得不從。”說罷他朝小桂子一哂,擺手道:“你退吧,皇后那里我自會復命。” 桂嶸應是,復又躬身退了下去。腳步聲漸漸遠了,始終沉默的陸妍笙終于開了口,她的聲音從未有過的平靜,像是一汪死水,喊了一聲他的名字,“瑞王在,想必我父親也在吧。” 嚴燁替她捋了捋鬢角的碎發,隨意地嗯了一聲,回答道:“自然,皇后有要事商議,父姼大人自然在。” 他稱她父親父姼,弄得她一愣,半晌才反應過來,斂了容色又道,“嚴燁,你還記得么,你曾說過,無論發生任何事,絕不會讓陸府上下遭受半點傷害。這句話如今還作數么?” 他說作數,神色淡漠如斯,“你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 雖然他給了承諾,然而上一世的點滴仍舊時不時竄進他的腦海。她仍舊放心不下,心中惴惴不安,生怕一切重蹈覆轍。 她追問:“即便我父親同你有了紛爭,即便他可能威脅到你么?” 這時嚴燁卻沉默了下來,他良久不發聲,教她的心中愈發忐忑起來,半晌,終于聽見他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下來,仿佛帶著幾絲難以言喻的復雜,語調是輕柔的,平靜下頭暗藏波濤,“卿卿,你不希望我傷害父姼,那若是父姼動了害我的念頭呢?” 她被噎住了,竟忽然不知該說些什么。 在她的心中,從來都只有他去算計陷害別人,從來沒有誰能害得了她。他提出的這個說法,是她從來沒有設想過的。她不允許他傷害她的家人,那如果她的家人要傷害他呢? 這許久以來,她已對他產生了深入骨髓的依賴,她愛他,在她心中他的地位同親人無異,當然也不希望他受到任何傷害。 她不說話,他便只是靜靜地望著她。好一會子,她終于緩慢開口,“在我心中,你同他們是一樣的,我不愿看到任何人受傷。” 這個回答不是最好的,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地位和她的那些家人等同,然而卻已經令他感到滿意了。 他攜著一抹淡笑,指尖摩擦她腮邊細膩的肌理,柔聲道,“卿卿,我答應你的事絕不會食言。”說著他嘆息了一聲,無奈又寵溺的口吻,“因果輪回,可能真的是報應。我能贏天下人,獨獨載在了你手里。” ☆、第81章 眉黛深淺 桂嶸前腳走后不久,嚴燁便跟著離去,見皇后同閣老們去了。 花苑里是靜謐的,帶著幾分難得的安然祥和,陽光是熱烈的,流轉在人身上,帶著夏日獨有的暑氣。蟬噪聲隱隱從林葉之間傳出來,她仰躺在青藤下的貴妃榻上頭,手覆著額,腦子里混沌沌的,有幾絲不清明。 自從中了毒,她便再沒有出過永和宮,嚴燁陪在身旁還好,此時他一走,使她的天地徹徹底底地安靜下來。迷迷蒙蒙的一切,安靜得讓人覺得可怖。 他將音素同玢兒都關了起來,她身旁連個能說體己話的人都沒有。她垂頭喪氣,愈發覺得無所事事起來。又獨自呆了半會子,索性從榻上撐著坐起來,揚聲喚道:“來人。” 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傳過來,又聽見一個細細的女聲在她耳旁響起來,對著她屈膝行個禮,“娘娘有什么吩咐?” 這個聲音耳生,她一時想不起來屬于誰,因抬起手揉了揉額角,口里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宮女回她,“回娘娘,奴婢是安瑩。” 她微微頷首,隨意地嗯了一聲,又道,“宮里太悶了,你扶我去外頭走走。” 安瑩的眉眼掩得低低的,恭謹應個是,復直立起身子過來攙她,扶著她的手出宮門往御花園那方走去了。 陸妍笙扶了安瑩緩慢地朝前走,面上有些失神的模樣,似乎心神不寧。嚴燁此行去景仁宮,教她有些憂心惶惶。如今的大梁滿目瘡痍,臣工們皆各懷鬼胎,無論嘴里說得多么冠冕堂皇,說穿了全是帶著私心。其實大梁在位的臣子們中,忠良并不是沒有,只是身處這樣一個染缸,獨善其身尚且困難,遑論力挽狂瀾。 她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撫著腕上的翡翠鐲,忽然感到萬分無力。說到底她還是不希望大梁亡國,然而誠如嚴燁所言,這些年梁國的皇室無能昏庸,加上嚴燁有意地禍亂朝綱,早已使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覆滅不過時間的早晚罷了。 陸妍笙長長地嗟嘆,即便沒有嚴燁,內憂外患,仍舊足以毀滅這個國家。 心中揣著事,不知不覺已經走了好一會子。她看不見東西,無法看清周遭是處什么地方,因沉聲問安瑩,“到什么地方了?” 安瑩沉靜的面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只含笑回她,“娘娘,到御花園了。” 妍笙淡淡地哦了一聲,側耳細細去聽,只感到周遭靜得厲害,聽不見一絲一毫的人聲。她略皺眉,平素里御花園一直都是整個紫禁城里最熱鬧的所在。今日卻不知怎么了,靜得鴉雀無聲了。她語氣里頭有些疑惑,問道:“怎么這樣安靜呢?” 安瑩扶著她極緩慢地往前走,邊走邊答,“回娘娘,這段日子暑氣重,合宮里的主子們都不愿出門呢。” 似乎……是這么個道理。宮里的其它娘娘小主自然不能和她比,她們一心一意指望的是皇帝,她與她們不同。前些日zigong里發生了那樣多的事,嬪妃們大多抑郁不佳,哪兒來的心思逛花園兒呢。 她略點頭,忽聞從不遠處傳過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不似女子的輕盈,遲重而緩慢,顯然是個高個兒的男人。 那人漸漸近了,空氣里隱隱飄過來一絲淡淡的香味,寡淡的,是男子用的名貴香料瑞腦。她面上倒并沒顯出什么驚訝的神色,只以為是哪位皇子或者入宮的臣工。 不消主動招呼,她高居貴妃之位,只斂了衣裙微微勾唇,挑起一個端莊適宜的笑來。 一旁的安瑩卻屈膝跪了下去,口里恭謹道:“奴婢見過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她微訝,沒料到會在這里撞見景禮。正要說話,便聽那男子先她一步開了口,柔潤如玉的聲線,聽在人耳中像是拂過一陣清風,似乎含笑,說:“兒臣給般若母妃請安。” 她略皺眉,這個聲音有些熟悉,像是在什么地方聽過。旋即卻又釋然了,宮中的宴飲那樣多,曾經聽過景禮皇子的聲音也不足為奇。她因笑道,“本宮眼睛不大方便,若有得罪之處,煩請殿下見諒了。” 那男人一身的月白華服,腰間束玉帶,周身自成一股不凡氣度。他搖著折扇朝她緩緩走來,半挑起眉端詳她。她同第一次見面有大大的不同,因為真將他當做了二皇子景禮,她的渾身沒有了凌厲鋒芒,反倒多了幾絲溫婉嬌柔的氣息。 司徒徹半瞇了眸子打量她覆著白綾的面容,寬大的布料將一雙眼睛盡數遮擋了,往下露出小巧的鼻頭。她的唇上點了胭脂,是大梁時下最流行的石榴妝,絳朱色的一點,描畫在雙唇的正中,勾勒出圓潤的形態,襯著白瓷般的膚色,顯得妖魅誘人。 這個貴妃,果然很有勾引男人的資本。他唇角掛著笑,專注地盯著她的唇瞧,口里的話卻義正言辭:“前些日子聽聞母妃的早膳里遭人下了毒,兒臣心中甚是掛念,卻一直沒能親自前來探視。不知母妃的眼睛如何了?” 陸妍笙的笑容仍舊淡漠而疏離,她在外人面前很善于端貴妃的駕子,高高在上遙不可及,客套道,“已經好多了。勞殿下掛念,本宮很是過意不去。” 她這副模樣,驀然教人聯想起“美人如花隔云端”,清清淺淺的一抹笑掛在紅唇旁,覆眼的白綾也使人覺得耐看起來。她的容貌原就是上上乘,絳朱的唇色映襯白綾形成濃烈到極致的反差,平添幾分妖嬈色。 司徒徹踱步朝她又走近幾分,這樣的距離將好能使人嗅見她身上幽甜的香氣,淡淡的一抹,并不濃郁,恰到好處。他垂著頭看她,“母妃這是要去哪兒?” 人在黑暗中,聽覺同嗅覺變得尤其敏銳。她極其清晰地覺察到這人的靠近,帶來一股難以忽視的壓迫感。她不著痕跡地朝后退一步,同他拉開一些距離來,“并不去哪兒,只是隨處轉轉罷了。” 他將這個舉動收入眼底,搖著折扇徐徐道,“趕巧了,兒臣今日清閑,不如陪母妃四處轉轉?” 這個提議原本無可厚非,做兒臣的陪伴母妃,似乎是再順理成章不過的一件事。可陸妍笙卻覺得不妥,李家的這群皇子,她已經見識過了景晟,自然不愿再同任何一個打多的交道,因婉言拒絕了他,“殿下的好意本宮心領了,太醫交代過,本宮需靜養,不宜多走動。今日已經走得足夠多了,是時候回去了。” 她如此警惕謹慎,倒令他有些訝異,腦子里第一個閃過的念頭居然是開口挽留,然而及時剎住了腳。多說無益,原本就是假借了旁人的身份,話說得越多越容易露出破綻,這個貴妃似乎不是他預想的那樣簡單。 司徒徹略思量,換上副恭謹的口吻恭送她,“既這么,兒臣恭送母妃。” 她的笑疏遠似在天邊,同他印象中的完全不同。那日慶寧殿中,她含著淚躲在嚴燁身后,那樣柔弱無依,令他以為她是個溫吞怯懦的女人,須臾離不開嚴燁。一旦沒了嚴燁的庇佑,恐怕連自保也不能夠。 可眼下來看,仿佛全然不是這么回事。她背脊筆直地立在那里,尖俏的下頷微微上揚,帶著驕矜同傲然。這種姿態讓人覺得眼熟,他半瞇起眼,想起這副神態他時常在嚴燁的臉上看見,同她如出一轍,倨傲的,俯仰之間自成一派風華。 陸妍笙略掖了衣裙,扶了安瑩的手離去了,旋身時暗色的廣袖帶起一道弧度,金袖扣在日光下折射出一道道流麗的霞光,幾乎能晃花人眼。 隱約似乎有什么東西從她身上落了下來,她似乎無所覺察,徑自朝前離去了。安瑩回眸看了他一眼,下一瞬立即回身,帶著陸妍笙從一條偏僻的小道上饒了出去。 司徒徹上前一步,垂著眸子朝地上看了看。那是一個繡了金荷的香囊,看起來似乎還沒有做完,金荷只繡了一半。 他執著香囊湊近鼻尖輕輕吸了一口氣,微微地挑了眉,里頭的香料是烏沉香的木屑子。 司徒徹眼角極慢地盈上一個笑來——如果沒有猜錯,這個香囊應當是她做給嚴燁的。 ****** 從午后一直等到酉時過,嚴燁仍舊沒有回來。 妍笙坐在窗前的杌子上,睜著空洞的眸子木木地平視前方,又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聽見一陣珠簾被人撩動的聲響傳過來,緊接著又有腳步聲朝她靠攏。 頭頂上方傳過來一個聲音,嗓音有些微的沙啞,仿佛疲憊不堪,“這么晚了怎么還不睡?” 她有些委屈的模樣,小聲道:“等你么。” 嚴燁嘆出一口氣,俯身將她從杌子上抱起來,垂下眼看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略皺眉,語氣略帶著幾分不善:“你今日出去過?” 他一點彎子也不同她繞,就這么直沖沖地發問,頗有興師問罪的架勢,令陸妍笙感到窘迫。看來是永和宮的這幫子人跟他打了她的小報告,真是可惡! 她有些氣惱,支吾了一陣兒方小聲地“嗯”了下。 他見她承認,愈發覺得不悅。這丫頭委實讓人放心不下,這個節骨眼兒上,沒有他在身旁,她獨自一人有多危險她根本無法想象。他生氣了,厲聲斥責她:“我曾告訴過你,我若不在,你不能踏出永和宮一步,這些話你當耳旁風么?” 她被唬了一跳,支吾著說,“我給忘了……” 忘了?好得很!他氣急了,索性一把將她報到床上翻過去,揚手狠狠幾個巴掌摑在她的俏臀上,“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他下手狠重,打得她眼淚都包起來,萬分委屈地邊掙邊嚷道:“這不是沒出什么事么!你這么兇做什么!居然還打我!” 她聲音里頭有哭腔,令他的心驟然軟下來。他將她撈起來抱著,吻吻她的唇道,“往后不許這樣不聽話,知道了么?我不讓你做的事,必然有我的道理。” 她點點頭,驀地想起了另一樁要緊事來,捉著他的手問道:“皇后和閣老們怎么說?” 嚴燁伸手挑她的下巴,撫在掌心里捏來揉去,微微笑了笑,“這些事不是你該cao心的,時候也不早了,該睡了。來,娘娘,臣給您寬衣。”說罷便動手去扯她的衣裳。 陸妍笙大窘,紅著一張小臉抓扯著衣帶子同他拉鋸,“這種事就不勞煩廠公了……” 他失了耐性,也懶得同她拉扯了。今日勞神傷力,得好好找點補償才行,因徑自脫了蟒袍皂靴欺身覆上她的身子,將她壓在身下狠狠親了下去。 ☆、第82章 心若相惜 日子在平靜之中往下過。這日天在下雨,傾盆似的,間或扯上幾道火閃響幾聲雷,分明是午后,天空卻壓得極低,恍惚間令人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悶得人喘不過氣。 雨滴擊打著窗根,滴答滴答地響。陸妍笙倚在窗前望外頭的天,真真是應了“暗無天日”這四個字。渾渾噩噩的色澤,上頭縈繞的盡是烏云,狂風呼嘯著,將院子里的樹吹得東倒西歪,險險有傾倒之勢。 風雨聲愈是狂躁,愈顯得紫禁城死寂無聲。 富麗堂皇的皇宮不知怎么了,像是在晝夜之間沒了生氣,安靜得像一個死城。 重見天日的頭一天,便遇上這樣的天氣,可見老天爺是真的同她過不去。她面上惘惘的,伸出手去接外頭的雨水。冰涼的粒子砸在柔嫩的掌心,傳來細微到極致的疼痛。 大禍似乎在醞釀,風浪也仿佛在蓄勢。這場風雨像是大戲開幕前的鑼鼓,喧天震響,聲勢滔天,教人愈發地惶惶不安。 心口堵得發慌,她煩躁起來,反身踱步到殿中,蹙眉喊,“來人!” “吱嘎”一聲,殿門被人從外頭推了開,細碎的腳步聲傳過來,接著便見一個俏麗的宮娥打起珠簾走了進來,躬身給她見禮,恭謹道:“娘娘,奴婢在。” 她揚手,廣袖揮起來指向那洞開的窗欞,“將窗戶關了。” 安瑩應個是,走過去將窗戶關上了,復又轉過身信步到她身旁,抬眼覷她的眸子,試探地問:“娘娘的眼睛可有什么不適?” 她微微搖頭說沒有,“只是有些發酸,許是太久沒見光的緣故。” 安瑩細細地端詳她的眸子,果真又是清明澄澈的樣子,靈動而富有活力,面上因勾起一個笑容來,喜色道:“娘娘的眼睛大好了,若是廠公知道了,不知該多高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