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他側目乜她,身體的動作開始同腦子脫節。 嚴燁神色陰郁,一把伸手扣住她纖細的皓腕使勁兒一拉。陸妍笙始料未及,被那股力道帶著撞進他的懷里。她腦子里霎時一片空白,被他懷中濃郁的烏沉香氣息籠罩。 他半瞇著眼睨她,森森冷冷一笑,說不出的詭異恐怖,他挑眉,聲音低低的,沙啞卻輕柔,“娘娘希望臣死么?” 陸妍笙第一次見嚴燁這模樣,自然被嚇得慌了神。她掙扎起來,死命要把手腕從他的掌心里抽出來。 然她嬌嬌弱弱,卯足了氣力的掙扎于他也無關痛癢,于是她惱羞成怒,抬高了嗓門兒喝道:“廠公僭越了,本宮豈容你冒犯!”? ☆、唇齒重門 ? 她向來溫軟,就連生氣時的嗓音也是嬌脆悅耳的。晶瑩的唇瓣一開一合,未著胭脂卻仍舊嫣紅動人,嚴燁的腦子驀地一熱,縈繞在腦海深處的那個吻揮之不去。 妍笙掙扎得愈發猛烈,束發的布帽落了下去,她一頭如墨的青絲披散下來,在夜風里微微地飛舞,美得驚心動魄。他心底升起股從未有過的沖動,令他詫異卻難以抗拒。 嚴燁松開了手,陸妍笙像是終于得救的溺水人,貪婪地呼吸著久違的空氣。她朝后退了好幾步,捂著吃痛的腕子遙遙地看著他,神色滿含防備與不滿。 她的手腕已經泛青了,一陣陣的痛楚不斷從那里襲上心頭。妍笙倒吸一口冷氣,眉頭緊緊地皺在了一起——果然和上一世一樣,潤雅無害的表象都是假的,這些日子他待她那樣溫柔和善,幾乎要令她忘卻嚴燁的骨子里是怎樣的殘忍無情。 他裝作不曾看見她眼中的驚惶,神色又恢復了往常的溫潤淡漠,他朝她恭謹地揖手,沉聲道,“臣方才無狀,還望娘娘恕臣冒犯之罪。” 陸妍笙腦子里早就編排好了一籮筐痛罵嚴燁的言辭,原本話頭已經到了嘴邊,卻又教他給憋了回去。他這副恭敬有禮的模樣,仿佛方才種種都是她的錯覺一般。她愣在原地,皺著眉頭,嫣紅的唇微微撅起來,臉蛋兒氣鼓鼓的,看起來就像個皺巴巴的小包子。 她就是那種人,吃軟不吃硬。嚴燁是何等人物,這么些日子的朝夕相對,他早將陸妍笙的心性摸了個一清二楚,治起她來易如反掌。他見她不再鬧騰,便慢悠悠地直起身,垂眸望著她,緩聲說,“娘娘還記不記得除夕那日,您應允過臣一個請求。” 妍笙略微錯愕,眨著眼細細回想了一遭,這才記起來那樁事。那日他撞見她用護膝,便要挾她用一個東西來賭他的口,事情都過了這么久了,如果嚴燁不提,她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 她略微訝嘆,心道這個掌印果真小肚雞腸,這么點芝麻大的小事也能記一輩子。心頭雖這么想,她面上卻仍是不情不愿地哦了一聲,頷首道,“記得,廠公那時說要本宮拿一樣東西來報答您。”她想了想,頓時有些警覺,因防備地睨著嚴燁,“廠公想好要什么了?” 嚴燁嗯一聲,微冷的夜風吹揚起他白袍的一角,他迷離的眸子含著絲促狹的笑意,抬起修長如玉的食指點在他起菱的唇上,朝她道,“娘娘親臣一下怎么樣?” “……” 陸妍笙先是一愣,待反應過來后更是羞憤交加。她雙頰瞬間飛上兩朵紅云,又氣又惱地跺腳道,“廠公,這種事如何能拿來玩笑?” 嚴燁朝她一哂,面上的神色淡漠如水,哦了一聲道:“娘娘以為臣在同您說笑?”他的眉宇微微擰起,微冷的眸子定定地注視她的眼,“臣沒有。” 哈?他竟還好意思說沒有! 她幾乎都快七竅生煙了,還真是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比他更不要臉的。她堂堂一個太后親封的貴妃,大梁后宮從一品的女官,他竟如此堂而皇之地對她提那樣無禮的要求!陸妍笙氣得腿顫腰晃,抬起一只纖纖玉手怒指他,“廠公莫不是忘了本宮的身份,本宮可是‘般若貴妃’,萬歲爺的女人!” 她自稱是皇帝的女人,嚴燁聽進耳中,不由大為反感。她倒是想得開,分明知道皇帝的年齡比她父親還年長,且已經是半只腳踏進棺材里的人,還以這個名頭自居。他冷哼一聲,皮笑rou不笑地瞥她一眼,“娘娘既如此忠節,那日夜里又為何對臣行不恭之事?” 妍笙被他這話硬生生一堵,那一剎那竟感到啞口無言。她知道他說的是哪件事,那日她在景仁宮醉了酒,將巧又趕上他大晚上地來她宮里尋她,她糊里糊涂地便將他強吻了去。這樁事的前因全都是上一世遺下的,她被他欺騙被他愚弄,最終還被他了結性命。分明是他嚴燁種的孽根,此時從他口里說出來卻全然變了味。 她吊起一邊嘴角冷冷一笑,“本宮不勝酒力,教廠公見笑了。那日之事是本宮的過錯,若有得罪廠公的地方,也望廠公海涵擔待了。只是方才廠公言行著實無禮,又當如何呢?”說罷,她也不等嚴燁接話,徑自續道,“您同本宮相交多時了,應當也看得出本宮年紀小不懂事,腦子不大靈光心眼兒也少。可廠公您不同,您可是天底下頭等聰明的人,本宮犯錯尚且情有可原,那您犯錯又怎么解釋呢?” 他從來不知道她嘴皮子這樣厲害,吡噠起人來一套是一套。方才那說的是什么話,年紀小不懂事,腦子笨心眼少,儼然一副“我就是這么無賴你要怎么著”的嘴臉。嚴燁自問定力極好,卻被她撩得鬼火冒起三丈高,他一貫執掌大權只手遮天,哪里被人在嘴皮子上這么吡噠過。 嚴燁勾唇,頗有怒極反笑的姿態。他的高貴同倨傲都是娘胎里帶出來的,同紫禁城里大多數主子的裝腔作勢截然不同。當他皮笑rou不笑地注視你,便會讓人毛骨悚然。 陸妍笙被他的目光看得一怵,她當然知道這是嚴燁生氣時才會有的表情。臉孔的下半截勾起笑容,上半截卻陰冷如寒冬臘月,只消看一眼便使人不寒而栗。然而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她惡向膽邊生,索性破罐子破摔要過過嘴皮子的干癮。 她上下打量他一番,擺出副無賴的架勢,撫著下巴做出副琢磨的樣子,“廠公是不是想姑娘了?本宮聽說宮里許多有頭有臉的內監都興找個對食,您這氣度人才,找個什么樣的對食找不著呢?等回了紫禁城,本宮幫您好好物色物色,也賞您幾個年輕漂亮貌美如花的宮女。” 嚴燁氣得肺都開始隱隱作痛,她卻還是聒噪著,“您喜歡什么樣兒的?高的還是矮的,胖的還是瘦的?”她思索著,忽而又擺出副為難的神色,撫掌嘆息道,“這樁事也真是夠費神的,可惜廠公您這樣好的樣貌,卻終究是個……” 她嘴里的話說出的話愈發不著邊際,嚴燁漠然打斷她,“娘娘若不依,恐怕今后就再見不到玢兒了。” “……”陸妍笙一滯。 嚴燁的雙眸神色冷漠,他看著她,忽而一笑,“娘娘,一個吻,方可換玢兒一條命。這筆買賣,您一點也不虧。” 她雙肩一跨,起先的伶牙俐齒氣勢如虹在瞬間被抽了個干凈。她絕沒想到他竟然會因為這種莫名其妙的要求拿玢兒的性命要挾她,不過他既然能把話說出來,陸妍笙就相信嚴燁絕對做得出那樣的事。東廠是群什么樣的人她太清楚,她氣得渾身都發抖,這個宦官竟然無恥到這樣的田地,手段卑劣至斯,真是可惡之至! 她憤憤地抬眼,卻見他面如冠玉,神色如常,微微低垂著頭,仿佛正等著她的決定。 陸妍笙微微合起眸子,深吸一口氣又吐出來——并沒有什么大不了的,親他就當親一條哈巴狗,兩幅嘴皮rou挨一下就過了的,反正也不是頭一回了。她在心底不住地安慰說服自己,終于鼓起勇氣睜開眼,朝著他走近幾步。 嚴燁的眼簾掩映,濃密纖長的眼睫下有眸光躍動,他的面容俊美溫潤,映襯著清涼的月色,一身白袍翩然似仙,巍然如神。 陸妍笙有一瞬間的失神。她慌慌張張地別開眼不去看他,暗啐自己是扶不起的阿斗。她望著別處,兩只微微顫抖的小手緩緩地舉起來,摟上他修長的脖頸。 他的神情仍舊淡漠如水,唯眼眸專注地凝望她,里頭透出絲絲難以描繪的情緒。 不過親一口,挨一下就完事的。她安撫自己,終于咬牙下定決心,狠狠閉上眸子踮起腳朝著他的唇印了上去。 她唇齒間流淌著一種難言的芬芳,像是清甜的花蜜,溫暖柔軟的唇瓣覆上他的薄唇,教他心底溢出一聲嘆息。往時他將所有的情緒掩藏得太深,是以不曾察覺,原來自己竟然是如此懷念著她的唇,她的吻,甚至她發間的香味。 陸妍笙的本意不過蜻蜓點水,她松開了摟著嚴燁脖子的雙手,預備退開。然而就在這一瞬,她感到腰間一緊,兩只鐵壁纏繞上來,如藤蔓一般繞上她纖細的腰肢,將她狠狠地壓了回去。 她駭然失色,別開臉驚呼,“嚴燁……”她太過慌亂,甚至喊出了他的名諱。他第一次在她口中聽見自己的名字,訝嘆這兩個字竟能如此悅耳動人。她還想說話,之后的嚶嚀卻被他盡數吞入口中。 像是沙漠中干渴太久的旅人終于嘗到了甘美的泉水,他的舌趁虛而入,在她嬌嫩甜美的唇舌間攻城略地。他的吻帶著濃烈的侵略氣息,混合著極為寡淡的茶香,同她慌亂的小舌勾纏在一起,難分難舍。 ? ☆、禁門逐客 ? 從大化離去后一晃又過了好幾日。這日又在落春雨,淅淅瀝瀝的雨串子直直地射入大淮河,聲響極大,如巨珠宏灌如滄海,漸起丈高的水浪,又漸漸平復下去。如此往復循環,竟從清晨直直地下到了日暮。 玢兒捧著個紫檀木四季君子托案入了艙房,將托案上的晚膳一樣樣地擺到了桌上。午膳仍舊紋絲未動,她嗟嘆著,抬眼望向面朝里躺在牙床上的人,軟著嗓子蹙眉說,“主子,都好幾天了,您不吃東西怎么成呢?” 床上的人懶懶散散地嗯了一聲,聲音慵懶得像是沒睡醒,“你退吧,我要睡會兒。” 玢兒原還想再勸幾句,卻被這句話噎得說不出話來了。 自打那日從大化夜市上回來后,她家娘娘便活脫成了真正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若非前日被她和音素硬逼著喝了一碗燕窩粥,可就真粒米未進了。她心頭三分疑慮七分憂擾,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娘娘這么不吃不喝總歸不是個辦法。 玢兒在陸妍笙身旁伺候了十來年,還真是頭回見主子這副模樣。她家主子是名門閨秀里的仙葩,一向學不來傷春悲秋悲天憫人,若這樣的事兒擱在別個小姐身上,她還能想得通,可落在妍笙身上,她壓根兒沒法接受。 主子這副模樣,顯然是有心結。玢兒平日里話本子看得多,見她這般情態,自然而然便同情情愛愛聯系到了一堆去。她唬了一跳,被這個猜測震了震神,又探頭看了看臥在榻上好幾日的陸妍笙,終于下定決心問個清楚。 如是一想,玢兒便把托案擱在了一旁,躡手躡腳地朝著牙床挪步過去,挨著床沿坐下來,又伸手輕輕搡了搡陸妍笙的肩頭,“主子,咱倆打小無話不說,您究竟有什么心事,跟奴婢說說啊。” 妍笙仍舊面朝里地躺著,聽見玢兒的話也沒什么反應。她睜著眼定定地望著床榻里側的木壁,怔怔的似是神出。 唉,其實玢兒說的沒錯,她們貫是是比親姐妹還親的,有什么話都能擺在床頭上講。可這回非比尋常,她的確是有心事,可這心事讓她怎么開得了口?難不成讓她挨著玢兒的耳朵偷偷摸摸地說,“我教嚴燁強行親了嘴。” 這丫頭八成會直接嚇得掉淮河里去吧! 陸妍笙垂頭喪氣,在床榻上翻來覆去好幾遭,接著又一個猛子從榻上坐了起來,眼睛直愣愣地盯著一處。 大梁的民間有種說法,說的是人死后,若是喉嚨管里還存了一口氣,便會起尸,也就是俗話說的詐尸。如今她這陣仗同詐尸簡直沒兩樣,直把玢兒嚇得不輕,她白著臉伸出手在妍笙眼前揮了揮,小臉一垮急道,“壞了壞了,我還當有心事,合著是中邪了!” 陸妍笙扶額,推了一把她的胳膊,斜眼乜她道,“我看你才中邪了。”說完便又仰頭倒了下去,面朝著艙頂,用十五歲的臉嘆出口五十歲的氣。 玢兒見她總算有了反應,當即面色一喜,手肘撐著床榻挨著她靠上去。她正要說話,卻又似乎顧忌,因抬起眸子四下打望了一番,這才湊到妍笙耳邊道,“主子,您就老實跟奴婢說了吧……您有心事,是不是和廠公有干系啊?” 妍笙教自己的口水嗆了,她瞪著一雙大眼睛直直地望著玢兒,脫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玢兒翻了個白眼,話語里頭又有幾分自得,“主子,您幾日前下了道懿旨,說‘身子不爽不見外人’,這多明顯啊。整個兒船上能勉強算外人的也不過東廠那班子,您要不是躲廠公,還能躲小桂子不成?” 聽了這話,陸妍笙愈發嗒嗒若失,原來她做得這樣明顯,恐怕整個船上沒人不知道她在躲嚴燁了吧。這可真是不大好,奴才們的嘴最不靠譜,不知道真相便只能瞎猜,自己瞎琢磨不要緊,若是傳出什么風言風語可就鬧大發了。 她越想越覺得不放心,因蹙眉朝玢兒道,“這么,你傳我的口諭給小桂子,讓他給船上的廠臣內監都招呼一聲,別閑著沒事亂嚼舌頭根。” 玢兒聽她這么說,眼神變得格外古怪起來,“主子,您這幾日沒吃東西餓昏頭了吧?這樣的囑咐還消您cao心么,廠公早把話撂下了——若是教他聽見只言片語,腦袋可就長不穩了。” 妍笙遲遲地哦了一聲,面上惘惘的。她伸手覆上雙眼,心頭的挫敗感油然而生,嘆息道,“是啊,以我的道行根本不足以同嚴燁周旋,我后知后覺才想到一步,人家卻早把后頭的幾十步都給想好了。” 聽她這么說,玢兒感到萬分的詫異。在她們眼里,廠公待主子是最盡心的,就連桂嶸私下都對她說,從沒見廠公對其它主子這樣好過。此時陸妍笙說這么些話,聽在玢兒耳朵里,頗有幾分恩將仇報的意味。她蹙著眉看陸妍笙,“主子,您還想著和廠公過不去呢?別吧,廠公待您可是忠心耿耿盡心盡力啊。” 她卻只勾起唇扯出個冷笑,并不回答。在她看來,嚴燁如今走的棋同上一世一模一樣,他的計劃并不復雜,只消撥撩她,攪亂她這池春水,便能讓她任憑他擺布,為所欲為。他們可以在前朝后宮間互相利用,各取所需,也可以消磨紫禁城中寂寞難耐的時光。 他太過誘人,渾身都有致命的吸引力,若她不曾歷經過上一世的切膚之痛,恐怕也無法抗拒如他這樣的男人吧。即使知道他不過是個內監。 陸妍笙只覺心煩不已,這樣的無力感著實令人難堪——難道真的要眼睜睜看著上一世的悲劇重演么?這樣的煩惱令人不愿面對,她再次倒頭睡了過去,帶著些想要逃避的懦弱。 玢兒見她又睡過去,只長長地嘆出一口氣。因輕手輕腳地起身,端起托案打起珠簾退了出去。 甲板上的燈火有些暗淡,她旋身的剎那被嚇了一跳,定睛看時才稍稍緩過神。那方的暗影處原來立著一個人,看那身量應當極高,身形挺拔,背光而立,教人看不清樣貌。 玢兒正疑惑,卻聽見那男人的聲音傳過來,“娘娘還是不用膳么?”那音色說不出的冷冽,是只有翡翠相撞才能迸射出的流麗,音調略低沉,卻又夾雜無奈的嘆息。 她這才認出這人是何人,連忙捧著托案給他施禮,回他的話道,“廠公。主子用不下飯菜,只說有心事。” 嚴燁低低喟嘆一聲,揮退了玢兒。 那日夜里他唐突了她,竟讓她這樣難受么?他拿捏人的心思一貫狠準,卻在她這里栽了跟頭。她同旁的一切人都不同,輕易一個眼神一個顰蹙便能撥亂他心神,這樣的滋味從不曾有,教人無措,卻又感到幾分難言的適意。 他腳下的步子動了動,立在她的艙房門前朝內望。隔著層層珠簾,依稀能瞧見牙床上躺著一個姑娘,他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因提步撥開簾幕走進去,腳步聲輕微得讓人不易察覺。 然而腳步聲輕,珠簾的響動卻遮掩不住。陸妍笙沒有完全睡下,腦子里還有些迷糊,她面朝里側臥著,以為是玢兒又進來了,因咕噥道,“都說了不吃了,我要睡了,你也去歇了吧。” 可那頭的“玢兒”卻遲遲沒有應聲。 這幾日過得渾渾噩噩,妍笙果然是被餓昏了頭,她后知后覺地發現有些不對勁,在床上翻了個身看過去,待看清立在她屋子中央的何許人后,她渾身都是一僵。 怔忡不過一瞬,她在下一刻蹙眉,沉下臉道,“廠公您怎么來了?” 嚴燁虛虛倚在屏風前,屋里的火光略亮了亮,是他在燭臺邊上挑弄燈芯。他以側面對著她,半邊臉映著厚重的金色,跳動的火光在他森冷的眸子里閃閃熠熠,竟也顯出幾分溫暖的意態。 妍笙臥在床上看他,有些進退不得。 她身上只穿著一件月白的中衣,又不能當著他的面換衣裳,只好窩在塌里,那錦被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她探出一顆小腦袋,皺眉道,“這么晚了,廠公還不睡么?” 這話是變相的逐客令,嚴燁一清二楚,卻對她裝傻充愣,“還沒到戌時,臣平日睡得沒這么早。” 她有些尷尬,幾日不曾下過床,她當然不曉得這會兒是什么時候。自打嚴燁進屋,陸妍笙的眉頭就沒舒展過分毫,她心頭對那夜的事情耿耿于懷,又道,“廠公不知道本宮身子不適,不見外人么?” 嚴燁哦一聲,“臣知是知道。只是不知寶船上,娘娘把哪個當外人?” 他這話說得沒臉沒皮,簡直明知故問!他吃準了她不會明目張膽地說他是外人,所以故意給她吃癟,簡直可惡又可氣!妍笙的火氣又被撩起來,她翻了個身面朝里臥著,也不再去管屋子里的另一個人,撂下句話,“本宮乏了,要睡了,廠公若不愿走,您就呆著吧。” 她的所有情緒都寫在臉上,鬧起脾氣的模樣尤其可愛,嚴燁側目看著把自己裹成個粽子的嬌嬌,不禁莞爾一笑。? ☆、梨花帶雨 ? 妍笙背對著嚴燁,臥在暖烘烘的被褥里一聲不吭。她覺得自己有些不合禮數,竟當著嚴燁的面睡起覺來,可她心里不痛快,這樣的心境下自然沒法兒招呼那尊佛。上回在大化莫名其妙被那人輕薄了去,這樣的氣她沒處撒,而且連個能傾訴苦惱的人都沒有,怎么能教她不煩心呢! 然而嘴上說得好,她信誓旦旦要在他眼皮子底下窩覺,可背后的目光如鋒芒在背,她不消回頭都知道嚴燁在看她,如何睡得下呢?妍笙有些懊喪,背后的男人卻也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一言不發,半晌下來,竟是她先覺得尷尬了。 孤男寡女,入了夜還在一個屋子里共處,怎么也說不通吧。她氣悶而無奈,沉默到最后終于忍不住開腔,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子,說:“廠公,您來尋我,是要說上回的事么?”想起那夜的事情,陸妍笙薄薄的臉皮不爭氣地紅了瞬,她又道,“那樁事咱們都別放在心上,權當發個夢,醒了就翻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