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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本宮在上在線閱讀 - 第3節

第3節

    盡管,嚴燁的樣貌身量是她見過的男人里最好的,饒是皇親貴胄里也尋不出他那樣挺拔漂亮的模樣。不過又怎么樣呢?旁人喚他一句廠公督主都是畏懼著他的身份手段,剝開一切光鮮身份還不就是個太監?

    陸妍笙的眼睛里透射出絲絲輕蔑,卻不是對嚴燁,而是對自己。

    雙手驀地收緊,她死死咬住了下唇。

    世上的人該有多愚昧蠢鈍才能傻到她這個地步,恐怕天下再找不出她這樣的蠢貨了吧!上一世竟然會對一個太監生出感情,雖然只是懵懵懂懂的一丁點,卻也足夠令她惡心自己一輩子!

    這時房門開了,一群年輕俊俏的丫鬟魚貫而入,手里捧著洗漱梳妝的物什。玢兒走在最前頭,朝她稀奇地咦了一聲,“今兒個是怎么了,小姐竟起得這樣早?”

    另一個模樣機靈眉眼靈動的小丫鬟回過去,“瞧玢兒jiejie說的,倒像是咱們姑娘平時起得多晚似的。”

    陸妍笙莞爾,當年自己年紀小,平日里性子又活潑,在丫鬟們面前甚少擺小姐架子,是以一眾丫鬟也不怕她,整個松風園平日里總是熱熱鬧鬧有說有笑。這樣的日子真是太久不曾有過了,隨著她入宮,封貴妃,日子一天天過去,年歲一天天漸長,閨閣時的活潑性子也收斂了起來,變得盛氣凌厲。

    想著又覺幾分悲涼,她心里嘆了口氣。

    一眾丫鬟口里說著話,手里的活計卻也沒落下,玢兒上前替她卷起了袖子,其余丫鬟有端盆子的,有打香胰子的,伺候得有條有序雜而不亂。

    少頃,洗漱畢了,陸妍笙坐在了杌子上任玢兒為她梳頭。繽兒捧著托案呈到她面前,上頭擺放著各色各式的首飾珠花。她隨意地望了一眼,想著今兒是去道賀,便選了一個白玉嵌紅珊瑚珠子雙結如意釵和碧璽香珠手串,以及一副紫瑛墜子。

    梳妝妥帖,玢兒望著鏡中的妙人笑盈盈道,“小姐長得真好看,整個臨安尋不出第二個。”

    妍笙瞪了她一眼,嗔道,“就會拍馬。”

    外頭傳來一個丫鬟的聲音,傳道,“棠梨閣的顧嬤嬤來了。”

    她心頭一沉,趕忙道,“怕是母親來催了,去,將披風取來。”

    玢兒連忙取過一件云錦累珠披風給她系上,又從繽兒手里接過小手爐遞給她。將將收拾妥當,便見一個笑容滿面的婦人撩開帷帳走了進來。

    “顧嬤嬤,我已經好了。”陸妍笙朝她笑了笑,說道,“別讓父親母親等急了,這就走吧。”

    顧嬤嬤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只見大姑娘一身裝束喜慶卻不張揚,得體又俏麗,顧盼皆有萬般姿態,臉上的笑容便愈發地燦爛,樂呵道,“奴婢就說,大姑娘是何等人物,怎么拾掇都是沒得挑。”

    原來是怕自己穿著不得體,特地讓人來把關?陸妍笙心頭一沉,忽地便覺出了幾分不對頭。

    上一世也有這樁事,當時自己還沒怎么細想,只以為是母親怕自己穿著打扮不合適,如今經歷過上輩子那一遭,她的心眼兒早就多了八百個。今兒個是瑞親王小世子的白天宴,請帖東廠也有,那時候嚴燁也是去了的……

    陸妍笙面色忽地一變,心中立時明白了幾分——再過些日子便是世家女入宮選秀,恐怕是父親要讓嚴燁這個考官先見見自己這個陸家小姐,自然希望能有個好印象。

    “大姑娘,怎么了?”顧嬤嬤看著她的臉色,試探道。

    陸妍笙這才回過神,心中細細有了些打算,面上卻一絲不露,只淡淡笑了笑,回道,“這就走吧。”說著便領著玢兒跟在顧嬤嬤身后走了出去。

    外頭雨已經停了,雪雖未停卻也小了許多。

    沛國府外頭早已備好了四頂八抬大轎子,小廝們恭恭敬敬地立在轎子周邊,陸元慶和秦夫人前前后后地上了轎子,習大郎遠遠朝府門里望了望,瞧見三個人影不急不緩地走了過來。

    中間的人影身段兒苗條修長,美瑩瑩的一雙眸子晶亮,瞳如墨玉,細微的風雪拂過去,姑娘的雙頰似乎是冷著了,微微泛著些粉紅,端是一派流麗清華。

    步子一動便朝meimei走近幾步,語調里頭有些責備的意味,“愈發不懂規矩了,讓爺娘好等。”

    陸妍笙隨意地瞥了一眼陸彥習,并不怎么想搭理他。分明是嫡親的兄妹,性子卻和她有天壤之別,將父親文臣的迂腐勁兒繼承得點滴不落。不過只比她年長了三歲,平日里卻老喜歡端出父親的架子管她說她,真是忒煩人。

    “大兄請吧。”她掖了掖手做出一個恭敬有禮的姿態,朝轎子比了請。

    習大郎被她的這個舉動氣得說不出話來,又有些無可奈何,只得哼了一聲彎腰鉆進了轎子。

    望著兄長氣不打一處的表情,她抿嘴笑了笑,有些小得意。玢兒彎下腰替她打起轎簾,大姑娘這才施施然進了轎子,卻忽地又想起了什么,從轎簾子后頭探出一顆小腦袋,朝玢兒道,“這回倒是奇了怪了,妍歌竟然沒鬧騰。”

    玢兒的眼中透出幾分譏誚來,嗤道,“上回江姨娘讓夫人給收拾了一頓,自然要消停些時候。”

    說起這陸妍歌,那也是沛國府不得不提的主兒。陸元慶的夫人是秦氏,膝下有彥習和妍笙兩個孩子。這陸妍歌是妾室江姨太的女兒,生得同妍笙有三分相似,如今不過十三的年紀,也是個美人胚子。

    不過,可別看這個二姑娘年紀小,名門貴胄家的孩子渾身上下都是心眼兒,爭寵使壞樣樣來。江氏腦子好使模樣漂亮,很討沛國公的喜,連帶著這個二姑娘也受寵,雖說吃穿用度仍舊不能同妍笙比,但是心性卻高得很。

    她坐在轎子里頭顛來顛去,忽而記起了妍歌十三歲生辰時被她偶然聽見的一番話。

    “妍笙是沛國府的小姐,我也是沛國府的小姐,她是沛國公的女兒,我也是沛國公的女兒。憑什么她吃的穿的樣樣都得比我好?還不就是仗著自己有個好娘,成日里上房下河的像個野丫頭,哪里有我的這份兒金貴?”

    妍歌說這番話時的表情她至今都記得,三分嫉妒七分自卑,這個二姑娘后來的結局呢?妍笙回憶了一番,嫁進了江陵侯府,夫君是庶出四房的公子,還是個瘸了腿的。

    思及此,她不禁又幽幽嘆出一口氣。

    說來這個二姑娘和江姨娘也真是太傻了,安安生生地過太平日子有什么不好?非得和她們正室一脈對著來,最后又撈著什么好果子了?

    這么一路想著想著,抬轎子的八個轎夫卻已經停了下來不再往前走,又聽見外頭的一個小廝呼道,曰:“落轎,瑞王府至——”

    玢兒打起轎簾朝她笑盈盈道,“小姐,瑞王府到了。”

    她哦了一聲,動了動身子撫上玢兒的手,彎著腰從轎子里頭鉆了出去,抬頭一看,便見前方挺著一道金柱大門,那就是瑞王府,又見府門前立著一個笑容滿面的中年人,身量高大挺拔,容貌依稀可見年輕時候的俊朗,一身寶藍色律紫團花繭綢袍子,不怒自威。

    陸妍笙心頭一沉,雙手不自覺地發起抖來——就是這個瑞親王,害得上一世的陸家家破人亡!

    玢兒見她臉色蒼白,關切道,“小姐,怎么了?”

    ……冷靜下來。

    陸妍笙深深吸了一口氣,將心頭翻騰的江海壓下去,微微搖了搖頭,接著便聽見母親在喚自己的名字。不由抬頭看去,卻見父親已經和瑞親王笑容滿面地寒暄上了。

    這個世道,人誰不是戴著面具做人,盡管心里恨不得把對方扒皮抽筋,面上已然能做出一副親切摯友的假樣子。

    心頭這么思量著,她面上卻揣著一抹得體端莊的笑容,款款走上前去。

    沛國公笑得合不攏嘴,朝瑞親王道,“王爺,這是小女妍笙。”說著便招呼妍笙過去,“妍笙,還不見過王爺。”

    她朝前走了幾步,微微福身柔聲說,“見過瑞親王。”

    “笙姐兒都長這么大了,”瑞親王也是笑盈盈的,朝妍笙細細望了望,贊嘆道,“國公真是好福氣,令嬡真是天人哪。”

    聽了這番話,秦夫人臉上隱隱浮起一絲驕矜。想她當年也是四家里大名鼎鼎的美人兒,妍笙是她的親閨女,模樣自然不必說了。

    一眾人談笑風生地往府門里頭走,剛剛繞過菱花門,便聽見門外小廝匆匆來報,神色有種莫名的緊張——

    “王爺,嚴督主到了。”?

    ☆、堂前鴻雁

    ?  小廝這番話剛說完,瑞親王面上的神情便幾不可察地出現了些變化,盡極細微,卻也教沛國公瞧了個真真切切。

    在官場上混的人,誰沒兩把刷子。伴君如伴虎,若是連察言觀色的本事都沒有,也不能混到這個位置上。陸元慶心頭挑起了一個冷笑。

    東廠這棵大樹在大梁的土地上盤根錯節了百余年,任憑戰火紛飛也仍舊屹立不倒,同皇室早已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關系。東廠的番子遍布大梁的每個角落,前兒某個小城的知縣爺納了一房妾,昨兒個哪個府上的世家公子斗毆打了人,不出兩日便都能在東廠的內閣里尋見。

    朝中的內閣大臣們手握大權,卻也要仰人鼻息,而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東廠的現任督主嚴燁。

    所以對他們這些權臣來說,嚴燁得罪不得,也得罪不起。

    陸元慶扯了扯嘴笑起來,朝瑞親王抱拳善解人意道,“王爺,督主來了您自去相迎,我們自己進府里就成。”

    瑞親王臉上做出一副愧怍的神情,連連道了幾聲對不住,方才旋過身子指派了一個小廝,吩咐說,“將沛國公們領進去,好生招待著。”

    小廝應了聲是,他便回過身子步履匆匆地朝府門走去。小廝貓著腰走到陸元慶跟前兒,俯下身子恭敬道,“國公老爺,夫人,小爺小姐,請隨奴才來——”說著便比了個請的手勢,指向會客的前廳大堂。

    陸妍笙不想再同嚴燁打交道有牽扯,打方才聽見那句“嚴督主到了”起便是臉色慘白,渾身不自覺地微微發抖。玢兒在一旁攙著她的手臂憂心忡忡,問道,“小姐,您臉色不大好看,是不是不大舒服?”

    她微微搖頭,接著便跟著那小廝往前廳那方走,心頭卻細細盤算起來。

    今兒個父親特地要自己精心打扮,好讓嚴燁過目心里有個數,自己既然已經打定了主意不入宮,那就沒有坐以待斃的道理。旁的暫且不想,先將今天這關糊弄過去才是正經,留給那廠公的印象越壞越好!

    陸妍笙心里琢磨著,忽地便聽見身后方隱隱傳來一道清潤微涼的男子聲音,嚴燁同瑞親王已經并肩說著話兒從府門里進來了。大冬天兒的,她卻緊張得手心里都沁出汗水,咬咬牙將心一橫,暗道一聲豁出去了,便身子一偏栽倒進了雪地里。

    “小姐——”玢兒大驚,連忙俯下身子來扶她。

    “哎,可疼死我了。”

    這聲痛呼也有意圖,她刻意拔高了音量扯高了嗓門兒,仿佛就怕整個院子里的人聽不見似的。

    見此情形,陸家的另三個主兒幾張臉面霎時黑了個大半。名門貴胄的千金自幼便要飽讀詩書,聲細腰軟笑掩口,樣樣都是刻進骨子里的禮數,這妮子竟然失態至斯!

    秦夫人又氣又急,也連忙去攙她,眼風兒朝四下里掃了一番,邊緊蹙著眉頭嗔她,聲音壓得極低,“你這丫頭怎么這么不小心?”

    沛國公氣得胡子都翹起來,緊張地朝后方張望了一眼,心里急得不行,這回到瑞王府參宴自己原打算讓那廠公見見閨女,好在殿試時有個數,這下可好。不禁暗罵妍笙這個小孽障,平日里在府上胡來也便算了,竟然丟人丟到了瑞王府,凈給他鬧心,唉!

    陸妍笙緊皺著眉頭坐在雪地上,埋著頭哎喲地痛吟,心頭卻如同擂鼓大作,陸元慶眼瞧著嚴燁同瑞親王已經越走越近,心頭更急,走過來幾步低聲喝道,“還不快起來!”

    她小聲咕噥著,“女兒腿疼。”

    “你……”沛國公又氣又憂心,秦夫人的眉頭也愈皺愈深,這丫頭往雪地里一摔,身上的衣裳全是雪水,今兒個瑞王請的全是貴胄,她還怎么見人?便又低聲責備起來,“走個路也不讓人省心,鞋襪衣裳全濕了,這可怎么是好?”

    恰是此時,一個披著云錦千絲鶴氅的美婦人卻從前廳里走了出來,身后跟著一眾的丫鬟婆子,膚光勝雪雍容美麗,美目之間有幾分憂色,“濕了衣裳也不打緊,我家大丫頭同小姐的身量年紀都相當,若是陸小姐不嫌棄,便隨我去她房里選幾件兒新衣。”

    陸元慶和秦氏抬眼一望,見是瑞王妃,不禁為難道,“怎好麻煩王妃同郡主……”

    “國公何必如此見外。”瑞王妃笑道,接著便招呼著幾個丫鬟同玢兒一道將陸妍笙扶了起來,垂下眼細細地打量她,“有一年多沒見過笙姐兒了,已經出落得這樣標致。”

    妍笙低眉斂目,掖了掖衣裙朝美婦人見禮,微微福身道,“臣女參見王妃。”

    瑞王妃笑盈盈地看向陸元慶和秦氏,“那我先帶笙姐兒去了。”接著便領著妍笙往后院兒的方向走,幾個瑞王府的丫鬟婆子扶著妍笙,玢兒則跟在后頭,習大郎有幾分放心不下,朝她低聲囑咐道,“姑娘性子頑劣,可千萬給我看緊了,別鬧出什么亂子來,這可是瑞王府。”

    “奴婢省得。”玢兒再三地保證,方才跟在一眾人后頭過去了。

    王妃一行前腳將將跨入后院兒的梅花門,瑞親王便同一個高個兒的挺拔男人徐徐走了過來。

    沛國公定睛一瞧,只見那男人穿皂靴著蟒袍,玄色的大氅在冬日的寒風中獵獵作響,風華勝雪面如冠玉,正是東廠督主嚴燁。

    陸家的三個家主見了嚴燁,沛國公同他打的交道多還好,秦氏同彥習卻是渾身都有些不自在,手都不知往哪兒放一般。這個督主身形挺拔高大不說,渾身還股子莫名的壓迫感,分明臉上帶笑,卻讓人覺得絲絲陰冷。

    三人堆起個笑朝他客氣招呼道,“嚴督主。”

    嚴燁面上掛著一絲淡漠疏離的笑,微微抱拳便算是回禮。迷離森冷的眸子狀似不經意地掃了眼梅花門,卻只瞥見了一個清瘦姣好的背影,在一眾丫鬟婆子的簇擁下轉了個彎兒便再瞧不見了。

    方才隔了老遠便聽見那聲叫喚,像是生怕不讓人聽見似的。

    沛國府的大姑娘,陸妍笙。他在心里咀嚼著這三個字,眼中的笑意轉而變得深沉莫名。

    ******

    大梁的勛貴圈兒不大,除卻陸秦劉林四家外,便是皇室的瑞王、榮王、安王、端王和平樂長公主。幾大名門時不時便要心血來潮辦些花會詩會,是以姑娘們私底下都算是相識的。然而妍笙卻是個例外,她自幼雖也讀詩書習禮儀,卻都是被父親母親逼出來的,對花花草草品茶論詩的更是沒什么興趣,往往打一頭便溜。

    是以她并不怎么了解這個郡主,只曉得她名為李清婉,封號是瑤光,現今的年歲十六,享有臨安第一才女的美譽。

    瑤光郡主住的憑欄香榭在瑞王府后院兒的深處,流水依依煙波畫橋,很有幾番詩情畫意。陸妍笙一路不著痕跡地觀望著,心里暗嘆難怪這個郡主年紀輕輕便有第一才女的稱號,連住的地方都這樣雅致養心。

    瑞王妃攜著她的手笑盈盈道,“前些日子才送了些新衣裳過去,花色樣式也算多,該有你喜歡的。”

    “多謝王妃。”她柔聲地應了一句。

    又無言地行了少頃,瑞王妃便領著妍笙進了憑欄香榭,房門外立著一個一身青綠小襖子的丫鬟,朝她們這方望了眼,朝房門里頭傳話道,“王妃來了。”

    說著便將她們迎了進去,陸妍笙聽見一陣珠簾響動的聲音,循聲看過去,便見模樣俏麗的丫鬟撩起了珠簾,從后頭款款走出來一個白皙清瘦的少女,穿著白底水紅竹葉梅花的對襟褙子,外罩白綾對襟襖,發髻松松綰起簪著一柄玳瑁云紋掛珠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