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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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眼前一黑,當場暈了過去。 大老爺又驚又怒,一巴掌甩上大夫人的臉,“我當時就說了,把那個晦氣人送給她的姘頭得了!你是被她灌了什么*湯……現在好了罷,你兒子,我們大房,都毀在你手里了!” 這么多年大老爺與她相敬如賓,這一個大掌力,挨的她一懵,大夫人捂著臉,牙齒都在松動,悲傷欲絕道,“你在這些小輩面前,就這么給我顏色看,你不就仗著我肚里生出的種都不爭氣么!” 姑夫人就要說話,大老爺老眼一瞪,“你們這一對母女,口口聲聲說宋筠娘把什么都擺平了……我就不該信了你們的鬼話!” 其實這幾日筠娘子除了去卜宅以外,就是去姑夫人的房里,把嫁妝里的好東西一樣樣的給搬過去,握著姑夫人的手就是潸然淚下,口口聲聲都是想陪周內司最后一程! 姑夫人說不動容是假,更歡喜筠娘子送來的好東西,為著給老太爺買冰,姑夫人為數不多的嫁妝被宰了個七七八八。姑夫人心思大著呢,筠娘子一旦被休,嫁妝又到不了她的手上,她趁機撈一筆,日后也好有底氣不是?便花言巧語的慫恿了大夫人,把這事拖了下來,一拖就拖了十來天……到底是拖出禍端了! 大夫人自然不會供出命運多舛的女兒,只一個勁的哭,由著大老爺幾個巴掌過后,又給推搡到了地上被拳打腳踢了一番。 大老爺兩眼紅的滲人,“宋筠娘呢?大兒呢?太夫人和大夫人都在家養病,其余的人都跟我來!” 大老爺盯住眉眼閃爍的二老爺,喉嚨里滾出嘶啞的聲音,“現下,你們二房得意了罷?一家人哪有事事順遂的說法,我大房也就掏空了二弟媳的嫁妝,可我大兒這么多年養家,我有干過一腳踹開你們二房的事么?人窮志短,我大房做的再腌臟,就沒在三個侄子身上動過刀子!你自己捫心問問,你這是人干的事么?” 大老爺捶著二老爺的胸口,咬牙道,“你我……是兄弟吶!” 筠娘子聞聲去了西郊化人場,老遠便看到了明黃蟠龍的旗幡儀仗,百官位列兩側,大皇子、程宰相、程琦站在中間,似乎在諫言著什么。 周家到場的都是男人們,跪在地上瑟縮,在場沒有周內司。筠娘子見了禮,便站在了一側。 程宰相進言道,“天子腳下,戒嚴火葬,化人場全部被封,周老內司怎么化在了西郊?周司輔,你說。” 周司輔垂首走出列來,禮數做的再全,也改不了身上那股漫不經心的輕佻樣,一副奴才相。 周司輔低頭的余光掃過筠娘子身上的誥命服,筠娘子無視于他,昨日白天他們還在卜宅時偶遇了一下。 她爭取到了十天就翻臉不認人,氣的他當場恨不得掐斷她的脖頸,她擺出一副貞潔烈婦的模樣,寧死不屈。兩人不歡而散。 周司輔正要開口,跪在地上的大老爺猛磕頭道,“陛下明鑒,周內司雖為喪主,那也只是擔個名聲,但凡主喪的一干事宜,都是兒媳主持。” 周司輔一腳踢過去,“陛下讓你說話了么?咆哮圣聽,該當何罪?” 筠娘子走了出來,兩腮的瓔珞碰撞作響,聲音悅耳,“整個周家都知道,一干罪名,臣婦一人承擔。” 周司輔不依不饒的冷笑,“內司夫人以為自個認了罪,就能洗脫周內司的罪名么?內司夫人護夫心切,到底是個女人,眼皮子淺,殊不知這人倫孝道、天下大義,就囫圇不得。” 筠娘子恨的咬牙切齒,這個不要臉的刁奴,她早就料到,這個瘋子得不到她,就會把周內司往死路上逼! 周司輔渾身都是勝利者的氣勢,“周內司所犯之罪,有三。” “其一,周老內司過世非是十三日前,而是六月初,三日不得大殮入土為安,無故斷其再生之路,是為大不孝。” “其二,買通西郊化人場,將其火化,令其承受火燒酷刑,有悖人倫喪盡天良,是為大逆不道。” “其三,周內司身為正一品,知法犯法頂風作案,罪加一等,人證物證俱在,懇請陛下按律究辦,以儆效尤。” 當初送老太爺去泉音寺的一干下人都被帶了過來。 一老奴道,“奴才等都是聽周內司之命,周老太爺一去,周內司便讓奴才等把他拖到了泉音寺,用冰窖著……” 又一人道,“西郊化人場的監官都是周內司親自過來打招呼的,這些小官懼其官威,這才……” 老奴又從袖中抽出一張紙,“這里有周內司給奴才們列的清單,什么骨灰罐,給監管的打點,幾時火葬,骨灰罐要送到哪兒……” 火葬與土葬之爭,直到崇慶帝手上,方才停歇。 高祖之時,本朝大統之初,戰爭初歇,民生凋敝,買棺買地厚葬,尋常百姓自然望而卻步,不乏焚燒遺體棄骨灰現象,禮崩樂壞,秩序紊亂。 后來,嘉文帝之時,百姓安居樂業,朝廷明文規定,豪富氏族嚴禁火葬,貧民及客旅之人,不在嚴禁范圍之內。 到了崇慶帝手上,朝廷為了鼓勵土葬,已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實行義冢,收葬貧窮逝者和無主遺骸,每收葬一人,加上棺材資費,朝廷需掏八百文錢。每年光撥往義冢的銀兩,都是一筆大數目。 當然不是人人都能死的有尊嚴的,尤其是近幾年皇子爭儲,義冢的銀兩大半被層層盤剝,以至于化人場監官放行,只需一點打點便可。 崇慶帝大病未愈,憔悴不堪,朝廷命官帶頭火葬,又在這洪災瘟疫之后,這豈不是暗示本朝又將回到高祖之時的動亂? 崇慶帝心中悲愴的無以復加,他要的是恢弘盛世,要的是一個比他還勤政能干的皇儲……他一生的功績,都毀于一旦,他何嘗甘心! 崇慶帝吐了口濁氣,“我朝廷正一品就要火葬親人……是朕,是朕這個皇帝當的不行么!” 蘇公公攙著崇慶帝顫顫巍巍的龍體,百官跪了一地,崇慶帝恨的龍目充血,“此事載入史書,朕……朕有何面目見列祖列宗?” 程宰相斂眉鏗鏘道,“無故不葬者,杖一百。是周內司不忠不孝不仁不義,我朝國富民安禮法有序,容不得這等癲狂之徒!” 崇慶帝不愿深究,疲憊的擺手道,“其罪當誅,誅,誅,連同這個一品誥命,都給朕誅了!” 筠娘子拂了下誥命服,走了出來,戴著蓋頭的臉看不清神色,她撲通一聲跪下,“臣婦不服。” 蘇公公就要差人過來制住她,筠娘子朗朗道,“陛下妄斷,周內司實乃是大仁大義大忠大孝之人,臣婦以死納諫,為夫君正名!陛下難道要草菅人命嗎?” 周司輔摸著兩撇胡子,興味道,“臣倒要瞧瞧一品誥命如何巧舌如簧。” 崇慶帝自然由不得草菅人命的污水往身上潑,只得準了。 筠娘子抬臉,瞇眼直視周司輔,“周司輔給周內司定的三宗罪,實乃有內情,臣婦給陛下一一道來。” “其一,三日大殮入棺下葬,方能再生,老太爺生前身體還算康健,突發而亡,沒有征兆,三日不能大殮,實屬人之常情,不能概為大不孝之罪。老太爺信佛,由泉音寺做法事給老太爺超度,這是孝孫所為。臣婦這些日子都在給老太爺卜宅,老太爺的喪事風風光光有目共睹,試問,周內司有何理由棄尸不孝?” 周司輔陰測測的冷笑,“姑且就當內司夫人說的通。” “其二,釋迦涅盤,人天齊悟,信佛者多以火葬往生,自不該以禮法束之。連先帝都是火葬與土葬兼容,而陛下,不也同樣鼓勵火葬?周內司,正是要給百官做個表率呢。” 筠娘子拍了拍手,數十個頭上燒戒疤的僧人被帶了上來。 這便是筠娘子用十天時間爭取來的用處。 筠娘子問道,“你們可是奉朝廷旨意斂收尸體、買棺下葬洪災瘟疫死者的佛門弟子?” 僧人們齊道,“阿彌陀佛,貧僧正是。” 筠娘子又問,“我可是得了不少消息,在徽州地段,你們拿著朝廷俸銀,斂收尸體,不僅不就地下葬,反而當場焚燒,這又是何故?” 一僧人道,“瘟疫橫行,佛渡眾生,燒人身非但不是孽障,而是造福天下百姓。俗人眼中以為的火燒酷刑,正是佛祖眼中的涅槃。” 荒謬! 若人人都拿涅槃來說事,禮制何在?崇慶帝氣的雙眼都快滴血。 這些僧人是筠娘子差人從徽州受災地區綁來的,別看這些人一個二個得道高僧的模樣,都是些道貌岸然之徒,專接朝廷這等營生,私吞了棺材之錢,直接將死者付諸一炬。 這也是當地官員縱容的,疫癥死者的腐體本身就留不得。這又跟崇慶帝的禮制相悖了,若崇慶帝不認佛門涅槃,豈不是說朝廷暴虐?再說,崇慶帝心里明白,國庫已然空虛,撥下去的銀兩真的夠每個死人一副棺材么? 崇慶帝真恨不得做個暴君,直接把筠娘子給拖下去誅了! 筠娘子小心進言,“陛下明鑒,土葬是禮制,火葬是信仰,至于能不能再生涅槃,臣婦只能說各有各的信法了。” 做皇帝有做皇帝的圓滑,崇慶帝心思一動,要想恢復禮制,只需打壓佛教便成,眼下捅多了,他這個皇帝可就沒幾分體面了。 不過,崇慶帝會不追究么。只見周司輔抬了抬璞頭,眼里桃花飛濺的風流,輕笑道,“就算是朝廷批準火化,這西郊化人場可不在朝廷的縱容范圍吶!” 這個莫須有之罪,就看崇慶帝的心情了。 筠娘子自然得讓崇慶帝心里熨帖,紅唇開合,“陛下明鑒。周內司雖在喪期,卻心系社稷百姓,不曾一日有怠,殊不知這真的是一個小誤會呢。” “哦?”崇慶帝瞇起了龍目。 筠娘子捂嘴輕笑,“周內司是要借此諫言呢……陛下在京城里建義冢,殊不知徽州地段眼下最是需要義冢呢,周內司便想著若是在徽州建義冢,也就不用佛門弟子隨地安葬了,日后離散的親人也好尋來拜祭。” 周司輔兩指搓著袖口,看了一眼大皇子。 大皇子面色難看,真是白費了心機,他還等著程琦那個空手生錢的法子呢! 崇慶帝饒有興致,“這義冢可不是隨隨便便能建的起來的!” 筠娘子進言,“雖是杯水車薪,就是陛下看不上,臣婦也要說,臣婦那里有一百多抬的嫁妝,娘家的聘禮也不少這個數,臣婦都捐給朝廷做善事了!” “行了,你當是過家家呀,”崇慶帝知道她有錢,索性把姿態放的很高,一臉不為所動的模樣。 筠娘子冷笑的看向程琦,“臣婦的舅舅身為禹州首富,先前拿五十萬兩修徽州河道,唏噓不已,想著這河道沒修成,是他捐錢捐少了罷,這回他雙倍捐之!” 崇慶帝這才贊許道,“要是百官就像周內司這么懂事,天災*又有何懼?” 程宰相氣的想殺人,帶頭跪了下來,“臣愿捐半數家產!臣身為宰相,責無旁貸。” “臣也愿意!” “臣捐萬兩。” “臣……” 程琦往后一退,他的父親為了外甥女和外甥女婿,還真舍得吶! 程家有錢不假,流動資金能有多少,當初拿出五十萬兩已經大耗元氣。何況,程家做的又是瓷器生意,就怕這天災*! 程琦心里的不忿很快平息,念頭活泛開來,宋筠娘沒了嫁妝就等于沒了底氣,程家的錢又被掏空,周家那些愛財如命的,又會怎么做? 果不其然,大老爺和二少爺、四少爺俱是抬起頭來,看向宋筠娘的背影,眼里都飛著刀子。 第132章 眾矢之的 八月中旬,秋老虎的余熱,燥的人心浮躁。 中秋將至,周家的下人忙活著做月餅,正是新酒上市的好時節,大壇大壇的酒往周家搬。 二房人喜笑顏開,由二少夫人當家,就是處處體面。二房人如今是眼睛長頭頂上了,要不是二少夫人說一家人要和氣,不把太夫人氣死,二房也是不罷休的。 大房再蔫,這飯也是要吃的,大老遠的就聞到一股蟹香,上桌一瞧,三十八道的好菜,酒壇子等著開封。 如今周內司徹夜留在秀玫房里也就算了,連吃飯都是跟男人坐一條邊,在二老爺的下首,秀玫在其身后伺候。 筠娘子最后一個進來,看向低頭擺動盤子的周內司,得體的笑容有一絲裂痕,轉過臉往自個位子上去。 二少夫人捧著七八月的肚子,由二少爺小心的攙過來,從袖中抽出帕子,掩嘴咳了咳,方道,“如今大兄革職,大嫂撤封,我周家就是尋常百姓家……長幼有序,大嫂還是坐在婆母的下首最合適!” 大老爺倒酒的手都在抖,大夫人驚疑的目光掃向周內司,“皇上今個一早不是朝政要務,急召大兒么?” 大房原本還以為孝期任職,那是多大的殊榮,暗忖就是宋筠娘失了嫁妝,起碼還有官威震懾二房,乍聽此噩耗,只差沒一個后仰。 二少夫人一邊落座一邊閑話,“我也是上午去程府陪宰相夫人閑話,臨回來前,程宰相剛剛下朝,這才碰巧得了消息。這不轉眼就到了美瓷鑒舉么,國庫里沒了銀子,皇上愁著這盛世體面呢!皇上舉棋不定,這才急召了周內司和一干重臣,大皇子給皇上諫言了一個空手生錢的法子,以朝廷名義發行楮券……” “楮券?”大房人沉浸在噩耗中興致缺缺,只有二房人齊齊一副好奇的樣子。 二少夫人笑瞇瞇道,“這個大嫂興許知道,做大生意的行商攜帶銀兩不方便,把錢給名聲好的鋪子,交換成楮券,到了另一地方的分鋪,隨到隨取,這里面有個契機,就是鋪子合理動用部分錢款也不打緊。我也不藏著掖著了,這是程參政的點子呢,由朝廷發行楮券,以超出面額的好處吸引百姓爭相購買,籠真金白銀到了國庫,還愁國庫沒錢么?” 大老爺嗤笑,“我雖沒擔過瓷內司,可也知道這朝廷每年一次鑒舉,鑒入皇宮的那些瓷器得要多少錢!朝廷把百姓的真金白銀變成一張紙,萬一沒錢還,那不得天下大亂?”大老爺也只是隨口說說,他就是見不得二房得瑟! 二少夫人臉色一沉,不客氣道,“每年的瓷稅達國庫的三分之一,等秋后收上瓷稅,還愁沒錢么?你們這些鑒瓷人就是迂腐,大兄為此還給皇上臉色看了呢,氣的皇上當場就要嘔血!大皇子立了這個大功,皇上以病退為由,暫由大皇子執掌朝綱。只消這事做的體面了,這皇位么自不用說。” 大勢已定,大皇子不日繼位,祁家雞犬升天。 而周家,自然是祁孟娘的天下,大房人個個一臉菜色,愈發看著眼前的滿桌珍饈礙眼。 二少夫人擺手讓執棋給在座的分蟹,先是太夫人、大老爺和大夫人,手敲桌子道,“大房二房只要一天不分家,就一天不開小灶,就是有一碗稀的,也先撈了米給你們大房,這才是一家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