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當皇帝這么無聊
長安城,顏府內。 “叔父,您今天也看到了,當今皇上登基之后,就將原來您所在的“修文館”置于弘文殿下,現已改名為“弘文館”,皇上精選天下文學之士,如虞世南、褚亮、歐陽詢等,皆以本官兼學士,日夜輪流值班。近日,卻是讓我們討論,如何教化天下。” 顏游秦點頭道“你說的這些,今日在弘文殿里,我也看到了,也算是略知一二,今日中書令房玄齡問我,我回答到,這自古教化之道,無非是行王道還是行霸道,只是我看弘文館做為大唐的智囊,館內的意見卻未統一啊。” “叔父說的對,現在河北的學士以當朝右仆射、密國公封德彝為首,力主行“霸道治天下”,目前支持者甚眾。而反對者很少,以原詹事主簿魏征為主,主張“以仁義教化天下”。 唐朝隨隋朝的制度,沒有設宰相的頭銜,到了貞觀時,左右仆射實為宰相之職。 “魏征,可是昔日建成太子府的太子洗馬魏征?。” “正是。”顏家家學源遠流長,與長輩說話,顏師古的語氣也從來都是畢恭畢敬。 “封德彝、魏征都是縱橫八駿之一,如今這師兄弟各執一詞,倒也有趣。只是這師兄弟,一個是武德朝老臣,人脈深厚,至今恩寵不減;一個卻是前太子手下屬官,又和當今天子對抗多年,這身份地位懸殊,加上這封德彝向來聰明,從來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從不打沒把握的仗” “沒錯,此次結果我看密國公是要用“霸道”把他的師弟魏征給好好壓住了。” 聽了顏師古帶著“幸災樂禍”意思的話,顏游秦突然望向顏師古,語重心長地道“師古,雖說你現在也是位列高官,可我們顏家是以儒家治學立于天下,朝廷的紛爭能不卷入就不卷入。” 顏師古連忙彎腰作揖。 顏游秦又接著說道“師古,我知你有大才,現如今,天下安定,朝廷里缺的不是什么中書侍郎顏師古,缺的是能治學教化天下的大儒顏師古。” 顏師古長揖至地。 知道顏師古聽不進去,又看到他偏偏做出的躬身聽教狀,顏游秦嘆了口氣。 林聽歌自此隨顏翁翁在顏府住下,每日陪著顏翁翁入宮,然后顏翁翁進去弘文館,林聽歌卻是在宮門廣場處等待。 每日閑著無聊,在那觀看士兵cao練。 只見那廣場上,cao練起來倒也是虎虎生威。 林聽歌本就性情安定,也不走近,就遠遠地觀看。 就這樣過了幾天,突然有天聽歌發現廣場里氣氛凝重,來往諸將都形色匆匆。顏翁翁一早才進去約莫半個時辰,就急匆匆地出來,隨同的還有顏師古,呼喝車夫速速回去顏府。 在馬車上,顏游秦向林聽歌解釋到“今天得到消息,羅藝造反了,為維持各地穩定,陛下已經令我官拜鄆州刺史,即刻出發。我本想帶你同行,可一來,我說過要帶你參觀長安城,卻因為最近事務繁忙沒能成行;二來,現在山東局勢不明,安全沒有保障,你跟著我這個糟老頭子,到了山東也沒什么好去處。所以我這次去山東,就不帶你去了。” 說到這,顏游秦看到林聽歌露出擔憂的表情,以為他擔心自己走后他的安排,便又安慰到“我已經讓師古安排,看看是否幫你在弘文館謀個差事。” “顏翁翁,我沒關系,我初到長安,有顏叔父照應著,去處倒也不著急,我只是擔憂您的身體。”林聽歌關切地說到。 聽了林聽歌的話,顏游秦欣慰地笑了“小聽歌兒,你就在長安等我,我去的話少則幾個月,多則一年半載,待局勢穩定后自然會回來,或者到時接你過去也行。” 同車的顏師古,聽了兩人的相互關心的對話,這才仔細端詳林聽歌相貌,卻見他濃眉大眼,行氣端正。原來顏師古雖出身大儒之家,在隋朝之時就以政績突出聞名,但因為世家出身關系,他對清貧之輩那是看不起的。所以林聽歌雖已經入府數日,可他卻未曾正眼看過林聽歌,只把他當作叔父身旁跟隨、聽候使喚的小廝。現在同車而行,見到林聽歌關心自己敬重的叔父,真情流露,心想日后如果有便宜機會就稍微關照下此人。 當下顏游秦回府拜別了嫂嫂,他本就輕車簡從慣了,于是除了相關印信,幾套換洗衣物,其他能不帶的一概不帶,也不要顏師古林聽歌等人相送,便啟程出發了,顏府門口自有朝廷安排馬車護衛相送。 送別了顏游秦,顏師古便帶著林聽歌照舊前往東宮。 顏游秦在時,林聽歌都是與他同車乘坐。 只是這次,顏師古坐在馬車里,而林聽歌在旁邊跟隨馬車行走著。 顏師古沒叫他上車,林聽歌也沒提要上車。 林聽歌的“懂事”,又讓顏師古在眼里給他加了點分,但也只是僅此而已。多年的養尊處優,顏師古也見多了清貧之士,在他眼里,對叔父的這位故人晚輩,他就算是照著普通子侄看待,已算是高看了。 再次到了東宮,還未到午時,今日因為受羅藝造反影響,朝中一早便是商議各軍的調動籌備,是以還未散朝。而顏師古也是因為顏游秦要出行,特準離開相送。 于是進了宮門,顏師古依舊讓林聽歌在門內等待,然后怡怡然離去。 此時顯德殿內。 卻已經不再討論羅藝造反之事。 而關于“行王道”還是“行霸道”的辯論還在繼續。 “老臣以為正是因為霸道缺乏,缺乏了震懾力,所以才導致今天羅藝謀反,只有進一步嚴苛律法,提升法條的威力,用酷法去規范人們的行為,才能讓人們心有畏懼,不敢犯法。”封德彝依舊帶頭表態,下面一群太上皇李淵武德朝時期的老臣們紛紛擊打手中的玉笏表示同意。 “臣以為不然。”剛剛升任尚書左丞魏征說,“安定久了的民眾,難免滋長驕逸之心,而有了驕逸之心就會難以教化。當今天下初定,這些經過了長久亂離的民眾,多有愁苦,愁苦之民,渴望安定,反而易于教化。” “可是,明君良臣共治天下,尚且要百年而后,才能出結果。如今大亂之后,又豈有朝夕之間,可以速治的道理?”司空裴寂提問。 “那是以常人之資治國,不是圣哲治國。”魏征義正言辭道,“若是圣哲治國,上下同心,民眾響應,一月而教化天下,并不是難事。若三年成功,已經算是遲的了。” 身為右仆射的宰相封德彝繼續爭辯道“三代以來,人漸澆訛,人心越來越狡猾自私,所以秦代崇尚法律,漢代雜用霸道,皆是想教化而不能夠,豈有能教化而不欲教化的道理?魏征書生之論,不知時務,陛下,若相信他的話,恐怕會敗亂國家呀!” 魏征從容反駁道“五帝、三王無不易民而化。上古圣君面對的也是這塊土地上的百姓。以前黃帝征服蚩尤,顓頊誅殺九黎,商湯伐桀,武王伐紂,皆能在生前使天下太平,難道不是承大亂之后嗎?若說那古人淳樸,以后漸漸變得狡詐,那到今日,我大唐豈不都變成鬼魅的世界了!?在座的各位豈不都是鬼魅!?” “尚書左丞此言差矣”魏征話音剛落,就又有人站了出來反駁。 朝下,魏征以一人對辯多人。 朝上,二十九歲的大唐天下李世民一個人坐在龍椅上,眉頭緊鎖。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李世民喜歡靜靜地坐在龍椅上看著朝中的群臣,看他們上奏,看他們進諫,更喜歡看他們——爭辯。 從爭辯中,他可以看到很多東西。 此刻朝中的重臣們,中書令宇文士及,司空裴寂做為隋朝和武德朝老臣,自然是站在封德彝一邊,那是因為律法使用權、人事都握在他們手上,他們怕失去權力。 難得慷慨激昂的封德彝是山東人,當初隋末最早造反也是鬧得最兇的,就是山東,所以出身山東的封德彝背后的士族家族損失巨大,對民眾造反極其厭惡,所以才會想著要用嚴刑酷法來約束民眾。 左仆射蕭瑀,自己的這位表姑父,向來忠誠亮直,此刻他身體繃直,微微向前傾,顯然是在認真聆聽雙方意見,然后回頭心中再做抉擇,看選擇支持哪一方吧,他倒是光明磊落,只是也經常不徇私情,不越法度,很多時候讓人下不了臺,頭疼啊。 另一旁坐著的幾位,是李世民身為秦王時,秦王府出身的幾位大將軍,如尉遲敬德、程知節等,但他們身為武將,本就不擅言辭,加上他們本就是山東豪強出身,律法的嚴苛與否,針對著本就是他們的出身,所以他們根本沒有什么發言權,今天他們上朝,只是因為如今羅藝反了,朝會之后領了兵符還要派他們去巡守各處。 而單挑最為勇猛的大將軍秦叔寶是來遞辭呈的,他已經是第幾次來申請退休了?李世民已經記不清楚了,反正秦叔寶因為沒有直接參與玄武門之變,這半年多以來就一直在申請退休。 其他在場的,中書令房玄齡同樣來自山東士族,此刻保持默不作聲。兵部尚書杜如晦那個狡猾的小狐貍,同樣低頭不言語。這兩個都是出身于縱橫派鬼谷子門下的“房謀杜斷”,倒是一向步調統一,此刻共同保持著沉默,沒有參與他們“縱橫八駿”中另外兩位——封德彝和魏征帶頭的辯論,不然看看“縱橫八駿”里排行倒數第二的“小狐貍”杜如晦舌戰“縱橫八駿”里排行第二的“老狐貍”封德彝,倒也不失為一種樂趣。 大唐天子李世民再看去,其他眾臣們 吏部尚書長孫無忌因為一直呆在自己身邊,在老臣里沒有什么威望,此時就算想說話也是插不上嘴。 刑部尚書李靖,大唐帝國的軍神,此刻正背靠著柱子在閉眼打瞌睡。 倒是禮部尚書唐儉在那上躥下跳,煽風點火,一幅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 戶部被自己拆成了四個小部門,沒有尚書。 工部尚書,哎,最近派去補修東都宮殿當監工去了,不在朝上。 坐在龍椅上的大唐天下李世民,打了個呵欠,眉頭鎖得更緊了。 這當皇帝啊,就是要維持各方平衡。 這當皇帝啊,原來是這么無聊。 注山東。隋唐時山東指的是太行山以東,大約包括今河北省大部,山東省全部及河南省北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