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周mama很快端了熱水過來,輕輕地喂給他喝,溫言軟語:“好點了嗎?” 周和點頭,又搖頭:“好難受。” 周mama摸了摸他的額頭,安撫他:“乖,一會吃完藥,睡一覺就好了。” 周和也不吭聲,等到吃完藥了,依然堅定地說:“難受,太難受了。”腦海里浮現出昨晚王滿的模樣,照搬過來,委屈地說,“我不要去醫院打針,我好難受,我……我要mama。” 一聲嘆息輕輕響起,周mama吻了吻他的額頭,起身去客廳打電話,“請假”“生病”類似的字眼模模糊糊傳過來,給他注入了一道最強的鎮定劑。她果然沒去上班,在家照顧了他一整天,晚上專程出門買了些好菜做給他吃。 周和并沒有那么難受,他發燒不如王滿那么嚴重,喝了中藥后散了汗,其實就幾乎好全了。可他裝得很像,全程一副可憐寶寶的模樣,直到周mama躺在他身邊給他講故事,講著講著自己睡著了,他才褪去那些表情,笨拙地親了親周mama的臉頰,小心翼翼給她搭上一件薄被單,頭一次在心里這樣感激王滿,感謝她噴他一臉的口水,感謝她傳染給他的生病——這是世間最美好的發燒體驗。 ☆、chapter 17 很奢侈地被mama陪了一天,周和第二天見到王滿,表情變得親和許多,不似剛重逢那會兒的冷臉。 王滿雖然又懶又宅,但在“懶宅”一族里面也算得上是元氣少女,起碼她一天到晚都精力充沛,找到樂子了可以嗨一整天。這會兒她成了個霜打的茄子,病怏怏地躺在床上,看周和態度好,忍不住又心里癢癢,指使他忙來忙去。 還是王柏看不過眼:“人阿和弟弟也病了,你干嘛窮折騰?” 王滿趴在床上,可憐巴巴拱成一團:“兇我……” 王柏立刻豎起大尾巴:“我錯了!我錯了!你要什么,我給你拿行不?不要我拿,那我讓阿和給你拿!阿和,傻愣著干什么,快幫我meimei倒杯水喝!” 周和:“……” 其實干的都是些瑣碎簡單的事情,他知道是王滿病得難受想找點樂子,沒有別的任何含義,所以也高度配合。果然一杯水倒過來,王滿斟酌著到了底線,也不使喚他了,老老實實喝完躺著,兩顆大眼睛里蓄滿了血絲,眨巴眨巴著,鼻頭也是紅的,瞧著可憐極了。 周和本著報恩的目的找話聊:“嗯,呃,你好點沒?”太久沒個小伙伴聊天,后果就是不知從何打開話匣子,他問完后卡了殼,一臉懊悔,恨不能倒帶重來。 這表情很有意思,王滿看樂了:“你今天心情很好嘛。” 聊天之門打開了,周和松了口氣,忙往里面走:“嗯。”他想了想,臉上藏不住雀躍,“我mama昨天陪了我一整天。” 他盡量低調,但每個字眼都像開了一朵花,其間芬芳王滿閉著眼睛都能聞到。王滿問:“這么好呀,肯定給你做了很多好吃的吧?” 周和到底是個孩子,這兩年跟未成年人打交道大多時候都是靠武力,鮮少動嘴皮子,再加上王滿那語氣神情都很無害,她的身份也很特殊,是他認知范圍內極少沒對他釋放過惡意的人之一,所以一個沒注意,心防卸下,臉上添了些這個年紀應有的天真:“嗯!”昨天的美好一幀一幀在他腦海重播,喜悅的小溪輕輕地沖刷著他的心岸,癢癢的,甜絲絲的,他情不自禁就把快樂分享出來,末了低著頭,像只可憐的小動物,“如果她每天都能這樣陪我就好了。” 正常人看到顏值這么高的小孩這樣委屈的模樣,多少都會有些心疼,但王滿這人嘴巴欠,病中無聊,她開始教育他:“你這話既不合情,也不合理,會這樣說,證明你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屁孩!” 周和好不容易跟人正常交流,流露出他平日里隱秘的小心思,眼下被這樣一說,臉部的血液頃刻間就沸騰了,捏緊拳頭,惱羞成怒。 王滿繼續講她的經驗:“你身上穿的哪兒來的?每天吃的哪兒來的?家里消耗的水電,學校里交的學費,還有那什么……散打?樣樣都要花錢,錢從哪兒來?從你mama辛苦工作來吧?所以她是愛你才這樣,把自己的時間,美貌,健康,換來你生活得無憂無慮,如果她在家陪你,那敢情好,不過下場就是你倆一起餓死。” 她越說越起勁,覺得自己講的相當有道理,“所以啊,你能為你mama做的,就是別給她惹事,別給她添麻煩,把自己照顧得好好的,攢著你現在的力氣,為她的將來打拼,就是給她最好的回報了。” 端著一碗桂花米酒湯圓的王mama愣在房間門口,自家閨女怎么樣自己心里最清楚,但她知道孩子明顯在長大了,卻不知她的內心世界是這樣的,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成熟得多。她感覺到一種甜蜜的心酸,任何家長都希望孩子早日懂事,可也希望他們永葆童真,永遠簡單,永遠無憂,她心情復雜地端著碗轉身離開,悄悄跟王爸爸打電話去分享閨女說的話了。跟王爸爸說完,心里那股子勁還不停歇,像開足了馬力似的,她又跟幾個妯娌分享了下,還沒滿足到,又跟幾個要好的客戶打了電話,直到電話費用完,她才長吐出口氣,有種得道升天的滿足感,喜氣洋洋做拿手好菜去了。 這邊周和如遭雷擊,他從未聽過這樣的見解,他剛過來的這段時間,一直住在醫院里,那些大人的面孔陌生而可怖,每個人都要分開他們倆,那些人無視他的請求哭泣,告訴他跟著mama過不了好日子,會沒吃沒穿,成為乞丐一樣的人。后來他被mama帶著逃離了那些人,來到了這個小區,結果總有人像看小丑一樣把他拉到一邊,先細聲細氣詢問他爸媽是誰,尤其是強調他爸爸,周和茫然無措,只說爸爸出差了,然后那些人就像聽到什么笑話似的,聚成一團對他說,他是沒爸沒媽的野孩子,他爸爸不要他了,他mama不愛他了,外面肯定有別的孩子了,不然為什么總是不在家呢? 他害怕,開始纏著mama,希望她能多陪陪他,最好陪他在人最多的地方走幾圈,仿佛這樣才能證明自己不是一個棄兒。 才能證明她還愛著他。 可王滿說,他錯了,不添麻煩才是愛的正確方式,他的mama在為了他的未來而打拼。 未來——是什么? 這些見解已經超出了他的腦容量,周和恍恍惚惚回到家,覺得自己飄到了云端,找不到著落點。 等他找回意識時,發現鼻腔里面一股消毒藥水的味道,周遭白茫茫的,周mama正抵著他的額頭溫聲跟醫生講話。 他轉了轉眼睛,發現一些自己很少注意的細節來,比如說,他的mama,這兩年真的有了變老的趨勢,不說話的時候顯得很憔悴,好像很少停下來休息,她把自己當成奔騰不息的河流,可卻被時間雙倍回收過利息,沒收她的溫柔,催化她的蒼老。 “醒了?有沒有哪兒不舒服?”醫生說,“你mama照顧你幾天了,按理應該會有好轉,主要還是看你自身有什么感覺。”他起身,按了按周和身上幾個地方,“這兒疼嗎?這里呢?癢不癢?聽叔叔的話哦,這樣可以快一點把你治好,不白耽誤時間。” “時間”這兩個像是迷霧彈,放進他腦海,攪得他有些茫然。 “你看那邊那個小朋友多配合,現在已經拿到藥了,馬上就能回家休息,你要跟她學習呀。”醫生在他腦子里面舉亮一個黃燈。 周和本能地轉過頭,看到戴了口罩的王滿,她感覺到視線,沖他一笑,大眼睛彎下來,很漂亮。 但周和的視線掠過她,看到她身邊的王mama,對方精神飽滿,很開心地朝他揮手。他再抬頭看了眼自己的mama,化了妝也掩飾不住的疲憊,眼袋下沉,嘴唇蒼白。 “不疼,不癢。”周和馬上配合起來。 醫生皺眉:“要說實話哦,不然這樣會耽誤病情,還浪費錢和精力。” 周和一怔,改口道:“疼!癢!” 醫生點點頭,又指了幾個地方,周和一一據實說完,醫生這才開了藥:“放心,不嚴重,每個人一生中總有被感染一次的可能,這樣也好,形成了抗體,以后就不用擔心了。” “我怎么了?”周和還在想,“不就是有點低燒嗎?” 王滿有點歉意地眨眼睛,悶悶地說:“對不起,傳染給你了,可能要影響你的顏值了,唉。” 周和沒聽懂:“什么病?”鹽脂是什么? 王滿拍拍他的肩膀,老成地說:“是由帶狀皰疹病毒初次感染引起的急性傳染病——俗稱,出水痘。” 周和只聽懂了最后三個字,依然沒搞懂這跟鹽脂有什么關系,但他沒興趣問,只關心:“要多久才能好?” 王滿忘了,也懶得翻病歷,隨口忽悠道:“短則幾個月,長則一兩年。” 周和驚呆了。 他被王滿那時間論和真愛論已經炸得腦花四濺,剛回過神消化干凈,又被這飛來橫禍給劈焦了,心里發愁,現在他一點也不覺得這是充滿愛意的生病了,他就很想回到前些天被噴口水的晚上,根本不應該把王滿帶回家照顧她!她在坑他的道路上奮斗不息!又闖出新高度來了! “你這妹子,你去工作,忙你的唄,反正我照顧一個也是照顧,照顧兩個也是照顧,不就是吃藥添個杯子,吃飯加個碗的事情嗎?有什么麻煩的?”王mama生意還沒開張,她也不是很著急,市中心那個店鋪轉讓時租金已經翻幾倍了,她當初弄下來的時候預備長期發展,所以租的時間很長,翻倍之后王mama手頭多了一大筆錢,她想好好規劃一下,所以一直沒急著投出去,這些天一直閑在家里。 周mama這兩年身上氣質有了極大變化,原先是個自帶江南水鄉一般寧靜溫婉的美女,現在則初放氣場,隱隱有了女強人的影子了。不過,只是“隱隱”,大體上沒大變化,依然美麗,仍舊美好,稍微蒙了些塵埃罷了。 “沒關系,我可以提前把年假休了,生這樣的病,萬一傳給你們,傳給小柏怎么辦?”她搖頭拒絕了。 王mama豪氣道:“我們都得過,有抗體,醫生說的,放心吧!” 周和突然擠進來,打斷周mama要再度拒絕的話:“我想去胡姨家。” 頓時幾串目光都集中起來。 周和有些頭皮發麻:“我,我想跟王滿一起玩……” 王mama樂呵了:“你看看,小孩子就算生個病也想在一起,這可是他的意愿,你得尊重他啊。” 周mama確認一遍,歉意地對王mama道謝:“真的太麻煩你們了,以前就很麻煩你們,現在又是這樣,太感謝了……” 兩大人說著說著動了情,你一句“你不容易”我一句“革命友情”地說了起來。 周和默默地跟在王滿身后,踟躕再三,只艱難地從嗓子眼里擠出來一個“你”字,之后再說什么,他有點茫然,也有些羞愧。他想,他真是太壞了,竟然利用別人的好心,來分擔生活給他mama施加的壓力,他實在太無恥,不配跟她做朋友了。 王滿回頭,朝他笑了一下,放慢步伐,等著他并肩跟上來,湊到他耳朵邊悄悄說道:“沒關系。” 你想說不敢說的,我都懂,但是沒關系,我接納這樣的你。 耳朵邊縈繞的那口熱氣把溫度傳遞進來,一路蔓延到心底里,周和如釋重負,緩慢地、如初見般羞澀地回報一笑,點頭:“嗯。” ☆、chapter 18 一場病把兩人停歇了許久的友誼續了杯,不僅如此,還提煉出了一個新純度。 王滿沒什么升學壓力,她幼兒園跳過級,小學上得早,中途一直很安分,成績自然是相當優異。這么簡單的內容上過兩遍如果還不優異的話,那就見了鬼了。 所以即使兩地采用的教材不一樣,也難不倒她。 王爸爸給她聯系了一所當地有聲望的小學,讓她參加了轉學考試,很順利地通過,過了暑假就是六年級學生了。聽說周和在這學校讀四年級,王滿打聽了一下情況,頓時有些心累,為什么上學那么早,放學卻那么晚啊〒▽〒 學校派出的班車比上課時間早了將近一個半小時,太兇殘! 王滿頓時就有點不太想去了。 然并卵,一個暑假把兩人身上的水痘都消除了個干凈,她這個借口只夠延遲三天死刑,時間一到,還是被王mama從床上拽下來了。迷迷糊糊洗簌完畢,周和已經很有禮貌地、輕輕叩響了她家大門,王滿在王mama嫌棄嘮叨的bgm中,叼著包子一塊被他帶領到車站,不出五分鐘班車就到了。 他們倆剛在車上坐下,后面就呼啦啦跑來一群人,大的小的都有,帶頭那兩個校服都沒穿整齊,紅領巾被搓成了個麻繩形狀,被他們舉著迎風挺立。 “每次都踩點,下回不能早點在這里等嗎?”班車上的值班老師搖頭和藹地責道。 “別計較嘛,多大事啊。”帶頭那個男生嘴上還咬著一根油條,他單肩背著書包往里走,先看到王滿,“這誰呀?上錯車了吧?眼睛還挺好看的。” 王滿生場病瘦了十斤,又在長個子,臉上rou少了不少,襯得一雙眼睛格外水靈,五官長開了很多,的確能跟“漂亮”兩字沾邊了,最起碼可以說徹底擺脫了丑陋。 她一眼就認出這人就是在雪地中帶頭欺負過周和的那個,沒理他,認真地啃完包子,拿紙巾擦干凈手。 “讓讓,讓讓。”男生扯了扯周和的校服,“你坐一邊去,這個位置讓給我。”他嬉皮笑臉的,學著電視里的古惑仔,做出一副自認為很酷炫、其實很*的表情。 王滿覺得這人有點可愛,在她眼里也沒惡人,小孩子嘛,三觀都沒完全建立好,善惡是非都還軟乎,是完全可以輕易改造的橡皮泥。她一臉嚴肅地對男生說:“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周和剛側過臉準備說話,男生已經嘿嘿笑起來,胳膊肘抵在椅背上面:“我叫任你強,六二班的,你呢?小美女?” 幸好包子吃完了,王滿差點噴出來:“任你強?這個名字——很有個性!”豈止有個性,而且很任性! “那是!我爺爺取的!他老人家說了!什么什么東南風,我自巋然不動,意思就是說不管你再強,我也不怕你,勞資才是天下第一!”男生得到夸贊后很得意,顯擺了一下驚人的文采,又扯周和,“快讓啊。” 周和已經化身為磐石,死死地堅守陣地,一聲不吭,但用行動表明了立場。 王滿看了眼周和衣領上被沾上的油漬,不動聲色轉移話題:“你們認識嗎?看起來很熟啊。我是剛搬到長安小區的,住在周和家對門,你呢?” 任你強停頓了下,一臉吃到屎了的表情:“你怎么跟他做鄰居啊?”他說話聲音大,一句話傳出來,周圍坐下的幾個“同胞”都轉頭看過來,一副還沒認識就要劃清界限的樣子。 王滿“虛心求教”:“我跟他剛認識沒幾天,我看他挺好的,怎么了?” 任你強也不堅持要坐周和的位置了,就近選了一個,幾口塞完了油條,似乎很高深莫測地搖搖頭:“我爸說了,他是個沒人要的野種。” “強哥的爸爸很厲害的,買彩票中過六百塊錢呢!”有個小男生一臉崇拜地說道。 其余幾個人也是一臉贊同。 王滿深吸口氣,覺得吸進了滿腔滿腹的玻璃渣子,她看一眼周和,他至始至終低著頭,恍若未聞一般,只是雙拳已經緊緊地握了起來,上面青筋暴起。王滿按住他的一只手,往后挪了挪,塞到沒人注意的角落,撫摸幾下,終于感覺到他放松下來。 “六百塊啊,雖然挺多的,但是沒有我爸爸厲害。”王滿煞有介事地說,“我爸爸中過六萬塊,連我也中過一千塊,其實也不難,我爸爸說因為他人超厲害,什么鬼魔妖怪都得給他讓道。但是我爸爸是個特別謙虛的人,所以很少跟別人提起這件事。我很贊同我爸爸,一般厲害的人都不會在外面說自己有多牛的,只有不厲害的人才會亂說,任你強——強哥,我相信你爸爸也不會在外面瞎吹噓吧?” 任你強嘴巴像是被強塞了一個鴕鳥蛋,僵硬了五秒鐘,才慢慢閉了嘴,還沒琢磨好說辭,他的死忠小弟就開了口:“天啊!你爸爸也太厲害了吧!六萬塊錢!我一天也只有三塊錢的生活費!六萬塊能用多少天啊!”那小屁孩才三年級,正處于盲目崇拜的年紀,很輕易地著了道,順便還坑了一下好基友,“強哥他爸爸跟你爸爸一比起來,就一點也不厲害了!他爸爸還每天在外面吹牛!真丟人!” 任你強:“……” 王滿笑瞇瞇地說:“不要這樣講哦,強哥的爸爸也很不錯的,做人最重要的還是謙虛。對了,周和的爸爸也很厲害,他是警察,現在去美國做國際警察了,你們知道什么叫國際警察嗎?” 在孩子眼里,任何事情一旦牽扯到“國際”兩個字,就會變得牛逼哄哄,他們茫然地搖搖頭,連周和也看了她一眼,動了動嘴唇,但最終什么也沒說。 “國際警察就是警察里面最厲害的那種啊,可以管兩個國家的人,可以隨便使用任何槍支彈藥,拿著證件出來,任何國家的人都要給他敬禮的。不過,這個職業有一點不是很好。”王滿嘆了口氣,故弄玄虛,把一干人胃口吊足了才說,“因為他們是正義的使者,不能被壞人知道,所以跟家人聯系要在暗地里進行,以免家人被壞人報復。周和的爸爸——是個偉大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