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節
“五兩銀子?”來福驚呼一聲,他作為家丁,一個月的月例銀子不過三兩。五兩銀子豈不是等同于自己兩個月的月例銀子? “沒時間了,你給不給?不給你自己念去。”何安作勢把紙遞還給來福,來福趕緊往后退了一步,仿佛那紙不是紙,而是駭人的虎口一般。 來福咽了口口水,低聲對何安道:“我答應你,不過我身上沒那么多……” 來福準備說“沒那么多現銀”,可是“現銀”二字還沒說出口,何安就說道:“上船前你還問過我們有沒有見過五兩銀子的大明寶鈔。” “你……”來福頓時語結,心里有想要煽自己一耳光的沖動。他還在猶豫時,夏少爺已經叫喊了起來:“來福,你個蠢材還沒認出本少爺的字?” 來福頓時打了一個激靈,咬牙跺腳一番后快速從懷中摸了一張五兩銀子面額的大明寶鈔塞到何安手中。 何安接過龍票后將其揣進懷里,然后拿著夏霖鬼畫符的那張紙走到夏霖身旁,一臉感嘆地說道:“好詩,真是好詩啊。還請少爺賜恩,小人實在是壓抑不住內心的崇敬之情,想替少爺誦念此詩,還望少爺準允。” 夏霖明顯也知道自己的詩有貓膩,他扭頭看了何安一眼,眼神中帶著絲絲警告說道:“好,就讓你念吧。好好念,別念錯了少爺的詩,可否明白?” “明白,明白。謝少爺賜予小人這個機會,小人一定好好念。”說完,何安故作姿態的干咳了兩聲,然后開口念道:“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何安念完此詩,首先愣住的便是夏霖。他雖然聽不懂何安所念這詩究竟是何意,但聽上去似乎挺唬人的。 等他反應過來看向眾人時,才發現剛才還一副看戲表情的幾個公子哥,現在就好像是被點了xue一般,愣住當場動也不動,連微微張啟的嘴巴都忘記了合攏回去。 懷中抱著古琴的花月容,古琴突然從她手中落到地上。那琴弦齊動想起的嗡鳴聲這才將眾人驚醒,眾人立刻賣力的鼓起掌來,大聲叫道:“好詩,好詩啊……” 此刻花月容也拿起酒壺給酒杯里倒了杯酒,她舉著酒杯款步走到夏霖身前,伸手解開自己臉上的面紗,微微對著夏霖拂了拂道:“多謝夏公子一句‘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夏公子乃是知音之人,小女人敬夏公子一杯。” 花月容此番動作更是把眾人弄的驚訝無比,須知花月容在金鳳樓出道六年,至今只露過兩次真面目。 一次是江州才子侯少白,以一首七言絕句引得花月容露面與之一見。一次是逍遙侯趙隨風千金求見,方得一睹芳容。而眼前,則是花月容第一次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露出面容。 夏霖略微一愣后,頓覺大有面子,高興不已地端起酒杯來對花月容道:“月容姑娘真是太客氣了,我敬月容姑娘……” 第655章 伴讀書童 從金鳳樓的花船上下來,天色已經臨近黃昏。夏霖在來福和另外一名仆役的攙扶下走到岸邊停放馬車的地方,在上馬車之前,夏霖轉頭看向跟在身后的何安,伸手指著何安道:“你跟本少爺一起上馬車來。” 何安微微一愣,他一個仆役,哪里有資格去坐夏霖的馬車。不過夏霖既然吩咐了,何安也不敢違逆,于是應了一聲:“是。”然后上前替代扶著夏霖的那名仆役,伸手攙扶著夏霖的左臂。 按照規矩,少爺上馬車,家丁得趴在地上用后背給少爺當腳踏。而何安跟著夏霖一起上馬車,所以也得到了這項待遇。 等到何安上了馬車以后,來福這才氣鼓鼓的從地上站起身來。他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滿臉的不忿和不甘。而何安還十分有禮貌的從馬車車廂里探了一個腦袋出來,對著來福嘿嘿笑道:“來福大哥,謝了啊……” 來福也不知道何安這聲謝,究竟謝的是他那五兩銀子,還是他給他當了腳踏。總之來福越想越氣,最后只好重重地跺了跺躲,狠狠地往地上“呸”了一聲。 馬車慢慢開始前行,車廂里面夏霖對著何安招了招手道:“來,把少爺我那副墨寶拿出來。” 何安趕緊從懷里把他折疊好的那張紙雙手遞給夏霖,夏霖一下把紙抖開,然后把紙遞給何安道:“來,告訴少爺,這上面一共寫了多少個字?” 何安想了想,回答道:“少爺需要這上面有多少個字,那這上面便有多少個字。” “哈哈哈……”夏霖大笑了幾聲,點著贊道:“好,夠激靈,少爺我喜歡。回府以后我會跟韓伯說一聲,少爺我還缺個伴讀書童,我看你還挺合適。” “伴讀書童?”何安心中一陣激動。 如果要把夏府內下人的等級排一個順序的話,那么應該是大管家、管家、侍女、伴讀書童、護衛、丫鬟、家丁、仆役、雜工…… 至于師爺和賬房先生則不在此列,這兩類屬于文化職業,是比較受主人家尊重的,并不是下人。 何安現在的身份只不過是一個仆役,這一下升做伴讀書童,等同于是連升四級。這樣一來,自己不僅在夏家的地位會變高,俸祿也會提升好幾倍。并且伴讀書童平日里會時時刻刻跟著少爺進出,比一般家丁、仆役要自由多了。 如此好事,何安自然求之不得,于是連忙點頭應道:“謝少爺恩典,謝少爺栽培……” “不必,這一切都是你應該得的。好好努力,少爺我很看好你。”說完,夏霖拍了拍何安的肩膀,一副勉勵的樣子。 所以說官二代和一般人還是有區別,雖然這招示之以恩對何安沒什么用,但若是換作另外一個人,那還感激涕零,銘感五內? 回到了夏府,何安再一次陪著夏霖踩在來福的背上下了馬車。由于何安和來福他們是下人,不能夠從正門進入夏府,所以他們一行五人目送夏霖進入夏府大門以后,便繞到了后門去。 在繞道時,何安特地去買了一壺燒刀子和一只燒雞。拎著一路小跑到中庭正院的花園當中,何安沖著正在修剪樹木枝葉的一名老漢叫道:“秦伯,我給你買了酒和燒雞,吃點兒了再干活兒吧。” 平日里似乎有些耳背的秦伯,一聽見何安的聲音立刻就轉過身來。他看著何安,和藹地笑著。僅僅是這個笑容,就讓何安感覺到一股nongnong的親切感。 何安還記得,自己恢復意識時是在韃靼的牲口欄子里。旁邊蹲著的,就是秦伯。 在牲口欄子里等待被人挑選購買的日子里,何安逐漸恢復了一些并不成系統的回憶。比如他記得自己似乎是千門弟子,并且原本生活的世界有汽車、有飛機、有高樓。但眼下自己所處的世界,和自己記憶中的世界明顯不一樣,所以何安深深很懷疑自己的記憶,是不是都是假的,虛幻的。 話說到此處,相信不少人也已經猜了出來。“何安”,就是江夏!而秦伯,其實就是海大有。 海大有和江夏同時被埋在大雪里,最終還是海大有最先蘇醒過來。他背著江夏在韃靼四處藏匿,最終被韃靼一幫人販子給抓住了。海大有身受重傷,只能忍耐。 幸虧最終他們被帶到了大明邊市進行交易,幾經好幾個人販子轉手,輾轉最后來到了福建福州。 在這一路上,海大有知道大明發生了很大的變故。朱載江重新復辟做了皇帝,韃靼和大明都有人在暗中尋找江夏的行蹤,想要取江夏的性命。 海大有身上傷勢很重,不敢貿然暴露身份。所以只好先在夏家隱瞞身份藏匿起來。海大有裝作一個啞巴,也不說話。只是細心照顧著江夏,準備一切等江夏記憶恢復了再從長計議。 海大有放下修理樹木枝葉的大剪刀,走到江夏身邊,就地坐下。江夏也跟著他一起坐下,把酒和燒雞遞給他。 海大有接過酒喝了一口,然后放到一旁。然后把燒雞的一只雞腿撕下來遞給江夏,下巴不斷對江夏揚著。 江夏笑著接過那只雞腿,說道:“我剛才跟著少爺一起出去吃了好東西,現在肚子正漲得鼓鼓的,這雞腿我先留著,晚上餓了再吃。” 海大有笑著點了點頭,然后撕了一塊燒雞的雞脯rou下來放在嘴里開始咀嚼。剛嚼沒幾口,海大有便對著江夏豎起了大拇指。江夏笑著點點頭,道:“食為天的燒雞,當然好吃咯。” 海大有一聽,立刻對著江夏擺了擺手,雙手捧著燒雞做出一副可惜的樣子。江夏明白,海大有這是說食為天的燒雞貴,給他吃這么貴的東西浪費了。 江夏從海大有手中接過燒雞,伸手為他把雞rou撕下來,然后再塞給海大有。海大有看了江夏一眼,眼神里面充滿了激動。 江夏借著這個機會,對海大有問道:“秦伯,你知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 海大有看了江夏一眼,猶豫一下后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 江夏臉色微微一黯,再次問道:“那你知不知道我的身份?” 海大有略一猶豫,最后點了點頭。 江夏俏皮地笑著問海大有:“秦伯,那你告訴我,我出身怎么樣?” 海大有四下看了一眼,最后把目光放在了手中的燒雞上。他伸手不停地指著燒雞,弄得江夏只能試探著猜道:“你的意思是我娘是做雞的?” “啪!”海大有用力拍了一下江夏的腦袋,江夏趕緊用雙手把腦袋捂住。然后再次猜道:“你的意思是……我爹是養雞的?” 海大有腦袋像撥浪鼓一般不停地甩著,他雙手捧著燒雞,又做出先前那副可惜的表情。江夏這才福靈心至,恍然大悟道:“貴!秦伯你的意思是說我出身很尊貴?” 秦伯將燒雞往地上一放,然后不停地拍著雙手,一副興奮不已的樣子。江夏得意洋洋的從地上站起身來,雙手叉腰作迎風傲立狀。他自言自語道:“我就說嘛,本少爺記憶中是千門掌門,出身再差也差不到哪兒去。” 說完,江夏對海大有說道:“秦伯,你慢慢吃東西,我去挑水把后院的水缸灌滿。” 海大有沖著江夏點了點頭,江夏轉身離開。 走出幾步后,江夏突然一下又轉過頭來,他咧開嘴笑著,對海大有問道:“秦伯,你大概給我說說,我的身份究竟有多貴?” 海大有略微一怔,然后仰頭看著天,似乎是在想該怎么形容。江夏一看海大有這副模樣,連忙擺手道:“唉……算了算了,等你想好該怎么告訴我了再說吧。” 說完,江夏轉身離開。 等到江夏的身影快要消失到回廊的拐角處時,海大有這才把頭立回來。他看著江夏的背影,低聲自言自語道:“陛下,老奴已經告訴你了,你貴為天子啊!” 話分兩頭,再說夏霖這邊。 夏霖回到后院春霖苑正廳以后倒是沒有忘記自己承諾何安的事,他伸手接過丫鬟小梅送過來的熱毛巾擦了擦,然后喝了一口侍女方芳送來的參茶。一邊輕唆參茶的同時,夏霖一邊對方芳說道:“去,把韓伯請過來一下。” “是,少爺。”方芳應了一聲后立刻退下去找韓伯。 沒一會兒,韓伯隨著方芳來到了春霖苑。見到夏霖,韓伯立刻行禮道:“參見少爺。” 夏霖點點頭道,“韓伯不必客氣。今日請你前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少爺請講。” 夏霖直接說道:“家中仆役里面有一個叫何安的,識得一些文墨,人也挺機靈。我想讓他來做我的伴讀書童,以便陪我去書院讀書。你去安排一下吧。” “伴讀書童?”韓伯明顯有些意外,略一沉吟以后,他開口說道:“少爺,這恐怕有些不妥。二夫人和三夫人已經各自推薦了一名人選給老爺,若是此刻您直接就將此事定下來,這恐怕……” “砰!”夏霖突然猛地拍了一掌身旁的小方桌,桌上的參茶被他一把掃落在地上。夏霖勃然大怒道:“荒唐!本少爺的伴讀書童,什么時候輪到她們替本少爺做主了!” 第656章 依舊囂張 夜晚,圓月猶如玉盤一般,秋風略帶蕭瑟。夏府的仆役睡的是大通鋪,一間房里面睡十二個人。江夏和海大有都是睡在這個房間里的,為了照顧海大有年紀老邁,所以房里的仆役特地把最靠里的床位讓給了海大有。 寒冷的夜風從破了口的窗戶里面吹進屋中,江夏有真氣護體所以并不是很怕冷。但他身旁的兩名家丁卻是死死地拽著被子,身體簌簌發抖。 江夏被他們兩人抖地睡不著,干脆從床上起來,穿好衣服抱著被子走到了海大有所睡的地方。江夏小心翼翼的把被子蓋在海大有身上,然后躡手躡腳地走出了房間,開始在屋外的院子里跑圈圈。 剛開始跑沒幾圈,突然江夏聽見身后有腳步聲響起。他停下腳步回頭望去,借著明亮的月光可以看見,一身錦袍的夏霖正站在那里。 “少爺?”江夏有些意外。 夏霖點了點頭,“這么晚了不睡覺,在這里跑什么?” “天氣轉涼了,王管家還沒派人加棉被,所以冷得睡不著干脆起來跑步熱熱身子。”江夏道。 “哼!”夏霖輕哼一聲,道:“賬房早在一月前就支了銀子給王全,讓他買棉被給府里的下人。可是王全卻拿著銀子在賭檔輸了個精光,若非因為他是許鳳仙從娘家帶過來的人,恐怕早就被趕出夏府了。再忍忍吧,這個月府里發了月例,王全會給你們加棉被的。” “嗯。”江夏點了點頭,然后問道:“少爺這么晚來這雜役院是有什么事嗎?” 夏霖微微頷首,道:“我是專程來找你的。白天我曾經跟你說過,會讓你來給我做伴讀書童。可是許鳳仙推薦了王全的侄兒,梅韻云推薦了馬通的侄兒。我爹對那兩人的印象都還算不錯,原本準備從他們二人之中挑選一個。 我今天黃昏的時候特地找到我爹說了一下,最終我爹決定舉行一場比試。讓你們三個人一起比一比,勝的人就做我的書童。這件事關系到少爺我的顏面,所以何安你可一定要努力啊。只能贏,不能輸!” 府里大管家只有一位,那就韓伯。另外管家則有兩位,分別是王全和馬通。此二人分別是二夫人許鳳仙、三夫人梅韻云的心腹。 夏霖身為夏家倫與大夫人的兒子,在夏府自然地位尊貴。但大夫人在生下夏霖不久就病死了,再加上夏霖一向都耽于逸樂荒廢學業,所以夏家倫對他既是寵溺照顧又是怒其不爭。 而恰好許鳳仙和梅韻云兩人也各自為夏家倫生有一個兒子,年紀和夏霖出入不大,且在一個書院讀書。這兩位公子的表現則比夏霖要好上許多,所以夏家倫對這夏家接班人的位置有些猶豫。許鳳仙和梅韻云眼見有機會,一直都在暗中出力幫助自己的兒子。 當然,二人雖然是競爭對手,卻沒有忘記自己和對方還有一個共同的敵人。那就是夏霖,只有夏霖這個名正言順的接班人被夏家倫踢出局,她們兩人的兒子才會有機會坐上那接班人的位置。 只有成為了夏家接班人,夏家倫才會把所有的資源、人脈關系用在接班人的身上,以便接班人能進入朝堂謀得一官半職,然后帶領夏家繼續榮華富貴下去。 夏府里面的明爭暗斗,江夏即便才來夏府七天,卻已經看得清清楚楚。想當年他所在的千門,不也是如此嗎。 雖然不明白自己腦子里那些殘存的記憶究竟是真是假,但江夏本能的對這種爾虞我詐、勾心斗角有些排斥。不過表面上他卻不得不表現出一幅興奮激動,感激涕零的模樣。他握著拳頭在空氣中揮了揮,拍著胸脯對夏霖說道:“少爺你放心,江夏一定全力以赴。” “嗯。”夏霖點點頭,“那你早些休息,養足精神。明日正午我爹從縣衙回府以后,就會召集你們三人進行比試。據我打聽所得,那王全的侄子只不過是讀過兩年私塾,并不可懼。倒是那馬通那侄子你要小心一點,他可是有秀才功名在身的。若非是家境貧寒,才不會來給本少爺做伴讀書童。” 呵,誰說夏家大少爺是一個草包?這不挺聰明的嗎,竟然在這短短時間里面,把對手的資料都弄到手了。 江夏再次點了點頭,表示一定竭盡全力。夏霖再三囑咐江夏一定要贏以后,這才說道:“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本少爺走了。”說完,夏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