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說完韓于準備離開,江夏一下開口叫住他:“韓大哥!” 韓于停下腳步,“接下來……你有什么打算?你沒殺我,劉瑾肯定不會放過你的。”江夏問。 韓于沉默了一會兒后道:“我現在就去找廠公請罪,要殺要剮隨他去吧,反正我一個人在這世上也活夠了。” “我跟你一起去。” 韓于回頭看向嘴角含著笑容的江夏,他突然明白直到現在他從來沒有了解過江夏,恐怕和江夏認識的人還沒有一個能真正看懂他。 東廠位于東上北門,離著光祿寺不遠,緊挨明器廠。 韓于駕著馬車帶領江夏來到東廠門口,停下馬車以后江夏從馬車里鉆出來跳了下去,他站在馬車旁邊等韓于,韓于不無憂慮地說道:“江兄弟,你這等于送羊入虎口啊,要不再考慮考慮?” 江夏微微一笑:“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倒不如送上門來表個好一點的態度,興許人家一心軟就放過我了呢。” 韓于深深地看了江夏一眼,見江夏態度堅決于是也只好搖了搖頭,從馬車上跳下去帶著江夏往東廠門口走。 東廠的大門敞開著,門前站著兩名護衛。韓于從懷中取出一塊令牌交給門口的兩位護衛看了看,然后指著江夏說道:“他是廠公特意交代讓我帶過來的人。” 兩名護衛點了點頭,示意韓于可以進去了。 韓于帶著江夏走進了東廠。 跨過東廠的大門是一個院子,院子比較空曠,正中間豎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寫著四個大字“百世流芳”。 從那塊石碑旁邊繞過,韓于和江夏一起走進了東廠大堂。 大堂正中央是一張紫檀木椅,由于是夏天所以木椅上鋪著南疆軟玉,很明顯那張椅子是屬于劉瑾的。在那紫檀木椅的左右兩邊各擺著一排梨花木椅,共計十八個位置,應該就是東廠十八個大檔頭的位置。 在劉瑾那張紫檀木椅后面的墻壁上還掛著一幅畫像,頗為諷刺的是,那張畫像竟然是“岳飛像”。 韓于和江夏剛剛走進大堂的時候大堂空無一人,可是站立沒有一分鐘的時間江夏就聽見幾聲爽朗的笑聲:“今個兒一大早我就聽見喜鵲在叫,原以為是有什么喜事,原來是有稀客造訪啊。” 劉瑾穿著麒麟補子繡紋的官服走出來,見到江夏他揮了揮手道:“不相干的人都出去!” 跟隨劉瑾一起的幾個東廠番子立刻退下,韓于原本還在猶豫是不是該離開,但是劉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韓于也只得退下。 很快大堂之中就只剩下劉瑾和江夏兩個人了,劉瑾指了一下紫檀木椅右手邊的椅子道:“來,江兄弟,咱們坐下說話。” 江夏點了點頭,走到那將椅子旁邊后轉身坐下。劉瑾此刻也坐到了紫檀木椅上,他笑著說道:“咱這兒可不比不了你的逍遙山莊,沒有極品龍井也沒有出自宮中御廚之手的精美糕點,那些簡陋點心和劣等茶葉我就不讓人拿出來現眼了,江兄弟多多海涵。” 江夏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后道:“公公,既然我來到這里就代表我什么都知道了,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有什么兄弟就直接開說了。” “好,爽快!”劉瑾點點頭,“江兄弟有什么想說的,但說無妨。” 江夏微微頷首,心中對于劉瑾這一份沉穩暗自佩服。 要說韓于的性子就已經夠沉穩的了,但是當他聽見江夏其實早就已經知道朱厚照身份的時候他還是嚇了一跳。但是劉瑾卻不一樣,從見到江夏開始到現在,他臉上么沒有露出任何一絲驚訝的神色,并且也沒有開口問江夏究竟是什么時候知道他和朱厚照他們的身份的。 不過既然劉瑾沒問題,江夏倒也懶得刻意去解釋,他對著劉瑾抱了一拳后道:“公公,我此次前來其實只是為了表達三個態度。第一個是告訴公公,我已經知道了您和皇上的身份。第二個是想說清楚,我師父李東陽已經致仕,今后朝廷里的紛紛擾擾他不會再管,還望公公不必再跟他計較往日的恩恩怨怨了。第三呢則是我個人的態度,我想說明的是我跟我師父不一樣。我心里感激他對我的教導之恩,但我心里其實也一直記著公公對我的提拔,若非是公公相助,恐怕我現在還只是群芳閣里一個小小的書房師爺而已,公公讓康mama轉達給我的好意,我不僅收到了,并且還一直銘記于心。” 江夏說完以后劉瑾并沒有第一時間開口說話,他饒有興趣地看著江夏,那直勾勾的眼神讓江夏心中暗自有些發麻。他既然敢來這個東廠就是料定了劉瑾不會把他怎么樣,但是此刻劉瑾看他的眼神讓他心中忍不住暗自犯嘀咕,這死太監不會是有那方面的癖好吧,老子可得防著他一點。 “哈哈哈哈……”劉瑾突然爆發出大笑聲,他點著頭道:“有趣有趣,我算是明白為什么皇上如此看重你了,果真是個有趣的人,真的難得遇到如此有趣的人啊。” 劉瑾一邊說著還一邊拍了拍手。 說實話,突然在這東廠里面見到江夏劉瑾哪里可能一點驚訝都沒有,只不過他強忍著沒有表現出來而已。 但是更加令劉瑾驚訝的是,江夏前來不是為了說其它,而是前來示好的。 他說明白了自己和李東陽是有區別的,同時還點出群芳閣贈股一事他早就已經知道了,并且還特意說明了一句,他一直都記著自己對他的好意。 如此一番話表明了好幾個意思,第一個自然是表達了江夏的示好。第二個也是跟劉瑾說他知道為什么劉瑾想要鏟除他。第三個則是告訴劉瑾他知道的事情,其實比劉瑾想象中的只多不少。 劉瑾看著江夏問:“什么時候知道的?” “劫天牢的時候。” “那為什么現在才來找我?” 江夏看著劉瑾,他微微一笑道:“此事還望公公恕罪,江夏隱瞞下來不是別有居心,而是想要再過幾天安穩日子。若是我說我知道了,那么在劉公公、張公公以及我師父之間我就一定得選一個站位。我原本想自己反正已經入讀國子監,再過兩個多月就能通過科舉進入官場,到時候一切自然都會明了,那個時候我再來拜謝公公大恩豈非水到渠成恰到好處?只不過在下將事情想的過于簡單了一些,有些事未免讓公公誤會,所以覺得趕緊來解釋一下。” “你以為我要的僅僅是一個解釋?”劉瑾笑著看向江夏,那笑容透露著祥和,就仿佛長輩在看小輩一般。 江夏笑著說道:“公公,我可是只告訴了你一人我已經知曉所有,難道這樣公公還感受不到我的誠意?” 說到這里,江夏突然站起身來對著劉瑾躬身道:“江夏愿為公公效犬馬之勞。” “好!”劉瑾興奮地拍了一下手。 他之所以要殺江夏是因為他以為江夏是李東陽的人,他不會再有機會將江夏拉攏過來。但是現在江夏已經前來表明了效忠之意,那劉瑾自然再沒有殺江夏的必要,反而還憑空多添了一個助力。 劉瑾扶起江夏,笑著說道:“江兄弟愿意幫咱家的忙,咱家自然再高興不過。不過咱家也清楚,江兄弟乃是一個八面玲瓏之人,單憑幾句話咱家可不敢輕易相信你,恐怕少不得江兄弟還得給咱家納一個投名狀過來。” “投名狀?”江夏心中暗道了一聲老狐貍。 其實以江夏的性格又怎么可能甘心情愿效忠于劉瑾,之所以暫時假意示好其實無外乎兩個原因。第一個是為了救韓于的性命,第二個是為了保證自己還未成長到可以和劉瑾相抗衡之前能夠穩住劉瑾,不讓他對自己下殺手。 但是很明顯劉瑾乃是一個多疑之人,不會如此輕易地就相信誰。 聽見劉瑾提出投名狀,江夏只好硬著頭皮道:“公公若有什么需求但請吩咐,江夏必當竭盡所能為公公分憂。” 第085章 巧取投名狀(一) 從東廠里面出來,江夏心中哀嘆了一聲:“果然如同想象的一樣,表露自己已經知道全部,從此就再沒有安生的日子可以過了。” 江夏走到馬車的位置上坐了一下,他在等韓于出來。 等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韓于從東廠里面走出來。見到江夏后韓于明顯有些動容,他走到江夏面前道:“謝謝。” “說這兩個字就見外了。”江夏笑著說道。 “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反正都已經是自由人了,不如先出去游玩一下,然后再考慮接下來的打算?”江夏道。 他之所以說韓于已經成為自由人乃是他以加入東廠為條件和劉瑾談的兩個請求,這兩個請求劉瑾全都答應下來。 第一就是不再為難李東陽,當然江夏也得保證李東陽絕不會再插手朝廷中的事兒。第二就是放過韓于,給他一個自由身。 韓于對江夏說道:“我會先去紹興一趟,了結了那邊的一些事以后我會回京師來,到時候還希望江兄弟你能給我一個護衛的差事。” 江夏拍了拍韓于的肩膀,笑了下后沒有再多說什么。 韓于也跟著笑了一下,跳上馬車駕馬離開。 路上韓于也曾問過江夏是怎么讓劉瑾相信他是真心投誠的,江夏隨口敷衍過去,并沒有說投名狀的事。 當日晚,江夏并沒有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去找崔如霜談人生和理想,他獨自一人坐在自己房屋前面的院子里,心中想著劉瑾說的那投名狀的事情。 劉瑾所要的投名狀乃是張永手中的幾張地契,聽上去似乎并不困難。但是實際上那幾張地契牽涉巨大,足以將張永扳倒。 此事咱們還得從大明開朝以來就缺銅開始說起。由于大明缺銅,所以從“洪武”元年一直到弘治十六年,大明只有“洪武”、“永樂”、“宣德”、“弘治”四個朝代鑄造發行過銅錢,并且數量很少。 到了朱厚照這一朝至今還沒有鑄造過銅錢,所以市面上流通的銅錢貨幣便只有“洪武通寶”、“永樂通寶”、“宣德通寶”以及“弘治通寶”。其余流通的便是金銀以及寶鈔。 說實話,大明寶鈔在很早以前就已經處于一種岌岌可危的狀態。由于紙質較差,所以大明寶鈔難以耐久容易破損,且這玩意兒只發不收,又不分界,也不回收舊鈔。所以市場上流通的紙幣越來越多,寶鈔早已有泛濫成災的趨勢。 官定價格一兩銀子的寶鈔可以價值銅錢千文,但實際上真正一兩銀子的寶鈔只能兌換五百文銅錢,其價值足足低了一倍。能夠有這樣的價值這還是因為弘治一朝,英明的孝宗皇帝朱佑樘規定商人交稅,兼收“大明寶鈔”和銅錢,各自占的比例是:“大明寶鈔”占百分之七十,銅錢只占百分之三十。而所有官員的傣祿也同樣“大明寶鈔”占百分之七十,銅錢占百分之三十。 為了鼓勵大家使用“大明寶鈔”,有一段時間朝廷甚至允許老百姓用舊“大明寶鈔”去“鈔庫”以一比一的形式兌換新“大明寶鈔”。如此才保住大明寶鈔的貨幣系統沒有崩潰。 但也正因為如此,市面上銅錢流通極少,卻成為了硬通貨幣,同時銅錢的價格要貴很多。 因為這個原因,明朝的銅料是由朝廷把控的,所有銅礦場必須由朝廷開采經營。所有私采銅礦,私營銅礦場者,一經發現便是死罪。 而劉瑾讓江夏去張永那里偷的幾張地契便是幾個銅礦場的地契。 在大明,雖然私營銅礦場是死罪。但是其巨大的利益致使不少有權有勢的人在偷偷私營礦場,他們將銅料開采出來,然后偷鑄一些四種年號的錢幣,接著就進入市場流通。 由于銅錢本身就少,所以這樣方式一直沒有爆發出什么大的問題。不過看見朱厚照的國庫那么空虛,這自然也是其中的因素之一。 如果江夏能夠偷到張永手中的那幾張銅礦場的地契,然后交給劉瑾,這樣那地契上有張永的名字,如此一來就是鐵證如山,張永將再無翻身之日。 可是如此絕密的東西張永肯定小心保管,江夏如果貿然去偷肯定很容易被人發現,說不定就此小命交待在了張永手里。 不過若是不完成這件事,那么江夏肯定得不到劉瑾的信任,劉瑾自然還會再派人來鏟除江夏。以江夏現如今的勢力根本就無法抵擋劉瑾的進攻,所以這件事也是非辦不可。 往左是地獄,往右還是地獄。江夏苦惱了一個夜晚。 第二日一大清早江夏起床,現在國子監報到讀書,上了兩節課以后江夏就向汪如海告了假,獨自一人從國子監的后門出去抄小路去了張永的府邸。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前門有鐘彬守著等在那里,江夏要去見張永自然不能讓鐘彬知曉。 國子監和張永的府邸相隔并不算遠,江夏出了國子監以后沒走多久就到了張永的府邸外。 敲了敲張永府邸的大門,沒一會大門下的一個小門打開,一個門房仆人伸出頭來詢問江夏的來歷。跟門房說過自己的姓名以后門房的人讓江夏稍等,然后立刻前去通報。 沒多久中門一下大開,門后面竟然是張永親自前來迎接,他笑著對江夏抱著拳說道:“哎呀,稀客稀客呀。沒想到竟然是江兄弟造訪,真是稀客啊……” 江夏跨過門檻走進府內,他笑著跟張永說道:“國子監里的課業沉悶無聊,偷偷跑出來以后找不到去處,所以就想起來張大哥的府邸討一杯好酒,混一頓午飯吃。” “哈哈哈……”張永大笑幾聲,他搖著頭道:“江兄弟客氣了,你能前來我張永求之不得呢,若是你喜歡大可每日都來,我雖不敢保證酒菜一定合兄弟口味,但必定是我張永能夠拿出來的最好之物。” “張大哥果然夠義氣,這一聲大哥可沒白叫。”江夏也跟著哈哈大笑道。 二人一路寒暄著走進正廳,在進門的那一刻江夏突然低聲對張永說道:“張大哥,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話。” 張永微微一怔,立刻大聲說道:“兄弟你來得正好,上一次你從我這里相中了一個藍釉燈拿走,這一次我又淘到了幾件好寶貝,走走走,隨哥哥去看看。” “又有寶貝?那可真要見識見識了。”江夏笑著說道,然后隨著張永一起走到了后院。 張永帶著江夏進入了一間房屋,里面的確如張永所說放滿了古董字畫金銀玉器。張永指著房內一張椅子道:“江兄弟請坐,這房屋乃是特制,你我二人在這里面說話絕不會被外人聽見。” 江夏點點頭,然后微微笑著說道:“實不相瞞,兄弟這一次來張大哥府上造訪乃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兄弟想找張大哥借幾樣東西。” “哦?”張永淡笑著說道:“什么東西,兄弟但講無妨。” “地契,幾張銅礦場的地契。”江夏道。 張永突然一下沉默了,他臉上雖然依舊掛著笑意,但眼中卻閃過了一道冷光。不過很快張永就又笑起來,搖著頭道:“兄弟真是會開玩笑,哥哥怎么可能會有那什么銅礦場的地契,難道兄弟不知道大明律法規定,私營銅礦場是殺頭的大罪嗎?” 江夏點了點頭,說道:“私營銅礦場自然是大罪,可是東廠劉公公又逼著我一定要來張大哥這里將那幾張地契偷到手啊。若是不將此物弄到手,恐怕劉公公不會輕易放過我的。” 張永笑得更開,他伸手從一旁的小木桌上拿過一把嵌著藍寶石的銀質小刀,一邊把玩著一邊說道:“兄弟就只怕劉公公不放過你,難道就不怕張公公也不放過你?” “那自然是怕的。”江夏笑了笑后道:“不過我猜張大哥肯定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兄弟去死,所以就將心中所求直接告訴給張大哥了。還望張大哥救兄弟一命。” 張永冷冷一笑,他突然一下將手中那把小刀拔出來說道:“兄弟既然都開口了,當大哥的自然也得盡力相助。但是兄弟一張口就要大哥的命,這讓大哥如何能給?” 江夏搖了搖頭道:“大哥誤會了,兄弟怎么可能會要大哥的命呢。恰恰相反,兄弟不僅不會要大哥的命,反而會送大哥一份功勞,外加一條更加寬闊的財路。” “哦?此話怎講?”張永挑眉看向江夏問道。 江夏微微一笑,然后對張永說起自己的計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