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在衙差的帶領下,江夏走進了大堂。大堂的正前方坐著一名中年男子,男子大腹便便一臉油光,頭戴烏紗帽,身穿團領衫,腰間束帶。按照明朝的官職設計,從八品的官員應該穿的是綠袍圓領補子服,補子上面的圖案應該黃鸝或者犀牛。看男子那服侍恰好符合這些特征,應當就是李錢順無疑。 李錢順端坐正堂,在他的左下方還坐著一名專門負責記錄的師爺,而堂上的左右兩邊則分別站著七名衙差。衙差手杵水火棍,棍的一半涂紅色,一半涂黑色。紅為火之色,黑為水之色,取不容私情之意,故名。 江夏一進去,兩名的衙差立刻開始高喊“威武”。喊完以后李錢順拿起驚堂木用力一拍,“堂下刁民,見到本官你為何不跪?” 江夏抬頭看了李錢順一眼,微微笑了一下后雙手抱拳行禮道:“大人,小民有一事不解。小民一向安分守己奉公守法,為何大人要將小民抓來這衙內審問?莫非小民犯了什么王法?” “你有沒什么觸犯王法大人自會明斷,不過你在公堂之上見到大人不跪,那大人就可以制你一個咆哮公堂目無上官之罪,來人啊,先拖下去打他五大板再說。” 說完,李錢順直接從簽筒之中取出一支刑簽扔到地上。那一支簽就代表著五大板,按照李錢順的權力他最多能打人五十大板,所以簽筒里關于杖刑的刑簽只有十支。 一名衙差從地上撿起那支刑簽,然后便揮了揮手道:“來人啊,把他押下去。” 江夏沒有料到李錢順竟然連基本面子上的審問都不做,上來就開打。他原本還想拖到康輕煙來打點,但是現在看來自己恐怕得受點皮rou之苦了。 傳言那水火棍的底端夾有鐵板,一棍下去足以讓人兩三個月下不來床,這五大板下去恐怕有的江夏受的了。 江夏還待辯解兩句,突然有人大吼一聲:“慢!” 然后有四個人走進了大堂,四人身穿緋紅交領直身衣袍,腰間系著黑色束帶。束帶右旁邊掛著一把制式統一的細窄長刀,左邊掛著一塊腰牌。 四人走進大堂之后根本沒用正眼瞧過江夏,而是直奔李錢順而去。堂上的李錢順看見這四人明顯有些驚懼,四人走到李錢順面前,其中一人從懷中取出一塊令牌在李錢順面前晃了晃。 李錢順立刻站起身書案后面走出來對著四人行禮道:“參見公公。” 四人點點頭,然后轉身對江夏道:“你可以走了,去吧。” 江夏愣了愣,能夠不挨板子自然是好事,于是他轉身就走。可是剛走兩步江夏又覺得不對,這四個人來得實在太巧了,并且一開口就制止人了衙差打自己,那么這四個人很可能是為自己來的。 如果不是為自己而來,只是找李錢順有事,那他們大可以就讓衙差動手打自己就是,又何必制止呢? 江夏打定主意準備試探一下,于是他轉過身道:“等等,難道這事就這么算了?我一向奉公守法安分守己,哪里知道這位大人不由分說就把我給抓來了,還要打要殺的。我脆弱的心靈受到了嚴重的傷害,我對大明律法的堅定信心也遭到了動搖,所以這事絕不能就這么算了。起碼這位大人也得給我一個說法。” “說法?” 新進大堂的這四人微微愣了愣,他們四個人全身東廠的廠衛。近來東廠上下接到了廠公劉瑾下達的命令,令東廠上下務必全力保護順天府中群芳閣老板江夏的安全。 能夠讓廠公親自下令保護的人自然不會是凡人,所以這四人一點不敢怠慢。如今聽見江夏要討個說法。 四個愣了愣后,其中一名廠衛反手就煽了李錢順一記耳光,大聲喝道:“你辱沒大明律法,挾公報私難道還沒準備給人家一個說法嗎?” 這一巴掌煽下去,江夏立刻愣住了。 第021章 報應 早聽說大明錦衣衛權力大,囂張跋扈。東廠權力更在錦衣衛之上,比之錦衣衛更加囂張跋扈。以往李錢順不相信,但是現在他是真的信了。 他好歹是個從八品的朝廷命官,又在順天府任職,怎么說在順天府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一個小小的東廠小檔頭居然敢煽他耳光,這讓李錢順又驚又懼。 東廠雖然只對皇帝負責,不經司法機關批準,可隨意監督緝拿臣民。但是手下的廠衛倒也沒有囂張到隨便敢煽朝廷命官耳光的地步,既然他煽了,那肯定有他煽的道理。 李錢順猜測江夏的身份必然不同凡響,恐怕他背后得有個大人物庇佑著。如果不是的話,那就是群芳閣的幕后有一個大人物撐腰,而這個大人物恐怕還和東廠有幾分關系。 想到這里李錢順全身打了一個激靈,他注意到這次來他這知事衙門的四個東廠廠衛居然全都是公公。 要知道東廠雖然是由太監執掌大權,但是里面的辦事人員并不全身公公,反而多數是從錦衣衛里面挑選的骨干精英充當。而為數不多的一些東廠里的公公,那基本上就全是……廠公劉瑾的親信。 劉瑾?李錢順心里有一個猜測,莫不是群芳閣的幕后之人就是劉瑾劉公公吧? 不得不說李錢順久在官場混跡,心思也通竅玲瓏。他這胡亂猜測幾下,竟然將所有真想都猜的個八九不離十了。想到此處,李錢順再也不敢拿捏自己朝廷命官的身份架子,接著又猛煽了自己幾個耳光道:“下官一時糊涂,以公報私犯了王法,下官知錯,知錯了。” 見到李錢順如此識趣,東廠的這四位廠衛也不愿意再為難他。畢竟都是在順天府行走的人,何苦將人往死里得罪。其中一名廠衛看向江夏道:“如何?說法已經給你了,如果再不識趣恐怕就有些僭越了吧?” 江夏微微一笑,他對著四位廠衛躬身行禮道:“多謝四位大人,四位的恩德在下沒齒難忘。” 聽見江夏記自己的恩情,四位廠衛也很高興。畢竟是廠公交代要小心照顧的人,身份必然不同凡響,能記自己一個情,說不定哪日就能得到回報。四位廠衛也齊齊拱手還了一禮,說了聲:“職責分內之事,公子不必客氣,快快離去吧。” “是。”江夏點點頭后離開了知事衙門。 眼見江夏走后,四位廠衛中的其中一人對李錢順道:“大人,方才多有得罪還望海涵。不過此人乃是廠公親自交待要好生照顧之人,所以方才所作所為也是迫不得已。不過廠公也說了,切不可透露他有刻意照顧他之意,所以這事還望大人給予保密。另外奉勸大人一聲,群芳閣不想大人想象中的那么簡單,大人別想著去輕舉妄動,另外約束一下家妹,讓她少去群芳閣吵鬧。” 四位廠衛如此說話李錢順哪里還不明白群芳閣與東廠的關系不一般,李錢順一邊用衣袖擦著額頭上的冷汗,一邊點著頭道:“下官省得,省得。各位公公放心,下官再不敢如此了,再也不敢了。” “嗯。”四位廠衛點點頭后對著李錢順抱拳行了一禮后離開,李錢順也立刻躬身還禮,恭敬地說道:“公公慢走。” 被人當眾煽了一巴掌還得對人點頭哈腰,這就是權力的力量。目送四位廠衛離開以后,李錢順憤怒地叫了一聲:“李菊花,老子跟你沒完。” 李菊花也就是春意樓李mama的名字。 從知事衙門出來以后江夏立刻看見韓于以及另外兩名群芳閣里的護衛正在坐在一輛馬車旁邊等他,見到江夏出來,韓于和他兩名護衛立刻迎上來。兩名護衛對著江夏叫了一聲“江爺”,韓于則關心地問道:“江兄弟怎么樣?你沒事吧?” 江夏搖搖頭:“我沒事,是康mama叫你們來的嗎?” “嗯。”韓于點頭道:“你一走我就去胭脂閣找到了康mama,康mama一聽你被抓走了立刻坐著馬車往城北去了。等她從城北回來以后她說你不會有事的,讓我駕著馬車來這里等你。” 江夏聽后點了點頭,康mama的表現和剛才知事衙門里的那四個人都證明了一件事,那就是群芳閣絕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簡單。不用多猜群芳閣的幕后肯定還有一個能量極大的后臺。不過江夏搞不懂,如此有能力的群芳閣為什么要將一半的股份轉讓給自己? 難道真是看出了本人天縱英才所以想籠絡我?唉,太優秀了就是不好,想低調都低調不下來啊。江夏在心中暗暗說道。 群芳閣的后臺是誰,在康mama沒有向他明說之前他也不準備問,反正該他知道的時候他自然會知道,不該他知道的時候他打破砂鍋問到底反倒令大家尷尬。 回到群芳閣以后,群芳閣里的姑娘們立刻上來噓寒問暖。康mama也關心的問他有沒有什么事,得知江夏沒事以后,大家都松了口氣。江夏當即宣布今天晚飯加菜,以慶賀自己平安歸來,群芳閣里的人歡喜不已。 下午的時候江夏原本想跟韓于一起好好喝兩杯,畢竟他先前那么夠義氣,不顧一切的維護自己。不過還未找到韓于是江夏就碰到了崔念奴的新丫鬟小晴。 小晴今年才十六歲,長得乖巧可愛,是康mama剛剛買進來的丫鬟。不得不說,康輕煙挑女人的目光還真心不錯。 見到江夏,小晴對他行了一禮道:“江爺。” 江夏笑著點了點頭:“是小晴啊,怎么樣?在這里工作的還習慣嗎?” 小晴點點頭道:“習慣,謝謝江爺關心。” “江爺,小姐有請。” “念奴找我?”江夏點點頭道:“好的,我知道,我這就過去。” “那江爺跟小晴一起過去吧,小姐讓我把江爺叫去,我要是一個人回去豈不是沒有完成小姐的囑托。” 江夏頓時失笑,他點點頭道:“好,我跟你過去。” 剛走了兩步之后江夏突然一下停住腳步,他搖搖頭道:“不行,我不能你叫我去就去,要不這樣我考你一個問題,你答中了我就跟你過去,答錯了你就一個人過去如何?” “啊?”小晴頓時傻眼了。 江夏笑著說道:“聽好題目哦。盆里有六個饅頭,六個人每人分到一個,但盆里最后還留著一個,這是為什么?” 小晴掰著手指頭在哪里數,嘴里嘟囔著:“六個饅頭六個人,每人分了一個盆里應該沒有饅頭了呀。為什么會還有一個呢?難道是有神仙,變了一個出來?” 小晴還在犯迷糊的時候,江夏已將朝著樓上走去。小晴頓時焦急地問道:“江爺,你要去哪兒啊?” 江夏道:“我去見你們家小姐。” 小晴嘟著嘴道:“不是說我沒猜出問題你就不去的嗎?大騙子。” 說完,小晴又開始掰著手指頭在那里想,六個人六個饅頭…… 生活的美好有的時候就是這樣,和美麗的姑娘玩玩曖昧打情罵俏,和要好的兄弟喝酒吃rou談天說地,然后沒事的時候再調戲一下可愛的小丫鬟,何其樂哉。 江夏上了四樓以后便直接去了念奴居,敲了敲念奴居的門,崔念奴走過來把門打開。 江夏走進屋里說道:“聽小晴那丫頭說你找我,有事嗎?” 崔念奴搖搖頭道:“沒有,聽說先前有幾個衙差來把你給抓走了,我擔心你,想叫你來問問是不是那王公子知道了上次的事所以……” 江夏搖搖頭:“傻丫頭,你就放心吧你,不是王公子找我麻煩,而是春意樓的李mama。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所以不必再提此事。” 說著江夏牽著崔念奴的手到圓桌旁邊坐下,他說道:“念奴,現在我也是群芳閣的老板之一了,我想問問你,你想不想贖身?” “贖身?”崔念奴神情一喜,然后又迅速黯淡下來,“我贖身得要八千兩銀子,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江夏搖搖頭道:“八千兩對于一般人來說確實是個不小的數目,不過我可是群芳閣的老板,你的贖身銀是多少我說了算。”說著江夏從懷中取出幾張紙遞給崔念奴。 崔念奴將那張紙展開一看頓時失聲叫道:“三千兩?” 江夏點點頭道:“從現在開始,我會努力存錢幫你贖回賣身契,要不了多久你就會成為一個自由人。到時候如果你喜歡可以暫時住在這群芳閣,如果不喜歡的話我再另外給你安排個住處。” “江大哥……”崔念奴感動不已,整個人頓時靠到了江夏的懷中。 突然之間念奴居的門“砰”的一聲被人推開,一道清脆的聲音說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最后那個人把饅頭和盆一起拿走了,所以盆里還剩下一個……饅頭。” 小晴風風火火地破門而入,崔念奴早已經被嚇得坐直了身體。江夏終于明白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了,剛剛溫香軟玉在懷,還沒來得及享受呢就被這個小丫頭給破壞了。 江夏一臉怨念地看著小晴沒有說話。 第022章 風聲 還有三天時間群芳閣“維多利亞的秘密”t臺秀就要開始了,這段時間里順天府持續發酵有關于群芳閣“t臺秀”的話題。越來越多順天府的百姓知道了群芳閣t臺秀是什么意思,也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之前群芳閣那次仙女降臨t臺秀的內容是些什么。 終于,風聲傳到了內閣大臣李東陽的耳中。 李東陽是何許人也?準確的說他的官職應該是戶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太子太傅兼內閣大臣。 戶部隸屬六部之一,手掌全國土地、賦稅、戶籍等財政大權,在六部之中的權力舉重若輕。而戶部尚書一職更加是戶部的首官,至于謹身殿大學士這個官銜只是個虛銜,屬于一個榮譽性的稱號。而太子太傅這個屬于正一品三公之序,意思就是太子的老師。 至于最后一個內閣大臣的官銜,又是何分量,首先我們得搞清楚,內閣是什么樣的組織。在明朝內閣是皇帝的秘書機構,僅備顧問兼協理章奏,并不參與決策。意思就是一群幫皇帝拿主意的人。 這個官銜乍一聽不怎么樣,但實際上一深究就有些嚇人了。影響天下的重大決策,一般來說皇帝都會召集內閣成員開會商議,并且多數時候會聽從內閣成員的意見。那么即是說內閣成員往往左右著天下大勢的走向,決定著天下很多大事的處理。 李東陽身兼財政、內閣兩項大權,又位列三公權力可謂是大到可怕。而不僅如此,偏偏他還是明孝宗朱佑樘臨終前的托孤大臣。當今皇上朱厚照并無子嗣,李東陽這個太子太傅的身份代表著他當初曾經是朱厚照的老師,從朱厚照還只是太子的時候就負責教導他為君之道,故而朱厚照對于李東陽是又敬又畏。 在朝堂之中,深受朱厚照寵愛的劉瑾、張永、馬永成、高鳳等八個太監被稱為“八虎”。“八虎”之中雖然相互勾心斗角,但是一旦遇到文官抨擊就會抱成一團,以劉瑾和張永為首共同抗擊文官們的抨擊。幾次博弈八虎都大獲全勝,所以朝廷之中鮮有大臣敢再于八虎為敵,唯獨李東陽不同。 正德一朝共有內閣成員十七人,這十七個內閣大臣便是以李東陽為首。其余的大臣如果找八虎的麻煩,可能朱厚照會回護八虎,甚至還會懲戒找麻煩的大臣。但是若是八虎招惹到了李東陽,那么李東陽便是直接到朱厚照的御書房里大聲手中拿著先帝遺訓聲淚俱下地大聲控訴。 他不止會控訴八虎,也會順帶連著把朱厚照一起說在里面。自從朱厚照登基以來,這已經是一件形成了套路的事。凡是李東陽控訴八虎,必定會先找到朱厚照陳述一番為君之道,大吐沫星子噴朱厚照一臉。然后面朝東方跪地請出先帝遺訓,最后放聲痛哭說自己有愧先帝所托,接著要生要死讓朱厚照來勸,直至朱厚照答應他懲戒八虎為止。 八虎之中,因為李東陽被打過板子的一共有四個人,丘聚、谷大用、魏彬、羅祥全都被打過。另外劉瑾還被罰沒過五年俸祿,并且在家面壁思過一個月不準出門。如此一個人物,八虎俱不敢惹,就連朱厚照也忌他三分。 如今在李府宅院的書房之中,同為內閣成員的曹元和梁儲也在此處。二人本就是李東陽門下學生,又是李東陽一手提拔起來的人。在孝宗一朝時二人就已經是太子太保兼吏部侍郎,如今二人一個是吏部尚書,一個是吏部侍郎。如此位高權重,全賴李東陽的提攜,故而二人算是李東陽一系的鐵桿成員。 李東陽的宅院并不大,當然,作為內閣首輔大臣他的宅院也小不到哪里去。不過李東陽有個習慣,那就是無論如何書房一定要夠大。作為明朝有名的書法家和文學家,李東陽的書房不說藏書萬卷,但七八千總是有的。并且那些書籍大多陳舊,一看就是經常翻閱的。 書房里,三人各自坐在一把太師椅上,身旁的小木桌上放著普通的糕點果脯和茗茶。一盞茶品完后,李東陽已經和曹元、梁儲商議了不少國家大事。眼看這才小型議會已經進入尾聲,李東陽感嘆道:“劉公、謝公推案哭罵言辭激烈為皇上所惡,已然乞休致仕,當年四位輔臣如今還留于朝中者僅老夫一人矣。” “自從皇上即位以來,一直都大肆擴充皇莊,別構宮苑,假借巡視搜括民財,劫掠婦女。天下怨聲載道,人民苦痛。又寵用宦官,任意緝拿民眾,誣辱朝臣。如此嬉游廢政,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東陽得先帝臨終指定為內閣首輔,可是如今一言尚不敵八虎一語,真是有愧先帝所托啊。” 李東陽說的文縐縐的,實際上意思就是當初四個輔政大臣如今已經只剩下他一個還在當官了,其余四個想謝遷、劉健他們都因為罵朱厚照罵的太厲害被他討厭,最終離開了官場。自從朱厚照登基以后做了不少壞事,他感覺自己有愧先帝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