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山中蟲子是極多的,眼見得一只米粒大小的蟲子爬上了劉疆的床榻,鄧禹眼疾手快,一把捉了下了,輕輕碾死。然后,又將劉疆的被角仔細地往里掖了掖。 郭圣通進來的時候,便正好看到這一幕:“仲華如今倒是有孩子王的樣兒了。真想不到仲華曾被急的上串下跳的模樣。” 鄧禹抬起頭來,見郭圣通端著個碗,領著一幫孩子進來。他放下竹簡:“娘娘既然來了,禹便先行告辭。” 他說罷,便退了出去。 郭圣通將手中陶碗擱在幾上:“疆兒睡著了,你們去叫醒他吃點東西?” 天子衛們聽了,先圍上了那床榻,有幾個還踢了叫上的羅履,爬了上去:“陛下,醒了,不吃哺食不好的。” “陛下,快來吃我們自己抓的獵物!” 郭圣通看著這些活波親切的有點過分的孩子,笑著搖了搖頭,她撿起鄧禹剛剛看的竹簡:“是《韓非子》?” 她索性坐到了小幾之后,細細看了起來。 劉疆被吵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便看到好多張臉晃來晃去。 然后還有人端了碗湯過來,要他喝。劉疆搖了搖頭,他想睡覺呢,不想喝什么。 可卻聽到有人說了句‘這是我們自己抓的獵物’! 劉疆眼睛一亮,坐起了身,將那湯咕嚕咕嚕喝了下去。rou卻是不吃了。 那些孩子也不嫌棄,笑著把rou拈起來分吃了。 rou不多,也就兩塊,分給二十個人,每個也就能吃到幾絲。但縱然是這樣,他們還算笑的十分滿足。郭圣通抬頭看了一眼,心頭突然想到:若他們的阿父阿母見了他們如今的樣子,會不會想上來和她拼命? “太后娘娘,我們能在這里睡覺嗎?”有孩子問。 郭圣通看過去,見這些孩子眼睛都亮晶晶地看著她,就連劉疆也不例外。她笑了:“好,沒問題。” 然后起身出去,叫守夜的軍士去天子衛的帳子里頭將床榻都拿了過來,鋪了一張大大的床榻出來。孩子們撒著歡自己脫了衣服,穿著中衣爬上去睡了。 郭圣通跪坐在那里,突然覺得自己像極了后世那個叫什么幼稚園的老師? 第83章 快到天水郡時,天子衛已經能偶爾抓到兩三只兔子了。 雖然,還是失手的時候居多,但他們卻已經十分滿足了。而郭圣通欣喜的發現,她的愛子劉疆長的極快,跑的也更穩了些。鳳衛軍弄出了沙袋綁在身上,每日跟著急行軍,隨著沙袋增重,她們都比往日看上去更精神了些。 而那些軍士們,見她們這些女子都不騎馬,竟然跟著跑。騎馬的也跳下馬來,不服氣地跟著跑,再到發現她們竟然綁著沙袋跑時,更是不服氣綁了更重的沙袋。 如此一來,一場出征之路竟然變成了大練兵。這倒也算是意外收獲了。 自從第一夜天子衛在郭圣通的帳子宿了之后,郭圣通干脆把他們的帳子收了起來,日后都少扎一頂,她自己將之前的床榻搬到一邊,這些孩子如今真算是形影不離。 意外收獲是,郭圣通每晚給劉疆講一些歷史故事時,這些孩子也格外愛聽,且群思廣義,雖然說的都有些幼稚,但好歹也鍛煉了腦力。更大的收獲是,劉疆在有了危機意識好多人要和他搶阿母。之后更親昵了她,就連那幫子天子衛們,也對她崇拜親昵之極畢竟就算是在家中,自己的親阿母也沒陪他們如此之久過,更別說講故事給他們聽了。 隨行的氏族將領看后,更是感動之極,忍不住紛紛往家中寄書。言及太后親自守著天子衛休息及一路的教育。到了雒陽城,自然引起一番轟動來。 至此,南地氏族懸著的心終于是落了地:自己的子嗣果真是被看重的,日后定能當以重職。更有心的幾個,在知道郭圣通對天子同天子衛的訓練后,更是沉思不語。 或許,他們已然隱約意識到了,這從不按常理出牌的郭氏太后,是在下一局很大,很大的棋。 而他們,這些早已被不動聲色卷入棋局之中的人,若想要得到想要的榮華富貴,恐怕,除了跟隨,已然別無他法。 畢竟,天子衛中是他們最優秀的子嗣,畢竟,若老老實實的配合太后,說不定,才有真正的未來可言。 而更聰明的人,卻在急切的想要知道:這樣的局面,到底是劉秀的深謀遠慮,還是郭氏一手造就的…… “我的阿姐。果然是最好的,”郭況那張寫滿疑惑和不知情的臉,一進了郭府,便變成了滿心喜悅,“阿母,你聽如今雒陽城中的傳聞了嗎??” “知道了,不可忘形,”郭主道,“莫給你阿姐惹事。” “也莫給我外甥惹事,”郭況接口道,“阿母,我記得呢,都記得呢。你放心,我心里頭有數。” “再多說一句,你也努把力,早點兒讓我抱上孫子。”郭主笑道。 遠在天水郡的郭圣通自然不知道,她的阿母和阿弟正在為她此行鼓掌叫好。 如今的她,眉頭緊皺,盯著那一章縑帛,好一會兒,她方才嘆息一聲:“你們怎么看?” 耿弇作為此役主帥率先開口:“馮將軍征戰多年,此次舊傷復發不可小覷,應立刻將馮將軍換下來,讓其安心休養。可是吳漢將軍還在蜀地防守公孫述突然來襲。此時極為重要,吳漢將軍不得來矣。” “高峻護著隗純逃出天水郡,苦守冀縣落門已逾一月。”鄧禹道,“高峻此人,雖有謀略將才,卻無多少忠誠。昔日他能投靠隗囂,便是隗囂許以高利。如今,他死守落門,不過是因隗囂當日將他留在天水,他沒有門路投降罷了。” “自己送上門的,當然與被勸降的地位不同。”耿純冷笑,“娘娘,我愿輕裝簡行,親自去見那高峻,勸降于他。” 他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機會跟隨出征,雖是負責鳳衛軍,那好歹也算是郭圣通的嫡親軍隊。可那始終不是他這個丈夫該久立之地。此時不立功,更待何時?! “萬萬不可,”郭圣通忙做勢攔他,“將軍乃我大漢大司馬,統領武將,豈能輕易冒險的?那高峻賊子,雖是塊硬骨頭,雖說兩軍交戰不斬來使,可聽了方才相父之言,我卻是擔心那高峻反復無常。是想:若為他之故,有一絲一毫損于將軍,這,都是我大漢的損失啊!” 她這話說的委實誠懇好聽,耿純聽得心頭免不得有絲飄飄然。他心頭忍不住想:果然太后同他一般是北地出身的,畢竟是向著他。 只是,不入虎xue焉得虎子?他若是不出動,只恐功勞薄上,大頭都被別人占完了啊! “娘娘!”耿純正色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為武官之首便更應該以身作則。那高峻之事,我出馬才可以更為彰顯誠意。高峻品性先撇開不提,單憑他能同馮異將軍對戰如此之久,且不落敗績,便勉強算是個人才。若我出馬,或可將一場戰事消弭于無形。減少殺戮,一死何足惜?!” “如此,明日在大軍面前,請陛下為耿純將軍壯行!”郭圣通略一猶豫,準了! 第二日,幼帝劉疆果然從墨素手中接過陶碗,遞與單膝跪地的耿純。耿純接過,稱謝后一口隱盡,然后便帶著親隨騎馬往冀縣洛門而去。 “傳令眾將士,今日在天水休整一日,明日拔營,去往汧縣!”郭圣通道。 “諾!” 馮異這場病,來勢洶洶。 多年征戰沙場,這個‘瘋子’一般不知疲憊的大將,此番陳年舊傷一齊出動,高熱不止,能尋到的鄉野大夫皆搖頭嗟嘆。唯一說能治的,卻一張口便要什么百年人參,百年靈芝做方。 此乃兩軍交戰之地,且又在荒郊野外。莫說要百年人參和靈芝,就連人參須此時也是找不來的啊! 難道說,一代名將,竟然會因找不到藥材而死去? 這就算載入史冊,也絕對會笑死人的吧! 馮異的親隨急瘋了。 而正在他急的頭發一把把狂掉之時,忽有人告訴他,外頭來了幾個小白臉,自稱是雒陽來人。 他一躍而起,慌忙沖了出去:難道說,將軍有救了? 等到了軍營之外,他便看到了幾個短打的‘白凈兒郎’。他也是個眼尖的,細細一瞅,便有些嘆息:這些‘兒郎’腰肢明顯比普通男子要細許多,哪里是什么兒郎?分明都是群美嬌娘! 兩軍對陣,來群娘們算什么事啊? 為首的那個仿佛看出了他的猶豫,掏出信來:“鳳衛軍趙伊,奉太后娘娘之命,特來協助將軍攻城!太后已然知道將軍的情況,請速速派人送將軍去汧縣。” “什么?攻城!”那親隨眼珠子要落下來了,“你開什么玩笑?” “請速將此信交予能說的上話的人,”趙伊有些薄怒,“我姐妹中,墨斂精通醫術,請速帶墨斂去見將軍!” 那親隨聞言便疑惑望去。 那群兒郎打扮之人中,便有一個身子有些嬌小地往前邁了一步而出:“我乃墨斂。” ‘太年輕了!’這是他的第一個想法。 繼而便是否定:“將軍的身體,豈容爾等開玩笑的?” “啰嗦!”那自稱趙伊的女子身旁一文士打扮的女子走了過來,一招便將他利索的做了一個過肩摔,然后,她一腳踩到了他胸口上。 那親隨掙扎著想要起身,卻怎么也起不來,只覺得那看似輕飄飄的一腳,竟重如泰山了。 “這般呱噪直接打倒了事,”那女子拍手道,“扒了他的衣服,咱們裝作他,直接進去。” “好啊!你們原來不是太后的人而是……”那人氣道。 然后那女子的腳尖碾了碾,他便覺得那胸口更沉,哪里還說得出一句話來? “林瑯,不可無理!”等她教訓的夠了,趙伊方道,“他好歹,也是馮異將軍身邊的人,俗話說,打狗,還需得看主人呢。” 林瑯聞言,方收回了腳:“打狗須得看主人,那么看在馮異將軍的面子上,我就不為難你了。” 那親隨捂著胸口慢慢地站了起來:“你竟敢罵我是狗?!” “我觀你臉色發黃,印堂發黑,軍營中,你去哪兒嫖.娼了?”那趙伊身邊又有一女子開口。 問的那問題……那親隨臉都黑了。 那少女伸出芊芊玉指,‘咦’了一聲,掐算了幾下:“哦,原來不是嫖.娼,而是被嫖啊。” “你給我閉嘴!”那親隨暴跳如雷,“不是說是太后娘娘的鳳衛軍嗎?我把信先拿進去!站在不準動!” “墨然,還是你最厲害!”那叫做林瑯的女子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對了,能不能掐算出他到底被誰給那個啥了?” 那女子不說話,只默然地垂下了頭。 “真無趣。”林瑯嘆息。 這個被叫做墨然的女子其實不姓墨,她的全名是徐墨然。同林瑯一樣,她今年也是十七歲。兩個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女子,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性格和來歷。 徐墨然是北地貴族出身,其母乃秦時陰陽家嫡系子女,秦滅后陰陽家隱于山林。她自幼便是習陰陽之術。陰陽術其實同大多數人想象中的不同。它不過是道教的一個分支,只是將其中的相面與占卜發揮鉆研到了極致。 不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因相面之術太過厲害,習陰陽術的人大多被外界排斥。她的阿母雖然精通陰陽術,卻極少使用,只言人心險惡,少些通透明白,便能多謝自在。可每每被鄰人苦苦哀求時,她還是會用一用占卜之術幫助他們。 可徐母的善良并無什么用,對未知,人們總是惶恐不安的。她善占卜之言到底還是傳了出去。 亂世中,想為皇者數不勝數。徐氏一家便被‘請’到了某個覺得自己是皇者的府邸。可悲的是,平日間的鄰人,如今都緊閉家門,假裝看不到他一家將被抓走。徐墨然的阿父徐衡于慌亂中,將她藏匿在山中。 數日后,徐墨然忍不住偷跑回家,只見,原先的茅草屋,如今只剩一堆灰燼。 喬裝入城,方知,其父母因‘妖言惑眾’已被棒殺。徐墨然在亂葬崗找到了父母遺體,她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方將父母遺體收好。又親手挖了兩個淺坑,將其掩埋。 便是那一日起,她便沉默寡言,不再聽信阿母當年所言,而是加緊練習相面和占卜之術。也正是她的相面和占卜之術,才讓她能安然活了下來,且能在幾年后,到達雒陽,加入鳳衛軍。 其實,鳳衛軍中的女兒們,誰人沒有一段過往? 亂世中,歡聚少,別離多。 或許,難得幸福的例外,只有林瑯。林瑯雖父早亡,母親卻為她撐起一片天來,又因其母乃墨家傳入,自小便教她機關之術。是故,竟比墨斂更精通機關術。母親的性格,對林瑯影響至深。其母去后,為她留下豐沛家資。可林瑯卻是叛逆過了頭,總覺得女子生來不應當只是為了傳宗接代而存在。 聽聞鳳衛軍一事后,她便果斷地變賣家產,獨自到了雒陽城中報名參軍。 便也是因此結識了一幫好友。 “墨然,墨然,你告訴我,那個人是不是被馮異將軍給……”林瑯終究還是按耐不住心頭的好奇,追問道。